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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所屬書籍: 尋找愛情的鄒小姐

我稍大一點兒就知道別人家的爸爸背著女兒,我也不能多看一眼,免得我媽傷心。沒想到現在長大了,還有機會被人背,蘇悅生看上去挺瘦的,但肩膀很寬,伏在上面倒是很舒服,我看著他脖子里的汗珠,問他要不要歇一歇,他說:“你又沒有多重。”然後跟我講起他去爬乞力馬扎羅雪山,背著全副的登山帳篷和工具。我都不知道乞力馬扎羅在哪兒,聽他說得似乎挺輕鬆,好像那雪山也不高似的。我們一邊說話,一邊就走到了垂柳依依的碼頭邊,我趕緊從他背上溜下來,赤腳踩在公園新鋪的防腐木上,比石子路好過多了。

  那些鴨子船就泊在碼頭邊,我們左顧右盼了一下,四處靜悄悄的,只有蛙聲喧鬧。我們倆小心地躬著身子走過去細看,才發覺每一隻船都用鐵鏈子串起來,然後用另一根鏈子拴在碼頭一個石墩上,我和蘇悅生蹲在那裡解了半天才解開鐵鏈,幸好沒鎖,大約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人來偷鴨子船吧?

  我們當然也不是來偷船的,我們只是偷偷來划船。

  解下最靠邊的那隻船,蘇悅生就把鐵鏈套回石墩上,我先爬到船上,蘇悅生站在碼頭上用力將船往外一推,然後也跳上船來,小船晃晃悠悠,飄向湖心。我又興奮又害怕,蘇悅生坐下來試著掌舵,我們兩個踩著腳踏,慢慢向湖心划去。

  月亮映得湖中十分明亮,今天雖然不是十五,但半輪月亮皎潔光華,湖中波光粼粼,像倒映著萬千條細小的銀蛇。不知道什麼時候風住了,連蛙聲都息了,四周安靜得只聽得見鴨子船踏水的聲音,我問蘇悅生:“你小時候有沒有划過鴨子船?”

  蘇悅生說:“沒有。”

  我心裡覺得奇怪,小時候我是因為窮,所以從來沒有上公園來划過船,蘇悅生又是為什麼呢?

  我們的船已經慢慢划進月亮的倒影里,四處都是銀光閃爍,像是誰打碎了碩大無朋的鏡子,映出一道道銀色的流光,又像是誰隨手撒了一把星星在湖裡,千點萬點銀釘都被細碎碎地攪散,更像是元宵節的時候放煙花,我們就坐在那煙花四濺的天幕上,湖水是黑絲絨般的暗,反襯著銀粉澄澄的光華。

  蘇悅生的臉龐有一半被船頂的陰影遮住,顯得晦暗不明:“我爸總是開會,或者在出差。那時候我媽媽身體已經很不好了,我從小是保姆帶大的,保姆從來不帶我去公園。等到上小學的時候,我就被送到國際學校寄宿,每年夏令營都是去歐洲或者北美,所以,我也沒有划過鴨子船。”

  他敘述的語氣平淡得幾近無趣,但我卻知道其中的隱痛。沒有經歷過單親家庭的人大約很難以想像,比如我就無數次想像,如果有魔法,我寧可回到過去最窮的時候,寧可一輩子不買新衣服沒有好吃的零食,我願意拿自己擁有的一切去換取我的爸爸。

  旁人永遠也不會明白,我會多麼羨慕那些普通而平凡的家庭,那些有爸爸媽媽的家庭,是的我媽對我很好很好,但那畢竟是不一樣的。

  我知道蘇悅生和我一樣,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可以在童年時代,跟爸爸媽媽到公園,劃著鴨子船,就像所有普通人那樣,就像別的所有孩子那樣。

  很尋常很微小的事情,但我們都曾得不到,而且,永遠得不到。

  我慢慢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微涼,握住了我的指尖,我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船隨著風在湖中蕩漾,我說:“我唱支歌給你聽吧。”

  他說好。

  我很認真地唱搖籃曲給他聽,小時候我生病了,或者難過的時候,我媽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唱歌給我聽。那時候很窮很窮,她買不起玩具哄我,只能唱歌給我聽。她唱得最多的就是這首搖籃曲,在她的歌聲里,我總能慢慢地平靜,慢慢地睡著,也許這世上有一首歌是靈藥,它可以安慰我,讓我覺得像母親的懷抱一樣安全,一樣寧靜。

  所以每次我特別特別難過的時候,總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唱歌給我聽,隨便唱什麼都好,都會讓我覺得不那麼難過。我輕輕哼唱著柔美的歌謠,同樣希望著自己的歌聲可以讓蘇悅生也覺得不那麼難過。我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他低頭吻著我的發頂,月色朦朧,他的耳朵真好看啊,輪廓弧線柔和,被月色一映,好像白玉一般,我忽然想起來他上次唱小星星,不由得臉上發熱,笑了一笑。

  “你笑什麼?”他低聲問我。

  “不告訴你。”我朝他扮鬼臉,我才不要再提起那件丟臉的事情。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忽然攬住我的腰,深深地吻我。月亮被雲彩遮住,漸漸有星星的光華露出,初夏夜風溫軟,風裡有槐花清甜的香氣,還有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酒香讓我微微眩暈,他的吻彷彿湖水一般,讓人沉溺。

  突然有一束雪亮的光照過來,刺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更多的雪亮光束射過來,我本能地捂住雙眼,蘇悅生將我擋在身後。我這才發現岸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群人,他們拿著巨大的手電筒,毫不客氣地用那些刺眼的燈柱籠罩著我們,還有人沖我們嚷嚷:“你們倆怎麼回事!怎麼溜進來的你們!”

  “划過來!我們是公園保衛科的!”

  “誰讓你們划船的!快靠岸!”

  “告訴你們我們已經報警了,派出所的同志馬上就到!”

  “划過來!”

  我被手電筒照在臉上,連眼睛都睜不開,蘇悅生一邊將我擋在身後,一邊用手擋著眼睛,他大約這輩子也沒這麼狼狽過。保衛科的人一邊朝我們喊話,一邊就去解開船朝我們划過來,我們被兩艘船逼迫著靠岸,一上岸就看到了警察,他們真的報警了。

  我都快哭了,蘇悅生好像還挺沉得住氣,我們倆被簡單盤問了兩句,就被110的車子帶回了派出所,我這輩子還沒坐過警車,估計蘇悅生也沒坐過,被關在警車后座的滋味……真是百感交集啊!

  幸好沒給我們倆戴手銬,不然真是沒臉活了。

  大半夜派出所還挺繁忙的,值班室不大,整間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泡麵的味道,一個四五十歲的老民警坐在桌子後邊,一邊吃泡麵一邊跟押我們來的人打招呼:“喲,老張,又逮到一對兒野鴛鴦?”

  我不由得鼓了鼓眼睛。

  “這對兒倒不是賣淫嫖娼,這對兒是談戀愛的。”

  “談戀愛你把他們帶回來幹嗎?”

  “甭提了,深更半夜這兩位不知道抽什麼風,翻牆進公園劃鴨子船,被公園保衛處逮了個正著!”

  吃泡麵的民警樂了,沖我和蘇悅生直笑:“劃個船才多少錢啊?一小時十塊?二十?你們倆這摳門勁兒!哎小姑娘,不是我說你,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肯不肯為你花錢,你說連十塊二十都要省,這種男朋友還能要麼?”

  我看了看蘇悅生,他也看了看我,我們倆的眼神同樣悲壯。

  接下來的經歷就更悲壯了,吃泡麵的民警三口兩口撈完了泡麵,開始給我們錄口供,說我們倆危害公共安全。

  蘇悅生終於忍不住了,分辯說:“我們沒危害公共安全,我們就是划了一下船。”

  “那還不叫危害公共安全?你會游泳么?好,就算你會游,小姑娘會游泳么?黑燈瞎火的,她要掉水裡你救她不?你萬一救不起來反倒把自己也淹水裡了怎麼辦?公園公園,就是給老百姓遊玩的地方,你們倆要是在公園裡出個事,大家心裡多膈應!還怎麼上公園玩去?還能玩得開心么?以後還有人敢划船么?這不是危害公共安全是什麼?”

  民警同志滔滔不絕一口氣說完,這才呷了一口保溫杯里的熱茶,說:“來,姓名住址工作單位電話!”

  我和蘇悅生對望一眼,咬緊牙關,打死也不說。

  “怎麼?怕丟人啊?爬公園牆的時候怎麼沒想過丟人?”民警同志繼續滔滔不絕地教育我們,主要是教育我,“什麼叫遵守公共秩序,公園牆那是能爬的么?小姑娘,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對你怎麼樣。你看看爬那麼高的牆,多危險!他帶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這種男朋友還能要麼?我告訴你,我閨女和你差不多大,她要敢帶這種男朋友回家,看我不打斷她的腿!”

  蘇悅生氣得額角直暴青筋,我在桌子下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然後弱弱地反駁那老警察:“他……對我挺好的……”

  “對你好能帶著你去爬牆?你看看你衣服都掛爛了……”老民警直搖頭,上下打量我,“鞋也弄丟了吧?嘖嘖,男人靠不靠得住,就看他對你什麼態度,你鞋都丟了他還帶著你滿世界亂跑……”

  我理直氣壯地說:“剛才他一直背我呢!”

  老民警橫了我一眼:“對你好就有用啊?對你一時好那不算好,對你一輩子好才有用!”他重新拿起那張紙頭,“姓名住址工作單位電話!帶沒帶身份證,拿身份證出來!不要以為不說我們就查不出來啊!”

————下接書版手打內容————

  太丟人了,讓學校知道我還活不活啊!我急得快哭了,蘇悅生突然說:“對不起,我們知道錯了,您別生氣,給個機會,是我心血來潮硬拉著她一塊兒爬牆的,這樣吧,您先放她走,我押這兒,教育罰款我都認了。”

  民警樂了:“哦還挺爺們的啊!把你押這兒放她走?你以為到這兒了還能演英雄救美?想得美!說,你們倆哪個大學的?”

  蘇悅生閉上嘴,我囁嚅著想要說話,被他在桌子底下擰了一把,只好也閉上嘴。

  “就知道你們倆是大學生,大半夜的不回宿舍,在外頭晃蕩啥?雖然現在治安還好,但萬一遇上歹徒怎麼辦?”

  老民警滔滔不絕又將我們倆訓了一通,我們倆只得態度誠懇地認錯,再三說明是一時衝動,保證以後絕對不敢再犯。民警同志終於看在我們是初犯的份兒上,同意放我們一馬,不通知學校不罰款,前提是通知家長來接。

  我的臉再次垮了,今天能出來我可是騙我媽,說同學給我慶生所以我住寢室,三更半夜我要給她打電話讓她來派出所領人,她非撕了我的皮不可。

  蘇悅生急中生智:“我們都是外地的,家長都不在這裡,您看同學來可以么?”

  也許我們倆楚楚可憐,也許老民警真有個女兒如我這般大,最後他還真同意了。

  蘇悅生被獲准打電話,他都不敢把手機拿出來,怕露陷,就借了派出所的座機。我聽見他一撥通就說;“小許,你來公園派出所,事情很緊急,坐計程車來,是的,打車來。你和我同學這麼多年,一定不能見死不救啊!”

  蘇悅生還挺有急智,小許也挺有急智,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他十分鐘就趕到派出所,自稱是我們的同學,順順噹噹把我們領出來。

  這一個生日過得,真是……特別有意義。

  我們坐計程車兜了一個圈子,回到小許停車的地方,在派出所折騰了大半宿,又累又餓又困,在車上我就睡著了,還是蘇悅生把我抱下車。他的懷抱真暖和,他家的地毯真軟,我從他懷裡掙扎著跳下地,他家我來過一次,所以熟門熟路,打著呵欠就跑到浴室去洗澡,首先得把我在公園裡弄得臟髒的腳丫子洗乾淨,我用沐浴露洗了一遍又一遍,終於連指甲縫都洗乾淨了,蘇悅生家的花灑真好用,水又大又細密,洗澡特別舒服,我琢磨回頭得問問他是什麼牌子,好在自己家裡也裝一個。

  洗完澡出來,看到外頭不知什麼時候放著一套乾淨衣服,還有一雙拖鞋,或許都是蘇悅生的,我穿上去太大了,袖子要折好幾折,褲子也像裙褲似的,得挽起來,拖鞋也太大,走起路來踢踢踏踏的,我就那麼踢踢踏踏下樓。

  蘇悅生不在客廳里,廚房裡亮著光,我走過去一看,他正穿著浴袍在煮麵。我壓根沒想到他還會做飯,都震驚了。

  他一回頭看到我,說:“馬上就好。”

  我坐在餐桌邊打量他,他頭髮沒有完全吹乾,鬢角碎發軟軟的,半貼在臉上,越發顯得稚氣年輕,怪不得派出所的人會覺得他是我同學,其實他比我大好幾歲,就是臉嫩,顯不出來。

  “看什麼?沒見過帥哥?”他頭都沒抬,卻知道我在看他。

  我摔著下巴答:“沒見過帥哥煮麵。”

  “哼,我煮的面還很好吃呢。”

  我半信半疑,沒一會兒他就煮好了,將一隻大碗放在我面前:“嘗嘗看。”

  異香撲鼻,我嘗了一口麵湯,真是不錯,不由連眼睛都眯起來了:“你還有這一手,真看不出來。”

  “長壽麵,不可以咬斷。”他把叉子遞給我,“慢慢吃,燙。”

  我小心地吃著麵條,努力不將它弄斷。蘇悅生自己也有一碗,他吃得很斯文,吃到最後,我在碗底發現鮑魚,怪不得這麼香。

  “前天就用火腿和雞湯燉上了,燉了兩天。”蘇悅生微笑,像是想起什麼開心事,“以前我過生日,我媽媽一定親自下廚給我做長壽麵,提前兩天就燉上湯,然後把鮑魚埋在面底,因為老話說,鮑魚是元寶,長壽麵吃到碗底有寶,很吉利。我媽一直說,把誰當寶,就煮這樣的面給誰吃。”

  我臉頰微微發燙,過了幾秒鐘,才俯身親吻他,他的唇齒間也有清冽的芳香,他用的洗髮水味道真好聞,植物的香氣連鮑魚的濃香都壓下去了,他緊緊摟著我,這個吻熱烈而持久,纏綿得讓我們都不願意放開對方。

  他的臉頰滾燙,我的也是。我忽然就明白過來,我是喜歡他的呀,當發現他喜歡我的時候,其實我心裡很高興吧。這和他是什麼人沒有關係,你孤獨了許久許久,一直在一個人走,突然你遇上一個人,你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做什麼都高興,他比所有人都更讓你放心倚靠,那就是這個人啊!

  我也許怔住了,因為蘇悅生微微凝視著我,他問我:“在想什麼?”

  我問:“你愛我嗎?”

  他的瞳仁里有我小小的倒影,他很坦誠:“愛。”

  “我也愛你。”我將臉貼在他的胸口,小聲說:“我真的愛你。”

  他所有動作都靜止了,過了大約幾秒鐘,他突然將我抱起來,把我擱在餐桌上,注視著我的眼睛:“你說什麼,我沒聽見,再說一遍!”

  “不說!”

  “再說一遍!”

  “不說!”

  我是真的惱羞成怒了,那麼肉麻的話,我怎麼再說一遍,他卻哈哈大笑,一彎腰將我抱起來,我差點撞到天花板上垂下來的燈,他一邊用手揉著我的頭髮,一邊問:“你說不說?”

  “不說!打死也不說!”

  他突然將我按倒在餐桌上,“這樣也不說?這樣也不說!”他的吻又密又急,最開始我胳肢他,他一邊笑一邊躲,也不停地反擊胳肢我,但吻到後來,他的吻就像火一般,在我全身蔓延。這是怎麼樣一種奇妙的感受啊,你愛的人,正好也愛著你。我想全世界最大的奇蹟就是這樣,成千上萬的人,你正好遇見你愛的人,而他也正好愛你。

  就像全世界都燃起焰火,就像成千上萬顆流星穿過夜幕,就像萬里的花海,開在明媚的陽光下,就像一重重彩虹,在眼前綻放。

  沒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情了。

  我摟住蘇悅生的脖子,他稍稍用力就將我重新抱起,他像抱著珍寶一般,一路走一路轉圈,不停地輕吻著我,我們兩個都並沒有喝酒,卻像微醺一般。愛情就是這樣吧,讓人暈乎乎有一種醉酒般的感覺。

  我們吻得太久,我突然發現他身體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好像讓他非常難受,但似乎他又非常享受似的,我膽子越來越大,手到處亂摸。男人這種生物好奇怪,是以前我從來沒見過的事物,真讓我覺得好奇。

  他抓住了我的手,我越發大膽,得意地仰臉親吻他,吻得他額角有微微的汗意,似乎實在是忍不住了,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問我:“可以嗎?”

  我故意睜大眼睛看著他:“不可以!”

  “妖精!”他咬牙切齒,抱著我上樓。一上樓我就甩掉拖鞋,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吻了一下,然後踩在他的腳背上。我的腳尖微涼,他連腳背都是滾燙的。他反手摟住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扭開了門,我們倆一塊兒跌在床上。

  他的床真軟,他的手臂真有力,他的吻真燙。我被他吻得意亂情迷,他的手就像火炬,在我身上點燃一簇簇火花。

  他在我的耳邊喃喃又問了一遍:“可以嗎?”我渾身酥軟,說不出半句話來,他滾燙的臉頰就貼在我的胸口,我聽見他的心跳,也聽見自己的心跳。我仰起臉來親吻他。

  這個吻點燃了一切,所有的一切都比我想像的更完美,尤其當他喃喃叫著我的名字,真正和我融為一體的時候,我覺得整個人都被打碎,然後重新被塑造,一點一滴,從骨與血,從痛和淚中,帶出歡愉,是真正的新生。就像蝴蝶掙扎著從繭中爬出,慢慢展開翅膀,所有的一切都和從前是截然不同,那是另一種新的生命,是有蛻變,有光彩,有嶄新的燃燒。

  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我返回學校的寢室,已經是中午時分,大家都去食堂吃飯,我擔心被同學們看出什麼不同,於是拉開被子,獨自窩在床上。到了此時此刻,新鮮的烙印漸漸退卻,我不由得有一絲害怕,班上也有女同學會跟男友在外面租房同居,但我總覺得那是很遙遠的事情,起碼,跟我沒關係。

  我沒有提防自己會這麼快和蘇悅生走到這一步,或者說,我對戀愛的全部想像,還停留在親吻,王子吻了公主,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我這時候似乎才緩過神來,畢竟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在床上躺了差不多整天,晚上室友打水回來,對我說:“底下有人找你。”

  “是誰?”

  “不認識,一個男的,長得還挺帥的。”

  我有些害羞,拿被子蒙過頭,說:“我病了不舒服,就說我不在。”

  宿管阿姨不會放任何一個男生進樓棟,原來我覺得宿管可討厭了,現在我全部希望就寄托在宿管上,幸好還有宿管阿姨,不然蘇悅生要是能上樓來,我可沒別的辦法攔住他。

  室友大約以為我在跟男朋友吵架,以前她和她男友掉花槍的時候,我也幫她傳過話,所以她很快下樓去了。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寢室門被推開的聲音,想必是室友回來了,所以我問:“他走了嗎?”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突然覺得不對,女孩子雖然穿高跟鞋,走路的聲音也不會這麼重,我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果然是蘇悅生。我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往被子里一縮,彷彿那被子就是個殼,我就是只蝸牛。

  幸好蘇悅生沒上來掀被子,不然我可就真不活了。我悶在被子里,聽見他問:“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臉上發熱,哪有為這種事情去醫院的,他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又拿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我心裡發急,又擔心室友回來看見他,於是叫他:“你走吧!”

  “你把被子揭開,我看一看你就走。”

  我仍舊蒙著頭,也不肯答話,過了幾秒鐘,被子被揭開了,他半躬著身子看著我的臉,看得很仔細,好像在看什麼重要的文件似的。我板著臉說:“現在看也看了,你可以走了。”

  他說:“我們結婚吧。”

  我愣了一下,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雖然我知道將來我們一定會結婚,但我還沒畢業呢。

  我說:“別鬧了,等會兒我同學回來了。”

  他鬆了口氣似的:“那你不生氣了?”

  當然生氣,早上要不是他膩膩歪歪,也不會害得我曠掉整整半天的課。尤其回到寢室,熟悉的校園環境提醒了我自己,我還是個學生,我覺得愧疚,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但這愧疚沒法跟人說,就覺得懊惱。

  我和蘇悅生鬧了幾天的彆扭,主要是我覺得彆扭,他每天還是會給我打電話,我在學校不肯出去,他就來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讓宿管阿姨破例,但有時候他也上不了樓,只能托室友替我捎東西上來。他辦事情特別周到,昂貴的進口零食總是買一堆,每個室友都有份,漸漸同學們都知道我男朋友很體貼,總來學校看我,室友們都被那些零食哄得很開心,老在我面前說他好話。

  我跟蘇悅生拗了幾天脾氣,最後他還是把我哄好了。他著意賠小心,一而再再而三,我也不好意思老給他冷臉著。只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食髓知味,蘇悅生就想天天能和我在一起。

  那時候我太年輕,實在不能理解他的熱情,迴避敷衍的時候多,實在跑不掉也會讓他稱心如意,那段時間他好像上癮似的,天天琢磨讓我搬出來跟他一塊兒住,我那時候脾氣很壞,很不願意遷就他。

  我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你怎麼這麼彆扭呢?難道將來結婚了你也不跟我一塊兒住?”

  我裝作滿不在乎:“將來的事將來再說,更何況,我跟你還不一定會結婚呢。”

  也許這句話把他刺激到了,他立刻說:“那我們馬上就結婚。”

  我還以為他是開玩笑,說這話的時候是周三,等到周五的下午,他就在校門口等我,送我回家。我挺不願意搭他的車,我想他說是送我回家,待會兒在車上一定會說服我周六周日想辦法出來見他,我老往外跑,我媽會起疑心的。

  結果一上車,他就遞給我一個小包,我好奇地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他的戶口本。他說:“我前天回了一趟北京,把戶口本拿過來了,你也把戶口本拿出來,明天咱們去民政局登記,我打聽過了,周六他們也上班。”

  我都傻了,他拉住我的手,往我無名指上套了個戒指,說:“本來應該隆重一點兒,科室我一想你又不見得喜歡單膝跪地那一套,所以……”他大約是看我傻獃獃的,所以把我拉過去吻了吻我的額頭,“我就當你答應了啊。”

  我看了看手指上的戒指,素麵光圈,鑲著一點碎鑽,是我挺喜歡的樣子,尺寸也剛剛合適,可是……我哭笑不得:“我都還沒畢業呢,再說結婚怎麼能這麼兒戲……”

  “怎麼兒戲了?”他說,“我連戶口本都偷出來了,怎麼能叫兒戲呢?你要覺得不夠隆重,今天晚上我也訂了餐廳,要不到餐廳我再求一次婚?今天晚上吃完飯我就送你回去,你趕緊把戶口本偷出來,明天我們去領證。”

  “那不行的。”

  “你不願意嫁給我?”

  他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叫我怎麼答呢,其實我自己心裡還一團亂,我都還沒有畢業呢,結婚對我而言,真是太遙遠的事情了。

  看我沉默不語,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似的,自嘲般地笑了笑,他說:“你還是喜歡程子良。”

  我被這一激,直覺得血往頭上涌,眼圈發熱,鼻尖發酸,我看了他一眼,他也看看我,我並不喜歡程子良,我自己明明知道,那一切已經結束了,他也明明知道,但她知道怎麼讓我難受,他說這話,就是想讓我難受。只有你愛的人,才會知道怎樣才能傷害你。

  我把臉仰一仰,說:“你要是這麼覺得,我們就分手好了。”

  我下車甩上車門,沿著馬路往前走,初夏的太陽曬在裸露的手臂上,微微生疼。我走得很快,一會兒工夫就拐過彎,前面就是公交站,搭公交到我家,還得換乘兩次,但沒關係,我可以先搭公交到地鐵站。我牙齒咬得緊緊的,這時候才覺得嘴唇疼,原來我一直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鬆開了,有公交車來了,我視線模糊,眼睛裡都是眼淚,也沒看清楚是多少路,就自顧自跑著追上去,也許是我要搭的那趟,不,不是我要搭的那趟我也得上車,馬上上車離開這裡。

  我沒有追上公交車,因為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一看是蘇悅生,下意識想要甩開他,他的手指用力,硬生生拉住我,我不願意在馬路上跟他拉拉扯扯,就說:“放手!”

  話說出來才覺得自己聲音啞的可怕,他的聲音十分暗啞,彷彿帶著某種鈍痛似的,他說:“我錯了。”

  “你放手!”

  他硬把我拉近他懷裡,我把他胳膊抓紅了他也沒放手,他說:“對不起,我錯了。”

  我扁了扁嘴,很委屈。

  他說:“你叫我怎麼不在意呢?七巧,只有在意的時候,才會做錯事,說錯話。”

  我覺得挺難過的,我說:“你以後不許再提他。”

  他點點頭,答應說:“以後我再也不提了。”

  大約是擔心我生氣,晚上在餐廳的時候,蘇悅生真的又求了一次婚。非常隆重,懷抱鮮花單膝下跪,問我是否答應嫁給他。

  整間餐廳都被他包下來,雖然沒有別人看著,我也覺得怪難為情的。我說:“等我考慮考慮。”

  “那就考慮一晚上吧,明天我們去民政局。”

  我嘴上沒答應,其實心裡已經鬆動了。

  等晚上我媽睡著了,我就溜進書房開保險柜,書房保險柜里全是些證件,什麼房產證、股權證,還有我和我媽的戶口本也擱在裡面,我也不敢開燈,就按亮手機屏幕照著保險柜的按鈕,我媽跟我說過保險柜的密碼,但我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來偷偷摸摸拿戶口本,所以手心裡全是汗。

  幸好戶口本就放在最上面一格,我一摸就摸到了,打開看看沒錯,就揣在懷裡,然後關上保險柜,溜回自己房間。

  那一晚上我都沒睡好,老做噩夢,一會兒夢見我媽發現我偷了戶口本,大發雷霆,一會兒夢見我把戶口本弄丟了,蘇悅生急著沖我直嚷嚷。

  等我被電話吵醒,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蘇悅生打來的電話,他催我:“怎麼還沒出來?我已經在街口了。”

  我胡亂爬起來洗漱,匆匆忙忙還記得化妝——其實也就是塗了點口紅。衣服是蘇悅生替我挑好的,他說登記要鄭重一點兒,所以昨晚送給我一條紅色的小禮服裙子,有點像旗袍的樣子,但又沒有旗袍那麼老氣,裙擺上斜斜綉著一枝花,很素雅卻又很喜氣,照例又十分合身,聽說是在北京替我定製的。

  我又歡喜又惆悵的想,他這給女人選衣服的本事,不知道是怎麼練出來的。幸好,以後都只替我選了。

  我把裙子穿上,沒忘記配套的紅寶石耳環,然後從枕頭底下拿出戶口本,還有那枚戒指,也被我從枕頭下拿出來戴上,我媽還睡著沒起床,所以我順順噹噹就從家裡溜出來了。

  蘇悅生在小區出來拐彎的那個街口等我,今天他也穿著挺鄭重,領帶顏色正是我裙子的顏色,明顯是精心搭配好的,看到我踩著高跟鞋搖搖地走出來,他就朝我笑。

  在路上我們倆都沒怎麼說話,蘇悅生開車開得特別慢,一邊開車一邊還說:“早知道就該叫小許送我們。”

  我也覺得,我手心裡都是汗,也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到了民政局,那裡已經有很多新人在排隊,流程指示很清楚,先拿號,再拍照,然後就去登記。

  拍照的時候我都緊張得笑不出來了,蘇悅生緊緊攥著我的手指,也板著臉孔。拍照的師傅就逗我們倆:“哎!靚女啊!笑一笑,你看這位先生,你女朋友長這麼漂亮,你們倆又這麼般配,怎麼能不笑啊?我要是你啊,早就笑得連牙都掉了!來!來,笑一個!”

  我看蘇悅生,他正好也在看我,我們倆都覺得特別不好意思,同時轉開頭,對著鏡頭倒是笑了。拍照的師傅已經按下快門,然後從電腦屏幕上調出來給我們看:“你們瞧瞧,行不行?”

  很像兩個人合拍的登記照,大小也和兩張登記照拼在一塊兒差不多,但我們的表情都不錯,兩個人都是十分靦腆的那種笑,像一朵花剛剛綻放,還沒有完全盛放,就是花瓣斜斜露出來一點花蕊,特別淺特別淺,帶著一抹暈彩似的光華。我覺得挺滿意,蘇悅生也覺得不錯,就立刻沖印了。我們拿著照片和登記表,重新排隊,登記的手續辦得很快,沒多久就輪到了我們。主持登記的是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幾歲,白白凈凈的一張臉,梳著馬尾辮戴著眼鏡,說話挺和氣的。我看了眼她的工作牌,她叫“康雅雲”,越是緊張我越是注意這種無關的細節,我想的是,這個人發給我們倆結婚證,多麼重要的一個人,雖然素不相識,但我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

  她循例問了我們幾個問題,最重要的問題是:“你們是否是自願結婚?”

  蘇悅生答得特別快:“是。她也是。”

  “得她本人回答。”

  我定了定神,說“是。”

  蘇悅生這時候才鬆了口氣似的,轉過臉來朝我一笑,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蘇悅生真正笑開的時候,嘴角會有一點特別淺的笑渦,像酒窩似的,以前都沒見過他這樣笑過。

  康雅雲把我們的照片貼到列印好的結婚證上,然後拿下來蓋鋼印,正在這時候,她突然停下來,重新又拿起我的身份證,仔細看了看,問我:“你是1986年出生?”

  我點了點頭,康雅雲說:“沒滿二十周歲,不能登記結婚。”

  我和蘇悅生都傻了,康雅雲直拍胸口,一臉慶幸地說:“差點沒注意犯了大錯,哎,你們倆也真是的……”她正了正臉色,對我們說,“婚姻法規定,男方得二十二周歲,女方得二十周歲,才符合婚姻登記條件。”

  蘇悅生茫然地看著我,我也茫然地看著他,最後還是我接過證件和登記材料。康雅雲大約是怕我們著急,所以特意拿了一本《婚姻法》送給我們,說:“回去學習學習,得到合法年齡才能登記,你們明年再來吧。”

  走出婚姻登記處,蘇悅生的臉色簡直跟暴雨前夕的天色一樣難看,我安慰他:“明年再來就是了。”

  “不行,我找人想辦法。”

  “不合法你想什麼辦法?”

  他把材料都從我手裡拿走:“你別管了,反正我有辦法。”

  我們在年輕的時候,都對這個世界充滿了信心,總覺得自己有辦法得到想要的一切,那時候,蘇悅生是如此,我亦是如此。我們都對前路信心滿滿,以至於太過於糾結一些瑣碎的細節,反倒不覺得未來會有任何問題。

  雖然並沒有能夠拿到結婚證,可是結婚已經成了十分篤定的事情,我終於從學校里搬出來,住進蘇悅生的房子,那裡成了我們甜蜜的小家。以前沒覺得,和蘇悅生一起住才覺得原來自己有這麼多東西,蘇悅生又特別愛給我買東西,衣服,鞋子,化妝品,很快偌大的房子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那時候過日子,真是有點稀里糊塗,可是很甜蜜。兩個人天台你在一塊兒都不覺得膩,每天都很短暫,每天都很漫長,每天我的時間都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在學校里,沒有蘇悅生;另一部分是在家裡,有蘇悅生。

  有蘇悅生的那部分生活,多麼充實喜悅。他那麼挑食的人,我做的飯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還違心地誇好吃,哄著我好做下一頓。偶爾他也自己下廚房,給我做西式的菜肴。我們像一對鴿子,每天除了玩,就是吃。

  趁我們放校慶假,蘇悅生還帶我去了一趟北海道。機票酒店是他早就預定好的,原來打算領證之後給我驚喜度蜜月。結果結婚證沒有拿到,但他還是死皮賴臉讓我陪他一起去,就算是度假。他喜歡滑雪,我之前也沒有想過自己會那樣喜歡雪,我甚至學會了駕駛雪地摩托,每天開著雪地摩托,在雪道上橫衝直撞,摔了也不怕,反正摔不痛,再爬起來就是了。我們在北海道住了好多天,春天來了,這裡已經是淡季,人非常少。酒店坐落在山頂,房間的落地玻璃面朝著太平洋。世界那樣廣袤而寂靜,到處都是茫茫的白雪,更遠處是悠遠蔓延的海,除了安靜飄落的雪花,什麼都沒有,就像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那些夜晚真美好,特別晴朗的夜晚,天藍得發紫,透得像是水晶果凍。細碎的星星是灑落的銀箔,世界甜美得像夢境一般,海浪聲模糊,我把臉貼在玻璃上看星星,也不覺得冷。蘇悅生從花瓶里抽出一朵玫瑰花,輕輕替我簪在鬢邊。我回過頭來,他深深地吻我。我的手指貼在玻璃上太久,觸到他的臉時大約十分冰涼,他把我的手合在掌心,慢慢替我暖著,問我:“這麼喜歡這裡,要不我哦們搬來住好不好?”這樣純白美好的世界,我是真的動心想要永遠留在這裡,可是我媽媽只有我,我不能這麼自私,獨自扔下她跑掉,想到我媽,我心裡就說不出地煩惱,但我不願意這煩惱被蘇悅生覺察,我笑嘻嘻地說:“這裡連瓜子都沒有,太不適合人類居住了。”

  我從國內帶了一包瓜子,準備在路上打發時間,搭火車到北海道的時候分給鄰座,他們都禮貌拒絕,我才知道原來日本人是不吃瓜子的。他們看我嗑瓜子,就像看天方夜譚。後來蘇悅生告訴我說,日本的瓜子只用來喂鳥,當時我惱羞成怒,他摟一摟我的肩:“你就是我養的小鳥兒,但哪裡也不準去,就只准跟著我。”

  傻吧,但人在熱戀中,怎麼會覺得傻呢?再傻的情話聽起來,都會覺得甜蜜蜜。

  就像現在,蘇悅生明知道我是在瞎扯,可是他什麼都沒說,只是笑著刮一刮我的鼻樑。

  在蘇悅生的電話里,我的號碼排在第一個快捷鍵,而且昵稱是老婆。我的手機里卻仍舊沒有他的號碼,因為我怕被我媽發現。

  我媽要是知道我跟蘇悅生在一起,一定會非常非常失望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她,只好逃避去想這個問題。

  跟蘇悅生住到一塊兒,我才發現他早上一定賴床,無論怎麼叫就是不起床,哪怕天都要塌下來,他還是磨磨嘰嘰在床上多待一會兒,不僅他自己賴床,還不許我起床。

  就因為他這樣的毛病,所以我好幾次都差點上課遲到,上午的課又多,很多重要的課都排在上午第一節,每天早上我幾乎都是慌慌張張出門,蘇悅生跟在後面一路追出來:“我開車送你!”

  他的車子太招搖了,我才不願意被同學們看到,傳來傳去傳走樣,會說得很難聽。眼看來不及了,我也只讓他把車子停在離學校比較遠的地方,然後自己跑過去。

  我踩著高跟鞋一路飛奔的技巧,大約就是那會兒練出來的。

  我氣吁吁的跑到教室,還好沒有遲到太久,大學課堂紀律鬆散,老師睜隻眼閉隻眼,也只當沒看見。

  坐下來聽了一會兒課,教室後門那邊的同學輾轉傳給我一隻熱乎乎的紙袋,打開一看竟然是包子和豆漿,手機嗡地一響,蘇悅生髮來簡訊,說:“偷偷咬一口”

  這條擔心被幫我佔座的室友看到了,她抿著嘴笑,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

  包子我還是沒好意思偷偷咬一口,等到了下課我才吃早飯,一邊吃一邊惱羞成怒給蘇悅生髮簡訊:“你能不能別在上課的時候給我遞早飯,影響不好!”

  “空著肚子上課才不好!”

  我氣呼呼不搭理他,要不是他早上賴床,我能遲到嗎?可是他發簡訊的耐心有限,我要是再回一條,他怕是會直接打電話來的。

  就這樣他還覺得是破例——他從來對別人都是電話來電話去,只有我因為要上課,他還遷就我,肯給我發簡訊。

  那天的包子是青菜香菇餡的,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因為那一天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如果說人生是一條表面平靜的河流,當它經過峽灣的時候,會突然湧起咆哮跌宕的浪花,常常令我們粉身碎骨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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