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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讓慈禧太后為蘭雪茶代言!

所屬書籍: 大生意人4 : 捨得

等回到客棧,已然是午夜時分,郝師爺負責陪客,喝得是人事不知,由兩個店夥計架著回到客房,古平原心裡盤算著,兩萬兩銀子,一萬給了安德海,還有八千要交到戶部參加萬茶大會,餘下的錢雜七雜八一算,已經所剩無幾,看來這又是一次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倘若輸了,也真是無顏回去見江東父老。

他邊想著邊踱步,走到東西跨院中間的夾道,心裡忽然一動,他的酒也喝了不少,這時候心念浮動,想著白依梅,又念及常玉兒,躊躇了一下,毅然向西,抬腳進了西跨院。

裡面只有一間屋亮著燈,不用說常玉兒在裡面,她自那天在客棧外見了陳賴子,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內,幾乎沒出來過。古平原猶豫再三,上前敲了敲門。

「誰?」

「……是我。」

屋內沉默一會兒,就聽門一響,常玉兒將門打開,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就見她臉上猶帶淚痕,如同梨花帶雨,一雙眼睛紅紅的,顯見得是沒斷了在哭,古平原見了心中更感歉疚。

還沒等古平原開口,常玉兒卻先說話了,一開口便是決絕的語氣:「古老闆,你放心,當初救你是我心甘情願,至於嫁給你,你只當是我爹的一句玩笑好了,從今往後,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你和我爹、我大哥的交情那是你們的事,我明兒就回山西。」

「常姑娘,是我對不起你。」她越這麼說,古平原越是心裡過意不去。

「別這麼說,哪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的,今朝別後,我們只當素不相識好了。」常玉兒冷冷地說,不期然卻又想起「那晚」的情形。以往想起此事,她都要暗罵自己不知羞,臉兒紅得像晚霞一般,卻又忍不住再想想。今天想來卻如同利針刺心,綺思換了凄惶,只覺得做人沒有一點味道。

古平原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要是換了旁人,大概轉頭就走了。可他是遇事堅忍不肯退避的性子,眼看常玉兒把話說絕了,索性大著膽子問了一句:「常姑娘,你知道我心裡已經有了別人,嫁給我,你心裡會歡喜嗎?」

「我……」常玉兒沒想到古平原當面鑼對面鼓地來了這麼一句,倒是一怔。想了想已是放緩了臉色,輕聲說道:

「我並不只是因為那件事才要嫁你。你救了爹爹,我自然感激你,後來我、我救了你,可也沒想過一定要嫁給你,大不了守著爹爹做個老姑娘罷了。可是我發現自己好想你,一心只盼著再見到你,哪怕只見一面呢,所以我才和爹爹出來了……」常玉兒說到後來,羞得頸子通紅,聲如蚊吶,低著頭看也不看古平原。

古平原原本有三分醉意,但聽到此時酒都已經醒了,常玉兒對自己用情如此之深,這絕不僅僅是為了名節之爭。他更沒想到常玉兒竟能將這份情意一吐為快,這叫自己怎麼說才好呢?

「古大哥,你有喜歡的女人,那你便回徽州去娶了她吧。我知道等一個人有多麼難過,不願你也這樣傷心。至於我,你盡可以忘了我,能再見到你,和你說這一番話,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常玉兒楚楚可憐地站在那裡,柔聲細語說出的話讓古平原心疼不已,憐愛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她的手,剛要開口說話,劉黑塔卻在此時闖進院里,扯著大嗓門喊道:「古大哥,你跑哪兒去了?我忙了一天,有好些事要找你呢!」

人隨聲到,劉黑塔一腳跨進來,整個人立時就愣住了。

「這、這,你、你們……」

常玉兒羞得奪過手後退半步,將房門一關,躲在裡面再不出來。古平原也是面紅耳赤,側著臉幾步從劉黑塔身邊走了出去。

經過了這一番的耽擱,離萬茶大會開始的日子只剩下幾天了。古平原指揮眾人按照他的布置緊鑼密鼓地忙碌不休,也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就再沒見過常玉兒。但他從劉黑塔口中得知,她並沒有回山西,而是依舊住在客棧的西跨院,只是輕易不出房門。

這件事委實讓常四老爹和古平原感到為難,兩個人都是一個心思:等過了萬茶大會再說。這樣也就極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了。

幾天的時間轉眼即逝,終於到了萬茶大會的當日。

從早晨起,就見一輛輛精美的馬車被俊仆趕著,從四九城的會館、客棧紛至沓來,來到大會的舉辦地——醇郡王府。車裡面坐的不用問都是各地商界的翹楚,這是天下商人的一次盛會,人人都是笑逐顏開。

這萬茶大會名義上是戶部辦的,其實戶部只管收銀子,所有的布置接待都是京商一手包辦。因為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將奪「天下第一茶」的美名,故此李萬堂指示李欽不惜血本,將醇郡王府周圍的十條衚衕處處張燈結綵,裝點得流光溢彩。

這些燈都是請高手製作,用的是上好的紅紗,外飾翠羽流蘇,彩幅更是清一色的蘇綢,上面綉著花鳥魚蟲、人物山水,奇珍異寶、眾妙畢備,栩栩如生,幾百丈的名貴蘇綢就這樣隨隨便便掛在衚衕的街頭巷角。雖說不能凈水潑街,黃土墊道,可京商別出心裁,用純白的羊毛氈子將醇親王府前的一整條大街鋪滿,初夏的天氣遠遠望去就如同下了鵝毛大雪,令人嘖嘖稱奇。就沖著這份豪奢,便引來無數百姓的圍觀,有些人大老遠從京郊丰台大營走過來,就為的看一看這些富甲天下的豪商巨賈。

古平原交了八千兩銀子,除了自己之外還可以帶兩個人進去,他本想帶著郝師爺和常四老爹,可劉黑塔死磨硬纏非要進王府看看熱鬧,敢情他有到王府一游的癖好,在蒙古時受了重傷還非要古平原帶他進柯爾克王爺府,今天更是一口一個「妹夫」,就是想到王府里看看稀奇。

古平原無奈,也只好讓常四老爹等在外面,不過他在外面可也不閑著,要負責將古平原的那一番「布置」安排得妥妥噹噹。

就在萬茶大會這一天的早上,在紫禁城西六宮的儲秀宮裡傳來一陣哭爹喊娘的叫聲,太監總管安德海急匆匆進了殿,早有小太監告訴他:「主子又犯了脾氣,逮住個倒霉的,正在傳杖。」

安德海點點頭,這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他最了解這位「西邊的」秉性,年輕守寡,早上起來經常有一頓脾氣好發,此時最好是講些新鮮好玩的事情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此時也是她最喜歡聽事兒的時候。

要說新鮮,莫過於這一天京城裡要辦的「萬茶大會」了,果然,一聽之下,西太后容顏稍和,問道:「這麼排場?還在老七的府里辦,是誰這麼大本事啊?」

「是……」安德海故作猶豫,「奴才不敢說。」

「在我這兒你有什麼不敢說的啊,說!」

「喳,主子您想,這能使喚七爺的,還能有誰啊?」

慈禧皺了皺眉,「你是說六爺?」

「奴才可不敢背後說議政王,不過聽說京商往國庫里送了好幾百萬兩銀子,王爺立馬就把這『天下第一茶』的名號許給人家了。」

慈禧聽了無聲地冷笑一下,心裡想,往國庫繳銀子?別是障眼法吧,銀子大概沒少進恭親王府,不然恭親王為什麼這麼熱心幫著京商?再想到前幾日自己說想修修園子,恭親王一個硬頭釘子碰過來說是內務府有錢便修,沒錢不能打國庫的主意,敢情這錢都跑到他自己府上去了。

慈禧素有肝氣,不能生悶氣,一氣便痛,這時忍不住又皺起了眉頭,想著自己在深宮無趣,外面卻熱熱鬧鬧,真是越想越氣。安德海是她肚裡的蛔蟲,一見就明白這位年紀輕輕的太后想的是什麼,覺著火候差不多了,試探地說道:「今兒正好沒有叫六部的『起』,要不,奴才陪主子去看看七福晉?」

七福晉是醇郡王的大福晉,也就是慈禧的親妹妹。說是去看七福晉,其實就是去看萬茶大會的熱鬧,慈禧聽了眼前一亮,隨即又擺擺手,指了指東牆外。

安德海知道,這是怕住在東六宮鍾粹宮中的母后皇太后知道。雖說兩宮並尊,但畢竟「東邊的」當年才是正宮皇后,論起地位還是在西太后之上,要是聽到微服出宮的風聲,責備一句半句,這個面子丟不起。

「不帶侍衛,奴才護著鑾駕,從西華門悄悄出去,午後就回來,包管誰都不知道。」安德海鼓動著,古平原的一萬兩銀子此時正在發生作用。

「嗯。」慈禧沉吟著,已是有八九分心活。

「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姐姐去看妹妹,還能有人說閑話不成?」安德海一句話,這事兒便算是定局了。

可誰也沒想到,安德海和慈禧的行蹤都落在了遍布皇城的「桿兒上」乞丐幫的眼裡,他們都認識安德海,至於那個女人,卻是無人識得。不管怎麼樣,拿了人家的銀子,今天西太后宮中哪怕是鑽出一隻耗子,都得把信兒給人家送到。

「各位,各位。」李萬堂站在王府後花園的花廳階上,對著園中的來自全國各地的商人拱手一揖,「今兒能在王爺府里辦此盛會,我與諸位都是三生有幸,我先代天下商人謝過王爺了。」

說罷,他轉過身乾淨利落地給王爺打了個千,端坐花廳正中的醇郡王只微微點了點頭。他是王爺,按清朝的儀制是禮絕百僚,即使是中堂向他請安也可不必還禮,更何況他心裡根本就瞧不起這幫錢眼裡翻筋斗的生意人。

從心裡往外說,醇郡王壓根就不同意在自家的花園辦什麼萬茶大會,恭親王以「六哥」的身份壓他,又提了京商報效國庫的事情,要他以國事為重,這頂大帽子扣下來,他沒法子,這才勉勉強強應了下來,心裡就如吃了蒼蠅般膩味。

但那是前兩個月的事情了,現在醇郡王可是順氣得很。要知道王爺這個名頭聽起來響亮,可一年下來俸銀不過五千兩,祿米不過五千斛,王府的開銷大,他又是散佚王爺,要不是仗著先帝賞了幾處莊子,其實是入不敷出。

府上的西席李先生知道他的苦惱,借著萬茶大會這件事出了個主意:進花廳與王爺一起品茶收一萬兩銀子。這一筆下來,醇郡王府輕輕鬆鬆收進二十多萬兩雪花白銀。

醇郡王心下高興,但面上還是淡淡的,只是也暗自咋舌,為這群生意人手面之闊感到吃驚。

還有一樣更為得意的大事,醇郡王至今誰也沒告訴,只是在與一旁侍坐的李西席偶爾目光一碰的時候,兩個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時花園裡各地的茶商都可小聲議論開了。

「京商憑什麼代表天下商人向王爺道謝,口氣也忒大了。」

「就是,我看他李萬堂是美得找不著北了。」

「沒聽說嗎,京商已經把『天下第一茶』拿到手了。」

「按說這京商手裡也沒好茶呀,用什麼奪天下第一?」

「是呀,我也納悶呢。」

一個人說話聲雖小,可花園裡足有上百號人,這一議論紛紛,園子里就有些亂了。醇郡王一皺眉,李萬堂趕緊又一拱手,對著眾家茶商道:「各位,既然來了,規矩當然都知道了。三位公認的品茶大師就在假山上的亭子里品茶,他們評的是第二到第十名的好茶,至於這『天下第一茶』自然要請天潢貴胄的醇郡王來評。」

他向一旁看了看站在台下的李欽,李欽點點頭,李萬堂這才說:「看樣子都到齊了,我們這就開始。」

事先早已按照報名的先後順序發放了號牌,這品茶的順序就是按號牌上的序號而來。不僅王爺和三位品茶大師,花園中只要是有座位的茶商,每人都有一杯茶喝。

園中安放好許多圓桌,每張可供六人圍坐,恰好是兩組,古平原、郝師爺、劉黑塔與林查理和他的兩個夥計坐在了一起,位置就在假山與花廳之間的卵石小路旁,周圍自然是有不少的奇石異草。

劉黑塔自從進了王府後花園就對這精緻無比的園林讚不絕口,不過他是粗人,說來說去就是「好看」、「真好看」。林查理忍不住問他:「你說好看,究竟好在何處啊?」

「這個,這個。」劉黑塔撓撓頭,憋了半天才道:「你看那些花樹我都沒見過,可不是好看嗎?」

「這也不怪你沒見過。有些花樹並非天然長成,而是京中園藝大師卓三三的手筆,此人一生精研園藝,移花接木的本事已臻化境,真可謂是出神入化了。王府一年三次請他修剪園林,每次至少一千兩的酬金。」

「媽呀,這麼多銀子就剪幾棵樹?妹夫,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劉黑塔一聽幾蓬花樹每年要花三千兩銀子,更奇怪的是古平原竟連這種事都一清二楚。

古平原聽他又胡亂地叫,沒法介面,只好對著郝師爺苦笑一聲。

黃銅小鑼敲了三響,眾人期盼已久的萬茶大會便正式開始了。

不少小茶商雖然千里迢迢來了京城,可一打聽參加這萬茶大會的都是聞名遐邇的「勁敵」,自個兒掂量掂量自個兒的分量,不願意白拿幾千兩銀子只做個陪襯,也就悄沒聲兒地偃旗息鼓。因此今兒來的幾乎都是名茶,數量雖不多,個個大名鼎鼎,這第一個上場的便是浙商帶來的西湖龍井。

事先大家都想到了,說是比茶葉,其實看的還是茶藝。不出所料,一個身著白衫,腰纏玄巾的青年快步來到花園正中用幾塊大石壘成的臨時高台上,上場之後四方一個羅圈揖,笑容滿面,手底下的工夫更是為人稱道。就見他雙手在桌上左右一分,眾人眼前一花,茶匙、茶漏、茶荷、茶倉、茶夾、茶漿、茶針、茶擂就整整齊齊地擺在了茶盤兩旁。

「好。」園子里都是識貨的,小夥子露了這一手,已有幾個人在叫好了。

再接下來,聞香杯、品茗杯擺在案前,小夥子每一個步驟都是動作如飛,快而不亂,賞茶、賞泉、洗杯、涼湯、投茶、潤茶、奉茶、聞茶、品茶,一氣呵成。一旁有個嗓音洪亮的僕人隨著他的動作高聲報著:「初識仙姿——靜賞甘霖——洗滌凡塵——玉湖太和——玉潤蓮心——鳳凰點頭——輕捧玉瓶——春波展旗——聞香識韻——共品香茗。」

有人認識這小夥子,知道他是杭州西湖畔,歷代經營茶園的南宮世家的大公子,沒想到年紀方及弱冠,居然有這麼一手好茶藝,真是家學淵源,小夥子人長得又漂亮,穿得也體面,更是博了好感,眾人都是讚不絕口。

南宮公子畢竟年紀輕,聽得一片叫好聲,心下得意,臉上像飛了金似的,不由得就帶出幾分來。古平原一開始也認為這年輕人有本事,現在一看又覺得未免有些飛揚浮躁,等到茶杯入手,細細一品,果不其然,茶葉那真是沒得說,就是沏茶的人性子急了些,入口的滋味便差了些,顯得不夠甘醇。

在座的都是品茶高手,於是除了浙商的人還在叫好,別人慢慢都收了聲。

再下來,眾多好茶紛紛登場:六安瓜片、金壇雀舌、普陀佛茶、休寧松蘿、廬山雲霧、恩施玉露、蒙頂甘露、閩北水仙等等,接連上台展示茶藝,果然就如同郝師爺先前所說,其實論步驟大同小異,全看茶藝師的手法如何了,但這手法也都差不多,能到這裡來亮亮身手的,那都是千錘百鍊的工夫,輕易不會出紕漏。

一開始,眾人齊觀藝,細品茶,一個多時辰過去以後,漸漸地就都失了興緻,除了閩商的武夷大紅袍請來閩南高僧岦雲大師,那一手超凡入聖的茶藝震驚全場之外,別家的茶藝就很難引起大家的興趣了。

旁人還好些,雖說品茶品得沒了滋味,可還能坐著看下去。只有劉黑塔不管這套,他只愛喝酒不愛喝茶,勉強喝了幾杯,如同牛飲,後來看台上沖沖泡泡,翻來覆去也沒什麼新鮮花樣,不由連聲叫苦:「早知道這樣,我也不進來了,這要坐上一天還不把我悶煞。」

郝師爺左手一杯「巴山雀舌」,右手一杯「太平猴魁」,正在與古平原談笑,說是這兩種茶的茶名恰成一副「無情對」。聽到劉黑塔抱怨,他笑呵呵地轉過頭,打趣道:「喔,當初是哪個死皮賴臉非要進來看稀罕不可,現在說不看了?你可知道帶你一個人進來就要兩千七百兩銀子哪!」他這是把八千兩一拆為三。

劉黑塔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理虧,也就不說話了。但他只老實了一會兒,就又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抓耳撓腮,猛然一起身。古平原連忙一拉他:「劉兄弟,這是王府,可不比別處,你千萬別亂動。」

「這我能不知道嘛,這個,這個,不是人有三急嘛!」

劉黑塔倒是沒說假話,內逼上來,他急著去方便,古平原不放心他一個人去,只好在後跟著。

要說這茅房,別管是貧民小戶還是王府大宅,都是必不可少的地方。王府內不能亂走,早有僕人指點方向,花圃旁邊有個影壁牆,牆後面就是那「不雅之地」。

古平原與劉黑塔到了近前一瞧,嗬,敢情等在外面的人排了長隊了。要知道這是品茶大會,人人都灌了一肚子的水,時間一長,都往茅房跑。

劉黑塔可等不及了,他沒那麼好的耐性,四周看看,忽然眼前一亮,一捅古平原。

「那兒牆上有個小門,我進去看看。」

說完了他拔腿就走,古平原吃了一驚,王府之內又不敢大聲喊叫,只好在後面追,可劉黑塔步子大,三步兩步就進了那門裡。

古平原心裡暗暗叫苦,這劉黑塔真是闖禍的胚子,這要是闖進內宅,驚了王府的女眷,那可是殺頭的罪名。

「站住,腰牌呢?」今日王府進出的人特別多,王府護衛自然不夠用,理所當然地調來了由醇親王掌管的神機營把守,大門前帶隊的正是統領伊桑阿。他聽見一個士兵正在大聲問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本來沒在意,可是眼光一掃,頓時覺得血湧上頂梁門。

「我來問問,你們到那邊盤查吧。」伊桑阿強自鎮定走了過來。

幾個士卒見那女子長得姿色絕美,還以為伊統領年輕好色,打算調戲一番,於是知趣地躲得遠遠。

「你怎麼來了?」伊桑阿急急地問。

「我怎麼就不能來呢。」蘇紫軒萬事俱備,一接了乞丐的報信,換上久已不穿的女裝,趕往醇郡王府,果然如她所料,把守的人正是伊桑阿。

「這是商人的萬茶大會,你來做什麼?」伊桑阿知道蘇紫軒此來絕無善意,打定主意決不能讓她進去。

蘇紫軒看了他一眼,立時把他的心事都瞧透了。她不露聲色地問了一句:「你只管問我,為什麼不問問我的貼身丫鬟此時身在何地?」

「在哪兒?」

「在刑部大堂門口。你要是敢阻我進去,或者壞了我的事兒,她就要拿著那樣東西進刑部了。」蘇紫軒說得斬釘截鐵。

伊桑阿與她幾番相會,處處落了下風,心底的焦慮已經讓他那根繃緊的弦快斷掉了,這時忍無可忍,雙手抓住蘇紫軒的肩,怒目瞪視著她:「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麼時候,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有膽子就動手啊,我一個人的性命,換你滿門抄斬,太值了!」蘇紫軒盯著伊桑阿的雙眼,見他額頭沁出汗水,雙手也情不自禁地鬆開了,她不屑地笑了笑,從伊桑阿身邊走了過去。

伊桑阿緩緩回頭,望著蘇紫軒鎮靜自若漸漸遠去的背影,眼神中滿是驚疑與恐懼。

古平原還真猜對了,劉黑塔鑽進去的這道門就是通往內宅的一道旁門。可為什麼沒有人守著呢?一來後花園本身就是內宅的一部分,內宅與內宅之間向來無需把守。二來,府里的管家雖然知道後花園要辦萬茶大會,可他以為京商的人全權包辦此事,關防自然也是由他們負責,而李萬堂又以為王府的守衛重責該由王府護衛承擔,兩面都是「想當然」,結果就將最為重要的一件事給漏了過去。

別看通往內宅的門無人看守,可也沒人敢隨便往裡闖,誰不知道這是王府,半點行差踏錯就是掉腦袋的罪名。

可偏偏就是劉黑塔想不到這一點,急上來不管不顧,一頭撞了進去。

裡面是一條小夾弄,王府的院子多,彼此之間要麼是院門互通,要麼是夾道相連,而行不兩步就是左右岔道。

等古平原趕到,劉黑塔早已是蹤跡不見,也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古平原這時可傻眼了,心裡登時一涼,知道劉黑塔此番非闖出彌天大禍不可!

怎麼辦?是就此退回去,還是繼續找?古平原腦子飛快地轉著,其實不用多想就知道,要是找不到劉黑塔,或是被別人撞見他,那就是不得了的罪名。

非但要找而且要快,古平原急匆匆順著左邊的小夾道追了下去。

往前走了大約四十多步,右手邊牆上又是一個月亮門,往裡一望,裡面居然還是一個園子,古平原以為劉黑塔必是跑到這裡尋「方便」,便也一步邁了進去。這座園子是仿江南園林而建,園中散落著幾塊「瘦、漏、透」的太湖奇石,牆邊栽著一圈木芙蓉,迴廊圍繞,斗角飛檐,園子正中有個碧波蕩漾的池塘。

因為被樹木和怪石遮了眼,古平原轉過來走到池塘的邊上才看到,原來岸邊還有一座石拱橋連著湖心小島,島上有一座精巧的涼亭。

就在此時,古平原已經悚然發覺島上的亭子里有人,而且是個女人!

他可不知道,這裡其實是王府大福晉後房的小花園,是福晉早晚納涼解悶的地方。雖然古平原不知道這是什麼所在,但一見有女眷,立時就轉過身,想要抽身而退。

「站住!」亭中的女人開了口,語氣中竟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這位旗裝女子非是旁人,正是當今同治小皇爺的生母——慈禧太后!

她今兒一早由安德海陪著,悄悄來到了醇郡王府,又由她的妹妹——王府的大福晉悄悄接進府中敘話。這件事做得保密之極,連醇郡王都不知道聖母皇太后來到了自己府上。

姊妹二人已有些日子不見,就在小花園裡聊天,聊的不止家常,還有些宗室里的秘聞,故此身邊只留安德海伺候,囑咐旁人一律不得進園子。

大福晉因為乍聞太后駕到,一時忙亂,出了些汗,在亭子里又受了風,偏頭痛的老毛病犯了,疼得厲害,忍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慈禧心疼妹妹,便讓安德海扶著大福晉進房服藥。

大福晉一去,園子里除了慈禧之外一個人也沒有,偏就是在這工夫兒,古平原匆匆忙忙地闖了進來。

慈禧見一個陌生男子滿面惶急地走了進來四下張望,開始的時候心中不解,但很快就看出來,這人肯定不是王府中人,再一想,明白了幾分,心中好笑,便問道:「你可是來此參加萬茶大會的茶商。」

「正是。」既然人家問話,古平原就不能不答了,見這女子容顏俏麗,和顏悅色,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在下不熟悉道路,誤闖後宅,還望小姐見諒。」

「你,你叫我什麼?」慈禧一怔。

「您……難道不是王府的千金么?」古平原見她服飾華貴,氣度從容,年紀又輕,還以為是王府的格格在園中遊玩。

其實慈禧年紀不算輕了,她是道光十五年生人,算到今年已經二十有八了。可是她保養得法,每天早晨起來,先由小太監用和田羊脂白玉籽料做成的玉棒在臉上、頸上滾三百下,隨後牛奶凈面,百花入浴,還要服食一種太醫院用紫蘇、牛樟芝、月見草等藥材依古法蜜煉而成的丸藥,稱之為「不老丸」。

故此,別看慈禧是望三十的人了,肌膚依然嬌嫩如玉,吹彈得破,望之如同少女,也難怪古平原會誤認了。

慈禧心中高興,以往她梳妝打扮之後,太監宮女都齊聲誇讚,可那一百聲也比不上這素不相識的人無意中的一語。

這一高興,慈禧忍不住就要多問兩句,便接著道:「你是從安徽來的?」

古平原微微一愣,不知道這位王府小姐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來歷。

其實慈禧對安徽口音是再熟悉不過了,她的父親惠征當年做過的最後一任官兒,就是安徽徽寧池廣太道道員。慈禧隨父上任,在安徽整整住了兩年之久,而這兩年恰好是慈禧少女時代最後的自由時光,此後她就被選入宮中。所以在安徽的日子對於慈禧來說是段很好的回憶,一聽古平原是徽州茶商,人又是長身鶴立,英氣勃勃,心中頓時便有好感。

「你叫什麼名字?」

「寒賤之名,不敢有污小姐清聽。」

「是我問你的,怕什麼?」

「是,在下古平原。」

「哦。」慈禧點了點頭,別人在他面前都是跪著回話,一臉的奴才相,現在碰上個不知自己身份的男人,她倒是覺得蠻有趣,「聽說後花園裡現在熱鬧得很,你給我講講。」

古平原心裡急得如同火上房,哪有心思陪她閑嘮,可又不敢得罪,心不在焉地講了幾句。

慈禧是什麼人,很快便看了出來,輕輕一笑道:「看來你是魂不守舍,只惦記著那邊的萬茶大會。你們這些商人哪,心裡只有個錢字,難怪白樂天有句詩云,『商人重利輕別離』。」

這話古平原可不愛聽,心想一個生下來就錦衣玉食的王府小姐,哪裡能懂得商人顛沛南北的辛苦。「世人都說『士農工商』,把商人排在最後,說是言利之徒,其實是大錯特錯!」

「喔,難道說『無商不奸』這話也錯了?」從來沒人敢說慈禧一個「錯」字,她聽來倒是很新鮮,並不以為杵。

「當然錯了。」古平原正色道,「這是世人的誤傳,其實是『無商不尖』才對。」

買米的商家在量米時會以一把木尺削平升斗內隆起的米,以保證分量准足。銀貨兩訖成交之後,商人便會另外在米筐里拿出些米加在鬥上,這樣已抹平的米表面便會鼓成一撮「尖頭」。此事已成習俗,所謂「無商不尖」說的是做生意的道理,即但凡做生意,總給客人一點添頭,這樣才能留住回頭客。

慈禧讚賞地點了點頭,「想不到你腹笥倒廣,說起話來也很像個讀書人。」

「讀書人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就算是進學當了官,洋人的槍炮打來,還不是束手無策。」古平原隨口答道。

「你說什麼!」當年英法聯軍打進北京,害得咸豐帝避走熱河,最後死在避暑山莊,生性要強的慈禧一向視之為奇恥大辱,被古平原無意中一刺,臉上頓時變色。

古平原見她豎了豎眉,便顯出一絲女子不應有的殺氣,心裡暗自稱奇。他倒有些失悔,不該這麼多話,但說也說了,索性把話說完,「英法聯軍統共才幾個人?就能橫行無忌地打進北京城,靠的無非是船堅炮利罷了,可他們的槍炮又是從何而來?」

古平原滔滔不絕,把林查理當初說給他聽的話複述了一遍,末了說,「朝廷要麼輕商,視商人為草芥,要麼病商,奪商財如己物,要麼焚林而獵,要麼涸澤而漁,所以商人不敢和朝廷一條心。其實商人富了,國家才能富,什麼時候大清能出一個英國維多利亞那樣的女王,那就好了。」

這番議論在慈禧而言是聞所未聞,喃喃地道:「商人立國嗎……」

古平原一口氣說到這兒,口有些渴了,順手端過剛沏上來的一杯茶,香氣一入鼻端就發覺有些不對,他扭回頭去看方才端茶過來的丫鬟,卻只看到一個匆匆隱沒在園門外的背影。

就是這背影也好熟悉。古平原擰眉思索著,轉回頭見慈禧三指端起茶盅,正要飲茶,脫口而出:「等一等。」

「嗯?」慈禧停手凝眉,看著古平原不語。

古平原初聞這茶香是台灣府的凍頂烏龍茶,隨即想到凍頂烏龍是名茶沒錯,但通常都是在大暑節氣之後飲用最佳,王府飲食自然講究,怎麼會端來不應時的茶湯,莫非是拿錯了?因為有了這麼一絲疑問,他細細一嗅,發覺茶香里彷彿混了些別的味道。

「這是……」古平原的臉色忽然變了,不言聲拿起自己那杯茶,又伸手要過慈禧手中的茶盅。站起身走了兩步來到池塘邊,彎下腰連茶具帶茶水一起沉入池中。

慈禧不驚也不問,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世間人心叵測,王府里想必也不能例外,小姐自己當心,古某告辭了。」古平原辦完這件事不敢多留,舉步往外走去。

他一腳剛跨出園門,迎面正看見安德海匆匆而來,兩個人一打照面都是一呆,安德海沒想到古平原會從這處園子里出來,古平原則是看到安德海來此伺候,立時就想到了園中那個女人是誰,頓時就像一盆涼水澆頭,驚得木立當場。

「古老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兒,快走吧。」看在一萬兩銀票的份兒上,安德海輕聲提醒著,順手推了古平原一把。

古平原這才緩過神來,抱拳一揖,轉身就走。這回他心神不定,可不敢再找了,心想劉黑塔呀劉黑塔,你不出事便罷,出了事,大家一塊等著掉腦袋吧。

安德海小心翼翼地走到園中,剛想說話,就見慈禧皺著眉望著池塘裡面,他順著慈禧的眼光看過去,立時就嚇了一大跳。

「調一隊大內侍衛來。」慈禧臉上像罩了一層寒霜。

古平原順著原路快步又回了後花園。等進了後花園往座中一看,古平原氣得鼻子都歪了,就見劉黑塔坐在椅子上正打盹呢。

「你去哪兒了?」古平原推醒劉黑塔,恨得咬牙問道。

「就轉了個彎,撒了泡尿就回來了。」劉黑塔睡得迷迷瞪瞪。

古平原知道是自己追錯了路,郝師爺湊過來問道:「怎麼了?」

古平原無可奈何地擺擺手,忽然注目場中。不止他注意,別的茶商也是精神一振。

洞庭商幫的碧螺春上場了!

碧螺春成名於一百多年前的康熙朝,自從康熙爺將「嚇煞人香」改名為「碧螺春」之後,太湖洞庭東山的碧螺峰就成了御封茶地,每年石壁上產的上好野茶全數進貢大內。尋常人家能嘗到的碧螺春其實並非無雙上品,但即便如此,碧螺春的茶香依舊是有口皆碑。

自打洞庭商幫取得了碧螺春的商權,幾十年來賺的是盆滿缽滿,靠的就是這「天下第一」的口碑。如今朝廷要辦萬茶大會,正是將「口碑」換成「金字招牌」的大好時機,想不到京商斜刺里殺出來要虎口奪食,洞庭商幫豈肯拱手相讓,所以大家都憋著勁兒想看他們如何出招應對。

要說洞庭商幫也真是下足了工夫。別家的茶藝都是故老相傳,一代代流傳下來的,只有他們此次為了這萬茶大會,特別自製了一套茶藝,名為「四季天香」。

「春螺亮碧、夏霖飛澈,秋池漲雨,冬雪飄揚」,「四季天香」到了最後一步,就見杯中雲霧升騰,茶葉隱翠盤螺、白毫密披,如雪花般紛紛揚揚飄落杯中,稍一停滯即刻下降,白毫舒展,銀光爍爍,煞是好看。

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來了,這套茶藝其實是將各家茶藝融會貫通,但編這套茶藝的人絕對是高手,取的都是各家的長處,再稍加變化,每一個步驟間轉換自然流暢,集眾家之大成而又有所創新,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沖泡的火候也掌握得紋絲不差。

眾茶商端杯在手,細品之下都是不住點頭,心想這一套茶藝加上茶香可算是無懈可擊,就看京商拿什麼來奪天下第一了,要是沒有真本事,硬是靠王爺一張口來封,不僅無法服眾,反而會成笑柄。

這麼想著,大家邊品茶,邊從園中不同的地方將目光紛紛投向花廳中的李萬堂。

就見李萬堂一不慌二不忙,神色中甚至帶了幾分悠閑,端起手邊碧螺春喝了一口,一張口又吐回杯中,露出極為不屑的神情。

在他對面坐著的便是洞庭商幫此次參加萬茶大會的副幫主高奎,他做事情是雷厲風行的路子,見眾茶商對碧螺春好評如潮,心下正在得意,忽見李萬堂作此狂態,氣得三屍神暴跳,環眼圓睜,要不是顧著王爺在座,早就蹦起來找李萬堂理論了。

李萬堂對高奎敵視的目光視而不見,他有意安排京商推薦的茶葉緊隨碧螺春之後出場,此時站起身來,先向醇郡王一躬身,隨後走出花廳,來到高台之上。

見李萬堂親自上台,園子里立時鴉雀無聲。

李萬堂穩穩地站在台上,雙手一拱:「各位想必都很奇怪我京商推薦的到底是哪一味好茶?不要緊,我這就告訴大家。」

說罷,他又向台下一招手,「您請上來吧!」

隨著他的話音,從台下走上來一個笑容可掬的胖子,此人穿綢掛緞,十根手指上戴了五枚戒指,個個嵌寶,特別是帽正處嵌了一塊拇指肚大小的鑽石,陽光一晃奪人二目。

「京城裡的朋友大概都認識這位掌柜,至於外省的同行,且容我來介紹。這位是琉璃廠多寶齋的主人,也是龍游商會的會長,京中公認鑒賞古玩字畫的第一高手顏鶴年,顏大掌柜。」李萬堂一指那胖子。

「不敢,不敢。」顏掌柜一臉的笑容自始至終沒少了分毫,四面八方作揖行禮,幾乎是個個拜到。

誰都知道,龍游商會是出了名的三板斧,在「珠寶、印書、古玩」這三行里是當仁不讓的龍頭老大,可除了這三行,基本上不做別的買賣,更沒聽說過買賣茶葉。

李萬堂口口聲聲說要揭謎底,結果顏掌柜一上場,大家反倒是暈頭轉向了,誰也不明白京商這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好端端的品茶大會,弄個古董鋪的商人上來做什麼?

有那眼尖的已經看見顏大掌柜手裡握著一個長條的木匣,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果然,顏大掌柜一一向台下的諸位打過招呼,見李萬堂向他點頭示意,便小心翼翼地將那木匣打開,從中取出一件立軸。

早有人過來往台上擺了個挑畫用的支杆,顏鶴年輕輕將立軸的一端掛在支杆上,然後慢慢將其展開。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奇慢無比,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好些人唯恐看不清,都從座上站了起來,慢慢向高台處挪動腳步。

等到立軸完全伸展開,大家發覺這是一件高五尺、寬三尺的書法,上面只有五個字,有人已是不自覺地念了出來:「茶信陽第一」。

再看落款,眾人不禁瞠目,就見落款寫的是「東坡居士蘇軾」。

蘇大學士的書法在前明就已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沒想到京商能將這樣東西淘弄到手,可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顏大掌柜說話了。

「各位,我顏某人今日來不為別的,只說一句,本人願以多寶齋的信譽擔保,這書帖立軸經本人以及琉璃廠十八家字畫鋪的掌柜先後鑒別,確是蘇東坡的真跡無疑。」

李萬堂要的就是這句話,顏鶴年話音剛落,他便接著說:「大家想必都知道,蘇東坡是繼茶聖陸羽之後,嘗遍天下名茶的高人雅士,他說第一,那便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所以在下不才,將信陽毛尖茶帶來請各位品鑒。」

一語既出,震動全場,這件事與在座的茶商都有著莫大的關係,此時洞庭商幫的高奎也已走出花廳,站在台下仰頭質問:「李萬堂,河南的信陽毛尖關你京商何事?」

「對呀。」台下不少人響應。

「呵呵。」李萬堂笑了,揚手拿出一張契約,「這是京商與信陽五十家大茶戶簽的合同,就像你洞庭商幫獨霸碧螺春一樣,今後信陽毛尖就歸我京商獨銷!」

「啊!」台下的眾人全都是大吃一驚,信陽毛尖是天下名茶,從唐朝開始就已經得享盛名,沒想到被京商暗地裡買斷了,這一下全國的茶葉買賣只怕要有一場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如此。」古平原沒有下座,他在遠處看著京商施為,恍然地慢慢點頭。

「這信陽毛尖是個什麼茶啊?蘇東坡又是誰?」劉黑塔聽得一腦袋霧水。

古平原長長吐了口氣,道:「信陽毛尖是好茶,要是論起口碑,絕對是十大名茶之選。再加上蘇大學士的這幅字,只是……」

郝師爺在旁道:「只是什麼?」

「只是這幅字是假的。」古平原壓低了聲音道。

「假的?老弟,這我可不信了。一來京城多寶齋的顏大掌柜拿信譽擔保,二來這鑒賞字畫非你所長,你怎麼遠遠看一眼就知道假呢?」

古平原依舊是小聲道:「我讀過宋人筆記,蘇東坡真是誇讚過信陽毛尖,而且也寫過『信陽第一』。」

「那不就得了。」

「別急,聽我慢慢說。蘇東坡寫的是『淮南茶信陽第一』。茶聖陸羽將茶分為八道四十三州,淮南道是其中一道,蘇大學士說的是在淮南道所產的茶中,信陽毛尖可列為第一。」

「你,你是說……」

「京商將上面兩個字給截了去,一眨眼老母雞變鴨,可不就變成了『茶信陽第一』了嗎?」

郝師爺驚得一摸後腦勺:「好傢夥,真能做假,這可連我這個師爺都蒙了去了。」

「所以任誰看,這字都是真的,可蘇東坡說的壓根兒就不是這個意思,這李萬堂也是欺這些茶商沒讀過古籍善本,不然早有人站出來揭穿了。」

「那你去揭了他的老底啊。」劉黑塔聽了半天可忍不住了。

古平原猶豫再三,還是搖了搖頭。

「空口無憑,京商事先把消息死死瞞住,就是怕的有人當場拿出證據戳穿他,現在急切之間上哪兒找宋人筆記,等找來了,這萬茶大會早就結束了。」

「怪不得京商如此賣力,原來是拿到了信陽毛尖的專賣權。」

「可不是嘛。」只要是做茶葉買賣的,聽到這個消息就不能不皺眉頭。古平原也是緊鎖雙眉,「信陽毛尖是好茶,再加上蘇東坡的這幅字,京商等於是給了王爺一個最好的理由來封這個『天下第一茶』。這下子京商可要賺大發了,不過其他茶商的生意路子可就要走窄嘍。」

「他們買斷信陽毛尖必定也花了不少額外的銀子,再加上送到戶部的六百萬兩……」郝師爺轉了轉眼珠。

「那不妨事,只要有了獨家經營權,任何人想喝這『天下第一茶』,就要由著京商開價,到了那時,幾百萬兩……嘿嘿,用不了多久就賺了回來。」

郝師爺感嘆道:「想不到京商竟然如此老謀深算。如同高手布局,等到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就已經圖窮匕見了。」

古平原嘆了口氣:「今後就算是洞庭商幫,生意只怕也不好做了,更別說我們這些小茶商了。」

那邊高奎被李萬堂頂了個倒噎氣,惡狠狠地看了一眼那張「茶天下第一」的立軸,瞧那架勢恨不得要往上面吐口唾沫。

李萬堂見眾人沒有話說了,便請顏大掌柜收了那幅字,兩人下了台,信陽毛尖的茶藝好手早已在台下等著獻藝。

京商的確是面面俱到,獻上的茶藝也有獨到之處,只是眾人都沒心思看了,那張蘇東坡的「信陽第一」就等於是提前宣告京商贏了頭名。只有高奎還是一臉的不忿,故意用李萬堂能聽到的聲音說:「蘇東坡算個什麼東西,還能蓋過聖祖爺去?」

李萬堂聽見了,可臉上笑容不減,他搬出「蘇大學士」這尊神來,為的就是壓制洞庭商幫,聖祖康熙雖然賜名碧螺春,但可沒說那是天下第一,現在有了前朝聖賢的評語,恭親王的親許,醇郡王的親評便都顯得師出有名。至於蘇東坡能不能蓋過康熙爺,李萬堂壓根就不想和高奎抬這個杠。

甭管眾茶商是如何議論,萬茶大會依然繼續進行,黃山毛峰之後,可就快輪到蘭雪茶了。

「郝兄、劉兄弟,你們稍坐,我去準備準備。」古平原表面上看去安之若素,可心裡也不免有些緊張。他走到後花園的西角門,見常四老爹已經等在那裡。

「老爹,都準備好了?」古平原問道。

「嗯。」常四老爹點點頭,他已經緊張得有些說不出話。

「沒什麼,就算不能博個滿堂彩,也不過無損無益罷了。」古平原這話與其說是安慰常四老爹,倒不如說是給自己聽。

門口的管事已經在叫了,「徽州的古平原,獻上蘭雪茶一道。」

「在。」古平原答應一聲走向高台。

「各位,在下是徽州茶商古平原,今日來此盛會,獻上的是一味新茶,茶名『蘭雪』,乃是制茶大師閔老子依古法製成的得意之作,還望各位指教。」

古平原話說的雖然客氣,怎奈此時台下的諸位茶商都在擔心一旦京商奪了「天下第一茶」之後,自己的生意難做,故此心氣不好,一聽「蘭雪茶」這個名字,是從沒聽過的無名野茶,不免有些人出言諷刺。

「呸,今兒什麼日子啊,怎麼貓啊狗啊都跑出來了。」

「嘿嘿,無名小卒也敢跑出來亮相,真是不怕丟臉啊。」

「這小子不是前幾日在關帝廟放狂的那人嘛,真是白費時辰,老子正好撒泡尿去。」

七嘴八舌這一說,劉黑塔可氣壞了,要不是郝師爺死命拉著他,他非站起來揮拳頭不可。

花廳里的李萬堂吸了口氣,身子往太師椅上仰了仰,默不作聲地將目光投到了古平原的身上。

李欽早已經知道陳賴子沒有成功,他反倒是鬆了一口氣,但是見古平原上台,他卻又覺得心火焦躁,瞪著眼看著古平原,滿臉都是不屑一顧的神情。

「來。」古平原不管眾茶商如何諷刺,始終面色如恆,自報家門之後,沖著台下一擺手,就見四個彪形大漢從台下費力地搬上來一座「山」,將它放在台上正中央,然後轉身退了下去。

茶商們本來還在出言譏諷,一看這架勢,都是一愣,頓時收了聲,再仔細一瞧,原來那不是「山」,而是一個特大號的花盆。

這花盆大極了,四四方方,每一邊都比成年人雙臂張開還要長,放在台上,比京城有名的飯館「天然居」里最大的那張方桌還要大上整整一圈。

花盆裡可不是空無一物,而是栽著一棵樹。

一棵枝葉茂盛的茶樹!

在場眾人都是幹這一行買賣的,對茶樹可不陌生,可偏偏就瞧不出這茶樹是什麼種。

再看古平原,又是一拱手:「各位商界同仁,在下千里迢迢來到京城,能與諸位相會於此,可稱緣分。請容我藉此樹上的蘭雪茶,敬各位一杯。」

他這一說,眾人更糊塗了。從沒聽說從樹上現摘茶葉泡茶的。沒經過炒青乾燥,就這麼把嫩綠葉子薅下來,往杯子放,拿熱水沖,那能喝嗎?

「這小子怕是失心瘋了吧?」高奎一語引來眾人鬨笑。

李萬堂微皺著眉,看著古平原,饒是他老謀深算,也不明白古平原要做什麼,但卻知道古平原絕不是莽撞之輩。

古平原對眾人的鬨笑恍如未聞,舉起手拍了三下巴掌,就見從台下又上來四個人。

這四個居然是女人,身上穿著採茶女的衣服,頭戴斗笠,斗笠四周有紗遮面。

等這四個女子圍著那大花盆,東西南北按四個角站好了,古平原沖著她們點了一下頭,幾個人同時將斗笠上的面紗向上一抬,露出臉來。

這下子可不得了,別說眾位茶商,園門處的守衛、奔走伺候的僕人、還有假山上涼亭中的三位評判,人人是呆若木雞。

就連花廳中的李萬堂和醇郡王,大驚之下都不禁站起身來。

紗巾之下並非如滿堂賓客所想的那樣是江南女子的如水面容,卻反而是隆鼻深目、金髮碧眼的「怪面孔」。

竟是四個青春妙齡的洋婆兒!

其時中國與外洋通商已久,英、法、美、俄諸夷的使館也都開在了玉河橋旁的東江米巷,但普通百姓畢竟很少能見到洋人,至於洋女子那就更稀奇了。茶商們紛紛站起身,眼睛緊盯著台上,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這,這是怎麼回事!洋人怎麼跑到我府上了?」醇郡王大驚之下復又大怒,他與外號「鬼子六」的恭親王相反,最是憎惡洋人,府里連個帶「洋」字的東西都不許有,更別提讓洋人進來了。這一下可倒好,一下進來四個,還都是女人,醇郡王只覺得又晦氣又憤怒,立時便要下令將其逐出府去。

李西席連忙走近了道:「王爺千萬別動怒,洋人可是得罪不得。您忘了先帝爺是為什麼駕崩的了?」

「那、那,唉!」在自己府里都奈何不得洋人,醇郡王氣得坐下重重一拍桌子。

這時候,台上已經在展示茶藝了,這套茶藝可真是新鮮,居然是從採茶開始。四個小洋婆扭動蠻腰,按照事先學會的動作,拈指從茶樹上採摘茶葉,放入另一隻手裡拿著的小斗內,就見她們裊裊娜娜,學足了採茶女的風姿,引得台下的眾人嘖嘖稱奇。

更奇的是,她們從茶樹上採下來的,居然不是青青的葉片,而是細細的、已經炒青捻制好的茶葉。

「這變的是什麼戲法?」有人看不明白,索性大著膽子湊近了看。這才發現原來這株茶樹上被人用極高超、極巧妙的園藝工夫進行了嫁接,將制好的干茶葉接到綠葉之下。採茶的小洋婆看似是摘葉子,其實是將手指伸到葉片之下,將嫁接好的茶葉取了下來。

「喲,是誰這麼大本事啊,竟有這等巧奪天工的手藝。」人們無不驚嘆。

一旁的郝師爺卻是心知肚明。他受了古平原的囑託,去找京城裡最有名氣的園藝匠人,細打聽之下,知道手藝最好的那一位,便是專給王府拾掇園子的園藝大師卓三三。

古平原要郝師爺「三顧茅廬」,結果郝師爺跑了整整五趟,還託了京里的熟人來求,這才算是請到了卓大師幫忙。茶樹是卓大師自家園子里栽的北方異種,又略加修剪,更無人能看出本來面目。也多虧了卓三三的妙手,這死茶葉藏在活茶葉之下,看上去居然毫無破綻。

至於那四個小洋婆當然是林查理那邊找來的了。他原本以為此事極難,卻不料到了英國人的使館,找了個廚房裡幫傭的同鄉,一吐露來意,居然有七、八個使女爭著想要得此兼差。

外國的使女就是中國的丫鬟,都是下人身份,遠渡重洋來此伺候公使、參贊與他們的貴婦人,並不覺得自己身份貴重。而且洋人沒有男女大防的觀念,對於拋頭露面不以為意,又是唯利是圖的性子,只要有錢賺,並不在乎是被本國人使喚,還是被中國人僱用,結果林查理輕輕鬆鬆地回來交了差。

古平原便在錢市衚衕的那處小宅子里,教這四個洋女人採茶、奉茶,儘管雙方語言不通,幸好也不是什麼艱深的技藝,用不幾日,便都演練得滾瓜爛熟了。

今兒這一上場,果然震驚四座,古平原心裡也高興,知道揚名的目的肯定是達到了。但他不住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得意忘形,可別蹈了南宮大公子的覆轍。

洋婆兒將採好的茶倒入茶罐,古平原便按著閔老子親手傳授的茶藝開始沖泡。要說他的手法,一是穩,穩如泰山,各個茶具挪動擺放的位置毫釐不差;二是准,投茶沖水,每一杯都恰到好處;三是快慢有序,既不求快也絕不誤了半點火候。一套茶藝展示下來,雖然沒有人叫好,但大家心裡都有數,也都在心裡點頭稱讚。

等茶沖完了,古平原命洋婆兒將茶端給王爺和各位茶商品嘗。

眾茶商哪見過這陣勢,以往都聽說洋人凶蠻無比,火炮犀利,一言不合就要開仗,連咸豐爺都被洋人攆到熱河避暑山莊。這時候突然見到四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妙齡洋婆兒,執禮甚恭地向自己奉茶,茶商們只慌得是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在躲避的時候不小心摔了跤,還有幾個見洋婆兒端著茶過來,連連拱手作揖,就是不敢接這杯茶。就連醇郡王一見洋女人走到自己身前,用半生不熟的語氣道:「王爺,請用茶。」也是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接。

其實這也不能怪園內眾人,都知道洋人不講理,而且特別的護短,所以見了洋人,也不管他是幹什麼的,統稱為「洋大人」,在沿海一帶曾經還鬧過巡撫向洋水手躬身下拜的笑話。

儘管園內一陣哄亂,但最後眾人還是把遞到手上的那杯蘭雪茶喝了。

茶一入口,大家就都是一怔,這幫茶商天下名茶喝得多了,可還沒嘗過這般滋味,有人就忍不住又要討一杯來,連高奎都連著喝了兩杯入腹。

其實要說蘭雪茶比碧螺春、龍井、信陽毛尖高出一大截,那也不見得,但是這是新創的茶,而且茶香的確有不凡之處,在場眾人都是第一次嘗,又被「洋人採茶」這件事弄得目眩神迷,先就吊足了胃口。等到這「身份貴重需由洋人端來」的蘭雪茶一入口,真如同喝了仙湯一般,咂舌品茗,都在不由自主地點頭。

「主子,可了不得了。」安德海辦完了傳懿旨的差事,匆匆走進小花園。慈禧原本派他悄悄前往萬茶大會的會場看熱鬧,回來講給自己聽,安德海也不敢忘了這事兒。

「怎麼了,你這奴才也不是沒見過世面,怎麼就慌成這個樣子。」慈禧瞟了他一眼。

「主子您沒瞧見,王府的後花園裡來了四個洋人,還是女的。」安德海知道慈禧愛聽新鮮事兒,等古平原獻茶過後,立刻就跑回來「獻寶」。

「喲,你別是看錯了吧,我家王爺最討厭洋人了,怎麼能把洋女人放進府呢?」大福晉不安地看了看慈禧,她服了葯,病好了些便又來陪著姐姐。

「不是奴才駁大福晉的話,如今這會兒整個後花園都轟動了。聽說是有個徽州來的茶商擅自把洋人帶到院子里,王爺發了脾氣,大概等到萬茶大會之後便要治他的罪。」

「徽州……」慈禧腦子裡浮現出方才闖入園中的那個年輕商人的身影,「他叫什麼名字?」

「啊?這洋名字奴才可弄不懂。」安德海一怔,愁眉苦臉地說。

慈禧被他逗得一樂:「蠢奴才,我是問你那個徽州茶商的名字。」

「是,是,奴才該死,沒聽明白主子的問話,那個茶商姓古……」

「古平原。」慈禧沒想到還真是那個年輕人。

「正是。」安德海可沒敢問慈禧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

「你給我講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德海伶牙俐齒,不大工夫就把古平原「嫁接茶樹,使喚番婆」,施展茶藝震驚全場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末了還道:「奴才該死,擅作主張弄了點那姓古的商人帶的茶葉來,泡了一壺,也不知主子想喝不想喝?」

怎麼不想?慈禧和大福晉聽完安德海的講述,早就是心癢難耐,忙命傳茶。這次慈禧可不敢大意,先命人嘗了一口,見無異狀這才放心品茶「妹妹,你覺得這茶怎麼樣?」慈禧品了一口,點點頭,問大福晉。

「回太后的話,可真是好茶,這滋味我竟形容不出它的妙處,只覺得兩腋生風,如飲玉壺冰。」大福晉與慈禧是親姐妹,姐姐心裡想什麼她還能不知道,明白這茶中了聖意,忙不迭地誇獎著。

「是啊,我品著怕是有好幾種不同的滋味在其中呢。」慈禧喝遍天下名茶,也是精於品鑒之人。就說武夷大紅袍,祖樹被雷擊殞了半棵,剩下的半棵一年產茶四兩,沒鬧長毛之前,足有二兩都到了慈禧的儲秀宮中。

「這茶叫什麼名啊。」慈禧又問安德海。

「回主子,這名倒是起得挺好聽的。叫蘭雪,蘭花的蘭,雪白的雪。」

「蘭雪……」本來這名字只是好聽並不出奇,沒想到慈禧一聽之下竟然若有所思地出了神。

後花園裡的萬茶大會已近尾聲,假山上涼亭中的三位品茶大師正在商議最後的名次。園子里有望中選的茶商都是惴惴不安,患得患失之意一望可知,反倒是那些明知無望的茶商一臉輕鬆,古平原便是如此。

「林老闆,你就不必擔心了,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是中華十大名茶,你那錫蘭紅茶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入選的。」古平原見林查理也是探頭探腦地向假山上望著,怕他一會兒失望太甚,便如此勸道。

果然,林查理聽他這一說,神色里立時帶了幾分懊喪。

「我說老弟,這你可不對了,明知道這樣,為什麼事前不勸住他,這不是白花八千兩銀子嗎?」郝師爺責難古平原道。

「那我也知道自家的蘭雪茶無望入選,為何還要花這八千兩,而且還要費這麼大的工夫?」古平原一句反問,隨後道:「林老闆不必沮喪,今日之後,這錫蘭紅茶名氣會更加響亮,必定會有眾多茶商來與你做買賣,還怕賺不到大錢。」

一句話又說得林查理高興起來,他笑著道:「古老闆真是做生意的好手,你的蘭雪茶這一次更是名揚天下了。」

「名揚天下的是十大名茶,我只求眾家茶商對蘭雪茶的印象深一些,今後的銷路便可不愁了。」

「那我先恭喜古老闆了。」話隨人到,古平原向旁一看,卻是丰神俊朗的蘇紫軒,想不到她也來了這萬茶大會。

蘇紫軒向旁一伸手,將古平原請到院中的花樹邊,遠離了那些翹首以望的茶商。古平原不解其意,靜靜等著她開口。

蘇紫軒這時已經換回了男裝,手裡把弄著摺扇,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那茶她喝了嗎?」

「啊!」古平原腦子裡一閃念,從蘇紫軒來找自己獻計,瞬間想到方才的那個背影,他什麼都明白了,怔怔地看著這個女扮男裝的『公子』,伸出一根手指微微發顫地點指著她。

「你、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

「我當然知道,是個比恭親王還大的人。你果真有本事,居然真的能將她請來,連我都要佩服你。」蘇紫軒點了點頭。

「你在利用我!」古平原憤怒地壓低了聲音。

「對,我是在利用你,那是因為你是一個有用的人。」蘇紫軒微微一笑,「古老闆,還記得當初在黃土高原上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和你一樣,都有仇要報!」

「下毒害人就是報仇之法嗎!」

「你只是聽我這麼問,所以猜出來了,對嗎?」蘇紫軒冷冷地笑著。

「不對。」古平原答了兩個字,蘇紫軒已然笑得有些不自然。

「嘗出來的?」

古平原還在搖頭:「你的那兩杯毒茶,被我丟到池塘里了。」

這話一出口,蘇紫軒的臉色才真的變了。她藏在胭脂盒夾層里的那種毒藥雖然是緩發,可是毒性卻烈,人服了這毒,半日之內並無異樣,一旦發作卻無葯可解,可是水裡的游魚卻耐不得這毒性,立時便會毒發斃命。蘇紫軒本以為自己安若泰山,這時卻發覺已然陷於不測之地,她舉步就往後花園的門外走去。

古平原豈能就讓她這麼不明不白地走了,緊跟兩步還待再問,就見蘇紫軒猛然停住腳步,目光緊盯著門口。

就見門口負責守衛的神機營不知何時已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十幾個穿著黃馬褂的宮中侍衛,盤查之嚴一望而知,想混出去是不可能了。再看方才劉黑塔闖進去的地方也站了兩個手按腰刀的侍衛,通往內宅的路也封上了。

園中不過方寸之地,藏沒處藏,躲沒處躲,這才真是瓮中捉鱉。蘇紫軒的臉色瞬間白了一白,但很快豁然一笑。

「拜你所賜,我是走不了了。」她語氣淡淡地說。

古平原也看見了那伙子宮中侍衛,愣愣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找到你,利用你引來了仇家,事情卻又偏偏敗在你手上,這都是天意。」蘇紫軒聲音里略有些苦澀,「事成她死,事敗我亡,公平得很。至於你,倘若喝了那茶,也就做了枉死鬼,如今沒事,卻又壞了我的事兒,咱們就算兩不相欠了。」

說著,她手掌一翻,指尖處夾了一個小小的紙包,「我留了一點,原以為是備而不用,想不到還真派上了用場。」

她抖開紙包,就要往口中倒,古平原手疾眼快一掌打落,蘇紫軒還要去抓那地上散落的葯末,古平原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

「你!」蘇紫軒眼見葯末被風吹散,急道:「為什麼攔我?我死了對你來說豈不是最有利,不必擔心我熬刑不過,把你也供出來。」

古平原並沒多想,只是覺得不能看著一個人就這麼死在自己面前。蘇紫軒情急之下,話中帶了一絲女子的聲音,他這才回過味來,蘇紫軒的手柔弱無骨地被自己握著,男女授受不親,未免太過失禮了。

「蘇公子,對不住。」古平原退了一步。

蘇紫軒又氣又恨,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這時候,就聽一聲鑼響,一名身材高大,身音洪亮的王府護衛站在假山上一塊突出的石頭上,手拿一份名單,高聲道:「眾位茶商聽真,三位大師已有公論,選出了此次萬茶大會的十大名茶。

古平原掛心此事,望了木立不語的蘇紫軒一眼,急急歸座。

「入選十大名茶的是,第十名六安瓜片,第九名安溪鐵觀音……」

用的居然是科舉考試倒填五魁的法子,從第十名開始宣布,九、八、七、六、五……

台下來自全國各地的茶商情不自禁地都站起身來,眼望著那護衛,只盼能從他的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

古平原聽到「黃山毛峰」被選為十大名茶之五,轉過頭去向代表泰來茶莊的侯二爺點頭致賀,侯二爺卻假意沒瞧見,反與旁人微笑致意。

轉眼之間已經公布到第二名了,這第二名由武夷大紅袍奪得,閩商歡聲雷動,然而過不多時,場中人卻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問題,大家不禁都呆住了。

只剩下「天下第一」這一個名額了,可京商的「信陽毛尖」與洞庭商幫的「碧螺春」卻還都沒得到名次呢!

李萬堂坐在花廳中,此時臉色已經漸漸有些變了。他原以為京商的茶既然蒙恭親王親口許諾「天下第一」,那排名第二的必定是碧螺春,這樣也算是對聖祖康熙爺有個交代。然而事情卻發生了意想不到變化,難道說碧螺春竟會落選「十大名茶」?即便是從實力上看,這也未免不合常理。

李萬堂想著想著一抬頭,瞥見對面洞庭商幫的高奎那張看似粗豪的面孔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容。李萬堂心中一驚,知道必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看來事情決沒有那麼簡單。

他想的不錯,正是變中有變,局中有局!

那是一個月前,醇郡王正坐在王府小書房裡生悶氣。他是一百二十個不情願把萬茶大會開在自家的後花園,更不願當什麼評判,覺得實在是大失身份。就在他心情最為煩躁的節骨眼上,府上的李西席一掀門帘走了進來,看見王爺這副模樣,先就是一笑,跟著一躬身。

「我給王爺道喜了。」

「道喜?」醇郡王不明所以,「本王何喜之有?」

「王爺要發財了,難道不是喜?」李西席直起身,「王爺,方才洞庭商幫的人找到我,希望萬茶大會上王爺能賞他們個頭名。」

「嘿,這不是痴人說夢嘛,你又不是不知道,頭名已被恭親王許了給京商。」

「這我自然知道,洞庭商幫也是因此才來找王爺。不過京商報效的是國庫,洞庭商幫卻願意出一百萬兩入王爺的私庫。」

財帛動人心,王爺也不例外,聽到一百萬兩,也不禁動了心,但是想想又搖頭道:「辦不到,辦不到,銀子給的是不少,奈何我說了不算。」

李西席咧嘴一笑,從懷裡掏出厚厚一疊嶄新的銀票,每一張都是一萬兩的巨數。

「王爺,人家心意特誠,先付了銀票在這裡。」

「什麼?你,你收了?」醇郡王先驚後怒,點指道:「大膽,這事兒我都辦不成,你怎麼敢收銀票。」

「王爺,辦得成!」

「辦不成。恭親王是議政王,說一句頂我一百句,誰能把已成之局翻過來?」

「誰說要翻局了?」李西席早已智珠在握,此時不慌不忙道:「洞庭商幫的碧螺春那是康熙爺欽賜的茶名,本就應得第一,現在既然恭親王許了京商,那麼乾脆來個並列第一。恭親王要是責問起來,只用『敬天法祖』這四個字去應付,既然京商也得了第一,我想議政王也不會怪罪王爺。」

「二茶並稱王」,這的確是一條妙計,而且這麼一來,無形中把自己和恭親王的地位也拉平了,醇郡王欣然採納,此時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西席,站起身來,咳嗽一聲,就待宣布最後的結果。

正在此時,忽然從花廳的屏風後面傳來一聲公鴨嗓的低喚。

「王爺!」

醇郡王一怔,扭回頭看去,見是宮裡的大太監安德海正微躬著身向他點頭示意。

「西太后的貼身太監怎麼跑到我府上來了?」醇郡王不及細想,邁步走向屏風之後。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又走了出來,李西席離得近,一看嚇了一跳,就見王爺的嘴抿得極緊,臉色鐵青得怕人。他連忙迎了上去,剛要說話,醇郡王一擺手止住,自己站到了花廳的台階上。

園子里鴉雀無聲,眾茶商都在盯著王爺,等著他公布最後的頭名。

按理說應該有幾句場面話,但王爺並未多言,直截了當地大聲道:「此次京中萬茶大會,頭名得主乃是徽州商人古平原推薦的蘭雪茶!」

就算是雷公現身,立地打下一個轟天雷在園子里,也不會讓眾人如此震驚!就算是地裂開洞,大白天蹦出一個活鬼來,也不會讓眾人有此驚駭絕倫的表情!「天下第一茶」雖已公布,但後花園中依舊是寂靜無聲,聽不到任何的喝彩與致賀,人人腦子裡都在轉著一個念頭,「我是不是聽錯了?」

名額只有十個,蘭雪茶奪了第一,也就意味著信陽毛尖與碧螺春雙雙落選。京商與洞庭商幫的人全都面面相覷,個個目瞪口呆。高奎面無人色,臉上肌肉扭作一團。李萬堂也失去了平日神色自若的風采,臉色陣青陣白,幾次想要開口,卻懾於王爺之威又咽了回去。

這邊郝師爺不敢置信地瞧著古平原,劉黑塔撥楞著大腦袋,一雙手晃著旁邊的林查理;「聽見沒有?說的是不是蘭雪茶?是不是?」

林查理也聽得傻了眼,手裡端著滿滿的茶杯被劉黑塔晃得全潑在了自己身上卻渾然不覺。

眾茶商慢慢眼光投到他們這一桌上來,眼神里滿是驚疑與不信。

古平原如提線木偶一樣僵硬地站起身來,半張著嘴,一眨不眨地看著花廳中的王爺,臉上驚愕萬分。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弄得六神無主,傻了、痴了、呆了,他怎麼也料不到最後奪了「天下第一茶」的竟然是自家的蘭雪,這樣的事情此前別說想,就是做夢也夢不到,誰若說「蘭雪」能得第一,古平原一定當他瘋了,可眼下是王爺當著天下茶商的面親口說的,這還能有假?

郝師爺推了古平原一把,他像夢遊一般走到當場,俯身跪倒謝了王爺。

醇郡王待他謝過,拿過一幅書軸向前一伸,「這是聖母皇太后的親筆。古平原!」

「草民在!」古平原恍恍惚惚如在夢中,向上磕了個頭。

「接著吧。」

「草民叩謝天恩。」古平原恭恭敬敬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雙手高高捧過那書軸,用顫抖的手展了開來,就見「天下第一茶」這五個大字躍然紙上,下面衿印著「同道堂」的印璽。

皇太后的親筆御封!這比恭親王的親許,醇郡王的親評更要金貴了不知多少倍。連李萬堂當初設計這場萬茶大會,都沒敢想過這般的榮耀,如今卻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古平原的頭上。一時間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注視著古平原,有艷羨、有嫉妒、還有仇恨,特別是李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不得上去一把扯碎了那張紙,但是他不敢,只能用血紅的眼珠子瞪著古平原。

按說原本應該將十大名茶的茶商喚入花廳當面嘉獎幾句,然而醇郡王宣布過後卻面無表情轉身進了內宅,丟下一眾茶商再也不理。

這時郝師爺、劉黑塔、林查理等人都擁了過來。

郝師爺道:「老弟,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麼一言不發呢?倒是說句話啊。」

「妹夫,你說話呀!」

大家都看著他,古平原深吸了一口氣,向周圍看看,彷彿魂魄剛剛轉回來,他猛地抱住劉黑塔,笑中帶淚,欣喜若狂地大喊道:「第一!蘭雪茶是天下第一了!」

眾人都沒見過他如此失態,想著他遭遇坎坷,卻能百折不撓,此番竟能一舉奪下天下頭名,也都不覺為他歡喜。

這時眾商幫才回過味來,後花園裡頓時像開了鍋,眾茶商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董老闆,這古平原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不知道,沒聽過啊。」

「他那個什麼蘭雪茶憑什麼拿天下第一,真是豈有此理!」

「噓,這是王府,你小點聲。還用問嗎,自然是給醇郡王塞了銀子了。沒看醇郡王格外加厚,連皇太后的御筆都求了來,這筆銀子敢情是天價。」

「天價?京商拿了六百萬兩,你看那小子的模樣,只怕六萬兩都拿不出。」

「這可不見得,人不可貌相啊。」

園子里亂成了一鍋粥,王府護衛過來準備攆人清場,古平原被劉黑塔、郝師爺、林查理等人裹著,拿著那張懿筆親題的書軸,正準備也出去,卻看見蘇紫軒一動不動站在園子正中。

她出不去!八千兩銀子三個人,門口按此盤查,一個閑雜人等都別想混出去。蘇紫軒雖然智計百出,畢竟不是孫猴子會七十二變,眼見園裡的人越來越少,知道用不了多少時候,自己就會露了馬腳。

「蘇公子!」一旁忽然有人說話。

「嗯。」蘇紫軒這時有些魂不守舍,卻發覺有人將一樣東西遞到了自己手裡。

「跟我來。」這人輕聲道。

蘇紫軒這才抬眼看了看,說話的是古平原,而自己手裡正執著那寫著「天下第一茶」的書軸。

古平原與蘇紫軒各執一端,如同展示太后御筆一般,倘若一個不留神讓書軸落地那是大不敬的罪名,當然沒有任何人敢攔著他們,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出了府門。

「就此別過。」古平原深深地望了蘇紫軒一眼,那邊劉黑塔已經聲如洪鐘地對著迎上來的常四老爹大笑著,「妹夫得了天下第一茶了,哈哈哈!」

蘇紫軒長長地出了口氣,第一次感覺自己身上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了一般。此時日頭西落,她的影子印在地上,斜斜地指向古平原遠去的方向,那也是她目光凝視的地方。

「王爺,您,您怎麼能把『天下第一』評給那個什麼蘭雪茶呢?」李西席大惑不解地跟在醇郡王的後面進了書房。

「別說了!」醇郡王氣惱地把頭上戴的上嵌紅寶石、前後左右俱有東珠的王冠抓下來往桌上一摜。

「王爺……」

「把那一百萬兩還給洞庭商幫吧。」醇郡王想著忽又泄了氣,活像個斗敗的公雞。

李西席不解地問:「我真不明白,王爺,這究竟是為什麼?」

「唉,實話跟你說吧,今兒個西邊的來了府里,這天下第一茶是她指著名要給那姓古的,你說我能不聽嗎?」醇郡王只覺得這件事辦的是窩囊透頂。

李西席聽了也是吃了一大驚,訥訥道:「一個徽州的小茶商居然能煩勞太后鳳駕親臨,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嗎?」

「是啊,當時聽了儲秀宮的總管太監小安子傳話,本王整個人都懵了,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呀!」李西席忽然想到,「會不會是小安子收了錢,假傳懿旨……」

「不會不會,你想哪兒去了。」王爺直擺手,「『西邊的』和大福晉是親姐倆,來了府上自然是大福晉招待,小安子要是搗鬼,那還不是一拆就穿,他沒那個膽子。」

「說的也是,這可真奇了……」饒是李西席詭計多端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故,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王爺,恕我斗膽說一句,有件事您可做得莽撞了。」

「什麼事兒?」

「您應該在萬茶大會上當眾宣布評蘭雪茶為天下第一乃是奉的懿旨,如今您語焉不詳,外面必然傳言您是受了賄賂,恭親王那邊更是沒法交代啊!這不是、這不是沒吃著羊反惹了一身騷嘛。」

「唉!」醇郡王真是心煩意亂,長長嘆了一口氣。

紫禁城裡,慈禧正在宮中坐著,安德海侍立在旁。方才在王府里,他苦膽都要嚇破了,自己接了一萬兩把太后引到醇親王府,居然就有人趁此時獻了毒茶,還好這位主子看著大福晉的份兒上沒有大動干戈,不過自己已經是受了莫大的嫌疑,要不是仗著辛酉年那份功勞深得慈禧信任,如今只怕是在慎刑司里受活罪。更奇的是那個古平原,想不到慈禧以太后之尊就真的管了這麼一檔子閑事,封了他的茶是天下第一。安德海不知道這裡面水有多深,乾脆閉口不言,免遭禍戾。

他不提,慈禧倒主動提了。

「小安子。」

「奴才在。」安德海趕緊跪倒。

「都說你這奴才是我肚裡的蟲兒,我倒要問問你,我今天為什麼封那蘭雪茶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安德海暗自提醒自己留神,可別哪句話說錯了,自找不自在。

他滿面堆笑地說:「喲,主子的聖明心思,奴才哪兒猜得著啊。」

「要你猜你就猜,哪兒那麼多的廢話。」慈禧面帶不悅。

「是、是。」安德海最會見風使舵,見慈禧真的要自己猜,立刻做出沉思狀,一陣苦思之後,說道:「奴才聽七福晉說,主子以前在徽州住過幾年,主子最是心善,大概是念著徽州的好處,這才把天下第一給了那個徽州茶商。」

「滑頭,這是七福晉猜的,說的倒也沒錯。」慈禧罵了一句,「除了這個呢?」

安德海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奴才說了可不知對不對,要是不對,主子別生氣。」

「說吧。」

「我猜主子大概是聽說那古平原役使洋人,心中解氣……」他故意抻長了聲,見慈禧面露嘉許之意,一顆心頓時放下,話也說得順溜了,「洋人最是可恨,主子每念及英法諸夷火燒圓明園,害得先帝爺在熱河駕崩,就痛心疾首,奴才在一旁看了,心中也是悲憤難抑。難得這古平原竟能使喚四個洋婆子,等於是給主子出了口氣,這還不該賞?」

「說得好,還真是叫你猜著了。」慈禧微微一笑,「不過還有一個原因,我不說,大概你們誰也猜不到。」

安德海不知該不該問,試探地說道:「主子心思千靈百巧,隨便拿出一條來,奴才就是猜上一百年也猜不到啊。」

「唉。」慈禧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當年我初入宮,在圓明園『天下一家春』當差,蒙先帝恩寵,當了貴人,後又進嬪封妃直至貴妃,先帝最寵我的時候,曾經有八個字的考語,『蘭心慧質,冰雪聰明』……」

不待慈禧說完,安德海已是心下雪亮,怪不得,原來是「蘭雪」茶的茶名觸了太后的情腸。女人的心思真真不可解,竟然就為了這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就將「天下第一茶」隨口封了出去,京商與洞庭商幫倘若知道是這個原因讓自家到手的頭名落了空,只怕是要欲哭無淚了。

他見慈禧望著窗外獃獃出神,知道此刻不能打擾了她的靜思,便半躬身子倒著一步步地退了出去。他是心滿意足,只覺得對這位主子的了解又多了幾分,卻不知道在慈禧內心的最深處,還藏著一個誰也猜不到,也不能對任何人說的秘密。

古平原一番對答,已經讓慈禧印象深刻,他又無意中救了駕,這「天下第一」算是酬庸,不過就算沒有此事,慈禧也不打算讓恭親王得意。她是個權力欲極重的女人,自從垂簾聽政以來,就風聞京中有不少王公大臣對於女主臨朝頗為不滿,認為是違反了祖制。慈禧心中忿忿,這一次就是要借個緣故來出口氣。

她此舉既是駁了恭親王的面子,又將聖主康熙爺定的御名一掌掃落,而自己親自選的蘭雪茶則高高在上,其寓意自然是不言自明。安德海就是再聰明也想不到慈禧這一番「以雌壓雄」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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