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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摊牌

所属书籍: 落花时节

    简宏成进了陈家门,便下意识地环视小小客厅一周,忍不住惊愕地看向陈昕儿,又不敢置信地看向田景野,但想了一下后,便气定神闲地看着陈父、陈母如同保护小孩子一样地将陈昕儿夹在中间,一起落座三人沙发。而陈母又招呼田景野坐旁边的单人沙发。自然是没人招呼简宏成,他自己找一张宽大舒适的藤椅,挪到田景野身边坐下。这场面,田景野俨然成了楚河汉界。

    但简宏成刚落座,便想到差点儿忘记一件事,连忙给宁宥发条短信:“宁恕估计要到下班时间才可能出发回来,你要有心理准备。晚饭我会给你送去。”

    原本魂魄不知何处去了的陈昕儿此刻忽然眼睛碧油油地审视着简宏成脸上的表情,仿佛清楚简宏成此刻在联络宁宥,害得田景野都不信邪了,扭头去看简宏成发的是什么,一看,果然印证了陈昕儿的担心。田景野不禁上下打量简宏成此刻究竟特殊在哪儿,可他发现不了。他只得佩服陈昕儿的火眼金睛,果然多年修炼,终于得道。

    宁宥收到短信后一阵胸闷。但她反而打个电话给郝青林父母,想到郝家也正被人找上门呢,不知一天过去,有没有安静下来。既然她出境不成,该管的依然得兜着。

    电话是郝母接的,这比较反常,往常大多是郝父接电话。因此,宁宥提心吊胆地问:“灰灰爷爷呢?血压要紧吗?找上门来的人还在吗?”

    郝母一听,就哭了起来:“灰灰爷爷还躺床上呢,我不敢让他起来,血压一直降不下来。”

    宁宥道:“不用怕,他们不敲门,就当他们不存在;他们要是敲门,你们就报警,不行也可以叫物业。”

    郝母道:“那家人不是一直在,是偶尔冒出来一下,在门口嚷几句,看我们没声响,就走。灰灰爷爷不让打电话叫警察,说那家人忽然亲人被抓,心里烦躁,总得找个出气筒。要怪就怪青林,谁让他跟着别人做坏事?我们活该跟他受罪。”郝母越哭越伤心。

    郝父在边上有气无力地道:“好啦,没什么大事,我又不是玻璃做的。我是让青林气的,越想越气。我开始试着把他往坏里想……”

    郝母惊得忘记了哭:“你……你原来闷声不响地躺床上是想这个?还能多坏啊……”

    “还能……”郝父虽然没力气,却说得斩钉截铁,“还能,宥宥一定也想到了,只是不方便告诉我们。青林既然可能是与他们领导同案犯罪,一定也捞到好处了。回头等宣判时他可能因为自首并且检举,判处有期徒刑的日子不会增加,但没收违法所得和罚款肯定难免。那些违法所得他虽然从没往家里拿,可罚款与没收违法所得最终都得从家里出。简单地说,他自己不会受罪,但他想方设法地让他的家人受罪。宥宥,我说得对吗?”

    郝母倒吸冷气:“还能……”

    宁宥早已想到,叹道:“爸爸能想到这一层,我是真的感激不尽。”

    郝父道:“这事,我看这么决定吧。要么以后你们离婚分割共有财产,让青林独自承担罚款与被没收违法所得,要么我们承担青林的那部分支出。就这么定。呵,说出这个决定,我胸闷都能减轻许多啊。”

    郝母道:“宥宥啊,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你得为灰灰爷爷的身体着想。”

    宁宥听了,很是感动。她想不到今天所有令她感动的人反而都是与她无血缘关系的人。她抹掉滴落的眼泪,道:“谢谢。还有啊,我打电话主要是报备一下行踪。我妈最近为了弟弟的事心力交瘁,昨天又送急救了,现在手术后还躺在ICU病房里,没有知觉。我最终没去成美国,昨天直接从机场赶来医院,估计这次出境培训是泡汤了。天热,家里事情又多,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其实你们身体好,就是替孩子们分忧了,其他都让儿孙自有儿孙福去吧,你们别太操心了。”

    郝父也是感动。结束电话后,他感慨将很快失去懂事的儿媳妇。

    陈家,茶几上自然没有一杯水,连作为中间人的田景野也没受到优待。田景野等简宏成辛苦地打完短信,就道:“我时间紧,简宏成,你开始说吧。陈伯母,我估计谈话不会很愉快,你最好扶住陈昕儿。”说完,拿走茶几上的一个空玻璃杯,搁到陈昕儿伸手不可及的地方。

    虽然只是田景野的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可陈母立刻领会。她不会忘记一个月前陈昕儿用玻璃自杀过,因此,不顾天热,紧紧挽住陈昕儿的一条手臂,也示意陈父照做。

    简宏成这才道:“我从七年前一个夜晚说起。我只说我了解的那部分。那时候我刚发迹,业务很忙,手下的人很少,很多事只能亲力亲为。那天我在大排档跟很要好的客户喝酒,吃夜宵,联络感情,已经喝了不少,接到一个陌生人来电,说是让我去卡拉OK接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孩。我疑惑那是谁,就多问了几句,打电话的说他是卡拉OK经理,有一个包厢里人都走光了,只留下两个喝多的女孩,他只好翻出女孩的手机,给通信录里面的号码打电话找人。我在陈昕儿手机通信录里的名字是‘班长’,按拼音排,顺位第一,所以先找到我。我一听,就想到这是陈昕儿,全深圳叫我班长的女孩只有她一个。朋友们听说是我老同学,就开车去帮我忙。我从包厢背出浑身酒味的陈昕儿,送她去租的宿舍。那时候已经很晚了,卡拉OK也打烊了。”

    田景野一边听,一边留意陈昕儿的反应,觉得陈昕儿的表情有些漠然。但听到一半时,田景野心里犯了嘀咕:夜店、半夜、醉酒女……太多联想可以不负责任地,又合情合理地延伸开来。但是慢着,不是说两人的关系是从陈昕儿租屋被男房东潜入开始出现转折的吗?田景野满肚子疑问,可不好提出,怕影响简宏成。

    而陈母警惕地问:“你有什么证据?”

    简宏成道:“那时候的朋友都还有联络,如果你们不信,可以一个个地打电话去问。或者,我建议你们干脆提起诉讼,让法院帮你们判断。证据不证据的,我们先放一放,等我讲完你们再质证,可以吗?我之后曾多次旁敲侧击地询问陈昕儿记不记得这一段,她都口头上表示不知,可细微表情又似乎表明她知道。她在竭力回避。反正我也把疑问搁一边,继续讲下去。”

    田景野看看环视着陈家三口的简宏成,觉得这家伙此时犹如在给同事开会,压根儿就是老子说了算,老子说了你们再锦上添花的职业病。他只好捧哏一下:“嗯,你继续。对了,陈昕儿衣衫完整吗?”

    简宏成想了想,道:“一方面我也喝多了,没太留意,只记得在包厢里看到时她穿戴完整;再一方面我背着陈昕儿,陈昕儿当时完全没知觉,不会配合一下,所以我背得很辛苦;再加上深圳天不冷,衣服普遍单薄,后来衣衫被拉扯得越来越乱也有可能。”

    听到这儿,陈家三口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尤其是陈昕儿,虽然一张脸羞得通红,可什么举动都没有,很安静地听着。

    反而是陈母对女儿道:“你不是不会喝酒的吗?女孩子怎么能喝成那样?”

    田景野听了,心说陈家真是规矩人家,一点儿不懂夜店里那些破事,陈母居然担心的是这些问题,难怪养出一个“陈规矩”。他不由得看看简宏成,简宏成也有些无奈地看看他。田景野不动声色地提点了一下,道:“陈伯母说得是。深圳靠近香港,夜生活比内地丰富,在那种夜店里三教九流的人多,女孩子喝多了确实很危险。简宏成,你再说下去。”

    陈母一愣,警觉地看向女儿,忽然悟出田景野前面问衣衫完整是有所指,应该是听出了他们所没有发掘的隐晦内容,果然是做中间人来的。陈母对田景野恢复了点儿信任。可她想着还是后怕,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简宏成继续道:“可我背着陈昕儿来到她的租屋,我朋友打开门,打开灯,却一眼看见一个男人从陈昕儿床上飞快地跳下来,试图逃离。我和朋友虽然喝多了,却也不傻,都看出这个男人形迹慌张,就跟那男人打了一架,揍得男人说出他是房东,过来要租金什么的。我们叫来警察,查到果然是房东,但哪个房东要租金能要到床上?他肯定是潜入陈昕儿房里,试图行不轨。我们坚决不肯和解,让警察把房东抓走。当然也不可能放陈昕儿在这种危险地方过夜,就把陈昕儿扛到我宿舍。这一段,如果要证据的话,警察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记录。具体日子我有。”

    田景野终于听到熟悉处,忍不住惊讶地插嘴:“不对,你在同学聚会上说,是陈昕儿晚上回家,看到房东偷偷撬锁进屋,躺在她床上,陈昕儿打电话把你叫去帮忙,然后你和陈昕儿喝酒压惊,陈昕儿当晚住在你宿舍。”

    简宏成看着陈昕儿道:“对,当时我还说我把持不住,发生了关系。但实际呢,没有。至于我为什么承认发生关系,说来话长,你们听下去。”

    陈父、陈母听得两颗心跟过山车一样,一会儿觉得女儿好惊险,一会儿觉得要是实情真如简宏成所说,那么简宏成那夜仁至义尽,可很快又被田景野的问话戳到痛处,可简宏成又否定。陈母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催道:“你先说,我们再问。”

    简宏成道:“我那时虽然有了几个小钱,可还不敢乱花,住的地方还很简陋,只有一间十平方米小房,一张床,几张折叠圆凳,一张折叠桌。男人嘛,不讲究。陈昕儿占了床和被子,我就没地方睡,再说我喝多了,又打了一架,筋疲力尽,心里大概也从来没把兄弟一样的陈昕儿当女人,就和衣睡在床上,陈昕儿也和衣睡。黑甜一觉,早上醒来发现陈昕儿在身边看着我,我还反应不过来。我一看时间不对,我有个会议,就赶紧洗漱、上班,把陈昕儿扔那儿,只叮嘱她赶紧搬家,那房东不是东西。这以后陈昕儿就不理我了,后来干脆失踪,工作也辞了。直到有天她一个朋友打上门来,要我负责,说陈昕儿怀孕,快生了,我怎么可以不负责任?我当时愣了。”

    简宏成说到这儿,面目严峻地看向陈昕儿。而陈昕儿这回并未避开简宏成的目光,努力地道:“不是你是谁?那次都对质清楚了,你也承认。”

    陈母忍不住道:“年轻男女酒后一张床,一个房间都不行啊。你们……”她拿手指向简宏成,激烈地道,“你好歹还能打架,还能回家,再喝醉也有点清醒,你怎么可以?即使没发生什么,传出去昕儿的名声也坏了,更何况酒后乱性!你到底把我们昕儿怎么样了?”陈母气呼呼地盯着简宏成,“酒醒后忘得一干二净的多了,你还真别推得一干二净。我正要向你道谢呢,幸好还没开口。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同学?”

    这会儿,反而是田景野不插嘴了。他看看简宏成,再看看陈家三口,无法判断,只简单道:“继续。”

    简宏成看着气愤地拿手指指着他的陈母,淡定地道:“当时的情况不仅是你这么想,连我私下请教朋友,朋友们也是一样看法,都说我身边放着个大姑娘,很大可能酒后乱性。我再回到时间序列。当时跟陈昕儿朋友见到陈昕儿时,只见她瘦得跟人体标本一样,走快几步直喘气,我心里想到她这状态继续下去会死,出于老同学、老搭档的情谊,我可不能看着她死。然后她朋友跳着脚证明陈昕儿向来循规蹈矩,那天晚上是第一次,却没得到我的疼惜,心灰意冷,才不愿搭理我。可又因为爱我,所以发现怀孕后一定要生下来。我很震惊,为什么我记忆中没有与陈昕儿亲密的片段?我当然是认真求证,但首先我跟陈昕儿毕竟没有亲密关系,我不便问得太深入,她不便回答得很坦荡。我只能问她那天晚上我们究竟有没有发生亲密关系,她说有。我当时凭过去与陈昕儿的合作而信任陈昕儿,她这么说,我就这么采信。其次我又挨了陈昕儿朋友一顿好骂,骂得很有道理,如前面陈伯母所言,因此骂得我很怀疑我酒后失德,导致我可能那晚真的做了什么而不自知。我虽然心里依然持怀疑态度,但当场表态我会负责。陈昕儿却说,生下孩子是她自己的决定,与我无关,不需要我负责。我认为陈昕儿已经用以前几个月的行动证明她打算自己负责,我很感动她的自立。可同时她似乎自己负责得不大好,都已经快把命搭进去了。再者,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我有份,我不可能逃避责任,因此,我与陈昕儿商量,可否打胎……”

    陈母一直沉默地听着,至此插嘴:“这么大的孩子,还怎么打胎?”

    简宏成也真诚地回答:“是啊,怪我不懂这些常识,乱问问题,气得陈昕儿差点背过气去。我被陈昕儿朋友再骂一顿。那么就只剩一个选择——生下来。我提出陈昕儿负责生与养,我负责提供物质生活,同时我明确指出,我不可能因此意外,就与陈昕儿结婚。但离开后我还是很疑惑,不信我对一个兄弟姐妹一样的同学做了禽兽一样的事,即使酒后失德,也不可容忍。我跟身边朋友议论起这事,朋友分析得更进一步,说我英雄救美,志得意满,又是酒后,又是美女对我有感情,投怀送抱什么的,我那晚没有清白的道理。朋友说,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奉子成婚,其次是送去香港生孩子,免得孩子没户口,很麻烦。前者我不愿意,我就努力做到后者,我得弥补。这些事都在我和陈昕儿清醒时发生的,可以对质。陈昕儿,我有没有添油加醋,或者漏说什么?我希望你凭良心补充。”

    陈母一直黑着脸专心听着,慢慢便显得越来越专注,神情也越来越紧张。等简宏成问陈昕儿要补充什么,她连忙眼明手快地一拍陈昕儿的膝盖,道:“慢点。补充是对的,但以前你不便问得太深入,现在还是不便,再说还有小田在。昕儿,你跟妈来屋里说。”

    陈昕儿刚打算开口补充,却被妈妈打断,一听很有道理,她之前真是太听简宏成的话了,连忙起身挣开她爸的手臂,跟妈妈进屋。陈父看着母女背影,一脸担忧。

    陈母将卧室门关上,还嫌不够,又拉女儿上了阳台,将阳台与卧室之间的门也关上,封得严严实实,才黑着脸开口提问:“那个房东与你是怎么回事?”

    陈昕儿忙道:“我也不知道那晚那个房东怎么会在我屋里,怎么开的锁,按说我入住后就换了锁的,真的。后来我立刻搬家了。”

    陈母冷冷地问:“这么巧,正好房东使坏一次,就正好让简宏成那帮人撞见?”

    陈昕儿急了:“就这么巧。我又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陈母深深地审视着女儿,看得陈昕儿都手足无措了,才问:“那天跟你一起去卡拉OK的是谁?”

    陈昕儿想了想,道:“公司客户。老板带我们请客户吃饭、娱乐。”

    陈母问:“既然是同事,他们怎么不送你回家?为什么还是卡拉OK厅经理打电话帮你叫人?”

    陈昕儿道:“我后来问过他们,可他们是老板,我又不能多问。他们只说他们也喝多了,没想那么多,先走了。”

    陈母听得一脸恨,可还是耐心盘问到底:“到底后来发生什么了?”

    陈昕儿被问得焦躁了:“我不知道。后来不是简宏成来了吗?”

    陈母沉吟半晌,盯着陈昕儿问:“真的没发生什么事?我是你妈,你尽管跟我说,我又不会说出去。”

    陈昕儿焦躁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忽然尖声叫道:“我不知道!”

    话才说一半,陈母就伸手强硬地捂住陈昕儿的嘴,用另一根手指指客厅方向,拿眼睛示意她小声点。可客厅里的人还是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三个男人都竖起了耳朵,可声音又很快消失了。

    田景野看着简宏成道:“我大概知道答案了。但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不像你平时的做事风格。”

    简宏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经常我真傻的时候,常被人说成装傻。这有好处,有时候可以掩盖我冒傻气,让我不至于丢脸,有时候让别人不敢乘虚而入,但很多时候让我背了黑锅。”

    田景野仰脸“嗬”了一声,没说什么。

    陈父在一边看着,一声不吭,仔细琢磨这两人对话背后的意思。

    阿才哥的电话抢了进来:“还真是让我们料中啊,宁恕来了,不过很快就跟一个售楼销售去了附近一家中介,他大概想买一期已经交付的现房。”

    简宏成道:“首先搞清楚他用什么支付,如果是信用卡,信用卡跟房主名字分别是什么。”

    阿才哥道:“这个简单。回头有消息继续交流。真是跟你说的斗蛐蛐一样,好玩。”

    简宏成一笑。

    阳台上,陈母等着陈昕儿情绪稳定下来,等看着差不多了,就问一句:“能继续好好说话了吗?”

    陈昕儿垂头丧气地低着头,但不得不点头,以示确认。

    陈母仔细观察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与简宏成发生过关系?你是发生关系时醒着,还是醒来后发现身体不适,才想到呢?”

    陈昕儿被问得浑身一震,头低得更深,轻轻地道:“都有。”

    陈母不容分说地伸手抬起女儿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再回答我,哪一种?不可能同时有。”

    陈昕儿避无可避,被迫面对着妈妈的眼睛,顿时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一幕接着一幕,一幕幕又互相贯穿,也有彼此矛盾的地方。她不知该抓住哪一幕来回答妈妈的问题,她的脑袋承受不住这样的芜杂,不禁狠命摇头,大声尖叫起来。

    客厅里的三个男人又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但这一次唯有简宏成没有动静,只见怪不怪地斜了卧室门一眼。

    田景野听着卧室门背后传来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震惊了会儿,回头看看简宏成,奇道:“你……怎么回事?”

    简宏成道:“我只能说,又来了。没办法跟她谈那一夜的核心,一谈,她就这样。”

    陈父一只耳朵听着女儿尖叫,一只耳朵听田景野与简宏成说话,忍不住问:“那一夜你们到底怎么了?”

    简宏成道:“我至今还在发掘真相,请等会儿听我往下讲。”他看看陈父浑身紧张不自在的样子,又补充一句,“问不出什么的,可以让她们回来了。”

    陈父起身,又坐下了,垂首道:“她妈会决定。”

    阳台上,陈母拿女儿没办法,劝也没用,摇她肩膀也没用,拥抱更没用。陈母无计可施,一个响亮巴掌打了出去。一下子,陈昕儿静下来了,看着她妈发呆。

    陈母气呼呼地看着女儿,又不由得叹声气,将陈昕儿推回客厅。迎接她们的是三双震惊的眼睛,包括简宏成都震惊了,想不到陈母使出这招。

    陈母将陈昕儿压坐在沙发上,见陈昕儿扭动着要逃避的样子,厉声道:“你坐着。现在是我想知道怎么回事,你跟我听着。”然后陈母扭头看向简宏成,“你继续说。”

    简宏成一听,就知道陈母没问出什么,但他没法看陈昕儿混杂着狂乱与恐惧的眼睛,不愿看,看着心里生出厌恶,而不是同情。他不想再度问候自己的良心。可他正好面对着,又不能不看。他又何尝不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

    “接下去我虽然将信将疑,但陈昕儿的肚子不等人,需要我赶紧找关系安排去香港。我自己工作也很忙,可每天还是礼节性去探望一下陈昕儿,送去钱物。就那么几天,陈昕儿胖了一些,似乎活过来了。然后我们赶紧去了香港。我前面说了,我才刚挣几个小钱,不是很经得起花用,何况是去香港用。又为了让孕妇好过点儿,我租了间还不错的房子,最后还有医院里的花费。我请不起保姆,都自己动手。因此小地瓜生下来,最先是送到我手里。陈昕儿本来身体就虚,生产后几乎只剩半条命,也没有奶,所以小地瓜都由我一个人照料。我看着小地瓜,心情很复杂,这是我儿子?可心情再复杂,我也得想方设法地把这个生出来才五斤多点儿的早产儿养活、养好。陈昕儿还住在医院起不来,我独自琢磨养小地瓜,我不笨,很快就把小地瓜养得雪白粉嫩。然后陈昕儿出院,跟我一起回了深圳。按说应该送陈昕儿去她原来租的房子住,但一来我不放心由陈昕儿单独养小地瓜,她自己身体也暂时不行;二来,我似乎跟小地瓜产生了深厚感情,好像每天能看到小地瓜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我把母子俩安排在我附近的小区。小地瓜也跟我很有缘,他哭着不睡的时候,只要我一哄就好。我当时心生恐惧地想,他妈的这就是所谓血缘,所谓父子天性吧,那么我真是做了禽兽不如的事。这么想的同时,我心里也没杂念了,好吧,那以后就很简单——我对小地瓜好,养活母子俩。”

    田景野忍不住道:“你真是守口如瓶,这么多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但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去检测一下小地瓜的DNA?”

    刚听得情绪翻腾的陈母一想,是啊,这年头报纸、电视上说排查DNA的多了,简宏成这么一个聪明人怎么会想不到?幸好田景野反应快、落点准。陈母又感激地看一眼田景野,这位中间人果然称职。

    简宏成悻悻地道:“说出来都没人信,当小地瓜能开口说话,居然第一句是叫‘爸爸’的时候,我心里越来越纠结,抗拒做DNA比对这个想法。你看,田景野,我这么有决断的人,愣是憋了一年多,憋得实在看小地瓜长得太不像我,才去做了DNA,然后……我清白了。”他调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结果在这儿。你们自己看。”

    田景野没看,将手机递给陈父、陈母后,两手交握,看着简宏成微笑。简宏成奇道:“你笑什么?”

    田景野道:“我一直烦你们两个的关系,既然你是清白的,我很高兴。以后不叫你臭渣男了。”

    简宏成会意而笑,但都没等笑容展开,只听“啪”的一声,陈昕儿就像疯了一样地抢过简宏成手机摔了。简宏成挑眉看向陈昕儿,道:“又不是撕原件,摔我手机有什么用?唉,别又这种样子,我不敢叫你赔,不敢为富不仁。”

    田景野看看摔了手机后就变得泪水盈盈、惶恐不安、呼吸急促的陈昕儿,只得由他弯腰将手机捡起,交还给简宏成。

    陈母扭过脸去,一脸的无地自容。虽然她知道检测报告可以造假,可心里已经认定这报告不假了。

    简宏成留意了陈母的表情,双手接过田景野递来的手机,对田景野道:“其实我那时候岂止高兴,简直是如释重负。陈昕儿那位朋友威胁,要告我强奸,一直骂我是流氓。我那一年半过得提心吊胆。即使陈昕儿生孩子后几乎与老朋友们都断绝了往来,她那朋友不再威胁得到我,可我还是怕,那是毁一辈子人品的指控。”

    田景野想想那时候的情形,连连点头:“曹老师那么喜欢你,也对你害得陈昕儿非婚生子而大为不满。要不是你多年攒下的人品不错,当时可能好多同学都要集资去深圳揍你。”

    而陈母一张脸早红成猪肝色了,因为就在刚刚放简宏成进门前,她还在骂简宏成流氓。田景野看陈母一眼,道:“好了,事情讲清楚了,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简宏成道:“我今天的首要任务是把陈昕儿交还给陈伯父、陈伯母,很多事我需要交代清楚来龙去脉,否则陈伯父、陈伯母这么大年纪,应付不来。接下来的这些话,可能陈昕儿听了,会情绪很大,不如陈伯父陪陈昕儿出去走走。”

    简宏成在短短时间内已经看出,陈家是陈母大权独揽。

    陈母严厉地道:“不用,既然做了,就不怕议论。”陈母说话间紧紧挟住陈昕儿,不让陈昕儿离开,“小简,你说。”

    简宏成略微惊愕,不由得看了眼田景野。田景野也心有不忍,不起眼地皱了皱眉头。简宏成越发温和地道:“我建议还是回避一下的好,有些内容陈昕儿未必吃得消。”

    陈母道:“她得留着做证。”

    简宏成无法再坚持,只得说下去:“我查出小地瓜不是我儿子后,当然是先找陈昕儿问清楚,她这么搞我,究竟是什么动机。插播一条当时三个人的状态,当时小地瓜已经会走路、跑动,没一刻安宁,带小地瓜非常累人,但陈昕儿忙并快乐着,把她自己和小地瓜照顾得很好。而小地瓜就像是我的幸运星,他降生后,我的生意膨胀式地发展,因此我开始置业,让陈昕儿与小地瓜首先脱离租客生涯,住进别墅。我避嫌,还是住在出租屋里。因此,当我获得内情后,站到别墅前时,心里很纠结,难道就此请陈昕儿带着小地瓜搬走?我觉得真够为富不仁的。但起码陈昕儿得给我一个说法吧。当然,我还是不便直截了当地问,再说我依然对陈昕儿心有尊重。于是我旁敲侧击地问,可惊讶地发现,陈昕儿主动地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圆满地给前年的事情编了一个美丽的故事——她加班夜归,发现房东在租屋里,电召我过去将房东打一顿,她跟我连夜搬走,我百般抚慰她,最后喝多了,发生一夜情,便有了小地瓜。陈昕儿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很真诚,我惊呆了,完全反应不过来,第一次对话铩羽而归。”

    田景野看看面无表情但脸部肌肉一直抽动的陈昕儿,惊道:“就是同学聚会上说的版本?刚刚还以为是你编的呢。”

    陈母听到后面,便一直看女儿表情,等田景野说完,道:“这不明摆着撒谎吗?你不会当场戳穿她?”

    简宏成道:“当时看着陈昕儿的样子不像撒谎,而且她走出去把保姆带的小地瓜抱了进来。当着小地瓜的面,我不会对陈昕儿强硬,所以我就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我思来想去,想到她可能是心理问题,于是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但很遗憾,偶尔有空出去找的几个心理医生,都给我太不专业的感觉。有次去香港,经过朋友介绍,见到一个,虽然因为陈昕儿不在场,没法很针对,但还是让我看到两个可能,一个是陈昕儿自发调整记忆,以掩盖创伤,估计创伤很深,深到她无法理智面对;另一个是陈昕儿编的故事里回避事实的部分应该是她竭力试图逃避的回忆。我想陈昕儿真可怜,幸好第一次对话时我反应迟钝,没当场戳穿她。我想好一个计划,先挖掘一年半之前的事实,尽量多地掌握事实资料来交给香港那位心理医生,然后把陈昕儿送去进行治疗。”

    陈父忍不住道:“这个好,这想法好。”陈母听了,脸上尴尬。

    田景野道:“倒是符合你性格,你其实是想揪出那个真正的当事人吧?但你那时候连我开庭都忙得没时间到场,你有那么多时间调查这事?”

    简宏成道:“当然是委托别人做,关键时刻我再出场,所以比较耽误时间。我还是再找了一次那个房东,结合外围调查与软硬兼施查问,这个房东是个出名的爱占便宜的,应该不是与陈昕儿谈朋友。我取了他的DNA与小地瓜的对比,不是。难怪陈昕儿PS过后的回忆里有房东。那么重点调查就放在陈昕儿原公司老板身上。调查之前我找陈昕儿第二次谈话。我具体询问了当时卡拉OK在场的分别是谁,陈昕儿自己分别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但问得很艰苦,她不是说忘记了,不知道,就是情绪很烦躁。当我问到客户是谁、哪个公司时,陈昕儿失控尖叫,就像刚才对陈伯母那样。然后她好几天抑郁,整个人魂不守舍,其间出现一个事故,还差点触电死亡,幸好保姆及早发现救回。这种现象,我以后不死心地又跟陈昕儿有过几次对话,每次如此,而且我发现这可能不是事故,而是她寻机自杀。所以陈伯母未来一个月内最好盯住陈昕儿。我是请两个住家保姆盯着,还得另请一个保姆跟着我管小地瓜,三个保姆还都累得跟我诉苦。”

    田景野道:“其实你那时应该把陈昕儿送来,交给她爸妈。”

    简宏成道:“我何尝不想甩包袱?三个保姆,都还是特种护理的,每月开销你算算多少?但陈昕儿说她未婚生子,不敢回家,回家会被妈妈杀掉。我说又不是你犯错,干吗害怕?她说就是她犯错,她依然坚持小地瓜是跟我非婚生的。而且她还随着故事活灵活现地培育出对臆想中我这种始乱终弃者的幽怨。我旁敲侧击地提示她小地瓜可能不是我的,她就疯了一样地拉来小地瓜,让我们一起照镜子,逼我承认两人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吓得小地瓜大哭为止。我投鼠忌器,只好调查那晚应酬的几个人,先取得证据再说。而且,她不肯回父母家,我总不能把房子一锁,从此不让她和小地瓜进门吧,就只好养着她。这么一拖二拖,小地瓜上幼儿园了。再说我调查卡拉OK的结果。这些,陈昕儿真不能听着。”

    至此,陈母对简宏成已经很是相信了,并充满歉意,她与简宏成变得有商有量:“还是让她听着。你那套不灵,用我们过去的话说,太小资产阶级,不痛不痒,还是下重药。再说小地瓜不在,成年人总能扛得过去。”

    简宏成再度惊愕,但惊愕之余,想到刚才陈母那记力透两扇门的耳光打得陈昕儿服服帖帖,此刻正乖乖坐着,听他说话,不哭不闹,最多只是面皮在神经质地抽动,与以往完全不同。他想或许陈母的办法更管用,只能以毒攻毒,下猛药了。于是他不再犹豫,干脆地道:“你们如果发现不对劲,随时提醒我中止。我找去那家卡拉OK,那种地方反正花钱就能办事。我找到那位曾经打我电话的经理,他已经不记得那夜的事了,听我描述后,他说最大可能是陈昕儿喝的饮料里让人下了药,之后就随便摆布了。这是防不胜防的事,再精明的女人让熟人盯上,都是一样结果。最后反正喷一身白酒上去,眼看着就是醉酒,事后别人还说是活该,谁让你管不住自己,喊冤都让人笑话活该。那经理还说了别的可能,我看着还是这个可能最贴合。”

    简宏成说到这儿,不得不停住,因为看见陈昕儿流着泪默默挣扎,而陈母死死挟持不放,母女在那儿斗力气。

    百忙之中,陈母撩起手掌,又是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陈昕儿一下子停止所有挣扎。田景野看着不忍心,两只手蠢蠢欲动。简宏成忙伸手压住田景野,扔眼色示意他别插手。

    陈母回头大喝一声:“继续说!”

    简宏成飞快地道:“好,继续说。那么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取得当天在场人员的DNA,就能找到嫌疑人。可我怎么都无法从陈昕儿嘴里问出具体有谁,只知道其中有她老板。我就去找她的原公司。但发现去晚了,那家公司的制造厂因为成本问题,已经搬去越南了,销售公司则直接撤销。还有那个老板是香港人。我调查过,可无法在香港接触到其人,回头我把那老板的资料快递给你们。”

    陈母问:“为什么不报公安局?”

    简宏成道:“请陈昕儿去过一次,她半路跳车跑了。我这下就跟湿手抓面粉一样,不知怎么处理她才好。后来眼不见为净,送她去加拿大蹲‘移民监’,攒足分数后拿移民,指望万一我这儿出问题,就可以找她结婚,顺利移居加拿大,算是我利用她一回。陈昕儿蹲‘移民监’的日子快攒足了,回头我把资料也快递给你们,如果有机会最好续上。好吧,就这些。从今天起,我与陈昕儿、小地瓜不再有瓜葛。”

    简宏成说完就利落地起身:“田景野走不走了?”

    田景野见简宏成冲他飞眼色,便也起身道:“我先走,陈伯母,你们慢慢消化这些事,有疑问随时找我。你们抓住陈昕儿,不用起身了。”

    说完,两人飞快地逃走,冲锋一样地冲下楼梯,逃到阳光下。此刻,简宏成只觉得连夏天的阳光也是可爱的,充满了自由的畅快。两人躲进简宏成的车里,简宏成才敢开口:“再不跑,陈昕儿肯定又要发作,到时候又逃不掉。”他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不管司机还没来,先开车溜走再说。

    田景野道:“你是害怕得有点神经质了。不过想想陈昕儿也……”

    “打住!”简宏成大喝一声,“我已经为小资产阶级的廉价同情心付出代价了,你千万别陷进去。”

    田景野却不依不饶:“现在陈家肯定翻天了。小地瓜怎么回去?”

    简宏成一个急刹车,想了会儿,将车子扔给田景野,自己拍拍手走了:“你处理。我没胆。”

    田景野大骂:“什么叫我处理?包,怎么只敢对我下毒手?”

    简宏成道:“喊我那么多年臭渣男,你以为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田景野脖子一缩,可还是奋力道:“我怎么处理啊,抱来交给你?喂,说话啊!”

    简宏成话都不敢回,越走越快,像后面有野狗追着一样地逃远了。田景野哭笑不得,再静下心一想,只要小地瓜留在简宏成手上,不管是长期还是暂时,陈昕儿就能有办法吧嗒一下再粘回去,那今天下定决心的摊牌不是白干了吗?可他处理,他又怎么处理啊?简直是煎熬他的良心。

    田景野眼珠子转半天,也是一脚油门溜走了,顺便给简宏成发条短信告知,然后不顾一切地关了手机。

    可是田景野绕了一大圈,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想到简宏成的手机被陈昕儿摔了,他发过去的短信简宏成看不到,那么到时候简宏成的司机载着灰灰和小地瓜回来,岂不是不知所措?他只能回到原地。果然,司机早已等在那儿探头探脑。田景野只得硬着头皮下车。不料,只听得耳边嗒嗒声由远及近,只见简宏成风烟滚滚地也跑过来了。田景野便站住等他,等简宏成跑到面前,才道:“理解,理解,不用解释。”

    简宏成道:“怎么办?我相信现在打电话上去,陈伯母肯定回答小地瓜送来没问题,她那强横性格,估计情绪波动都不是问题,一个耳光解决不了,再来一个耳光。我真有些担心小地瓜在……”简宏成说到这儿打住了,叹了口气,“还是听凭小地瓜认命,无奈承认这就是小地瓜的命?”

    小地瓜不知,看到简宏成,就自己打开车门跑了出来,来抱“爸爸”的大腿,好生亲热。

    简宏成摸摸小地瓜的脑袋。而田景野皱眉道:“你们在车里等着,我上去看一下。”

    来开门的是陈父。陈父将门打开一条缝,就堵在门口,招呼陈母过来。陈母过来,将门打开更大的一条缝,从缝里挤出来,排开田景野,走出门站稳,顺手将门带上。田景野从这一连串动作中看出“谢绝”这两个字,很怀疑屋里发生了什么。

    陈母脸皮僵硬地道:“小田,你有什么落下了?”

    田景野只好什么客套都没,直接道:“小地瓜在楼下,现在的陈昕儿能让小孩子看到吗?要不我带走,去我家住几天?”

    陈母稍微考虑了一下,道:“小地瓜回来没问题。”

    田景野道:“陈伯母不用担心小地瓜烦到我……”

    陈母道:“担心,怎么不担心?母子两个早麻烦你们多年了,即使你再好意,我也没脸领了。我以前不知道,还以为你帮忙都是简……小简的主意,他让你操作的。小地瓜在楼下是吧?我去领回来。你们都是大忙人,我们都是闲人,有的是时间、精力解决自己家的问题。还有,昕儿也不能单独住你那房子去了,我得时刻盯住她。我会很快整理好你房子里的东西,把钥匙退还给你。”

    田景野无话可说,只好让开一条道,让陈母先行,他在后面默默跟上。

    陈母走下几阶楼梯,又扭头道:“昕儿在你们同学那儿的名声已经臭掉了吧?”

    田景野不由得一愣,道:“同学都已经是中年人了,除了运气好的几个,其他都起起落落,我不还坐了牢?但陈伯母何尝小看过我一次?”

    陈母想了想,道:“你说得对。但昕儿不一样,她跌倒爬不起来了。小田,昕儿的工作会丢吗?她可能得请假一个月。”

    田景野道:“好好休息吧,身体最要紧,什么时候恢复,什么时候上班。工作总找得到的,陈昕儿的要求又不高。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但田景野思索后,还是狠狠心,说了出来:“但既然今天已经解释清楚了,简宏成那儿的抚养费不会再支付。这个……我得跟你点明。”

    陈母叹声气,点点头:“没问我们要赔偿,已经是放过我们了。”

    田景野见陈母通情达理,就忍不住提了一句:“我多一句嘴,陈昕儿的精神状态不大行,伯母您看是不是抽空带她去看个医生?可能是抑郁症什么的……”

    陈母断然道:“我们这代人,比这更大的风浪都经过了,谁不是跌跌撞撞走过来的?哪有那么多抑郁症,都是小资产阶级情绪作怪。你放心,昕儿既然回到家里,我会管教好。她即使已成年了,我依然是她的家长。”

    田景野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强硬的陈母。

    坐车里凉快的小地瓜见外婆走来,大概是忽然感觉到不好了,猛地爬进简宏成怀里,死死抱住简宏成的脖子不放:“爸爸,我今天要跟你睡。爸爸,我不去外婆家。”

    简宏成心抽得没法说话,也紧紧抱住小地瓜,两眼看向走来的陈母。

    只有郝聿怀道:“你爸大白天得忙工作,赚钱,没办法带小孩。你看我妈妈忙,我就跟田叔叔上班。”

    “我要跟爸爸上班,我要跟爸爸上班,我不要去外婆家。”小地瓜开始有了哭腔。

    田景野带着陈母到来,灰溜溜地拉开车门,见小地瓜已经在简宏成怀里哭得小脸通红了,一个劲儿地说不要去外婆家。可是在场的大男人们再身强力壮,也无法阻止苍老的陈母领走小地瓜。陈母从简宏成脖子后面掰开小地瓜的手,将小地瓜抱在自己怀里,似乎没听见小地瓜的哭喊,愁苦着一张脸,将小地瓜抱走了。

    简宏成无奈地看着,问田景野:“陈伯母怎么说?”

    田景野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小地瓜要开始吃苦了。”

    郝聿怀探出脑袋来看,越看越疑惑,但他愣是克制住了自己,一句都没问。他不由得兔死狐悲,爸爸妈妈如果离婚,他怎么办?是不是跟着妈妈走了,爸爸也是一脸怅惘地在后面看着?

    田景野与司机交换位置,坐进车里看一眼郝聿怀,道:“想什么?”

    郝聿怀道:“没想什么。田叔叔,我可以去看看妈妈吗?我晚上会自己到你家里去。”

    田景野心里感触很深,非常明显地发了一会儿呆,点头道:“我送你去。我差点忘记一天起码让你见到一次你妈,看样子我不是我儿子的好爸爸。”

    “你肯定是好爸爸,因为你很好。班长叔叔怎么还在发呆?他快晒出油了。”

    田景野一看,还真是,却听到后面郝聿怀轻轻说“真可怜”。田景野又是一呆,还是被简宏成拍窗挥手告别惊醒。简宏成上车走了。田景野又若有所思地看看郝聿怀,才开车离开。

    田景野将郝聿怀送到ICU等候区,没等找到宁宥,身边的郝聿怀早灵活得泥鳅一样地跑掉了。很快,那边墙角里母子俩拥抱在一起,仿佛久别重逢。田景野不禁微笑,走过去,坐到宁宥旁边,不过在宁宥与他之间留出一个位置。田景野笑着揪住郝聿怀的领子,道:“坐下来,别总猴你妈身上,田叔叔要跟你妈说话。”

    郝聿怀冲田景野做个猴样儿,不过还是坐到两人中间,但是抢先道:“妈妈,小地瓜归陈阿姨了,班长叔叔可伤心了。”

    宁宥听得一愣:“怎么回事?”

    田景野道:“今天简宏成摊牌,我在场,情节非常曲折,以后让简宏成自己告诉你。反正小地瓜……”

    宁宥点头,打断田景野的话:“明白,必然。”

    田景野一愣,笑道:“这太不公平了,怎么可以你比我早知道?简宏成简直是重色轻友。”

    宁宥拿出手机里小地瓜的照片给田景野看:“我前天让简宏成看图说话,他还不认。嘴巴真是严实。”

    田景野这才领悟过来:“还是你细心。”

    宁宥道:“不是细心。他们在同学聚会上编的那个故事不符合两人性格。我后来越琢磨,心里越存疑。一存疑,就发现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郝聿怀只得道:“你们谁跟我换个位置?”

    田景野碍于郝聿怀在场,才忍着没揶揄几句宁宥对简宏成的了解。他跟郝聿怀道:“很快,再说几句话。”田景野又对宁宥道,“我打算去找我前妻谈,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地把我儿子要回来。刚才看小地瓜跟他外婆回家,想想他进家门必然面对的一切,再联想我儿子……我下定决心了。不过,还得请你从妈妈角度帮我判断一下,我这想法对不对。”

    宁宥道:“早就想说了,只是怕你说我多管闲事。换我,不会拿儿子做筹码。”

    田景野道:“就这样。你们母子团聚,我晚饭后来接灰灰。你妈还好吗?”

    宁宥道:“老样子。你忙你的去吧。班长答应送晚饭来。”

    田景野走后,郝聿怀才道:“妈妈,其实我才是最要紧想跟你说话的人。我一肚子的话。”

    宁宥看见儿子,就眉开眼笑了,憋再多的气都可以扔一边:“现在全是你说话的时间了啊。”

    郝聿怀看看周围其他人,凑到妈妈耳边道:“我刚刚看到小地瓜外婆抱走小地瓜,小地瓜紧紧抓住班长叔叔不放,哭得撕心裂肺的,真可怕。我看着看着,想明白了,你过去为什么决定不跟爸爸离婚,你怕我那时候小,也会像小地瓜一样大哭,是吧?”

    宁宥心头温暖一阵阵地生起,儿子竟然懂她心意了:“是啊,你当然是我的最优先考虑。”

    郝聿怀道:“你以后不用太担心我了,我长大了,就算我会哭几声,但我能挺过去,还能支持你挺过去。反正我到时候即使哭了,也不意味着什么,你不用担心。”

    今天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一肚子委屈的宁宥不由得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但她笑道:“我这哭也不意味着什么,啊不,我高兴哭的。”

    郝聿怀吐一下舌头:“你声音真难听。我去窗口守外婆,你睡一觉吧,眼皮都耷拉下来了。”他双手扯住眼角、嘴角往一起拉,模仿给妈妈看。

    宁宥扑哧一声笑出来:“哪有这么难看啊!难看死了。你不用去窗口守着,就这儿坐着,护士阿姨一叫‘宁蕙儿家属’,你立刻推醒我。”

    郝聿怀还是跳到窗口去看,他在小朋友里面算长得高的,在窗口面前一点儿不显矮,绰绰有余。小孩子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站在那儿没一刻安稳的,浑身每个关节总在变着花样。宁宥也换个舒适的坐姿,打算睡觉,可看着儿子,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人是毫无道理地松弛下来了,睡意却怎么都培养不出来,反而不想睡了。她不禁想到昏迷中的妈妈等儿子声音出现的心情,仿佛能听到妈妈心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宁恕,可惜宁恕不愿来。

    郝聿怀看了半天,没任何动静,就跳了回来,接近妈妈一米时,嘎一声止步,探脑袋过去查看妈妈动静。宁宥从睫毛缝里偷看着,候着儿子靠近到一尺距离了,才忽然睁开眼睛,冲儿子笑。郝聿怀也笑了出来,但又想这儿是这么沉重的地方,不能乱笑,忙死死憋住,又挨着妈妈坐下,拿出手机玩游戏。

    宁宥这才在调得轻轻的游戏声里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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