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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江声 第二十五章 城市

所属书籍: 东方

  邓军的妻子贺华,这时随部队的留守处,住在北京西南郊的长辛店镇。邓军知道杨雪的牺牲会使大妈万分难过,就给妻子来信,叫她把大妈接到城里小住,好散散心,度过那些难握的口子。为此她专门到凤凰堡来接大妈。谁知大妈一心牵挂着村里的斗争,并没有到城里来的意思。经过小契、老秀、金丝、来凤等一伙人的一再劝说和督促,才勉勉强强到长辛店来了。

  大妈是第一次来大城市。实在说,她坐火车也是初次。过去,她随游击队行动,也到过铁路附近,但只听见过火车的隆隆声,却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1944年,她到山里参加英模会,曾经越过铁道。那天深夜,敌人的一辆铁甲车阻住去路,是部队掩护着硬从敌人的子弹下冲过去的。那时候,提起火车,简直像凶神恶煞一样,充满恐怖和神秘之感。今天,当她坐上人民的火车,觉着又新鲜又美气,就像刮风似地,一展眼就是几十里路,心里着实高兴。到了北京,贺华首先领着她游览了天安门和故宫。她看到那雄伟的城楼,巍峨的宫殿,金瓦红墙,垂杨绿水,一处处都使她不绝地赞叹。出了故宫,她在天安门前的金水桥上坐了很久。她深情地望着毛主席的巨幅画像,望着毛主席亲手升起的第一面五星红旗,不禁流下了热泪。她抚摩着汉白玉栏杆,在心里喃喃自语地说:“毛主席呵毛主席!您老人家辛苦了。多亏您的好领导,我们才有了今天!同志们的血没有白流,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这些统统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决不能叫敌人再夺过去,哪怕再流这么多的鲜血!……”

  大妈究竟心中有事,只游览了两天,就推说累了,要回到风凰堡去。贺华死乞白赖地劝她再游游颐和园,大妈才勉强答应。

  这天早晨,贺华领着大妈,向公共汽车站走去。长辛店大街,平日并不热闹。这座曾经震动过全中国的古镇,除了铁路工厂那个年代久远的老烟囱之外,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古老的风貌。街上青石铺地,两旁是小饭铺和骡马大店,平日还有骆驼队缓缓走过。可是今天却显得热闹非凡。大妈她们刚走出胡同口,街道两边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大部分是穿着蓝制服戴着大盖帽的铁路工厂的职工,还有他们的家属、市民和带着红领巾的孩子。他们手里有的拿着红红绿绿的三角小旗,有的拿着鲜艳的花束。商店门日还拥挤着青少年组成的腰鼓队、秧歌队和别的文艺宣传队。他们的脸上都涂着油彩,男孩子头上包着羊肚手巾,女孩子腰里系着红绿彩绸,细长的红色的腰鼓,在早晨的阳光里红得耀眼。他们人人脸上都带着欢笑地期待着,不断地踮起脚向北张望。

  大妈问一个女孩子:

  “今天这是欢迎谁呀!”

  “你还不知道哇?”女孩子笑着说,“最可爱的人就要来了!”

  “来三个志愿军!”一个男孩子插嘴说,“里头还有一个英雄哩,一个人就活捉了50多个美国鬼子!”

  大妈一听志愿军归国代表要到,就对贺华说:

  “你看挤也挤不过去,要不今天就别去颐和园了。”

  话音未落,街北头第一道彩门处,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人们一片声嚷:“来啦!来啦!”接着锣鼓和腰鼓敲了起来。乐队奏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人们举起红绿小旗和鲜花高呼着:

  “欢迎志愿军归国代表!”

  “欢迎最可爱的人!”

  “坚决支援志愿军!”

  大妈在人丛里拥挤着,看到的只是鲜花、红旗和挥动的膀臂。她和贺华做了几次重大努力,才挤到前面。往北一看,三辆小吉普车已经缓缓驶过第一道彩门,被一支男女少年组成的腰鼓队拦阻住了。鼓声咚咚,红绸飘飘,腰鼓队就在当街人们围成的大圆圈里表演起来。戴着高顶礼帽的“杜鲁门”和打着八卦旗的“李承晚”,装作抱头鼠窜的样子在前面跑,扮成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孩子,端着步枪在后面追。“杜鲁门”和“李承晚”不时地被绊倒在地上,大呼救命,引得大家一阵阵哄笑。腰鼓队一面龙腾虎跃地击着腰鼓,一面用鼓棰指着他们,高声唱道:

  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全世界人民开口笑,帝国主义害了怕呀!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啦……

  ……

  这歌子人人会唱,人人爱唱。孩子们一唱,全场都跟着唱起来,并且击掌打着节拍。加上场上的“杜鲁门”和“李承晚”不时地现出丑态,更使人精神百倍,愈唱情绪愈高。小吉普车上的几个志愿军战士,满脸是笑,也不自禁地击掌应和着。整个的长辛店镇就像沸腾了一般。

  街中心有一个身躯高大的中年人,他穿着褪了色的灰布工人装,手里拿着一面小红旗,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跑前跑后地忙碌着。他是二七铁路工厂的工会主席,是今天活动的组织者。人们不断地招呼他:“大老郝!他们占的时间太长了,还有我们哪!”

  “知道,知道。”大老郝笑笑说,“我掌握着哪!”

  大老郝跑过去,向小学老师指指手表,咕哝了好一会儿,腰鼓队才停下来。可是小吉普还未开动,腰鼓队的少年们就拥到车前,争着跟志愿军代表握手。有的还爬到车上去。大老郝急得满头是汗,连劝说带扒拉,好容易把人支使开,一个年轻妇女举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挤到车边说:“同志!同志!跟我们的孩子握握手吧!”小孩子也举着两只小手往车上扑。为首的志愿军嘻嘻笑着,就把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志愿军叔叔!志愿军叔叔!”小孩儿一边叫,一边用小手摸志愿军的脸,抠志愿军的奖章。志愿军代表亲了亲他,刚要送还给他的母亲,没想到孩子张开小嘴哇地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还说:“我要志愿军叔叔!我要志愿军叔叔!”大老郝埋怨那个妇女说:“唉,你怎么把他弄到车上去啦?今天的节目还多着哪!”那个年轻妇女红着脸说:“是他要去嘛!”大老郝没法儿,满口袋乱摸,还问旁人:“你们谁装的有糖?”小孩把小嘴一噘说:“我不吃糖!我要到朝鲜去!”这时大老郝幸亏一低头,看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就摘下来,嘟嘟一吹,对孩子说:“你要这个不要?你拿着它,咱俩一块到朝鲜打鬼子去!”小孩儿一接,大老郝乘势把他抱过来,交给他的母亲。小吉普车才缓缓地开动。口号声又震天动地地喊起来:

  “坚决支援朝鲜人民!”

  “打倒美帝国主义!”

  “抗美援朝胜利万岁!”

  小吉普车缓缓地开进了第二座彩门。其实也不过走了十多丈远,又被一个新的节目拦截住了。

  这个节目离大妈不算远,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一阵锣鼓过后,从人丛里出来一只花丽的旱船。彩色的船篷下,坐着一个年轻姑娘,红色的船舷垂着绿绸。扶着船头的老艄公白发苍苍,垂着一尺多长的白胡子,穿着青衣,扎着黄色丝绦,就像旧戏《打渔杀家》中的肖恩一样。当他把船引进场内,喊了一声:“开船哪!”接着拉开架势,挥动木桨,那船就轻快地跑动起来。

  绿绸飘呀飘的,就像真的在水波上行驶似的。这场舞蹈没有对话,整场都是由轻快的管弦乐伴奏着。演唱的曲调是《妇女自由歌》。随着曲调的情感,船只时快时慢。最后叙述到解放一段时,船只就像要在平地飞翔起来。人群中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大老郝看看表,好几次向老艄公和年轻的姑娘使眼色,似他们仍然忘情地划着,愈划愈快。大老郝无奈,只得把小红旗一摆,他们才停下了。年轻的姑娘从船里钻出来,老艄公也把木桨一丢,摘下假发和白胡子。这时候,大家才看出,原来扮演者是两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她们一面笑着,一面跑上去同车上的志愿军握手。人们欢声雷动,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大老郝也赶上去笑着介绍:“这两位都是我们厂的家属。这位姑娘,不多不少,今年整整50,老艄公眼看快60了!”

  三个志愿军异常感动,紧紧拉着老太太的手说:

  “老大娘!刚才把你们累坏了吧?”

  “不累!不累!”扮演年轻姑娘的老太太一面擦汗,一面笑着说。

  “我给同志们实说吧,”扮演老艄公的老太太说,“一解放,我就像年轻了十多岁似的;听说同志们在前方打胜仗,我这心劲儿就跟二十几岁的姑娘们也差不多!”

  人群里有一个年轻姑娘,又使眼色,又打手势,嘟哝着说:“妈!你就别说了”

  人们都哄笑起来。大妈也笑了。

  小吉普车又缓缓地行进,渐渐驶近了大妈身边。她睁大眼睛望着那几个代表:第一辆车上坐着的那位,约有20多岁,像个年轻干部;第二辆车上的那位则简直是一个孩子,脸上还长着嫩嫩的茸毛;第三个面孔黧黑,身体粗壮,看去有30来岁,他时时流露出一种羞怯的神情。这第三位正是郭祥连队的刘大顺,不过大妈不认识罢了。大妈望着他们,想着他们在朝鲜的艰苦斗争,不由一阵激动,眼睛立刻被泪水模糊住了。如果不是初次到大城市的那种拘谨,她真要冲上去拉住他们,抱住他们。等到她用袖子擦干泪水,想再仔细看看他们的时候,车子已经驶过去了。

  在第三座彩门前,车子停住。三位志愿军代表和陪同人员都下了车。刚走出几步,人丛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一伙年轻工人一拥而上,把三个代表都抬了起来。长辛店的妇女代表尖声喊着:“不行,不行,还有我们哪!”硬从工人手里夺走了一个抬着。这几个志愿军代表,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局促不安地喊着:“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尤其第三个代表,脸色涨得像红布一般,连声哀求道:“同志!同志!把我放下来吧!”可是没有人听他们的,事实上沸腾的人潮和喧闹的锣鼓早已把他们的声音掩盖住了。在他们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是滚动的汗珠还是大颗的热泪。为首的一个举着膀臂激动地高呼着:

  “共产党万岁!”

  “祖国人民万岁!”

  “光荣归于伟大领袖毛主席!”

  大老郝也领着工人们喊:

  “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抗美援朝胜利万岁!”

  这时,夹道欢迎的人群,文艺宣传队,已经汇成一股洪流,可街筒子地向前涌去。他们狂热地呼着口号,敲打着锣鼓,抬着志愿军代表前进。这座古老而光荣的市镇,这座在28年前工人阶级与敌人进行英勇搏战的市镇,确确实实是沸腾起来了。

  大妈和贺华也随着人群的激流,卷过长辛店车站,卷过当年血战的火神庙遗址,卷过铁道,到了二七厂附近的广场。

  大会开始了。工会主席大老郝致了欢迎词。抗美援朝分会的负责人也讲了话。接着就是几个志愿军代表做报告。他们英勇斗争的事迹,不断引起热烈的掌声和狂热的欢呼。尤其是那位活捉60多个美国鬼子的代表,讲到那些鬼子跪下缴枪的时候,人们的掌声持续了好几分钟之久。青年人兴奋地举着拳头高呼口号,老年人激动地流着热泪。百余年来深受帝国主义压迫的中国人民,听到这些是何等地扬眉吐气呵!大会的最后一个项目,是给志愿军献礼和捐献飞机大炮的活动。大老郝刚一宣布,人们就纷纷涌上台去。有的手里拿着红绿纸包,有的手里拿着慰问袋,都要亲手递到志愿军代表的手里。附近村庄的农民,把一大筐一大筐的鸡蛋也抬上去了,弄得台子上放不下,大老郝他们只好又帮助抬下来,放在台子附近。农村妇女们也手里拿着她们自己做的鞋子,你推我拥地走上去。有一个青年妇女,还当场念了她绣在鞋上的四句诗:

  英勇志愿军,人人爱在心;穿上这双鞋,踩死美国兵念完以后,还要求一个志愿军当场穿上她的鞋子。为首的那个代表,不愿辜负她的热情,就立刻登在脚上。会场上登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掌声过后,一个上了年纪的面孔黄瘦的女工走到台上。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木盒,神色激动地对着麦克风说:

  “同志们!我也是咱们长辛店的。我父亲就在二七那天,被反动派打死在大街上了。我男人后来也被国民党杀害了。全家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我隐姓埋名,才到一个纱厂里上了工。那时候,我怕就怕死了没有棺材,落得个狼拉狗啃;就省吃省喝,攒下一点钱来。这不是,我攒了十几年,才攒下这30块白洋。现在多亏毛主席、共产党救了我,全国解放了,我的生活有保证了,再也不用担心死了没棺材了。志愿军在朝鲜一口炒面一口雪,跟敌人拼命,才保住了我们的好生活,我怎么能不感激他们呢!今天我要把这30块白洋全捐献出来,给志愿军买飞机大炮,狠狠打击美国强盗,保卫住朝鲜人民,保卫住我们的国家!”说过,她双手托着木盒,颤巍巍地递给志愿军代表,说:“同志们!你们就收下吧!”

  几位志愿军代表的神色十分激动,迟疑着没有马上去接。为首的那个用手拦着说:

  “老大娘!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你还是留下一些自己用吧!”

  大老郝也在一旁说:“嫂子!你再考虑考虑,别拿这么多啦!”

  她涨红着脸说:

  “我现在有吃有喝,你还叫我考虑什么?!”

  说着,她把那个木盒子往志愿军手里塞,就走到台下去了。人群里响起一阵激动的掌声。

  接着上台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工人,留着整齐的白胡子,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几分倔劲。他抱着一个尺来长的粗大的竹筒,庄严地往桌上一竖,向台下望了一眼。

  大老郝笑着站起来,正要介绍他,他把手一摆:“用不着介绍,长辛店的大人小孩都认得我。”他捋了捋白胡子,庄严地说,“刚才我那个侄女提到二七罢工,我跟他爹都是那时候闹开辟的。他爹死在长辛店大街上,我被那些王八蛋关在保定大狱里。他们把我们吊在大梁上,用烙铁烙我们,用皮靴抽我们,打得死去活来他说到这里,把怀一敞,露出一条一条紫色的斑痕,又提高声音说,“同志们!为什么我们会吃这么大亏?为什么我们的人被杀的被杀,被抓的被抓?还不是因为我们没有枪吗!没有自己的军队吗!现在,咱们有了枪,有了自己的军队了,敌人在朝鲜一露头,就把它打了一个稀里哗啦,屁滚尿流!”说到这儿,台下卷过一阵笑声。他回过头望了望志愿军代表,又接着说:“可是我们的军队武器不好。我听说咱们的志愿军在朝鲜吃不上饭,钻防空洞,我这心就难过。我们工人阶级应当把他们装备起来!把我们的小老虎插上翅膀!毛主席号召我们增产节约,支援志愿军,我们要坚决响应!我们每个月,一定要多出几台‘黑小子儿’(长辛店铁路工人对火车头的爱称),前方战士不怕流血,我们还怕流汗吗?为了捐献飞机大炮,我和我老伴、孩子开了个家庭会,决定每个月拿出工资的十分之一。这不是,我就找了这么个竹筒,钻了个小眼儿,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先把捐款装到竹筒里。谁也不能乱花!现在,我代表全家向大伙宣布:我们这个捐献,一直到抗美援朝胜利那一天为止!”

  说过,他双手捧起竹筒,以半鞠躬姿势,献给志愿军代表。

  一位代表激动地举起竹筒高呼着:“向工人阶级学习!”

  “工人阶级万岁!”这口号立即激起下面狂热的雷鸣般的欢呼:

  “志愿军英雄们万岁!!!”

  “毛主席万岁!!!”

  “坚决打倒美帝国主义!!!”

  “抗美援朝胜利万岁!!!”

  在中午的阳光下,鲜艳夺目的红旗又高高地举了起来,口号声像大海的波浪直传到远处。从他们的声音中,可以感到一种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强大意志,一种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就好像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呐喊,要立刻把面前的敌人扑灭似的。这一切,都使大妈深深感到:中国人民确实是站起来了!站起来了!大妈和贺华回到工厂附近的家里,心潮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夜深仍然不能入睡。  秋风拍打着纸窗。电焊的银光,照得窗纸一明一暗,就像打闪一般。工厂的喧嚣声,比白天还要激越。那机器隆隆的响声,沉重的汽锤声,像机关枪一样的哒哒的铆钉声,铁锤的敲击声,以及火车头粗憨的吼声和喷汽声,汇成一片。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战场,不过在这儿作战的不是拿枪的兵士,而是穿着油腻工作服的挥汗如雨的人们。

  大妈躺在床上,在她眼前,仍然不断地闪动着鲜花,红旗,喧嚣的人流,挥动的膀臂,以及志愿军代表和男女工人激昂的面影。尤其是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工人怀抱着竹筒的形象,那个又黄又瘦的女工托着木盒的形象,在面前不断出现。大妈还是第一次同城市的工人阶级接触,他们那种大公无私的品质,有我无敌的英雄气概和开阔的胸襟,给了她很深的印象。这一切都使她兴奋激动,更引起她深深的不安。她知道邓军夫妇要自己出来散散心,是一片好意;可是村子里的斗争是那么紧张,敌人的阴谋还没有查清,自己的心揪成了一个疙瘩,怎么能住下去呢?夜己经很深了。大妈听见邻家老是发出“嚓—嚓—”“嚓—嚓—”像是金属磨擦的声音,间或夹杂着笑语声,不知在干什么。搅得大妈更觉心烦。贺华睡了一觉醒来,听见大妈老是翻身,就说:

  “大妈,你怎么还没睡着呀?”

  “你听听,”大妈说,“隔壁这一家里干啥哩呀,老没个完。”

  贺华一听,笑了,说:

  “他们是给志愿军炒炒面哩。一听前方干粮接济不上,咱们的周总理就马上发出号召:家家户户炒炒面。他老人家还亲自到处视察,把袖子一挽,抄起铲子就同大伙一块儿干起来了。你瞧瞧,把大伙的劲儿鼓得多足!”

  “咱们的总理,真是走遍天下也难找呵!”大妈赞叹地说,“管理咱们这么大个国家,一天得有多少事,又是国内,又是国外,又是打仗,又是建设,哪件事不从他心里过呀,真是把心都操碎了。”

  “可不是么,”贺华说,“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连战士们吃饭穿衣的事,都在他心上挂着哩。刚出国,他听说有的部队冬装来不及补充,就一天打两次电话催问:工厂做出来了没有,上了火车没有。为了搞好后勤工作,今年1月份,他还到了沈阳,听说战土们戴大盖帽不方便,他就叫改成解放帽;听说套头式的单衣负了伤不好脱,他就叫改成对襟的;朝鲜丛林多,行军作战棉衣容易挂破,他就嘱咐后勤部门把棉衣轧上绗线。……”

  “有这样的好领导,怎么会不打胜仗呢。”大妈感慨地说,“总理对前方的战士,真比亲娘结记得还周到哩!”

  听了这一切,大妈的心情越发不能平静。她觉得从领导到群众都在拼命干,自己躲在这儿,倒成了个大闲人。这样对得起在前线上牺牲的孩子么?想到这里,她从枕头上欠起身说:

  “闺女,我明天要走。”

  “不是还要到颐和园吗?”

  “不,我哪儿也不去了。”

  “大妈,再呆一天也不行吗?

  “别说了,闺女,我已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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