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被“请”入一间隔离房,失去了手机的掌控权。他对这些套路都熟悉,完全不会激动,要了纸笔后便冷静地坐下写他的。
过了好久,有位警察拿盒饭进来,和气地道:“饿了吧?我们边吃边说。”
田景野不急着接饭盒,而是急着将反复琢磨描出的一整张纸的关系图交给警察:“谢谢,我饿一下无所谓,不过,新力公司的钱还在银行流转,那些操作不等人。我同学的姐姐简敏敏多年不从事企业管理,可能业务不熟,我怕她耽误正事。这是我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绘制的关系图,这笔钱何时问谁借的,何时进入哪家银行,可能何时被以何种方式取走,针对特定取款方式的侦查截留方式,如何打时间差,等等。请你们把重点放在追款上,不用理我,等你们查清楚,也就自然证明我的清白了,我不急。”
警察放下盒饭一看,识货,但转身走之前,将盒饭和缓地推到田景野面前,客气地道:“我待会儿给你拿杯水来,你先吃。”
田景野也客气地道:“你忙,我不碍事。”
警察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道:“你和简宏成是同学关系?”
“对。”
警察点头:“值得。”
田景野微笑。他当然知道。他也清楚警察已经认定他是无辜的,只是既然被简敏敏告了,案值又不小,警方也得谨慎地走足程序。
宁恕下班,在车库他的车子附近,他看到程可欣的车子。他站在自己车子面前,对着程可欣的车子微笑,但只是站了一会儿,便立刻转身跳上自己的车子,直奔仓库区。他已经答应阿才哥的邀约,他还有仓库区的录像待取,忙得没时间管自己的事。
在仓库区取了录像出来,宁恕又有一种身后有人的感觉,可回头又看不到可疑的。他警惕地在仓库区转悠了一阵子,也没发现异常,这才走。他怀疑是自己疑心生暗鬼。
可这种身后有人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与阿才哥相约的饭店,直到坐下,那种感觉才消失。
阿才哥看见宁恕就亲热地拉住手猛握,又附耳轻道:“张立新他老婆下午才查对账户,听说账户里头只剩下十三块钱,十三点,哈哈。”
宁恕一听,立刻笑得打跌,那开心,怎么都抑制不住:“十……十三点,哈哈哈,真能整。现在该去报警了吧?”
“报去吧,再报也追不回钱了。小田也真是,明知是我的生意,还落力帮那个女人,太不讲义气。要不是张立新手脚快,他是不是想坏了我的好事?”
宁恕连忙道:“这事我得替田哥说话,他跟张立新内弟简宏成是非常要好的同学,过命的交情,估计是简宏成求他帮忙。这么大事,他不得不帮,怨不得他。我姐跟田哥也是同学,我小时候是我姐的跟屁虫,哈哈,这些关系我都了解。”
“哦,那人,我常听小田提起,是他班长。那就是了,我就说小田做事不会不着调。你也可以,知道我生小田的气,还敢替他说话,都够义气。来,宁大总,你请上座,坐上位,我今天要好好谢谢你。”
“怎么可以?阿才哥不坐上位,谁敢坐?”宁恕拼命挣扎,硬是将阿才哥拱到上位才罢。
可阿才哥都还没坐稳,一个电话进来就让他变了脸色。他连声答应之后,对宁恕道:“那女人果然去报警了,公安局的让我过去配合调查……”
“您赶紧去,这事儿耽误不得。我也回家了,我们改天再约。带足证据,包括张立新伪造的那份假合同复印件,还有您去调查合同所走路段的路桥收费单,免得被怀疑您与张立新是联手制造假借条,这种事就很难说得清了。”
阿才哥连连点头,点完头,却道:“我就这么空手去,不刻意。等他们真怀疑上我,我让他们去我公司搜,都是已经在财务报账了的发票,更说明问题。只是今天说请客的,我又是说话当放屁,真对不住你。明天再约,我得赔罪。”
“说哪儿话,正经事要紧,快去,快去。”
阿才哥被宁恕推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摸出一个信封塞到宁恕手里,笑道:“本来还想审审你,跟你卖个关子……”
宁恕连忙将信封推回去:“阿才哥,你这是干什么,还是朋友吗?不要,不要。”
阿才哥一愣,笑道:“你以为我送你红包啊,这是你让我查的那位蔡凌霄小姐的电话和地址,哈哈,你有眼光。我走了。”
宁恕这才收了。等送走阿才哥,宁恕回到自己车上,打开顶灯,翻看信封里的字条。他想把字条上的信息收录到手机通讯录里,可忍不住手一滑,屏幕翻到程可欣的条目上。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了一会儿,默默地将程可欣的页面翻过。
简宏成终于赶到公安局,根据指示,大步跑向指定房间。他跑出电梯,穿过一条长长走廊时,猛然看见一间屋子里坐着发呆的简敏敏。简宏成险险刹住脚步,恨不得扑上去,可停下就看清楚简敏敏左脸明显病态隆起,显然这个耳光挨得不轻,日光灯下,整个人的状态跟撞鬼了似的。简宏成不禁一声闷哼,无法再给简敏敏教训,黑着脸走了。
简宏成才走,阿才哥从另一个房间做完笔录,交代完细节,洗清自己出来,一路还笑眯眯地与见面的任何人非常友好和善地打招呼,面团团的,像个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可走了几步就一眼看见无聊等待结果的简敏敏。一想到自己因这个女人而被来回折腾了一夜,他怒气冲天,冲进去不由分说,扬起手就是一个耳光,正好打在简敏敏的右脸。一时间,简敏敏的两边脸颊丰满地对称了。
“妈×的,要不是看你是女人,我揍死你!你信不信!”
有警察立刻上来拖住阿才哥,阿才哥飞快收手,但嘴巴上依然狠狠道:“死婆娘!你老公拿假合同骗我钱,你又胡说八道诬告我,害我差点跳进黄河洗不清,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骗我啊?领导,领导,我报案,我太好心,我现在才他妈怀疑是他们两公婆串通起来做戏骗我钱。你们抓住这死婆娘!别前脚她老公把钱转走,后脚她也没几天闹失踪,到时候我那九千万元问谁拿去啊,啊?她有问题,死婆娘肯定有问题!”
简敏敏被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傻愣愣地看着阿才哥,都不知道眼前这男人在说什么,完全傻了。
简宏成听到响动感觉不妙,连忙出来探视。见警察已经控制住场面,他便背手静静地盯着阿才哥愤怒地指控。
阿才哥一边骂,一边两只眼睛观察周围众人的表情。渐渐地,他的眼睛聚焦到简宏成脸上:“你是谁?”
“我是简宏成。你是新力的债主?”
“对!”
两个人对视良久,犹如蓄势待发的两头豹子,但都没动手。
阿才哥混江湖多年,知人识人,他看得出眼前的简宏成是个狠角色,不好惹,一如田景野以往所吹嘘的。阿才哥了解田景野。田景野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心中却是极有准则,能让田景野服气的人,必然是个角色,因此,阿才哥一言不发,等待简宏成出招,以探虚实。
可简宏成也不出招,只逼视着阿才哥,想看这个江湖人不知不觉地暴露出在借贷中究竟是什么态度、有什么打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阿才哥气势不减,依旧与简宏成剑拔弩张地对视。简宏成心中已有结论。这个对手不简单,这个对手的目的也不简单。
而简敏敏终于拨开漫天飞舞的金星,看见眼前从一个人变成一堆人。她感觉是幻视,赶紧闭目摇头醒神,再睁眼,看清一堆人里面有简宏成。简敏敏如看见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扑过去,却昏头昏脑地指着一名警察连呼:“揍他!老二,揍他!”
简敏敏揪住的是简宏成的衬衣后领。她一使力,衬衣前领便死死卡住简宏成的脖子,迫使简宏成不得不被她拖着弯腰退让,就像原本威风凛凛的雕像忽然被一冒失鬼推倒,形象碎了一地。
于是,阿才哥在这适当的时机,发出豪放的笑声:“哈哈哈……”斜睨着简家姐弟俩,昂首阔步地走了。
简宏成连忙喊一声:“债主慢走,有话请教。”可简宏成很悲剧,他还得从下盘不稳却情绪激动的简敏敏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不仅是挣脱,他还得扶住简敏敏,束缚见到救命稻草就又张狂起来的简敏敏。
阿才哥站住回头,轻蔑地笑道:“打架?报仇?看清楚,这儿是公安局。”
简敏敏抢着道:“老二揍他,老二揍他……”
简宏成抱住简敏敏,镇定地对阿才哥道:“既然你们已经由一纸借贷合同维系在一起,为什么你一再恶意地对待她?又是大车堵门,又是动手暴力?”
“为什么?你倒是问得莫名其妙。他们两公婆拿一张假合同骗我贷款,还不该打?”
“口说无凭。我们现在连一纸借款合同都没见过,只听你单方面说借钱给我们,说我们作假,而且在我们一无所知时,你不是主动积极地联络我们解决问题,而是仿佛不要还款似的,直接将关系引向冲突,这完全不是合作双方解决问题的正确态度。这是把新上任的新力集团老板往死里逼,这正与下台的张立新的态度一致。请问,你认为简敏敏的怀疑有无道理?”
“呵呵,给我一张假合同还有理?谁先拿出不正确的态度的?谁晓得他们两公婆是什么关系,我堵门有错?我还想问你呢,我只打她一个耳光是不是太轻?”
“你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所谓的假合同与所谓的借款合同之上,我还是那句话,口说无凭。当然,你可以逃避拿出证据,你尽管走人,谁都拦不住你急着离开。但我还是希望你本着合作双方应有的合作态度,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认可我们也是受害者,你提供有效帮助让我们了解真相,方便我们在此基础上执行合同。正好公安局的同志也在场,我们可以合力把这个案子搞到水落石出。更何况,以假合同骗取的借款合同,这借款合同是否可视作无效合同,还须斟酌。”
简宏成说这席话时特别艰难,一边是简敏敏神志不清地一直在喊打喊杀,一边是自己情绪本来就不好,还有田景野在押,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还得耽搁一下,不得不先解决讨厌的简敏敏的问题。而他得镇定,得在双方已经全都撕破脸的前提下,拿到阿才哥手中持有的借款合同原件看清楚条款,化解眼下的无限被动。
阿才哥则是在听到“无效合同”时,脸上横肉一颤,差点跳脚发作,可又不便发作,因为简宏成将警察也“捆绑”了进来。但他随即充满讽刺地笑了,爽快地道:“行,我们这就走。刚才警察同志去查看的资料都还没锁进保险箱,我们正好再看一遍,省得我拿进拿出,让你们一会儿说作假,一会儿说犯法、无效。反正多看几遍又不会把合同看没了,走,这就走,一起去。”
阿才哥轻而易举地将了简宏成一军,因他知道简宏成也是被简敏敏控告的“同案犯”,目前还无法自由进出。
简宏成也知道自己当下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一边被简敏敏告,一边还得维护简敏敏。但他无法撂挑子,事关简家,他得解决问题:“好,多谢债主。既然如此,还得麻烦债主,我们时间另约,明天早上九点到贵公司,可以吗?我现在当务之急是解救我的好朋友田景野。听说田景野也是你的朋友。”
阿才哥讥笑:“嘿嘿,如果你不用在这里面过夜,明天早上九点。小田不用你救,他被你们这些白眼狼陷害,但他有我们这种有情有义的朋友,我早择清了他。”
阿才哥终于走了。简宏成心里相当没意思,可还是得平静地挨着。等阿才哥一走,他才对简敏敏喝道:“胡闹不解决问题。坐下!安静等结果。做事又笨又凶,丢了九千万元,本来就是自找。你想发泄,也换个地方,换种方式,红口白牙把我们几个害得还不够惨?”
简敏敏厉声道:“人家当着你的面打我,打的是你简家的人,打的是你的脸!你这不要脸的,谁让你放走他的?”
简宏成瞪眼:“还装疯卖傻?!”
大约是娴熟运用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简敏敏见简宏成已不肯在外人面前掩饰火气,她立刻退了,假装头晕,坐回椅子上呻吟。
简宏成扔下简敏敏,回去隔壁继续说明情况。他其实没说多少,就见田景野被另一位同志领进来。简宏成高兴得跳起来:“你没事了?”
“才多大的事,你还真来。我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都说得清楚的。要是当时手机还能用,我早让你别来了,大老远干什么来啊。”两人都高兴得拔拳捶来捶去,推来搡去的,都很开心,“只是,我没事,新力有大事。根据办案同志介绍,大概张立新委托了个高手,钱估计是追不回来了。我根据现状再想想办法,看他们的手续有没有破绽可抓,回头再跟你聊。”
跟田景野一起进来的警察道:“张立新已经出境。”
简宏成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直接道:“应该是追不回来了。对于专业地下金融人士来说,洗个九千万元出境不用太多时间。”
田景野拍拍简宏成的肩膀,按他坐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出百分百的努力哈。我去隔壁。”
简宏成道:“等等,张立新用假城建合同骗取借款,这个借款合同,我得让律师看看,是不是可以视作无效合同。”
田景野道:“视作无效合同容易,但已经黏上的阿才哥,你以为甩得掉?这时候,合同有效无效,已经不是重点了。”
简宏成心想,确实是。他点头,看着田景野出去,回头对警察道:“家人没法选择,朋友不同。我很幸运,已跟田景野做了二十年朋友。”
城市已经停止喧嚣,街头驶过的车辆零星可数,忙碌着,忙碌着,时钟已经转到第二天的黎明。田景野与简宏成走出经侦大队,后面跟着两眼直勾勾的简敏敏。等走到空旷处,田景野才道:“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这笔钱如果能再早半天发现,不,渣土车堵门时就警觉起来,当时就找我,可能还有追回几成的希望。”
简宏成看着简敏敏道:“听见没有?先是你打草惊蛇,让张立新有时间布局,又是你疑神疑鬼不告诉我大车堵门,第二天在我的追问之下还不肯告诉我债主是谁,看吧,九千万元,没了。”
简敏敏蔫头耷脑地问:“那怎么办?新力开不下去了,对不对?”
简宏成道:“何止开不下去。谁让你对我疑神疑鬼,非得出事才找我,现在好了,一口气没了九千万元。你那破厂资债相抵后还能有什么?纯粹一个资不抵债的大包袱。我现在只能给你保证一条,我会养活你。”
田景野一笑,走开几步做掩耳盗铃状。
简敏敏都不用想,张嘴就道:“既然你会养活我,那新力交给你,但老板必须是我,最终拍板的人必须是我,其他你带钱进来管理,我放权。”
简宏成“嗤”一笑,拉起田景野就走:“天黑,她还做梦呢。”
“抵押物是老厂那块地!我看你放得下手?”简敏敏捂着脸口齿不清,可态度相当清楚,她有仗恃。
简宏成脸上一僵,但没回头,对田景野道:“我也真想给她一巴掌,可惜她两边脸都被人抢先占了。”
田景野笑道:“让她冷静一晚上。一下子丢了九千万元,谁都没办法冷静。你今晚住我家吧,狗窝,随便猫一晚,明天我陪你去见阿才哥,他对我还是得给面子的。”
简宏成点头:“阿才哥这个人吧……我今晚看出来了,他的心思在我家老厂那块地上了,他不想让我们顺顺当当还钱。白天他对我大姐的躲避,我看是故意制造借口拖延交出张立新偷偷开户的银行,让张立新把钱全转走,制造新力集团未来借贷到期还不出钱的局面。晚上他面对我的对立姿态,也不是正常解决问题的态度。”
“那就很麻烦。阿才哥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在这么大的标的物面前,我的面子有限,你要有心理准备。”
“张立新是故意把超值的我家老厂地皮做抵押物,难怪阿才哥那种人会动心。可现在我大姐还没搞清楚状况。对了,我找个人,你先上车。”
简宏成试着给他联络的调查公司老板发了一条短信,他心急,希望那老板晚睡,正好能提供点儿信息给他,让他可以安心。想不到那调查公司老板很快来电了:“简总,你也这么晚睡?”
“啊,太好了,你也没睡。我明天早上九点要去找一个诨名阿才哥的办点儿事,你对他有了解吗?”
“有点儿了解,不多。我整理一下,九点之前发到你邮箱。应该是今天早上九点吧,呵呵。”
“对,都今天早上了,辛苦你。”
“很巧啊,简总,你让我调查一下的宁恕刚几小时前与阿才哥吃饭。不过,这个饭局因阿才哥早走而散场。”
简宏成结束通话后,站在原地愣了好久。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田景野见简宏成通完电话后,雕塑似的站着不动,心知有大事。他掏出钱包,数一千元给简宏成的司机,让司机就近去住下。等他打发走司机,回头见简宏成依然维持那姿势不动,便推门下车,冲简宏成走去。
“又想到什么了?”
简宏成依然没动弹,但眼珠子转了个向,看向田景野:“事情可能远比我以为的复杂。”
“真是阿才哥与张立新联手?看着不像啊。阿才哥这个人的性格,我大致还是清楚的。你告诉我情况,我替你分析。”
简宏成却是犹豫了会儿,颇为沉重地摇头:“让我再想想该不该说。我不怕事,但怕伤到一个人。”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厌了?说话吞一半吐一半的。”田景野凑近了看清楚简宏成的脸色,发现不仅是严肃,更有不知所措,很不像简宏成一贯的表现,“到底怎么回事?别傻站着,去我家慢慢说。我把你司机打发走了。”
简宏成皱着眉头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看着田景野操作不熟悉的车子,却没出声提示。田景野哭笑不得,道:“你会开就提示一声,不会开就别盯着我,我又不是美女。”
可简宏成开口倒是开口了,问的却是大出田景野意料的问题:“宁宥的弟弟宁恕会不会是阿才哥在这件事背后的幕僚?”
“呃,他们认识?他们倒是在我店里见过一面,那时还不认识。阿才哥想认识宁恕,被我隔离。你怎么会想到宁恕?”
“看起来你的隔离不成功。很巧,今晚,不对,应该是昨晚了,昨晚,我一个朋友正好看到宁恕与阿才哥吃饭,而且是单独吃,可见不是泛泛的关系。”
“阿才哥做土石方生意,宁恕是房地产公司总经理,两个人有接触不是意外。只是……”田景野干脆将车子熄火,依然停在停车场上不动,靠着椅背仰天想了会儿,道,“按常理,他们即使是工作接触,也应该叫上我,起码第一次应酬的时候不应该越过我这个共同的朋友。那么果然是不合常理,他们似乎已经有不错的私交,却完全背着我。为什么背着我,这确实是疑点。可至于你说宁恕可能是幕僚,我不大相信。宁恕有如此深仇大恨的动机吗?即使你对宁宥死缠滥打了点儿,可到底没害宁宥,他没必要对你们简家怎样。”
动机?简宏成一下子又成了闷葫芦,有苦说不出。
田景野看着起疑,不客气地问:“你最近是不是干什么好事了?上回特意赶去上海,说什么跟宁宥告别,又是玩什么花招?现在有苦说不出了吧。”
简宏成侧过脸横田景野一眼,可长哼一声,却又不便说,只好仰头朝天。忽然,他想起一件事,连忙拿出手机试图发短信。
田景野在简宏成面前总是心急,等不到简宏成的回答,却又见简宏成的手指如大象踱步似的很迟钝地操作打字,看着火大,抢过来道:“反正你跟陈昕儿也不可能说甜言蜜语私房话,你说,我做你小蜜。”
简宏成习惯了,就道:“我跟你通话,你被警察扣住那一刻,其实我正跟陈昕儿在结婚登记处排队,你一出事,我当然没法待那儿了。但说句老实话,没登记成,我心里反而轻松。今天我还是没法回去上海登记,你跟陈昕儿说一下,叫她别等了。”
田景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飞快打字,一只眼睛却斜睨着简宏成。等打完字发送了,他才道:“你要是说陈昕儿有弟弟名叫陈恕,可能是阿才哥身后的幕僚,我完全信,死心塌地地信。你这臭渣男。”
简宏成躺平任骂,只懒洋洋地随口应了一句:“我不是被这边的事拖住了嘛,又不是故意的。”他心里则是依然在细细揣摩宁恕与阿才哥的出招精准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
“陈昕儿这星期六生日,你想好怎么补偿吧。”
可简宏成的心思全不在陈昕儿那儿,只“哦”了一声,充耳不闻,却慢吞吞地字斟句酌地道:“田景野,我有个疑问,阿才哥原先清楚张立新与我姐的紧张关系吗?他最初放车堵门,似乎与第二天避而不见,不给我姐张立新偷开账户的开户银行行为的出发点不一致。前面他还在想方设法,甚至不择手段地逼新力新老板现身给个说法,后面忽然避而不见,稳稳地操控起了我姐。是谁给了他一份定心丸,让他一夜之间变得有的放矢?这份定心丸必然是对我简家有深入了解。”
“我是从你嘴里听说的。如果你怀疑宁恕,难道你也把你家的纠纷告诉宁宥了?但你家的事只要有心人随便调查一下,很容易摸透。”
简宏成点点头,却依然慢悠悠地推理:“还有我姐昨天早上去阿才哥那儿,在电梯里被一个陌生男青年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耳光,宁恕的嫌疑越来越大了啊。”
田景野只好哼一声,道:“然后你就很有理由找宁宥谈话了,是不是?你只要搬出宁恕,你东拉西扯地可以缠上好几年了,渣男。”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简宏成都是贼兮兮地承认,可这回,他将头扭向田景野,叹息着道:“我跟宁宥是真的分了,以后再不会去打她的主意了。这事是我心中大恸,唉,你以后别提这事了。”
田景野吃惊了:“为什么?”
“跟我怀疑宁恕的原因是同一个。可既然宁宥不愿提起,我……”简宏成长叹一声,直起身,两手撑在仪表盘上,顿了会儿,才道,“我还是得照顾她的意愿。走吧,睡觉去。”
田景野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再次启动车子,但同时提醒道:“睡前好好考虑两件事,新力的事,还有陈昕儿明天的生日。”
“新力的事需要全盘推翻原先设定。不过,我总算心头有眉目了。”
“真的有宁恕插脚?”
“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九。”
“好吧,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田景野将车子驰上马路,又喊一句,“明天陈昕儿生日。”
“我没老年痴呆。”简宏成只得又拿出手机,给助理发短信:因急事结婚登记没登记成,请立刻帮我准备一份生日礼物给陈昕儿,以示道歉,本周六要。一边发,简宏成还一边嘀咕:“我这么多大麻烦事缠身,你还没完没了地纠缠陈昕儿那点儿屁大的事。”发完又查看电邮,继续唠叨,“我这么忙,你还!我这么忙,你还!”
田景野没搭理,但瞅准时间在红灯前猛一脚刹车,刹得简宏成一下子冲出去趴在仪表盘上。
最近睡眠不良的宁宥睡到半夜,又似乎听见有谁敲门的声音。她又直觉以为是郝青林被放回来了,一下子惊醒,拥被倾听,外面却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可她还是下床出去,周遭察看一遍,看什么都好好的,才又回来睡觉。
这么一折腾,她又睡不着了,躺着拿手机上网,却看到宁恕新发来的邮件。邮件有一条链接,她点进去一看,正是宁恕中午说起的在电梯里打简敏敏耳光的视频。视频是黑白的,犹如老电影回放,挑起宁宥历历在目的记忆。可手机屏幕太小,宁宥立刻起身换到书房里的电脑。她将短短一段视频放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简敏敏在一个耳光下飞了出去。
就像她小时候领着弟弟放学回暂时寄居的外婆家,就快到外婆家时,被领着两个男青年的简敏敏截住,耳光一个接着一个热辣辣地扇过来,只打得她脑袋一片空白。第二次是他们已经搬离外婆家,新住的地方跟谁都不说,连外婆都没告诉。可妈妈没办法替他们转校,学校得与户口对应。那天还是放学的时候,她才走出校门,就被一个耳光打飞了。可能,飞出去的轨迹比眼前简敏敏的更有长度。妈妈宁蕙儿这才想到,简家不仅挖出她的工作单位,跟踪到外婆家,如今又挖出了宁宥就读的学校。慌乱中,宁蕙儿向在公安局工作的唐英杰求助。户口迁移很难,但把城市户口迁到乡下,却稍微容易。但这稍微容易还是花费了唐英杰许多关系。唐英杰帮了非常大的忙,对于无助的宁蕙儿母子三人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唐英杰甚至还替姐弟俩转了学校,一家三口越发离不开唐英杰……
宁宥咬着嘴唇给宁恕回复一条邮件:“打得好!”
宁蕙儿特意天没亮就蹑手蹑脚地起床出门买菜了。等她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整个小区还静悄悄的,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有个平日里一起打太极拳的阿姨穿得仙风道骨地锻炼回来,见到宁蕙儿的大包小包,便上去主动分担了几个,都不许宁蕙儿推辞。
“哟,买这么多高级水果啊,有客人来?”
“是啊,明天我女儿和外孙回来,我外孙上初一了,眼看着要比我高了。”
“哦哟,原来是外孙,外孙最要紧,这年头人越小越宝贝啊。”
宁蕙儿跟着一起笑,只是笑得不大由衷。
宁恕完全没听到妈妈出门,他醒来习惯性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一眼,见到几分钟前有一条阿才哥发来的短信,请他醒来给个电话,有要事商量。阿才哥如此紧急,还能是什么事,肯定与简家有关。宁恕的睡意全没了。他难得不赖床,一跃起身。但他毕竟不是阿才哥的马仔,他还是去洗手间洗漱休整了后才给阿才哥电话。
寒暄两句,阿才哥直接道:“昨天不是为了新力被公安局叫去吗?事情是说得清楚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女人十足十三点,她老公留下十三块钱还真是恰到好处。”一说到简敏敏,宁恕便全身神经兴奋起来,忍不住打断了阿才哥的话。
“是啊,那十三点女人,就算她这几天能把她老公找回来,两人一起还债,我也不担心他们。可你不知道,我昨晚在公安局碰到十三点女人的大阿弟,我看那人不简单……”
“简宏成?”宁恕忍不住再一次打断阿才哥说话。他想不到简宏成会来得这么快,比他预期的早。
“对。这个人看上去不简单,是个有手段的人。等会儿他到我公司看合同,小田会陪着来,我不可能不给他看。但我想了一夜,有他在,我的计划还能得手吗?你对简宏成有多少了解?”
宁恕想了会儿,道:“我对简宏成的了解,大多数来自中学时期,他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人,应该说是我见过最有领导力的人。听说他一直发展得很不错,目前资产超十个亿是最保守估计。但正因为从小就锋芒毕露,简敏敏利用先发优势,曾经把他打压得很惨,把他的家底全掏光不说,甚至连家都回不了,因此,两人的关系非常差……”
宁恕刚说到这儿,就听家门锁响,他妈应声而入。他喊了声“妈”,刚准备换个地方继续通话,却见妈妈脸色有点儿小不自在,将手中的购物袋往身后藏。他愣了一下,但电话那边连着人,他就没太在意,进去自己房间,关上门继续说:“不好意思,刚刚我妈买菜回家了。”
“向令堂大人问好。”
“谢谢,谢谢。”宁恕偷笑,阿才哥这个江湖人在礼数方面又周全又老派,很有意思,“刚说到两人关系非常差……”
“正要说呢,我昨天看着也在心里奇怪,我打了简敏敏一巴掌,我下手重,打得她站不起来,可看上去简宏成并不怎么心疼的样子,要换成我姐挨打,我早扑上去拼命了。你这一说,倒是对了,但他们到底是一家人,对外还是联手的。”
“确实,这是个问题。”宁恕皱起了眉头,“但是市中心连着商场的那块地,那是肥肉,如果拿到手里,再开发个好项目,阿才哥,你的社会地位、身家,就完全不一样了。”
被宁恕一挑,阿才哥的心又热火熊熊地燃烧起来:“总有办法,总有办法。但这件事,宁总,你得对小田闭嘴,小田跟那个简宏成太要好。”
“我明白,别让田哥夹在两边朋友中间太为难。”
“对了,对了,别让他为难。他们今天来看合同,我得好好观察那姐弟俩的关系,到底谁听谁,谁指挥谁。”
宁恕结束通话来到客厅,见妈妈在阳台收衣服,一堆买来的大包小包还堆在地上。宁恕觉得好像刚才妈妈拎的塑料袋不止这些,再想到妈妈刚才神色的不自在,忽然心中有了怀疑。他看看阳台上的妈妈,顺手打开厨房料理台下的橱门,打开第二只时,果然看到里面藏着掖着三塑料袋的水果,有当季的枇杷、樱桃和芭乐。再看地上的,也有这三种水果,但数量少了点儿。他一声不吭地将橱门掩上,若无其事地煮开水。
而宁蕙儿心中有那么点儿鬼,即使人在阳台,一颗心却牵挂着屋里,两只眼睛的余光一刻都没离开。她见到儿子打开了橱门,知道她刻意掩盖的东西露馅儿了。她抱着衣服进来,扔在自己床上,回到厨房,见儿子非常镇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的儿子让她觉得陌生。她索性将事情挑明了,将大包小包从橱门里拖出来,示威似的放到料理台上。
“这些,我明天看老唐带去,你吃的在下面。”
宁恕看看包里的水果,摸出手机给宁蕙儿看:“姐不会跟你去的,你看她昨晚对我发去的视频的回复,她说打得好。她跟我想的一样。”
宁蕙儿特意戴上老花眼镜仔细看来自宁宥的邮件,很清楚,就是这三个字,完全不可能有歧义。
宁恕道:“我没骗你吧。我看姐姐提出陪你去就是缓兵之计,等她明天来,肯定说的是跟我一样的话。妈,这些水果放冰箱里,回头让姐带走,给灰灰吃吧。”
宁蕙儿板着脸不说话,过好一会儿,才有些赌气地道:“以后吧,明明看见了,别装没看见,家里又没外人。”
“妈,求你,起码今天别去,听听姐姐来了怎么说。她要是投票支持你,我没话可说;她要是反对……妈,也是二比一啊。”
宁蕙儿板着脸道:“我还想问你关上房门偷偷打什么电话!我听到一大半,怕你不好意思才去阳台收衣服。回头也让你姐评评。”
宁恕一愣,随即笑了:“姐姐说了,打得好!妈妈,你难道不了解?姐姐从来不是息事宁人的人。”
宁蕙儿发怒,忽然伸手拧住儿子的脸颊往上扯:“别给我这么笑,我真不喜欢看你笑得这么奸。”
宁恕见妈妈怒得失态,忙想收起笑,可又忍不住打心底笑出来:“妈,你这叫恼羞成怒,哈哈。”
宁蕙儿瞪着儿子,却看到儿子被她扯得变形的脸很是好笑,也忍不住扑哧笑出来:“长能耐了,敢取笑你老娘了。”
宁恕笑道:“妈,你今天买的这些菜够用了,别再去买了。明后天我会在饭店请客,让小灰灰吃海鲜吃个舒服。”
“我买了,我做出来的一样。”
“这不还得让小灰灰见见世面吗?别担心,地方什么的我都会安排好。我吃过几家好的,这回也要带你和姐姐一起尝尝去。”
“自己家里人,不要浪费啦。”
“就因为是自己家里人,才要好好对待啊。正好趁姐姐回来我们好好聚聚。我请客,别跟我抢,一样的。”
宁恕一边说,一边却隐隐想到什么。他脑子快,很快心中便有了轮廓,不禁一笑。可宁蕙儿又看见了,忍不住呵斥:“又奸笑,又打什么坏主意了?”
宁恕扯了个淡:“我在想姐姐会不会跟我抢着结账。再一想,麻烦,可能抢着结账的最大生力军是妈妈你。我们一家人真是相亲相爱。”
宁蕙儿笑了,果然是。一家人都经济不错,都愿意为家人大力付出。想到这个,宁蕙儿心里终于舒坦了。
但宁恕吃完早饭上班去,才下楼就一个电话打给阿才哥。
“阿才哥,我刚才想到简家那姐弟俩的关系。简敏敏过去为什么打压简宏成,还不是为了想把她爸传下来的产业都揽在自己手里。可简宏成作为儿子,家里的产业一分都没捞到,心里还不知多恨他姐姐。你说,他这回过来帮忙,怎么可能是真心帮简敏敏?他会不会是趁张立新出逃后乘虚而入,目的是争夺简家产业?而简敏敏能不提防?别看昨晚姐弟联手,背地里不知多钩心斗角呢。阿才哥,你今天仔细观察是不是这样。如果是,离间计!让简宏成纵有万般能耐,也无法在简敏敏的地盘里使出来。”
“着啊!宁总,好计策,好计策啊!那简敏敏是个心狠手辣的,正好,冲她下手,哈哈哈。不知她被我们打肿的脸消了没,哈哈哈。我今天不打她了,让我想想以后怎么对待她。”
“对她好,让她放下危机感,省得她狗急跳墙找简宏成搬救兵。他们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姐弟。”
“嗯,怎么听怎么有道理,回头我们见面好好盘算。宁总,你真是……我自家兄弟都没你亲啊。”
宁恕微笑。他怀疑他现在脸上的笑又是妈妈指控的奸笑。可他真忍不住这样笑。
阿才哥刚与宁恕结束通话,便见田景野一个人朝着他家走来。他吩咐家人一句,避上楼去了。他还没从宁恕提议的离间计里醒过神来,他得装还在睡觉,想清楚了再来会见田景野。他还不想伤害与田景野的交情。
于是,田景野敲门进入时,阿才哥的老婆热情地将他迎进门,告诉他阿才哥还在睡觉,她去喊一声。两人客气一番,田景野被安置到早餐桌边吃早餐。
阿才哥在楼上抽完一支烟,才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做飞快下楼状,一见田景野就大笑道:“我们又坐一屋吃早饭了,再难得也没有了。”
“呸呸,昨晚差点又吃了,你还说这种混账话……”
阿才哥笑着打断田景野的话:“我早知道你没事,再说有简家那个兄弟在,我怕你为难,就先走一步了。你来得正好,要不然过十分钟后我也会打电话给你,约你提前见个面。”
“简宏成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你是我的患难之交,我非常不愿见到你们冲突。我想做个和事佬,不知道有没有资格,但无论有没有,阿才哥你得赏我这个脸。”
“知道你得生我的气,看来我昨晚先溜一步是对的。这件事你得听我解释。我知道你跟简家那位老二是铁杆,可我之前调查到简家老大跟老二关系很差,差到王不见王,我才会去做那家的生意。我昨晚被叫到公安局,一听说你有插手,我就知道坏了。等再看到简家那个老二到场,我心说你得抡菜刀来砍我了。等下上午九点多他们姐弟到我公司看合同,我正要问问你该怎么办才好。我也快被简家那摊子事搞毛了,到底怎么回事?”
“简家那事,真是做戏一样,我也跟不上他们的变化。你看我也被那个疯婆子栽赃。原本就怨不得你,你也是受害者,明显被张立新利用了一把。我看张立新问你借这笔钱有两个意图,一个是拿钱走人,这笔钱够报复他老婆了;另一个意图是他拿假合同惹毛了你,你这霸王肯定不会放过他老婆,总会让他老婆吃点苦头,他再度借你的手报复了他老婆。他这是把你利用得彻底。我同学简宏成本来什么都不会管,可问题是借贷合同的抵押是他家祖产,是他家过世的老爷子传下来的。保住祖产,是他的底线……”
阿才哥本来边听边点头表示赞同,听到这儿连忙插嘴:“慢着,慢着,那商场是他家祖产?那就是第三个意图了,还是报复他老婆。他问我借钱时我就想,我这么高的利息,他一家普普通通的工厂靠那点儿利润怎么还得起,他就拿出个城建合同让我相信。可我还是不大相信,但心想正好,他要是还不出,我更喜欢他那市中心的商场。说实话,就是为了那商场,我才特意跑一趟,查他那城建大合同能让他赚到多少,没想到是假合同。那时候我就心慌了,不是还打电话请教你吗?”
田景野点头:“果然是第三意图。我昨晚也跟我同学拍胸脯,保证阿才哥你是被张立新硬扯进来的,也是受害者。”
“对的。我当时连夜赶回来,半路还出了车祸,晦气透顶。我在车祸现场跳着脚发誓,即使半年后他张立新还得出钱,我也不要了,无论如何我要逼他吐出商场。不瞒你说,我现在心里已经把那商场当目标了,再高的利息,跟那个位置的商场比,算个啥。但既然事关你的朋友,是你朋友的祖产,我再生气也得忍着了。”
“阿才哥对兄弟真是没的说。”
“当然。能一起吃足两年牢饭,这缘分不是普通的。你跟你朋友说,自己去我公司复印合同吧,我这回不会再为难他们。你那么忙,别陪着去了。既然已经知道中间夹着个你,我再生气也不会再为难他们。但……真不是他们夫妻联手骗我的钱?不对,现在想想他们不是联手了,祖产都押在我这儿呢。我倒是有点儿冤枉那疯婆子了。”
“不算冤枉那疯婆子,那巴掌算是阿才哥替我打的。那疯婆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我有前科,还把我往死里栽赃,太做得出来。这事多谢阿才哥,所有人情我都牢牢记着。”
“朋友,说什么谢。我走这条道还不是你教的,你都没收我一分钱学费呢。别光顾着说,吃。”
过了一会儿,阿才哥站门口送田景野走。等田景野转弯了,他都没进屋,站在门口叉着腿点起一支烟,眯着眼睛深深地吸。
田景野上了车,坐上驾驶位,发现车里除了简宏成,还多了简敏敏。他扭头看一眼简敏敏,厌恶地回头直视窗外。
简宏成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说得是很好听,说是看我面上照合同办事,而且以后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但既然胃口让那抵押给撑开了,恐怕压下去不是那么容易。”
简敏敏坐后座抢着道:“既然他这么说,我等会儿去他们公司复印合同,该不会……”
田景野没回头:“不会再有暴力,也不会推三阻四。这是肯定的。”
简敏敏当即神气活现了:“老二,复印合同什么的我自己会去,小意思。你赶紧去公安局,替我再努把力,让他们想办法抓住张立新,追回那九千万元。”
田景野看着简宏成,满脸都是同情。简宏成回头叹道:“你以为田景野不一起去,你真能行?”
简敏敏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但坚决地道:“我带财务过去。你去公安局盯着。”
田景野终于忍不住回头叱道:“大姐,谁家值九千万元的面子让你随便借用?我不去当场,凭你能一手交割面子,一手担负人情?”
简敏敏立刻不响了。
简宏成郁闷地呼一口长气。但田景野往后视镜里一瞧,觉得简敏敏那眼睛明摆着满是警惕,只得替简宏成郁闷地叹一声。
宁恕在花店精挑细选,让店家扎出一捧鲜花。写卡片时,他持笔犹豫了一下,脑子里冒出的是程可欣的巧笑,笔下却是一顿,清晰明白地写下蔡凌霄。写完卡片,他又犹豫了会儿,才让老板将卡片插上。他没让老板送,而是自己翘一下班,亲自送。
上班高峰时期,持一捧娇嫩的花走进大楼,看看拥挤的电梯,简直没勇气挤进去。挤坏不说,肯定会成电梯里的焦点,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会被当场数遍。宁恕到底还是有点儿脸皮薄,他选择了走楼梯。因此,当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接待人员面前时,显得很是诚恳。
宁恕长得好,身材颀长,五官立体,皮肤白皙,再加上连年在大场合打拼练就的气质,即使不捧花,站在蔡凌霄所在的公司门口,前来上班打卡的人即使再行色匆匆,也会留意他一下,何况他还捧着一束花。宁恕被看得浑身发烫,等蔡凌霄被服务台的姑娘叫出来时,他白皙的脸皮已经白里透红了。
幸好,蔡凌霄的脸从出现起,也是一直红到脖子,脸都不肯抬起来。
宁恕这才稍微镇定,将手中鲜花递给蔡凌霄。可面对身边川流不息的上班人群,他打好的腹稿都没法说出来。见蔡凌霄接了鲜花,他索性只简单地道:“我上班去了,回头给你电话?”
蔡凌霄低着头,抿住弯弯的嘴角,使劲点了点头。
等宁恕一走,她才抬头看向宁恕消失的方向。早有同事蜂拥上来问:“男朋友?做什么的?看上去很有品。”
“校友。”蔡凌霄不肯多说,红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却给程可欣去了个电话,“可欣,谢谢你哦。”
“谢我做啥?”
“我的工作单位是你告诉宁师兄的吧?谢谢你帮忙。”
“哎,宁——恕?”
蔡凌霄一下子就听出异样来,她连忙道:“是的。我老板叫我,我过去一趟,回头找你。”
“喂喂喂,别走,他去你单位干吗?送花?接你下班?”
蔡凌霄慌得装作没听见喂喂喂,将通话掐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也义无反顾。
田景野熟门熟路,很快将车停到阿才哥公司所在大厦停车场。这么迅速,倒是让捧着一盒子生煎包回忆小时候味道的简宏成无措了。简宏成捏着一只生煎包,郁闷地道:“我才吃六只,还有两只怎么办?”
“放着,下来吃。”简敏敏冷冷地命令。
田景野笑嘻嘻地道:“要不我开出去再转一圈?”
“九点差五分了,快。”简敏敏再次催促,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拉开简宏成那侧的门。
简宏成只得下车,又不舍得扔掉那美味,索性一口气将两只生煎包都塞进嘴里,嚅动着鼓起的嘴跟着田景野走进大厦。田景野倒是习以为常,反而简敏敏不习惯,看怪物似的看看自己的弟弟,赶紧走开几步。简宏成侧身扭头,避开人群的视线,飞快地将生煎包咽下去。田景野替他配音:“舒坦!”简宏成笑着补充:“不是一点点舒坦。”然后才追上几步,问简敏敏:“你上次挨打是在哪部电梯?”
简敏敏脸色一变,指着那电梯道:“那儿,那儿。”
田景野道:“你不是已经确认是谁了吗?”
“指控一个人的时候,需要精确。”等简宏成走进电梯,抬头一瞧,却见摄像头的方位只有两条电线耷拉着。
简敏敏也顺着简宏成的目光看过去,见此脸色一沉,知道查不到真凶了。她扭头问简宏成:“你说是谁?”
简宏成看着简敏敏,却不语。田景野也是闷声不响地旁观,心说,简宏成对宁恕是爱屋及乌。
简敏敏看着简宏成,不语了,若有所思。电梯停在阿才哥公司楼层时,她才问一句:“你到底参与多深?”
简宏成皱皱眉头,正想说话,却见阿才哥亲自热情地迎了出来。连熟悉阿才哥的田景野都惊讶了,笑道:“阿才哥这么客气干吗?”
阿才哥客气地先与简宏成握手,然后立刻两只手与简敏敏紧紧地长时间地握住,嘴上虔诚地念叨:“不一样了,今天不一样了,今早之前,我还在误会你们新力一大帮子人算计我的钱,今早让小田一说,我才晓得是误会。我是粗人,火气大,但是非还是懂的。对不住,简总,对不住,昨天对你太不客气。以后我们是一条战壕里的,自家人。说句大实话,以后保护好你简总,保证你准时顺利还钱,是我这个做债主的责任。简总,往后你有什么小事摆不平的,可以找我,算我弥补昨天对你做的坏事。要是简总生气不答应,那我只有凑上老脸让你打回去了,我一点儿不会怨你,我活该,谁让我狗眼不识金镶玉。”
简敏敏一见到阿才哥便开始心慌,完全是仗着今天身边有两位男士才稍微放心,不由自主地靠到简宏成的身边。此时,简宏成镇定坚毅的脸是她最大的安慰。等阿才哥握住她的手,她虽然勉强着笑,可两腿忍不住打摆子。她毕竟是女人,再强悍也敌不过一个普通男人的暴力,何况是阿才哥这种出了名的刺头。然而,她听到了阿才哥对着她掏心窝子。惊魂未定的简敏敏怎么想怎么觉得阿才哥说得有道理,就是这个理。她虽然一时还消不去紧张,可胆子回来了,忙笑道:“既然是误会,那就提都不要提了。”
“不行啊,我下手重,心里愧疚。这么着,我送简总一张美容院会员卡。我不立即表示表示,心里不安。”
简敏敏心里虽然不愿意,可嘴上豪气地道:“都说了是误会了,阿才哥再提起,就是嫌我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太看不起人,呵呵。”
阿才哥这才呵呵地笑着,将大家往最豪华的会客室里迎。会客室里已经摆好了鲜花、水果、巧克力。阿才哥一边安排简敏敏入座,一边将好吃的往简敏敏面前拿。这种做派虽然十足刚洗净泥腿子的乡镇企业味儿,可真拿出来用,也是讨人喜欢的。简敏敏总算安下心来,不再害怕,重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
简宏成坐下,对田景野悄悄地道:“感觉不对劲,可看着又合情合理。这年头越大的债务人越是老大,债权人得小心伺候着才不会错。我是不是风声鹤唳了?”
田景野点头道:“走着慢慢瞧吧。”
阿才哥笑问:“小田,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其实你真不用来的,你把事情替我理清楚了,我知道后面该怎么做。我难道会吃人?”
田景野笑道:“阿才哥想哪儿去了,我同学在问我能不能查查前两天电梯里打我们女简总的是哪个小子。”
“哦,这事要紧,我一上班就让人去大楼物业查了,看看那天的录像还存着不,看起来还没查到。来,我们干正事。这是最要紧的借款合同,一共有两份,你们看看原件。这一本是我让赶出来的复印件,还有银行进账单复印件,你们对照原件查一下,回头你们带走。要是认真点的话,我们两边可以都在复印件上签个名字。还有这一本,是我们公司的花名册,全是两寸正面照,请女简总认认那天干好事的是不是我的手下。”
阿才哥一壁厢说,两个戴雪白手套的精壮小伙子就将阿才哥手里的资料一件件地恭敬地送到简敏敏面前,并替她翻开。那场景,基本上只有香港黑道片里才有。
简敏敏这会儿不怕了,但她心里很清楚,看合同还得靠老二。她让小伙子将合同之类的都交给简宏成,她只看员工花名册。
简宏成问田景野会不会为难,田景野对着阿才哥道:“我当然得帮看一眼,哈哈。”
阿才哥连说应该,应该,又冲简宏成补充一句:“昨天我让律师帮我看了合同,即使那份城建合同是假的,也不耽误这份借款合同成立。”
简宏成只得点点头:“我看看。”
但这种合同放到田景野眼里是一目了然的,他看完原件看复印件,看完就直接将原件交还给阿才哥,都不去麻烦围在简敏敏身边的俩小伙子。既然田景野帮看,简宏成就舒舒服服地坐着与阿才哥像老朋友一样聊天。他说说他做什么生意,也问问阿才哥做什么生意,还频繁地接听他公司打来的各种电话。
简敏敏仔细辨认半天,看上去大多是粗人,没一个是。正烦躁间,却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有工程车莫名其妙地出现,熟练地将堵在公司门口的土石方清理走。她放下电话,想了会儿,伸手抢在两个小伙子之前将面前的花名册合上,双手奉还给阿才哥:“不用看了,我相信那事不是阿才哥做的,阿才哥敢作敢当,做了不会隐瞒。多谢阿才哥帮忙清理公司门口的土石方。”
简敏敏说这种上得了台面的场面话的时候,简宏成微笑斜睨,笑而不语。
阿才哥笑道:“既然女简总相信我,以后我们的合作就方便许多。堆土石方堵门本身就是误会,既然是我做的,当然该我清理。女简总别放在心上才好。”另有一个阿才哥手下进来,与阿才哥耳语,他听后对简敏敏道,“去物业查了下,当时几架电梯在那个时间的监控录像我们都看了,没查到。正好有一架电梯的监控坏了,该不会是……这么巧?”
简敏敏豪爽地道:“人倒霉,认了。”
简宏成笑眯眯的两只眼睛在简敏敏与阿才哥之间打转,看差不多了,就道:“我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请了朋友去公安局帮忙,这会儿得过去会合。谢谢阿才哥帮忙,不敢打扰。”
阿才哥又是很客气地亲自送到电梯边,扶着电梯门请一行人进电梯。正好又是那架电梯,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看监控摄像头的方向,会心而笑。
但电梯门合上一启动,简宏成便冷冷地对意气风发的简敏敏道:“起劲个屁啊,一口气背上九千万元的债,到时候你是卖掉工厂还债,还是乖乖交上抵押物呢?或者,你有的是私房钱?”
“既然我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张立新赶走,自然有办法半年后把债还上。合同有没有问题?”
田景野笑眯眯地道:“没问题。只是有一条约束挺严格的,规定你不能卖抵押品。”
简敏敏眯起眼睛对简宏成道:“有商场的产权在,我不担心。”
“行啊。你再想想怎么跟你的两个孩子交代吧。我们……帮忙到此为止?还要不要我们跟着?”
“公安局那边还是你去,是你找的朋友,你帮忙到底。其他不用了,等万一我转不过来再找你。”
“你行的,绝不会转不过来。连我安插在新力的人都能让你找出来,我相信你的能力。”简宏成随口撒了个谎,让简敏敏认定他的眼线果然被她赶尽杀绝了。
简敏敏其实对公司未来的经营,尤其是资金的周转,全无底气,可此时在老二面前,必须斗志昂扬地道:“以后只有简明,没有新力,简明集团,哈哈哈。”
简宏成笑看简敏敏扬长而走。田景野在一边提醒道:“你姐想卸磨杀驴了。”
“她要不这么做就不是她了,以后还有的是麻烦。田景野,你看能不能跟阿才哥谈谈,我买下他手里的全部债权。我只想拿回商场那块地。”
“要不得,要也不是现在。”田景野断然否定,“你这么急吼吼地感情用事,不是伸着脖子让人斩吗?但我看你已经被那商场套住了,你姐明摆着拿它当指挥棒套你,你必须想办法先解套了自己再说。”
简宏成长叹:“那是我爸的毕生心血,我爸的一条命啊。”
“即使再这么想,也得放在心里,别向你姐递把柄。”
“我不用递她也清楚。田景野,你忙你的去吧,你的手机都快把你裤袋振穿了。我自个儿去公安局。”
田景野很是无可奈何。
宁恕忙碌一早上,中午与小童一起下来找地方吃饭。透过一家日本餐厅橱窗,他看到程可欣。小童也看见了,下手推宁恕进餐厅,自己走了。
程可欣早在宁恕与小童在门口推推搡搡时就已经看到宁恕。等宁恕进来,她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恕,却一言不发。
宁恕被这双眼睛看得如过电一般,举止失措。他忽然后悔早上的选择了。他坐下时,不小心撞到脚踝,痛得鼻子一酸,可只能硬扛住,知道这种酸痛最催泪。
程可欣此时却微笑道:“晚上怎么安排?哪儿吃大餐?”
“晚上我姐带我外甥回娘家,我得去接他们。”脚踝酸痛得他说话困难,又不便弯腰按摩。但两人心照不宣,话题都是围着蔡凌霄打转,都不将名字说出来。
“可惜了周末。”
脚踝的痛终于慢慢消下去,宁恕斟酌着道:“我家我爸去世早,我妈忙着挣钱养家,我是我姐带大的。我姐也是一中的,她上高一,我上初一,我们一起进的一中。我姐很文静,所以前晚上见到小蔡,一眼就觉得似乎已经熟悉很久……”
程可欣愣了,一双丹凤眼先是圆睁,随即低垂下去,不再看向宁恕。
宁恕知道该滚蛋了,可他忍不住画蛇添足说了句“我走了”,自然是没有人理他。他又是犹豫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程可欣在他身后眯起眼睛,抿嘴盯着他离开,手中的筷子将一块寿司捣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