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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手下留情才是做大事的生意經

所屬書籍: 大生意人5 : 突圍

「兩個人都在屋中?」

「一個不少。」

「要是弄錯了,我可饒不了你!」說話這個人透著一股狠勁兒。

「統領大人,這點小事兒我要是都弄錯了,在京城地面上可還怎麼混。」

「嗯。」那人沉默半晌,「其他的事兒都安排好了嗎?」

「您放心,地面上的捕快衙差我都調走了,巡城御史被我派人絆住了,幾條街之內沒有官面上的人兒。」

「好。你帶幾個親信的差人在街口把風。」

「統領大人。」回話的這個人語氣忽然變了,小心翼翼中帶著些狡黠,「您要卑職做的事兒,卑職都一一做到了。盯著的那兩個人,許是什麼欽命要犯;調開捕快衙役,那是因為晚上在南城要端個賊窩,非用這些人不可;至於巡城御史,各人有各人的交情,請客吃酒也是尋常事。」

他頓了頓又道:「可如今你要卑職跟著把風,這是正經差事,卑職是順天府的屬下,非府尹大人發下話來不敢遵命。說到底,您是神機營統領,辦的什麼差卑職也不敢過問,更沒資格跟著瞎攪和。」

這幾句話說的軟中帶硬,對面的人怔了一下,冷笑道:「怪不得人送外號『琉璃耗子』,劉捕頭,你還真是滑不溜手,滴水不漏啊。」

這劉捕頭賠笑著道:「伊大人取笑了,在京城地面上混,混得好了升官發財,要是一不留神還指不定掉到哪條水溝里呢,我這隻耗子,還不都指著大人您這樣的貴人提攜嘛。」

對面這人正是神機營的統領伊桑阿,他自從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蘇紫軒手裡,日里難安,夜裡難眠,不到三個月的工夫,頭髮都白了一圈,看上去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這麼活下去,真是比死還遭罪,終於他狠下一條心,打算趁著蘇紫軒主僕都在家中,衝上門去搶回那足以致命的謀反證據,然後殺人滅口,毀屍滅跡。

要是按著蘇紫軒所說,除了四喜之外,她還有個叫「三笑」的書童,那關鍵證據就在三笑手中,為此伊桑阿一直不敢輕舉妄動。他派人秘密跟著蘇紫軒主僕,一段時日下來,沒發現有人與她們聯絡過,伊桑阿懷疑三笑根本是蘇紫軒杜撰出來的,決定鋌而走險,就算真有三笑其人,只要蘇紫軒死了,那也是有物證無人證,自己如今是醇王爺手下愛將,老岳父也是朝中重臣,難道還會被個小童兒扳倒不成。

「算了。你去辦你自己的事兒吧,可有一樣,今天的事兒漏出一字半句去,可是自找不痛快。」伊桑阿不耐煩地揮揮手,京城重地,入戶殺人不是小事兒,雖然安排周密,也要考慮善後,他本來打算把順天府也拽進來,沒想到這捕快機警得像只看窩的兔子,別看一口答應幫忙,真到了較真的時候一丁點渾水不肯趟,而且看樣子心裡已經起了疑。

「大人放心,干咱們這行的,嘴上都有鐵門閂。」

劉捕頭走後,伊桑阿立馬開始調兵遣將,這件事他只敢找最親近的屬下來做,但這也夠了,一隊親兵個個是武藝精湛的滿洲漢子,都能以一當十,去對付兩個弱女子,伊桑阿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

但是蘇紫軒的厲害他也見識過,不久前在醇親王府里發生的那件事,伊桑阿現在想起來還不寒而慄,要是當時蘇紫軒被人抓住了,要是她把自己供出來……伊桑阿真的不敢再往下想,她是鐵了心要報復朝廷,今後還不知道闖出什麼滔天大禍,下一次就說不定會牽連到自己身上,一念及此,伊桑阿就如百爪撓心一般坐立不安。

可是真到了要下令的時候,他的心思又飄到了更遠處,回到了與蘇紫軒初識之時。那時她還是紫萱格格,一個明眸皓齒,容顏無雙的首輔千金。自己出身寒微,難得肅順中堂一手提拔,卻又惹來了眾將的嫉妒不滿,眾矢之的時,一向在男子面前冷若冰霜的紫萱格格卻瞧得起自己,不惜紆尊降貴,以淮陰侯韓信不得志時來勸慰自己,那時的自己是多麼感激,甚至盼著能出點什麼事,自己能為了救紫萱格格而受傷、流血才好。後來當他大著膽子向紫萱格格表明情意時,那種心情至今難忘,彷彿她的一句話真的能定自己的生死。

「咣……咣……」一陣鐘聲越空而來,伊桑阿心頭一震,思緒重回軀殼,是「京城五鎮」的西鎮大鐘寺的鐘聲,想不到如今是自己要定紫萱格格的生死了。

「就算我不要榮華富貴,也不能不要身家性命,更何況榮華富貴我也要!」伊桑阿不再猶豫,用力把手一揮,「衝進去,見一個殺一個!」

然而蘇紫軒獨居的三套院中空空如也,手握鋼刀的兵卒踹開一扇扇的房門,俱都回稟「空無一人」,伊桑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大步流星穿過兩重院落,走到最後那排連檐瓦舍的小院中,院中用鵝卵石堆砌著一個小池,幾尾紅背鯉子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池中悠閑地游來游去。

伊桑阿緊盯著瓦舍的房門,剛要發令,忽聽裡面傳來撫琴之音,琴音激越,有人隨著曼聲而歌:「菟絲固無情,隨風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莫卷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琥珀枕,或有夢來時。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古來得意不相負,只今唯見青陵台。」

「是她!她在房裡。」伊桑阿心頭大石落下,不免一陣狂喜,待聽清了那歌聲,卻又心中一沉。

是李白的《白頭吟》,自己與紫萱格格當初許下的就是白頭誓,現如今青陵台上的連理枝,一枝卻要絞殺另一枝。

他正想著,琴音已然從憤懣譏誚轉為愁思情結,連綿不斷如同相思,院中的士卒不通音律,卻人人聽得如痴如醉。

「我知道你遲早會來的,不來,就不是你了。」琴音三振而絕,餘音繞梁之時,房中那曼聲而歌的人開口道。

伊桑阿本不想多說,但事到臨頭卻不由自主答道:「此一時,彼一時,你別怪我,換了你也會如此做,說不定比我下手還早。」

「是嗎。」蘇紫軒笑了,「真是相知一場,想不到你這麼知道我的心。」

「你有什麼沒了的心愿,我可以幫你了結。」伊桑阿沉聲道。

「就憑你?」蘇紫軒的聲音中又充滿了那種譏諷與嘲弄,「我的心愿是讓我的仇人死,他們個個位高權重……」

「住口!」伊桑阿嚇出一身冷汗,向左右看了看,急急喝住了蘇紫軒。

「伊桑阿啊伊桑阿,當初我還以為王侯將相本無種,所以看得起你,盼你能一飛衝天,想不到到頭來你還是一條找主人的狗,本就配不起鳳凰!」

伊桑阿不想跟她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快刀斬亂麻道:「少說那些過去的事兒,念著以往的情分,我可以讓你死得舒服些。」

「你是說自盡?哼,當初家父也可以自盡,但他寧可死在仇人的刀下,把這份仇恨留下來。你覺得讓我自盡心裡能好受些,我偏不讓你如願,你要是條漢子就親手殺了我。」

伊桑阿咬了咬牙:「這可是你說的。」說罷,扶了扶刀柄,邁步就要上台階。

「等一下。」蘇紫軒輕嘆道,「這間房裡供著先父的牌位,你讓我先在靈前上一炷香,然後再下去陪他老人家。」

伊桑阿有些猶豫,蘇紫軒語氣變得不像方才那樣嚴厲:「他老人家當年對你可不薄,我這一死,他就算絕了後,難道連最後一次血祀也不肯讓他享。」

「好吧,就一炷香的時間。」伊桑阿等在門外,不多時鼻端聞到一股似麝似蘭的奇香。他現如今也是王府的常客,見識非以往可比,知道這是乾隆八十大壽時天竺進貢的奇楠香,據說裡面混合了一百零八種香料,如今不但製法失傳,有些香料也絕了種,燃盡一根少一根,就連皇宮內院都只在郊天大祭時方才使用,想不到蘇紫軒居然有。

過了一會兒,晚風吹過,香氣減淡再不復來,伊桑阿知道時候到了,他緩緩踏上三級台階,伸出手要推開房門。就在此時,一種不祥的預感忽然從他心頭閃過,上次去甘南剿馬匪,一支十字弓弩打出來的矢穿肩而過,險些要了自己的命,在那之前的一瞬自己也曾有過這種感覺。

他猛然又轉過身來,幾步走到院子中央,對著手下一名親兵道:「進去,見人格殺!」

「是!」將令必遵,那親兵領命,拎著刀大步走到門口,重重踢開房門,半躍而入,伊桑阿緊張地攥著拳,盯著那扇已經打開的房門。

「統領,這房裡沒……」親兵進去後大概是抬眼仔細看了一圈,隨即揚聲便喊,然而這一聲還沒喊完,就聽「轟」地驚天動地般巨響,火光一閃,濃煙四起,門窗崩裂散落一地,瓦舍的房檐都被掀開半截,那名親兵早就被炸得屍首不全,四肢都炸斷了,一截腸子掛在窗台上,院中的士兵各自都受了輕重不等的傷,伊桑阿站得最遠,臉上也被炸飛的瓦片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差點打瞎了眼睛,鮮血順著臉淌下來,耳朵震得嗡嗡直響。

「統領大人,你受傷了。」驚慌過後,早有那有眼力的親兵趕過來詢問安危。

伊桑阿卻顧不得許多,抓住親兵號坎的領子,披血的臉上滿是獰惡地問道:「方才他最後一句說什麼,說什麼?」

「他好像說是,這房裡沒……沒人?」親兵遲遲疑疑道。

伊桑阿頹然放開親兵,下死眼盯著那被炸得七零八散的瓦舍,忽然發出一聲郁怒之極的大吼。

與此同時,就在一條街外的一處不起眼的四合院里,兩個人正望著不遠處騰起的黑煙。

蘇紫軒自知身處險地,早就挖了一條地道,直通此處小院,作為逃亡之用。如今炸藥一響,地道自然崩塌,再要挖通尋到這裡,沒有一兩天的工夫辦不到,她們主僕二人大可以悠然遁去。

「小姐,那伊桑阿真是條白眼狼,當初我親眼見他對你百依百順,恨不得把你當觀世音菩薩來拜,如今卻張牙舞爪要吃人,頂好炸死了他才解恨呢!」四喜惱怒地說。

蘇紫軒什麼都沒說,伊桑阿這個人已不再值得關心。她在想接下來的事兒。

「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京城是不能再待了。前些日子是我失了常度,冒險去殺慈禧太后,如今想來太過不智。要殺老虎,就要先拗斷它的爪子,拔掉它的利齒,如今爪牙未去,卻貿然搏虎,想不到我竟也有如此愚蠢的一天。」

「小姐……」四喜聽得不住地眨眼,顯然是沒明白她話中的含義。

「眼下朝廷對長毛用兵,要不是靠兩個人,早就坐不穩江山了。」

「這兩個人,就是朝廷的爪子和利齒?」四喜轉了轉眼珠,「小姐,你是說我們要去除掉這兩個人。」

「除掉……」蘇紫軒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是要除掉,只不過一個是讓他下地獄,另一個則送他上天堂。」

「啊?」四喜這一次可完全糊塗了。

「你只管帶好它。」蘇紫軒拍了拍手邊的書箱,「如今我們要辦的兩件事,其中之一必定要用上這裡面的東西。」

四喜聽罷悄悄伸了伸舌頭,臉色也變得緊繃起來,她曾經暗地裡禱告過,希望書箱里的東西永遠不要見天日,如今蘇紫軒還是把念頭打到這上面來,四喜一想到要面對的後果,渾身上下就涼了半截。

「老弟,古老弟,你醒醒啊,老哥哥來晚了,讓你受罪了,你倒是醒醒啊。」古平原從昏迷中慢慢轉醒,剛剛有那麼點清醒,便覺得身體像被火油炙烤一樣的疼痛,直想再度昏過去,藉此逃避痛苦。怎奈一直有個熟悉的聲音不斷呼喚自己的名字,喊聲中還夾著嗚咽,古平原半睜開眼,向身邊瞧了一眼。

「郝、郝大哥?」古平原眼前發花,只覺眼前人影憧憧。

「是我!你醒了?哎呀,古老弟啊,皇天菩薩保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出現在眼前的正是郝師爺,他見古平原睜眼說話,激動地連聲稱善。

「我、我這是在哪兒,京城還是徽州?」

「什麼京城徽州,你還在關外呢。來來,快拿水來。」郝師爺讓下人端了一碗水過來要給古平原喝下。

「使不得,受了杖刑之後口乾舌燥,要忍著不能喝水,這樣傷才好得快。」邊上有人提出警告。

郝師爺趕緊把水潑了,伸手架著古平原把他半攙半扶坐起來。古平原這才看出來,敢情自己還在刑場上,周圍依舊是那群流犯,而許營官則臉色陰沉站在一旁。

郝師爺見古平原一頭霧水,也顧不得解釋清楚,從懷中拿出一紙公文:「老弟,在這文書上面按個手印,從此尚陽堡就和你沒什麼關係了。」

古平原迷迷糊糊間就覺得郝師爺按著自己的手在印泥里摁了一下,隨即要往公文上摁。他輕輕掙了掙:「讓我看一看。」

「嗐,看什麼,這是赦免你的文書,快按了手印吧。」郝師爺迫不及待就要幫古平原按下手印。

只聽許營官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姓古的,想不到你入關混了一圈,居然大有長進了,連宮裡頭都巴結上了。嘿嘿,現如今拿一個女人的命,來換你自己的命,你這個生意人,一筆買賣可真他娘的划算。」

古平原聽得懵然不解,抓住郝師爺的胳膊:「郝大哥,他說什麼,什麼用女人的命來換我的命?」

「這……」郝師爺慍怒地瞪了一眼許營官,又為難地看了看手中的文書。

古平原看出其中有不對的地方。抓住公文一角便拿過來看,等他勉強睜大眼睛看過之後,猛然大叫一聲:「不成,此事決計不成!」這一聲牽動全身傷處,讓他疼得渾身抽搐起來。

郝師爺還沒來得及說話,許營官眼睛亮了,回過身單膝一跪:「大帥您都聽見了,這流犯不遵諭令,如此一來刑部的赦免無效,請容屬下將他再次收監。」

「別、別……」郝師爺可急了,「待我勸勸他。」

說著他對著古平原小聲道:「老弟,你別犯執拗,這姓許的分明是要置你於死地,我拿著刑部公文來都阻止不了他,要不是我事先想到了,從大營里請來了盛京將軍,今天這事兒還真辦不下來。」

古平原這時候也無暇顧及郝師爺一個九品官怎麼能把盛京將軍說調就調來,他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說什麼也不行,絕不行!」他指了指眼前的許營官,「他要殺我就讓他來殺,我這條命不要了,也絕不幹這種事!」

「哎呀!」郝師爺見古平原激動得好似發了狂一樣,急得直跺腳,一時束手無策,想了好半天這才下定了決心,俯身對著古平原說了幾句話。

古平原聽了之後突然靜了下來,像不認識郝師爺似地瞪著他,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騙我,你只是想讓我在公文上按手印,是不是?!」

郝師爺灰著臉不言語,古平原忘了自己的身上的痛楚,一把揪住他的長衫領子,不住地搖晃著。

「你說話啊,說話啊!」

「我沒騙你。」郝師爺語氣沉重地說,「古老弟,我也是沒法子了。當時那情形,也容不得我去和你們古家人商量啊,再說了,就憑我對你們家的了解,你娘、你弟弟妹妹肯定都會同意我這個辦法。」

「可是我不同意!」古平原眼睛都紅了,狂吼一聲怒道,「你憑什麼把我的家裡人也卷進來,我寧可自己死,就是不想連累身邊的人,可你現在,現在……唉!」古平原痛苦地抱住了頭,他真恨不得方才就被許營官打死了倒還好些。

郝師爺看他這樣子也覺心頭不是滋味,默然過後又道:「古老弟,老哥哥是給你出了一個難題,可你就信我這一次。只要人活著,萬事都有挽回的餘地。難道說,你就認命了不成,這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古平原哪!」

郝師爺這一責備,古平原就像心頭著了一鞭,他抬起頭茫然地看看郝師爺。

「朝令歸朝令,事情還要你做,以你的聰明才智,難道想不出兩全之策?」

古平原聽著聽著,眼裡慢慢有了神采,顯見得已經從一個「死」字上想到了別處。郝師爺見狀不敢遲疑,趕緊把文書遞過來,古平原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抖著手摁下了雙手拇指印。

許營官一眨不眨地在旁邊看著,見古平原從自己手上逃出一條命去,冷冷一笑:「方才挨打一聲不吭,我還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到頭來還不是得靠出賣個女人來救命,真是個孬種!」

古平原乍然抬頭,眼中噴出的怒火讓郝師爺看了也心中一悸。古平原這時候滿肚子的火氣不知沖誰撒,許營官這一露頭,他可找著撒氣的主兒了。古平原心說姓許的,你就是個王八蛋,要不是你橫生枝節從關外跑到北京來抓我,我此時拿著「天下第一茶」的牌匾,已經風風光光回了徽州了,我娘還不知有多高興呢。結果被你給攪和了,我差點把命送到尚陽堡,況且如今脫險,你知道我都答應了什麼條件?你又知道我家裡人為此陷入何種險境?如今盛京將軍在這兒,好極了,我非把你收拾了,以絕後患,也讓你知道知道古某人不是可以隨便捏的軟柿子!

「郝大哥,有紙筆嗎?」古平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睛狠狠地瞪著許營官,話卻是沖著郝師爺說的。

「哦,要紙筆?有,有。」郝師爺是幹什麼的,師爺把式講究的就是紙筆不離身,墨汁倒在水壺裡隨身帶著,連磨墨都免了。

古平原以椅為桌,坐在地上,用毛筆寫著蠅頭小楷,不一會兒工夫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篇。在場人都看著他,好奇他這個節骨眼上寫什麼呢?

古平原寫完最後一個字,伸手抖了抖這張墨跡未乾的紙,示意郝師爺拿給盛京將軍去看。

「給將軍大人?」郝師爺眉毛鼻子擠到一塊兒,看了看古平原,見他雖然身子虛弱受了傷,可是眸子瑩然,神志清楚,這才乍著膽子把那張紙往上遞了過去。早有戈什哈接了過來,轉交給將軍一旁的文書師爺。

「將軍大人!您也看到了,這許營官一心想置我於死地,這是為什麼?」古平原強撐著身子,環顧著周圍的流犯,「我當年之所以要逃出關去,也是因為若是不走,也一定會死在許營官手裡,你們又想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他這一番話更加勾起了人們的興趣,流犯們彼此交換著眼神,圍得更緊了,就連居上而坐的盛京將軍也沒有打斷他的話。

「大家可能知道,自從尚陽堡的筆帖式出缺之後,我古某人因為粗通文墨,就暫代其職,一干就是兩年多。這兩年大營的細務賬目都是我記下來的,許營官之所以要殺我,就是為了殺人滅口,掩蓋他貪污軍需銀兩的罪行!」

營官貪污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但也都沒憑沒據,只不過是口頭傳傳而已,沒人敢較真,像古平原這樣以流犯的身份向盛京將軍告狀,更是破天荒頭一回。

許營官當場就急了,要不是將軍在場,他能拔刀把古平原劈了:「你放屁,他娘的,你敢血口噴人告到老子頭上來了。大帥,這犯人分明是挾怨報復,請大帥下令斬了他!」

「斬我?呵呵……」古平原笑了,帶著一股報復的快意,「你忘了咸豐十一年大營派你去黑松嶺監督挖人蔘,你私下扣了十斤好參,只這一筆就是三千多兩銀子。大營採辦軍馬,你以次充好,從中漁利,咸豐十年夏和十一年秋各有一次,貪得銀兩也在萬餘以上。還有從俄國買進洋槍一事,你夥同俄國人聯手作假,故意抬高價錢,吃裡爬外讓大營多付了五千兩銀子。最後這些賬目,還不都是我給你彌縫上的。」許營官越聽臉色越白,這裡面有些事過境遷連他自己都記憶模糊了,古平原卻如同昨天之事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古平原向上叩頭道:「將軍大人明鑒,草民只是個流犯,一條命捏在許營官手裡,他讓我做什麼,我只能乖乖聽命行事。可是我把這些事情都記在心裡,連他貪的幾百兩、幾十兩銀子的事兒我都記得,全都寫在那張紙上,大人只要找盤賬好手,尋出舊賬一一核對,不怕他不承認!」

真虧了古平原好記性,如今當場一擊,真把許營官證到無言以對,額頭的冷汗順著眉棱骨淌下來,身子不由自主微微抖著。

雖然說營官貪污,只要把錢如數繳回便罪不至死,可是這也夠讓人解恨的了。在場的流犯們一開始靜靜聽著,到後來越聽越解氣,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

許營官的臉開始時漲得像豬肝樣,現下已經抽去了血色,他背對著盛京將軍,卻能感到一雙凌厲的目光正盯著自己。「他娘的,你不讓老子好活,我就拉你當墊背的!」許營官惡從心頭起,按住板簧「哐啷」一聲抽出腰刀,一個箭步對著古平原就沖了過來。

古平原這時候別說還手,連伸手搪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郝師爺也是個拿筆杆子的,眼瞅著許營官凶神惡煞般衝過來,身邊還真就沒人能幫上一把,這時候要是劉黑塔在一旁可就管用了,可是郝師爺讓他在北京照看貨物,這千里之外緩不應急啊。

眼看就要吃大虧,郝師爺心頭一涼。

說時遲那時快,許營官已到近前,舉手揮刀就往下砍,結果手腕子一下子被人攥住。不僅手腕子被攥住了,連腳脖子也被人薅住,前面有人攔腰把他抱住,後面有人鎖住了他的脖頸。許營官也不是西楚霸王,到了這地步掙不開也甩不動,連連怒吼著被人抬了起來。

古、郝二人這才看明白,敢情是圍觀的一干人犯沖了過來,把這個一貫作威作福的營官大人給當場活擒。

古平原一口氣撐到現在,再也支持不住,就覺得天旋地轉,他還強撐著想扶椅子站起來,不料腿一軟摔倒在地,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過來,人已經躺到了一間大炕上,身下鋪著極軟的褥子,身上蓋的繡花被熏了香,滿屋都是瀰漫的葯香。

古平原試著動了動,身上筋骨疼得如同撕裂,他咬著牙試圖半坐起來。門帘一掀,端著一碗葯走進來的卻是田四妹,她一見古平原醒了,驚喜地向門外喊道:「郝老爺,你快來,古大哥醒了!」

郝師爺就在外面,聞聽快步走進來,也是一臉的笑容,先向田四妹道:「還不是這兩天你一味拿上好的人蔘給古老弟進補,我就沒見過人受了傷能好得這麼快的。」他頓了頓又道,「田姑娘,我想和古老弟說兩句話。」

「嗯,那就說吧。」田四妹點點頭。

「這個……」田四妹是個爽朗人,生平就沒有背人的話,壓根就沒琢磨郝師爺這話什麼意思,倒把郝師爺弄了個愣。

古平原見狀道:「四姑娘,我想郝大哥是有話要對我一個人說。」

「這樣啊,那你就直說嘛,弄這些彎彎繞。」田四妹埋怨一句,把參湯放在桌上,叮囑古平原一會兒要趁熱喝了,說罷出了屋。

她走了,郝師爺卻又不開口了,在地上踱來踱去,古平原等得心急,先開口問道:「郝大哥,這是什麼地兒啊,還在尚陽堡嗎?」

「非也,這裡是盤山驛,是田莊生藥鋪的後堂。」

「咦,你怎麼認識田莊的人?」

「你昏迷中一個勁兒地喊常玉兒的名字,還說什麼到田莊找她。我就一路打聽找了過去,好在離尚陽堡不遠。這個田姑娘待你可真不錯,見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當場就急得掉了眼淚。她說上好的藥材都在盤山驛,與其來回取葯,不如用大車把你拉到盤山驛去調養。這麼著,我就跟著一起來了。」

「玉兒呢,她也在這兒吧?」

按說這是理所當然的,郝師爺卻臉上微微變色,遮掩著含含糊糊點了點頭,又把話題拉了過去。

「古老弟,眼下你的難處我全知道,可是你自己並沒都弄清楚,等你過兩天身子大好了,我和你細細說。」

「不,我現在就沒事了,郝大哥你就乾乾脆脆把事情都跟我說了吧。我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問你呢。」

郝師爺知道,把這些疑問都藏在心裡,整天心神不寧,對古平原的傷勢並不利,便點了點頭:「你問吧,反正早晚也得告訴你。」

「白依梅這件事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郝師爺搖頭:「是喬大人出的主意,但我很贊同,說句實話,這是死棋肚裡出仙著,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麼救你。」

「可是我、我怎麼能這麼做呢!這裡面的事兒喬大人和你都知道啊,白老師是為了救我而死,我現在反過去害他的女兒,不是畜生不如嗎?再說白依梅和我、和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郝師爺慢慢點著頭,不住地好言相勸,「白依梅和你青梅竹馬,白老師待你恩重如山,這不是事急從權嘛,你這麼個機靈人,怎麼也死腦筋呢。」

「我怎麼死腦筋了?你拿來的刑部公文上明明白白寫著,要我回到徽州去誘擒白依梅,進而用白依梅做餌抓住陳玉成。他兩個是什麼人,是叛逆和逆屬,抓住了是萬剮凌遲的死罪。你說我能這麼做嗎!我要是把白依梅害死了,我、我將來見不了我老師啊。」

郝師爺見古平原又是激動得語無倫次,趕緊止住他:「老弟你少安毋躁,聽我說兩句。」

「不!」古平原還沒說完呢,他一聲高似一聲,一句快似一句,「你又告訴我,這件事我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因為我與英王妃是舊識一事往刑部一報,刑部立刻就動了公文發往徽州,眼下我娘和弟弟妹妹都被送往巡撫衙門看管了起來。郝大哥,你這是要讓我做個不孝的逆子啊,怎麼能為了我的事兒連累我娘呢,要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我百死莫贖啊!」

「這件事啊,也在喬大人意料之中。朝廷總得要個押頭吧,總不成把你放了,手裡卻一點能牽制你的把柄也沒有,那你跑了怎麼辦,誰能放心?」

「照你這麼說,要麼是白依梅死,要麼是我娘、我娘……唉,總之得有一個不落好,我可告訴你,這兩件事甭管哪一個,我都唯有以死謝罪,你和喬大人救我算是白救了。」

「古老弟,來來來,先把參湯喝了。」郝師爺一屁股坐在古平原對面,「要不怎麼說『事不關心關心者亂』,你這不就是鑽了牛角尖了嘛。」他點指著古平原,「喬大人有封書信,裡面把道理說得很明白,我這次來得匆忙,沒有帶這封信,不過裡面的話我可記著呢。『朝廷曰擒,朝廷在千里之外;在我曰降,而緩急當收發由心。』這是喬大人的原話,你不妨琢磨琢磨。」

「擒?降?」古平原怔怔地重複了一遍。

「對嘍。」郝師爺得意地一笑,「喬大人的意思是讓你將誘捕變為招降,哎,這一下子可就不一樣了。陳玉成是長毛大將,眼下洪逆就指著他和李秀成呢,他要是降了朝廷,嘿嘿,那長毛就塌了半邊天了,你說朝廷能虧待他嗎?王爺當然是不能當了,少說一個駐防將軍穩穩噹噹的。白依梅,就是一品夫人哪,這結局不好嗎?」

他見古平原還是在怔神,又接著說道:「我知道老弟你一直有個心結,就是不放心這個青梅竹馬的女人,如今有這麼個好機會,你可以打著朝廷的旗號去幫她,一旦成功,她也修成正果,你也擺脫了流犯的身份,豈不兩全其美?」

古平原心裡苦笑一聲,要換成別人還真有可能,可是英王陳玉成他親眼見過,還相處過一段時間,這個人要是能投降,那太陽真能打西邊出來。

可不管怎麼說,郝師爺的這段話總算是讓他在非死不可的心境中看到了一絲曙光。「事在人為,為了家人,為了白依梅,說什麼我也得把這事辦成嘍!」古平原在心裡這麼一較勁,看上去立馬就不一樣了,方才是容顏灰敗,現在面上卻有了光彩。

郝師爺眼光多利啊,立馬就看出古平原想開了,欣慰地點了點頭:「既然你不再糾結此事,那我還有件事要和你說說。如今蘭雪茶有三個股東了。」

「三個?」古平原原本在京城和胡老太爺談妥,自家的蘭雪茶今後都歸胡家「泰來」茶莊買賣,這樣做一來自己可以專心經營茶園,二來胡家有現成的生意路子,不必自己再去費心挑選買家。這等於是以蘭雪茶入股胡家的茶葉生意,侯二爺儘管百般不情願,無奈生意上的事兒只要有胡老太爺在就輪不得他做主。這樣一來,蘭雪茶便有了兩個股東,談好了一切利潤三七分成,古家七成,胡家三成。如今怎麼又多出來一個?

「多出來的那個是安德海。」郝師爺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兒,一一告訴了古平原。要救古平原,光靠喬鶴年出的一個主意還不行,他蓋了縣衙大印發的公文充其量只能證明古平原與英王妃交情不淺,但是真要以此為條件將古平原赦回徽州,那還得刑部下公文。

郝師爺儘管在京城認識幾個人,但是辦起這件事來力量卻還不夠。想來想去想到了安德海頭上。

古平原當初是通過寇連材結交了安德海,寇連材也因為給安德海介紹了這麼一位「財神爺」,而頗得他的賞識,在宮裡很受安德海照顧。古平原一出事,鬧得全北京城都知道了,太監最愛傳話,寇連材很快在宮裡也知道了,急得什麼似的,三天兩頭託人到客棧打聽消息,所以郝師爺也自然認識了這個古平原在宮裡當差的故交。

故此郝師爺又是通過寇連材把安德海請了出來,希望他能憑藉宮中太監副總管的身份從中周旋促成此事。

「安德海這小子可夠黑的,一開始十個不行百個不行,說是西太后聽說自己欽點的『茶王』到頭來是個逃亡的流犯,覺得失了面子,氣得大發肝火,這當口誰沾這件事誰倒霉。可照我看來他就是想趁機拿一把,到後來還不是開了個大價錢。」

「咱們手邊可沒多少銀子了,難不成他都要走了?」太監都是出了名的貪財,所以古平原雖然當初花了一萬兩在安德海身上,此番聽說他還是趁機勒索,一點也不意外。

「他要的可比銀子多。他要和你對分蘭雪茶的得利,一家一半!」

「哦!」那真是獅子大開口,古平原也不相信郝師爺會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當然不可能,我一爭再爭,最後給了他二成的乾股。話可說到頭裡,這是連胡家的股都算在內了。」雖然這樣,沒道理讓胡家吃虧,所以胡家持股不變,變成了古家五成、胡家三成、安德海佔了另外兩成。

花費雖巨,可是牽涉到人命,要請託像安德海這樣的人辦事,這是免不了的代價,古平原自然無話可說。

安德海出面找了刑部的主事,也不知他是狐假虎威,還是慈禧太后那邊也落了好處,總之是談成了。但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也費了不少工夫,郝師爺拿著到手的刑部公文急忙出關趕來救人。

「臨走時安德海教了我一番說辭,敢情西太后的先父在安徽做過官,這事在朝廷權貴中知道的人不少,他要我處處打著這個旗號,讓人以為你這個徽州本地人與西太后家當年是舊識,這樣辦起事來比較方便。我依計而行,到了大營里含含糊糊地這麼一說,把盛京將軍都唬住了,要不是他親自到刑場,我看那許營官連刑部的公文都不買賬。」

原來如此,古平原算是把前因後果都聽明白了,他仰臉想了一會兒,說:「郝大哥,方才我太急了些,言語多有衝撞,你別怪我。」

「嘿,你我兄弟一場,說這些做什麼。這次也真是險,晚到一步,嘖嘖,你這條命就算交代了。」

「是啊。」古平原回想起來也未免感嘆,「對了,玉兒還不知道怎麼擔心呢,她……還在田莊,沒有跟著到盤山驛嗎?」這實在是不合情理,要是常玉兒也在,古平原一醒她就會飛也似的過來,不,她一定會寸步不離一直守在古平原身邊,然而古、郝二人交談半晌,常玉兒卻連個人影都不見,古平原心裡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

「玉兒去哪兒了?」

「田姑娘,田姑娘!」郝師爺不答,反而扯開嗓子喊了兩聲,等田四妹進了屋,他才道,「我這老弟問他媳婦兒在哪兒,田姑娘,這可得你跟他說了。」

「怎麼?」古平原驚道。

田四妹臉上是那種又愧又悔的神情:「古大哥,真對不住,我沒看好大嫂。」

「她怎麼了?」古平原嚇了一跳,急忙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原本說得好好的,讓她在田莊暫住幾日,我派人去大營打探消息,要是古大哥你真的、真的……那我就親自送大嫂回徽州,要是事情有轉機,那麼咱們再見機行事。」

可是轉過天來,常玉兒卻不見了,這下子可把田四妹給急瘋了,田莊老少只要是能動的,都被她支使出去找人,方圓百里的大小村莊都問過了,就是不見人影。田四妹還以為常玉兒偷偷跑到尚陽堡去了,又讓人到那兒去找,結果也沒找到。這時候郝老爺帶著古平原來了,她只好先顧這頭兒,不過找常玉兒這事兒也沒耽誤,田四妹另外派了人,只是到現在也沒個信兒。

田四妹言語快捷,不一會兒說出一大套,其實就一句話:「常玉兒丟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古平原能不著急嘛,急得當時就要爬起來親自去找,郝師爺和田四妹好說歹說把他給勸住了。

郝師爺說:「老弟,你先別急,我估摸著弟妹可能是回京城找她大哥了,搞不好和我就是擦身而過,我這大近視眼也沒看著。不要緊,我已經讓下人騎快馬回京城去問了,問到了就回來報信,就是這三兩天的事兒。你先養傷,可別弟妹找到了,你的傷又著急上火弄大發了,這不是兩擰嘛。別忘了,你回徽州還要辦大事呢,身子骨有傷可怎麼得了。」

郝師爺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古平原卻挂念著常玉兒,一句也聽不進去,可自己身上的傷實在起不來,只得強捺性子躺在床上。他心緒煩雜入夜難眠,後來實在躺不住,斜倚著身子靠在牆上,眼睛望著窗外,聽著院里的人聲,就盼著常玉兒的聲音一時響起。眼瞅要入冬了,家家戶戶都在糊窗紙,郝師爺沒見過東北三大怪的「窗戶紙糊窗外」,田四妹這個「大姑娘叼著大煙袋」更是瞧得他嘖嘖稱奇。

田四妹這幾日與他相熟了,兩個人都是熟不拘禮的性格,平素互相點紙媒對煙鍋子,郝師爺聽田四妹說他少見多怪,也不著惱,反倒做了一首打油詩,把田四妹逗得直笑,其實郝師爺是有意給古平原解心寬,怎奈古平原滿腹心事,聽了半點也笑不出來。

古平原等到田四妹端來參湯時,道了謝又說:「四姑娘,我這幾日聽你店裡生意很忙,你是大掌柜,這端茶送水的事情就別親自做了,忙你的生意去吧。」

田四妹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我田莊哪來的這處生意,再要見外,我可惱了。」

「好,我不見外,既然這樣,這店裡的生意我可有句話要說。」古平原想常玉兒去哪兒想得腦瓜仁兒直疼,只好想些別的事兒來排解心憂。他是個閑不住的人,傷剛好了一些,就不由自主地又把心思動到了生意上。

已經身故的田老爺也就是田四妹的爹爹,曾經一心想要延攬古平原這個人才來當生藥鋪的大掌柜,古平原感於知遇之恩,覺得對田莊的生藥鋪有一份責任。他這一兩日聽田四妹在院里與人說生意,覺得這姑娘管人有一套手段,雷厲風行賞罰分明,可是對生意卻不在行,最起碼眼前有一個讓生藥鋪發大財的好機會,她卻沒有瞧見。

前些日子古平原路過盤山驛,找到田莊生藥鋪,請夥計給田四妹報個信,一切都安排好了,按說換了旁人這時候哪有心思管別的事情,這就是古平原的過人之處,事事肯留心,他一看生藥鋪的櫃檯和後面貼的報價就發覺了一個很大的問題。

「四姑娘,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田莊靠著白山黑水,藥材種類繁多,所以能開起這麼大一間藥材鋪子,把本地產的藥材和長白山挖來的老參賣往南方。如你所說,牛庄開埠之後,洋船小火輪往來穿梭,這生意就更好做了。想必是賺了大錢吧?」

「不瞞古大哥說,錢嘛,多少算多啊,也沒個定數。不過眼下田莊的葯農都指著這鋪子往外銷貨呢。」

古平原點點頭:「自產自銷確實是好生意。那我問你一句,你想沒想過把南邊的特產藥材買進來,在鋪子里大批量地供應給北邊的藥商?」

「這……我還真沒想過。南葯北運,不一向是在直隸的安國葯市上做嗎?」田四妹對此也知道一些。

「對呀,可誰規定就一定要在安國做呢。」古平原掰著手指頭給田四妹算這筆細賬,「從前南方藥商只能和安國葯市做生意,要是大老遠越過山海關把南葯運到奉天,這筆路費和損耗實在難以承擔。現如今有了洋人的小火輪,事情就不一樣了。安國葯市再想獨霸南方藥材,可沒那麼容易。眼下京城以西的藥商,若是進北葯,要到奉天來,若是進南葯,要去直隸,一年進兩次藥材,就要來回走上兩趟,其間雇夥計雇車馬,還要帶上保鏢,花費著實不少。田莊的生藥鋪如果能大批量地買進南葯,南北藥材一起賣,藥商每年就能少走一趟來回冤枉路,省下一大筆銀子,你的藥材即便賣得貴些,他們也會到這兒來買,省事省力還省錢,誰不樂意呀。」

田四妹聽得微微張開嘴,轉著眼珠子想了半天,慢慢綻開笑容:「古大哥,這主意實在太好了,我以前怎麼沒有想到呢?要是這麼做,別說我爹的心愿是開一家遼南最大的藥鋪,就是把直隸、熱河、奉天的藥鋪擺在一起,也不會比田莊生藥鋪的生意大。」

「這裡面的好處還有兩個。一是盤山驛的地方實在太好了,往北邊去還可以和蒙古人、俄國人做生意,他們也需要大量的南葯,今後都可以從你這兒進貨。二來南方的藥商也需要北葯,你不必拿現銀,可以以貨易貨,這樣進貨的成本也低,獲利更大。」古平原不慌不忙地說著,田四妹越聽越是興奮。

「呀,古大哥,照這樣做起來,這筆生意簡直大得不得了。」

「將來田莊的生藥鋪必然會有許多分號,搞不好我在徽州也能看到呢。」古平原說著笑了起來。

「到了這時候,我真發愁人手不夠用,特別是沒有能當大掌柜的人才。」田四妹瞟了一眼古平原,「要是當初依著我爹的意思,那可就不愁了。」

古平原聽出田四妹話里的意思,還是想讓自己幫她做藥材生意。這筆生意確實好,若是做得出色,幾年工夫,盤山驛就能取代安國,成為南北藥材的中轉地,日進斗金不成問題。只是眼下他哪有這個心思,主意說到了,心意就盡到了,至於生意,他可真是幫不上忙了,只好抱歉地沖田四妹笑了笑。

「古大哥,你在想什麼?」田四妹見他怔怔出神,開口問道。

「哦,我是在想,自從洋商進了中國,好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樣了,就說安國葯市吧,從開國到現在幾百年了,如今危機重重,只怕是難以為繼。」

「那也是他們那兒沒有古大哥你這樣的能人,不然一樣能想出辦法來。」

古平原一笑:「事在人為當然不錯,可是現在這世道做生意越來越不易,機會多,危機也多。四姑娘,我送你六個字,盼你能記在心裡。」

「你說。」

「留心、留神、留情。」

田四妹在心裡默默念了兩遍,抬起頭看著古平原。

「留心嘛,就是說處處有商機,可並不是處處都有有心人,你能比別人多想一步,生財的機會自然歸你所有。留神則是反過來說,生意就是算計,你算計別人,別人也在算計你,當然要事事留神。」

「那留情呢?」

古平原沉吟一下,說道:「留情就是別把事情做絕了。有飯大家一起吃,就算你能把飯鍋端走,也要手下留情,至少給人留碗飯吃,不然後患無窮。」這說的就近乎「道」了,古平原說著看了田四妹一眼,輕輕道,「羅思舉這個名字,你當然不會忘了。」

田四妹心中一震,反覆思量幾遍,毅然道:「你說的我懂了。我不會重蹈仇家的覆轍,將來就算佔了上風,也一定不趕盡殺絕,只栽花不種刺,不做藥材霸盤生意。」

「好。」古平原想說的就是這個,如今田四妹懂了,他大感欣慰。剛想再與她說說營運南葯的事兒,忽然院子里一陣大嘩,聽起來是有人闖了進來。

「我妹子呢?妹夫呢?」這人的大嗓門比銅鑼都響,一進院就大聲吆喝著,夥計趕忙過來攔,卻被他推得東倒西歪。

田四妹隔著半掩的窗戶看見了,眉毛一豎就要出去,古平原也看見了,連忙喊了一聲:「黑塔兄弟,我在這兒。」

這人一聽,邁大步就進了屋,也不管屋子裡有女眷,看見古平原,高興得一咧嘴:「嘿,妹夫,可算見著你了,這把我急得,啃著饅頭就涼水,一路上都沒下馬。」

進來的當然是劉黑塔。田四妹可懵了,一聽這黑大個管古平原叫「妹夫」,古平原又管他叫「兄弟」,這是怎麼論的?

她不知道內情。當初定了婚姻之約後,劉黑塔就改口叫古平原「妹夫」,古平原當然也要改口叫「大哥」,卻被劉黑塔攔住了,他是這麼說的:「妹夫,天底下我服的人不多,對你,我是心服口服。叫你『妹夫』是打我妹子那兒論的,可我不願意你管我叫『大哥』,我只想當你兄弟。反正我是老爹的義子,這麼叫也不算有違禮法。」

誰也沒想到,劉黑塔這糙人也能說出一番大道理,古平原還不好意思,管他叫了幾聲「大哥」,劉黑塔從來不理睬,沒轍兒,只好又改回來叫「黑塔兄弟」,他這才介面。

這裡面的事情當然不必和田四妹細說,古平原第一句就問:「玉兒呢,她回北京了?」

幾乎是與此同時,劉黑塔也問:「找到我妹子沒有?」

兩個人說完都傻眼了,劉黑塔愣了愣神,這一次嘴一咧是哭開了,嗚嗚地哭著別提多傷心了:「完了,我妹子丟了,哎喲,我妹子丟了,我可怎麼跟爹交代喲……」

哭著哭著他又「噌嘣」一下跳起來,鼓著一雙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像是打算找人撒氣。屋裡一個古平原在床養傷,一個田四妹又是女人,可巧郝師爺進來了,劉黑塔可算逮著了,一把揪住他:「你到關外來救人,怎麼救了一個又弄丟了一個,你賠我妹子!」

郝師爺冷不防嚇了一跳,再一聽真是哭笑不得:「等我到了這兒,令妹已經不見蹤影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那、那我找誰去?」劉黑塔流著眼淚說。

田四妹最厭煩看男人哭天抹淚,眼睛一瞪:「我說你這大個子哭什麼,有事想轍就是了,哭頂什麼用!」

「你!」劉黑塔握著醋缽兒大小的拳頭就要打,再一看說話的是個女人,頓時僵在那裡。

「黑塔兄弟,你先冷靜一下。」古平原心裡也如百爪撓心,畢竟是自己的妻子,一個弱質女流孤身在外,這關外可不比中原,鬍子土匪到處都是,萬一……古平原不敢再想下去了。

「既然玉兒沒回京城,那她能去哪兒了?」這一問把大家都問住了。

「山西,她回山西老家了!」劉黑塔一拍大腦袋。

「不對,當初在北京,常姑娘說得明白,她生是古家人,死是古家鬼。要我說,她可別是一個人找到徽州去了。難道說她打算照顧令堂和弟妹,替你盡孝不成。」郝師爺對著古平原說道。

田四妹恍然道:「我覺得郝老爺說得有道理,大嫂是這樣的人,別看她不吭聲不吱氣,心裡有個准主意。」

眾說紛紜,古平原卻一直沒說話,按說郝老爺分析得有道理,可是古平原心裡隱隱約約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他還記得在田莊出事之前,常玉兒彷彿對回徽州藏著很深的恐懼。

不在京城也不在山西,那要是徽州也不是她要去的地兒,常玉兒能去哪兒呢,莫非……古平原「呀」了一聲,臉上變色。

「老弟,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郝師爺急急問道,其餘人齊刷刷注目過來。

古平原一咬牙撐起身子,向著田四妹道:「四姑娘,麻煩你讓人套車,我這就去找玉兒。」

「你的傷還沒好,你想起大嫂在哪兒了?那快告訴我,我去替你找。」

「是啊,我去就行了,妹夫你歇著吧。」劉黑塔也搶著說。

「不行,不行,你們去了她還是不肯回來的。她一定以為我死了,不會信你們,非得我去不可。」

郝師爺疑惑道:「這話還是說明白的好,常姑娘到底去哪兒了?」

古平原一擺手:「我說了你們也不會信,還是跟我來吧。」

眾人拗不過他,只得依言而行。真是有錢好辦事,田莊這麼大買賣,後院的馬房裡現成的幾輛大車,田四妹一聲吩咐,立時趕過來兩輛最好的馬車,裡面鋪上厚厚的被褥,準備好了乾糧和水。田四妹不放心,非要跟著一起去,幾個人上了車匆匆出了盤山驛。

等到了官道上,古平原一說方向,大家都傻眼了。既不是去山西,也不是奔徽州,而是沖著北方大山而去。

「這不可能啊,常姑娘一個人,在本地無親無故,怎麼會往興安嶺那邊走呢?」田四妹覺得不可思議。

「唉,這都怪我。」古平原一聲嘆,「當初我和她說,如果老天爺開眼此番不死,就到興安嶺鄂倫春人聚居的地方,到那兒去搭個小房子,與鄂倫春人一起打獵開荒。」

「這不過是一句閑話而已,總不成她就為了這一句話,闖到深山老林里住一輩子吧。」果然,說出來三個人都不信。

古平原皺著眉,雖然不反駁,但看樣子是認定了常玉兒就在興安嶺。古平原是常玉兒的丈夫,他說去哪兒找,其他人只好跟著,找不到再說,反正眼前也沒有其他線索。

大車沿著去往興安嶺的唯一一條路,趕了兩晝夜,越往後路越不好走,坑坑窪窪真連骨頭都顛散了架,古平原傷還沒好利索,大車顛動對他而言就像上刑一樣,卻默不作聲地咬牙強挺。總算在第三天頭上,車到了一座大山的邊緣,路便斷了頭,再往後是馬車難行的步道山路。

「嗬,好大的山哪。」劉黑塔跳下車,舉目一望失聲叫了出來。就見眼前這座山,黑黝黝橫亘天際,彷彿隔絕了大地。山上紅松、白樺、水曲柳植被繁茂,偶爾還有幾頭鹿從林子里鑽出來,遠遠看見了人回頭就跑。

「這鹿這麼怕人,附近一定有鄂倫春獵人居住,我們去打聽打聽。」古平原篤定地說,常玉兒真要是到了這兒,肯定不會往太深地方走,沿著路過來也許就在附近。

他們趕著車往有炊煙的地方去,果然遇到了一個鄂倫春村子。這些人里只有古平原因為在大營時與鄂倫春人打過交道,所以粗通幾句他們的話,其他人就只能大眼瞪小眼地聽著了。

不多時古平原回來了,臉色既喜且憂。

「妹夫,打聽到什麼沒有?」

古平原也沒說話,辨了辨方向邁步便行。

「他們說前幾日有個漢人女子來到這兒,說是想住下來。他們不願意與漢人雜居,就想攆她走。」

「後來呢?」劉黑塔最是關心。

「那女子痛哭流涕,苦求不去,鄂倫春人沒辦法,將附近山坳里的一處廢棄木屋送給了她,又給她一些農具和食水。現在好幾日過去了,他們也不知道那女子如何了。」

幾句話把人都聽呆了,劉黑塔「那、那……」了半天,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郝師爺和田四妹也面面相覷,只有古平原心裡早有準備,盡自擔心,卻只管加快腳步趕路。

幸好不是太遠,他們用了小半個時辰越過一道山樑,再往下走就是山坳,走不多時已經能看見那處木屋的褐色棚頂。這時候從遠山傳來一聲長長的狼嚎,劉黑塔向來膽子大,別說狼嚎就是虎嘯他也不在乎,這一次卻聽得心裡一緊,念念叨叨地說:「這都好幾天了,山裡頭猛獸這麼多,我妹子可別出什麼事兒。」

郝師爺肉大身沉,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已然是氣喘吁吁,聽了劉黑塔的話,沒好氣地說:「行了,你就別說倒運的話了。」

田四妹見古平原不看腳下,始終注目那幢小木屋,勸道:「事已至此,你也別太著急了,看著點路,這地方摔一跤不得了。」

話還沒說完,古平原忽然一把拽住了劉黑塔,聲音緊張之極:「快看!」

幾個人停下腳步,齊齊望去,劉黑塔眼神最好,看了兩眼就蹦起來了:「哎,那是個人哪。」

郝師爺近視眼,別說遠處的木屋,就是腳底下的路他也看不清楚,聞言急急問道:「是常姑娘嗎?」

「看不清楚,快走、快走!」這下劉黑塔來勁兒了,在山道跑開了,古平原也加快了腳步,留下田四妹和郝師爺跟在後面。

眼瞅著越來越近,劉黑塔看清楚了,是個女人,再走兩步瞧得更清楚了,確實是常玉兒。就見她手裡拿著一個簸箕,坐在一截枯木上,正在挑揀著什麼。

劉黑塔沒想到,還真讓古平原說對了,自己的妹子就這麼一個人跑到大山裡來。他也顧不得許多,連跑帶叫,大聲嚷嚷:「妹子,你大哥來了,別害怕啊,是我!」

山坳里回聲陣陣,那還有個聽不著的。常玉兒一愕抬頭,先看見風也似的跑過來的劉黑塔,這就夠讓她驚訝了。再往後一看,常玉兒像著了魔一樣站起來,簸箕里的東西散了一地。

「古大哥!」

「玉兒!」

兩個人越走越近,常玉兒直撲到古平原懷裡號啕大哭,古平原撫著她的頭髮,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濕了。劉黑塔在一旁看著悄悄地直抹眼淚。

「好了,好了。一天雲彩都散了,總算是沒事兒了。」隨後過來的郝師爺和田四妹好言相勸,這才讓常玉兒止住哭聲。

劉黑塔紅著眼睛走過來,摸著大腦袋不滿地說:「妹子,明明是我走在前面,你像沒看見一樣,從身邊就過去了,敢情你眼裡只有妹夫啊。」

常玉兒不好意思起來:「大哥,對不住。我、我……」

「算了,算了。」劉黑塔一揮手,「老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一句話算是把大家都逗笑了。

常玉兒把幾個人讓到木屋中歇息,郝師爺走得口乾舌燥,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下討水喝,卻驚訝道:「這是蜜水。你還敢采野蜂蜜?」

「不是蜂蜜,是附近一株野果樹,我把果子熬爛了兌上水,嘗著倒像蜂蜜。」

劉黑塔急問道:「妹子,我們都要急瘋了,你怎麼想的,居然一個人跑到大山裡來了?」

除了古平原之外,這話人人想問,都靜靜等著常玉兒回答。

她默默垂首,半晌才抬頭看了古平原一眼:「我不想留在田莊,不想親耳聽到那、那噩耗。我寧可到這裡來,這是古大哥說過的地方,是他和我的地方。我願意在這兒待一輩子,反正古大哥也和我在一起,只不過他要麼去上山打獵了,要麼去遠處挖參了,我總是見不到他罷了。」

屋中一片沉默,這一席話說的真是石頭人也掉淚,幾個人再打量屋中,發覺可不是嘛,碗筷都是成對的。古平原其實早就猜到常玉兒心中所想,但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震動不已,又是感激又是憐惜,再一想自己要真是死在了大營,常玉兒就真的要在這荒僻無人的地方過一輩子,不禁又是一陣後怕。

田四妹摟過常玉兒,心疼不已地安慰她,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兒都說了一遍,末了說:「以後的事兒你們兩夫婦定吧,咱們外人就不跟著摻和了。」說著站起身,劉黑塔還懵然不解,郝師爺狠狠一拽他,把他給拽到屋外去了。

「我們回徽州去。」常玉兒開口就是這麼一句,倒是大出古平原的意料,他仔細看了看妻子,依舊能發現她眸子里潛藏的憂懼。

「玉兒,你是不是在擔心什麼,能和我說嗎?」

「沒有啊。」常玉兒一愣,嘴角馬上掛了笑容,「你死裡逃生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何況如今這情勢,一家人都等著你回去救,咱們越快到徽州越好。」

古平原看得出來,這笑容也是裝出來的。但常玉兒不願意說,自己也不好再問下去,兩個人一出房門,田四妹拿了方才簸箕里撒的東西,手掌一攤道:「大嫂,這是人蔘籽兒,你想種人蔘?」

「試試罷了。我還打算抓兩頭狍子來養呢,不是說只要在樹榦上敲敲就能把它引來,用布蒙上眼睛,它就跟你走。」這都是當初古平原說過的話,常玉兒一字一句都記在心裡。

經過這一番折騰,古平原發現動一動對自己的傷勢反倒有好處,再加上他歸心似箭,於是提出來就這兩輛大車,也不回盤山驛,直接把他們送到京城,然後稍作停留,處置了那批蘭雪茶後,就直奔徽州。

「哦……」劉黑塔一咧嘴,「這事兒我忘說了。胡老太爺也回了徽州,臨行時把這批茶葉都帶走了。」

「帶走了?天下茶商都在京城,為什麼不在京里就賣了這批茶葉。」古平原不解地問道。

劉黑塔一撥浪腦袋:「這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看管茶葉,買賣上的事兒都是胡老太爺去和各地茶商談,我也沒興趣問。反正我知道這批茶如今胡家也有股,人家說要拉走,許是南邊有了更好的買主,總之我沒細問。」

古平原仔細看了一眼劉黑塔的臉色,看樣子不像是在隱瞞什麼,搞不好真是南邊有大買主出了好價錢,反正古平原信得過胡老太爺,也就不往下想了。

這麼一來,京城其實不必再去了,常四老爹的靈柩已經託人運回山西,就寄放在無邊寺中,等什麼時候一起回去落葬就是了,這件事情一來不急,二來徽州那邊才真是需要儘快趕回去。

依著田四妹,還要讓古平原等人坐小火輪迴徽州,不過如今多了兩個人,這筆船費可真是不菲,再說古平原現在拿著刑部公文,可以長驅直入山海關,再不擔心被人抓住,也就沒必要被洋鬼子賺了冤枉錢。

田四妹沒辦法,只好用最好的馬車送走古平原等人,這一分別不知何時能見,臨走之時她也是痛哭一場,古平原與其灑淚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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