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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起卦

所屬書籍: 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宜起卦

秋欣然在偏殿小睡了半個時辰, 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外頭起了暮色,她整頓衣衫往上書房走。

到了殿外, 守值的小太監已經換了一輪, 只說有裡頭正有大人同聖上議事,至於白景明是否還在卻說不好。

秋欣然拿不準是否要在殿外等候,正躊躇間, 忽聽裡頭傳來一陣暴喝:「要是不願意就叫他們都滾回去種地!朝廷撥俸祿不是讓他們來這兒養老的!」

這一聲吼得外頭站著的幾人面上也顯出幾分尷尬。

秋欣然乾笑著同外頭的小太監搭話:「這是怎麼了?

叫聖上發這麼大一通火。」

她在這宮中走得勤, 聖上面前也是個得寵的,守值太監對她便沒什麼隱瞞, 心有戚戚道:「還不是琓州的事情, 前一陣還人人都爭著搶著要去, 現如今個個都稱病了, 把聖上氣得不輕。」

他說完又體貼道, 「這樣吧, 小的進去替您看一眼白監正還在不在書房裡,也好叫您心裡有個底。」

「如此便有勞公公了。」

秋欣然與他做了個揖。

小太監推開殿門,裡頭的聲音又傳出來, 是個男聲低低沉沉地說:「恐為大患。」

他說了個名字, 宣德帝一拍桌子, 又是一聲怒斥:「大膽!」

這一聲嚇得里里外外一屋子的人立即跪了一地, 誰都不敢動彈。

剛推門進去的小太監站在門邊, 手還扶在門上,也被嚇得一哆嗦, 竟是半晌未敢動一根指頭。

於是裡頭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出來。

對方的聲音若隱若現:「聖上息怒現今西北局勢不明, 朝野內外關於夏將軍投敵叛國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若當真世子在長安又該如何自處?

聖上仁德, 也必要陷入兩難如今這樣,成全世子忠孝, 明陽公主在天有靈也」

推開門的小太監見殿內又安靜了,這才敢悄悄將門關上,往裡頭走去。

一時間又再聽不見裡面的談話。

秋欣然站在外頭,心上卻如同壓了一塊大石,直直地往下墜去。

過了片刻,小太監又從裡面推開門出來,這回同時傳出的是宣德帝的聲音,他聽上去猶豫且疲憊:「依你的意思定明日」

秋欣然一晃神,才聽守值的太監同她道:「白大人不在裡面,司辰也請回去吧。」

他說完這句,又將殿門合上了,再聽不見裡邊一點兒聲音。

秋欣然沿著宮道往外走,她心裡頭一片紛亂,想起許多事情。

她想起剛下山時自己躲在御花園和原舟對棋的午後,又想起待在學宮看眾人騎射的場面,想起從九宗回來在青龍寺李晗園靈位前的那個下午,觀音堂她獨自一人從長廊奔下的倉皇深夜最後定格在史勐走的那天,破舊的酒肆里夏修言冷著臉問她「你將打仗當做什麼?」

以及那句沒說完的「我希望史勐大捷,不止為黎民蒼生」

她忍不住快步走起來,到最後越走越快,直到宮門外時幾乎已經算是跑了起來。

宮門守衛見她這副模樣有些驚訝:「司辰急急忙忙的,這是要去哪兒?」

「有急事正要去舊公主府。」

「舊公主府?」

守衛遲疑一下,「可邊關動亂,為了保證世子安全,聖上下令最近這段時間誰都不能接近舊公主府。」

秋欣然腳步猝然停下,這才意識到自打前線傳回消息,已許久不見夏修言在宮中走動。

若聖上當真起了殺心她一顆心好似又往下沉了幾分,不敢再往後想,忙出宮尋了輛馬車:「去司天監,快!」

原舟晚飯下值回到官舍才聽了消息,同舍的生員說秋司辰今日入宮約莫惹了監正生氣,一回來就在監正院外罰跪。

原舟起先不信,白景明有多看中秋欣然,他這個親傳弟子最清楚不過。

不要說罰她,就是重話都沒有說過一句。

他這位師姐又慣常是個會看眼色,討巧賣乖的性子,好端端的怎麼會惹老師生氣?

他心中雖這麼想,但還是懷揣著幾分擔憂又匆匆趕去了白景明處。

還沒走進院子,果然就看見一個青衣直裰的身影跪在院中央,也不知跪了多久,這天寒地凍的,任誰這麼跪著都不好受。

原舟心中一跳,正準備快步走上前,忽然見院中的房門開了,白景明立在門邊,他的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凝重神色,叫原舟不由一怯,便在院外停住了腳步。

「你準備跪到什麼時候?」

白景明冷聲道。

秋欣然見他出來,又俯身磕首:「弟子自知此舉愚不可及,還望老師成全。」

一月初的寒風中,她聲音微微發顫,但語氣卻是異乎尋常的堅定。

白景明目光複雜地望著她,過了許久才問:「你還記得拜入師門時,你師父同你們說過的話?

你可知你這樣做的後果?」

「弟子一日不敢忘。」

秋欣然抬起頭來,直視著檐下的老者,忽然高聲道,「可若天意當真不能改,弟子不明白為何要學卜算!」

原舟叫她這話驚在當場,一時不敢去看白景明的反應。

過了許久才聽院中傳來淡淡回應:「你學卜算便是為了違抗天意?」

「弟子不知天意要他生還是要他死,」秋欣然執拗地堅持道,「師父跟我說,我算的不是天意而是人心,人心千變萬化而天意千變萬化。

我只知道我亦是人,我還想一搏!」

「狂妄!」

白景明低呵一聲:「你能替自己搏命,你又憑什麼替他人搏命!你怎知你今日袖手旁觀等著他的就必定是一條死路?

倒是你執意插手,若這並非是他所願,到時候你又當如何?」

跪在院中的人臉上顯出幾分掙扎的神色,頹喪地垂下眼眸。

白景明見她這副神色,以為她已聽了進去,緩一口氣正要再說,卻見她又握著拳頭仰起頭目光定定地看了過來:「我確實不知他心中所想,但一個人若不能選擇怎麼生,總該有機會選擇怎麼死。」

立在門邊的道人一愣,還未反應過來又見她直直俯身再拜,語氣倔強:「弟子不敢狂妄自大,替人搏命與天命為敵,弟子只想替他掙一個機會,還望老師成全。」

北風卷過院中落葉,滿院蕭瑟。

鬚髮皆白的道人望著跪在院中的年輕弟子,過了許久才輕聲道:「你以為沒人想過這個嗎?」

「琬州之困到如今,朝中武百官欲他生欲他死的何其多人,為何到現在無人敢同聖上進諫?」

秋欣然伏在地上,過了片刻才艱難道:「因為局勢不明,眾人不敢揣測聖意。」

琬州的局勢關係著夏修言的生死,不到最後一刻,沒人敢在夏修言身上下注。

但今天,秋欣然知道宣德帝心中的天平已經有了傾斜。

「不錯,」白景明點頭道,「你執意出頭,此番他若戰敗,你就是千古罪人,必然難活;他若僥倖贏了,將來回朝清算,你又必定是第一個被推出來頂罪之人。

這些你可想好了?」

秋欣然直起身,忽然說:「過去我曾見過有人同我求救,我救她不得,眼睜睜看她慘死。

我不知將來我會不會後悔,但若叫我再袖手旁觀第二回,我怕我此生都要後悔。」

白景明定定看著她,過了半晌終於轉身嘆息:「罷了,人各有道,望你走出一條同你師父與我都不一樣的道來。」

宣德九年春,朝廷商議決定從琓州附近就近調兵再從朝中調出五千精兵支援,另委任陵州刺史王焜負責著手加固陵州城防並安置琓州百姓,以防城破之後迖越屠城。

朝廷還許諾此次出征將士,若傳來捷報回朝重賞,奮勇殺敵者可得金銀封賞,各級士兵表現優異者可擢升軍功爵,領兵將士若立大功即可封侯。

但即便是這樣的重賞之下,所有人的心情依然十分沉重,因為人人心知肚明,與迖越人來勢洶洶的三萬大軍相比,朝廷調派出的這點人手,幾乎等於負隅頑抗放棄了琓州。

當宣德帝問道誰願主動領兵解琓州之困時,一時滿朝皆靜,竟無一人出聲。

最後打破殿中沉寂的是司天監監正白景明,他當著滿朝武的面舉薦座下弟子卜卦,請示天意。

這一提議使得滿朝嘩然,議論紛紛,便是宣德帝也是吃了一驚,久久未置可否。

年近四十的帝王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上,望著底下吵吵嚷嚷爭論不休的群臣,方才一言不發的人們此刻如同一群集市婦人一般,振臂高呼著「有失體統」,「妖言惑眾」,「欺上媚主」忽然一陣深深的疲憊感如同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傳她上來,姑且一算。」

群臣不可思議地望著帝王拍板下了這樣一個荒謬的決定,卻也只能憤恨地看著殿外一個單薄瘦弱的人影走進殿中。

秋欣然今天穿了身雪青色的道服,頭戴蓮花冠,手拿拂塵,一步一步堅定地穿過兩旁目光不善的人群,不卑不亢地同聖上行禮,又從容自若地從袖中取出卦盤,當著滿朝武的面盤腿坐在了大殿中。

眾人眼看著她從袖口取出三枚銅錢,閉上雙眼口中仿若輕聲念叨著什麼,又將銅錢往半空一拋,推算起來。

「叮鈴」一陣輕響,銅錢落在卦盤上,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忍不住探頭去看,彷彿人人都能看得懂上頭的卦象一般。

秋欣然也盯著那卦,她衣袖下的手指飛快地掐了幾個來回,口中又輕念著什麼,眉頭一會兒皺起一會兒忽又鬆開。

殿上這般靜悄悄的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見她小心翼翼地收攏衣擺從地上站了起來。

宣德帝原本倒有幾分賭氣的意思,到這時候也不禁緊張起來:「算出什麼?」

秋欣然理理衣袖,拱手道:「回稟聖上,乃是吉兆。」

「當真?」

宣德帝聞言,雖覺得不可置信但也不由心中一喜,忙追問,「怎麼說?」

「上卦升下卦升,外引之式如乾。

陰陽失配為悔,悔者吉之漸,由凶轉吉也。

琓州之困不日可解。」

「怎麼個解法?」

「物死人生,變法在人。」

「卦中可有言明?」

秋欣然神色微微猶豫,一時沒有應答。

宣德帝見狀,寬慰道:「司辰只管按卦象所說即可,朕必不怪罪。」

紫衣道人聞言,這才緩緩道:「天子居紫微正宮,依卦象看破局之人乃雙星同命宮,此命格者七殺入命,半生孤懸。

這命格煞氣過重十分少見,臣自入長安起,也只見過一位」她抬起頭,迎著帝王的審視,一字一頓道:「便是夏弘英將軍與明陽公主之子夏修言夏世子。」

她話音落後,殿上靜了片刻,很快又如水入油鍋,濺起巨大聲響。

宣德帝怔忪一瞬,鬆開緊握著的扶手,身子不由往後一靠,面色複雜。

「妖道!妖道!」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聖上萬不可聽信這個妖道的讒言!她她這是記恨著往日同世子的恩怨,落井下石!」

這話像是點醒了眾人,不由叫人想起這大半年她同夏修言的恩怨。

一時間,議論之聲驟起,眾人臉上也皆是一副猶疑的神色。

殿中有人義憤填膺地高喊起來,秋欣然耳邊嗡嗡作響,其實壓根聽不清周遭的聲音。

她昨日在白景明院外跪了一下午,早上起來時便覺得腦袋暈沉沉的。

等上了大殿,背上的冷汗已經濕透了內衫,這會子其實又覺得熱起來。

「臣所言句句屬實,宗門弟子絕不敢對著卦象信口開河隨意編造,此是宗門大忌,還望聖上明察!」

秋欣然咬牙支撐著回應道,話音未落,突然餘光之中一個人影沖了過來,緊接著便覺得有個東西砸了過來,她額角一痛,只聽見四周一片驚呼。

「啪嗒」一聲,她尚未反應過來,只感覺太陽穴跳動,右邊額角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滑落,抬手一摸才發現滿手的血。

不遠處幾人面面相覷,兵部僉事畢稼年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口中怒喝:「妖道!」

他生得虎背熊腰,幾乎一手就能將她拎起來,旁邊的人終於反應過來上前圍抱住他,將二人分開時,畢稼年猶還不肯鬆開她的衣襟,直叫人攔腰抱著拖開,這才猛地將她推倒在地。

秋欣然一個踉蹌摔在地上,血流了一臉,才看清腳邊一個笏板,想來方才他就是拿這東西砸得她。

素日里莊嚴肅穆的朝堂此時如同集市,武百官同街邊撒潑的地痞一般,這場景著實好笑,秋欣然想扯起嘴角笑一笑,卻發現使不上力氣,她抬手往一旁的柱子上扶了一把,緊接著眼前一黑就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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