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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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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太太从高级养老院接回来,春梅的苦日子又开始了。国外是不能去了,她每天还是白天上班,晚上回来照顾老太太,吃喝拉撒睡,哪一点不看到都不行。

幸好白天二琥还能来帮着照顾照顾,要不然,春梅感觉自己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处理不了这些家务事。

值得庆幸的是,老太太自从回来之后,吃饭大便都正常,每天高兴了,还跟着DVD里做做广播体操。春梅下班回来,故意讨好老太太,就问,妈你想吃什么你说啊,我去买。结果却被老太太反驳:“亏你还在健康类杂志上班,老人年,容易三高,不能吃太多。”春梅觉得好玩,就继续逗老太太:“那你的肉脯也不要吃了。”老太太嘴一撅:“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肉脯是经过加工的,是干肉,可以吃,不能吃的是湿肉,而且我是少吃,解解馋,跟斯楠以前吃肉松差不多,不至于就怎么着了。倒是你,该小心,你看看你的身材,都走样了。”春梅笑道:“我这样都算走样了啊?您真是没看过走样的。”老太太哧了一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米六三的个子,只有九十斤,几个孩子的妈了,穿个连衣裙夏天,走到哪儿都一道风景。”春梅附和道:“是是是,我的老妈妈,您年轻时候那风采,我可比不了。”

老太太斜眼道:“老妈妈?我很老吗?”春梅忙扶住老太太的胳膊,拍了两下,笑嘻嘻说:“您不老您不老,长命百岁。”老太太说:“还长命百岁嘞,最烦你们这些老腔老调。”

有人开门。斯楠回来了。

“学校考试结束了?”春梅问。

“嗯。”斯楠低着头,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春梅跟老太太说:“妈,都是您惯的,这孩子都成什么样了,见人跟没见到似的,特自我。”老太太呵呵道:“叛逆期,像她爸,伟强小时候也这样,有一次我给伟民做了一条灯芯绒裤子,土黄色的那种,裤腿上还绣个小花。他就不愿意了,我跟他说,哥哥大,哥哥穿完才能给你穿,他偏说不,小时候就这么好强,好说歹说都没用,死活非要一条新裤子,我那时候工资一个月才十七块八,哪有闲钱再做第二条裤子,最后伟强居然给我来个离家出走,走了三天才回来。最后,我妥协了,给了他一条裤子。就是这么犟。”这话老太太说了不下十遍了,裤子,绣花,出走,翻来覆去。

春梅害怕老太太又犯病,那晚上就别睡了。她说妈你上床吧,我帮你揉会腿,就睡吧。老太太倒还配合,上了床,卧室电视声音小小的,只是人在里面动得欢快,老太太看着看着,便开始打盹儿了。春梅大呼阿弥陀佛,去客厅收拾了一番。又跑去敲斯楠的门,问她洗澡不洗。斯楠懒洋洋地答了,说是不洗。春梅便放心地去洗手间,给浴池里放满了水,反正隔天是周末,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睡个懒觉。自从上次泡澡之后,她就爱上了那种感觉,整个人被温暖包围,闭目养神。

结果泡到一半。斯楠闯进来了。进门就趴在马桶圈旁呕,恨不得心都呕出来。

“怎么回事?哪不舒服?吃坏东西了?”坐在浴缸里的春梅有些发慌,赶紧站起来擦干身体,套上衣裤,帮斯楠拍背。“要不要上医院?”

“不用,可能吃坏东西了。”斯楠抬起头。

“我给拿点药吃。”春梅道。

“不用!我休息休息就好了。”斯楠有气无力地说。春梅把斯楠扶回卧室,帮她铺好被,又拿来一杯热水,让斯楠喝了几口。斯楠说妈你先回去睡吧,我没事。春梅说:“你也这么大了,虽然离家近,但在学校,也要学着照顾自己,妈现在焦头烂额,不可能面面俱到。”

斯楠用被子蒙住头,说妈你别啰嗦了。春梅知道多说无用,便也回屋睡觉。

第二天早上,春梅起床,在洗手间刷牙,斯楠又冲进来。穿着睡衣裤,披头散发。这次是对着面盆干呕。

“楠楠你到底怎么回事?要不我们上医院。”春梅一手握着牙刷,站在女儿旁边,上下打量着她。

斯楠拧开水龙头,用手捧水拼命朝脸上扑,头发、上衣领口全湿了。

春梅见女儿举止异常,漱了一下口,问:“到底怎么了,一大早的,犯什么病?昨晚也没吃药。”

斯楠忽然弹起身子,转过脸,面无表情,但眼泪却从眼眶跳出来,与脸上的水混成一道:“妈,我可能怀孕了。”

春梅手里的牙缸嘡啷一声掉在地上。老太太刚巧醒了,在里屋问,怎么回事儿。

春梅忙探头出去说没事没事。说完又关紧门。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可能怀孕了”,这几个字该从一个女大学生嘴里说出来吗?可她又能怎么说,孩子是她生的,也是她教育的,如果说孩子犯了错,她张春梅也至少有一半责任。可张春梅又有点恨,恨自己怎么可以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她当年在结婚之前,甚至都没有跟男人接过吻!到了倪斯楠这一代,怎么可以直接怀孕!

春梅的嘴唇有些抖,但她最终没说什么来,而是一扬手,给了斯楠一个巴掌。

斯楠单手捂着脸,抽泣。

“不许哭!去穿好衣服!”春梅足够冷静,她知道,这事儿不能让老太太知道,在没有搞清楚之前,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春梅迅速在脑中走了一遍流程。先去做检查,如果没有,最好,如果属实,去找男方家长谈。斯楠穿好衣服了。春梅让她到门口先等着,她拿了钱,给二琥打了电话,请她帮忙来家里照顾一下老太太,然后就拽着倪斯楠去医院。

春梅开车。斯楠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是谁的?”春梅问。斯楠早不哭了,头靠在椅背上,神情呆滞。

“同学?还是老师?”春梅变得有些冷酷。

“就一同学。”斯楠有气无力,同时显得不耐烦,同时觉得好笑,问,“你觉得我可能去找老师?”

春梅脸绿。“在哪儿发生的?什么时候?”

斯楠扭过身:“妈,能不能不要像审犯人一样审我?”

“你还不知道错?!”春梅几乎是在咆哮。

“我没觉得我有什么错!错就错在没避孕。”

避孕两个字听得春梅五内似沸,她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子刹在路边。“你再说一遍?!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斯楠说:“我们是相爱,有什么错的,但现在我不能把孩子生下来。”

春梅感觉自己是在听天书!斯楠的成长水平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觉得现在斯楠就是一个怪物,问题少女,跟街上那种打耳洞染头发穿破了洞的问题少女没什么分别。

“你不要总是拿你们那一代人的要求来要求我!”斯楠忍不住了。春梅举起了手。斯楠把脸迎上去,“你打,你打死我好了!一人两命,大家干净!”

春梅实在打不下去,又搁下了手。

“这次是我的错,我的软弱,我不该跟他们去旅行,不该发生这种事,以后我也绝对不会这样做。这是我的人生,我想最终我会负责。”

“你负责,你怎么负责?”春梅把车门打开,推斯楠下车。有人在路边看。斯楠狠狠地拽过自己的衣服,潇洒地朝前走。春梅眼见女儿越走越远,终于还是不忍心,油门一踩,跟上去。“上车。”春梅把车停在斯楠旁边,打开车门,但脸却扭着,不去看女儿。

斯楠不理睬,大步向前走。

“上车!” 春梅跟上,这次是咆哮。斯楠这才停下,两手还是插在口袋里,上了车。

一路无话。

到了医院,验孕很快,一根验孕棒,去厕所一试就出来了。迹象不明显,红线稍微过了怀孕的警戒线一点点。接下来是问询,诊断。医生是个面目严肃的大妈。

“倪斯楠,20岁?”大妈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腿。

“还差几个月才到二十。”斯楠干脆。

“你是老师?班主任?”大妈看病前先问人物关系。春梅有点发窘,但还是说,“我是她妈妈。”

“唉,现在的妈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当的!孩子不懂,你还能不懂吗?”

春梅被噎住了。子不教,父之过,女早孕,母之错。是她没照顾好孩子。可是,说白了,还要她怎么照顾孩子呢?该做的她都做了,不该做的她也做了,言传身教四个字,春梅自认做得不错,可斯楠还是义无反顾地成了一个问题少女。

春梅不说话。

医生大妈说:“你女儿没怀孕,但有婚前性行为,也是非常危险的,建议去到心理卫生科去上一课。这才多大年纪,思想上要端正,我们就不说贞操是女人最好的嫁妆了,这观点有点极端,但也不能胡来呀!家长不要每天都忙着挣钱,忙于事业,

春梅唯唯称是,如释重负,叫上斯楠,走了。

“明天我去你学校。”春梅和斯楠一前一后走着。“去我学校干嘛?闹事?现在不是没事吗?”斯楠质问。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斯楠没注意,直直撞了上去。

春梅挤上去嚷,说走路看着点儿。一抬头,却看见自家夫君倪伟强扶着一个女人,有说有笑。“爸!”斯楠先喊出口。

春梅僵在那儿。伟强忙圆场说,一个学生病了,带来看看。

学生病了?鬼才信。在单位,在办公室,春梅总听人说,要防止小三,中年男人最危险。春梅总是当耳旁风,认为这事儿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现在,现实却结结实实给了她一记重拳。春梅有点晕。斯楠怀孕,她还能保持冷静,打点好一切,该交涉交涉,该去医院去医院,可现在轮到她自己,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不清头绪。从医院到停车位短短数百米,春梅把什么可能性都想了。离婚,出走,闹事,她脑海中甚至出现了掌掴小三的画面——跟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义正词严地啐小三一顿。但如果那人真的是学生呢?伟强真的只是陪学生来看病。那自己岂不是误会了好人?春梅愁肠百转,想起那个女学生的粉面朱唇,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母女俩上了车。斯楠抱着春梅的包,笑嘻嘻说:“妈,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春梅斥道:“你小孩子懂个屁。”斯楠反驳:“妈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也不是什么小孩子,我很开明的,你们不用考虑我。”春梅一边开车,一边空出一只手敲斯楠的头。斯楠一闪:“我的老妈妈,中年男人是最危险的动物,你不知道吗?特别是事业有那么点成功,人生有那点阅历,同时看起来又不是那么老的男人,那就是顶级危险动物。对外面的女人有吸引力,对家里的女人又审美疲劳,不过妈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如果爸真敢那样,我们就痛打小三,如果他要离婚,就让他净身出户,钱啊房啊都留给我们,作为养老储备金。”

“你这都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还养老储备金,自己学习你不管,想得倒挺长远。”

斯楠斜过身子,一脸严肃地对春梅说:“妈,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现在的情况无比严峻,假如那个女学生真要对爸使出什么手段来,你我怎么办?”

“荒唐。”春梅还在硬撑,心里却早乱成一锅粥。斯楠继续说:“你看奶奶现在,幸亏她有三个女儿,也幸亏她的儿女中有一个爸爸这样还能赚点小钱的,不然她怎么办,退休工资那么点,这么多年也没见到个一毛半分的,又生病,需要有人照顾,几个儿女加媳妇都照顾不来呢,如果现在你和爸爸离婚,老了妈你怎么办,我万一又出去读书呢,谁来照顾你,有钱还能请保姆,没钱只能是坐着喝西北风,非常严峻的,我都感觉到有压力。我说妈,你不能一直这么少女下去了,我说是不是读中文系的人都这个毛病啊,浪漫主义,可现实却是赤裸裸的啊。”

春梅泫然:“我还浪漫主义?”斯楠见妈妈想哭,也连忙扑上去抱住她:“好了好了啦,春梅同学,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边的,什么端屎啊,倒尿啊,洗澡啊,我都要学会的。”

春梅破涕为笑,推了斯楠一下。有这么个女儿,虽然不听话,到底还是她的小棉袄。

第二天,春梅约二琥出来,专谈伟强和女学生的问题。

“老二还不至于吧,这么老实一个人,”二琥手里把玩着一个钥匙扣,“也就是巧合,紧急情况,老师带学生来看病,也是有的。”春梅说,我想也不至于,昨天回家他装傻,我也没问。二琥说装傻说明他在乎你,是好事。春梅说:“以前我是没想过,现在我真是要注意了,现在的小姑娘可不像我们以前那时候了,矜持啊,羞涩啊,现在小姑娘都开放得很,像他们这些中年老男人,根本架不住。”

二琥安慰说:“我相信二弟是个好人。”

春梅叹气:“这和好人没关系,你放眼看看,那些出轨的,婚姻出问题的,有几个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可能也怪我,分给他的时间太少了,可是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还有我自己的工作,也是我热爱的,虽然这些年也没干出什么,真的,嫂子,一个女人想干出点什么真是太难了,有时候想想,我们真是不能和男人比,男人的一生是做加法的,财富,美丽,女人呢,却是做减法的,美貌递减,魅力递减,事业递减,再怂的男人,只要努力拼搏,总还有希望有咸鱼翻身的一天,再美的女人,任凭你努力拼搏,也有一朝红颜老的时日,跟谁说理去。”

二琥说:“妹妹,要我说,真不用想这么多,都到了这个年纪了,还什么这啊那啊的,二弟就是有那个心,也应该想想,以后谁能陪他到老?他以为那些小姑娘有这个耐心吗?做梦去吧,她们才不会呢,她们想要的只是钱,只是上位,她们能有什么真心,她们是挖坑给男人跳呢。”

春梅笑道:“你认为是坑,男人认为那是蜜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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