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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乞骸骨 番外篇 与命运邂逅之夜

所属书籍: 彩云国物语

从过去开始,便经常会有人问道:

“你就是传说中的郑悠舜吗?你用什么办法让红黎深变得那么顺从?”

初次见面的高官大致上都会唐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同时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悠舜的双腿和拐杖。对悠舜而言,这似乎已成为家常便饭的事了。这时候,悠舜总是露出一脸苦笑。

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呢?其实他是很清楚原因的,但每当此时,他的]头脑却空空如也。毕竟,他知道,高官是不会理解的,而且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因此,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悠舜的脸上总是浮出一丝的略带苦涩的微笑。然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

这情况,和面对黎深时的场面颇为相似。自己都是带着造作的笑容。

“您是说,让我参加这次的国试?”

“对!就是你,悠舜。”

一想到这位深处于百忙之中的大人,难得会来见自己一面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悠顺便发出一声叹息。

“让晏树或皇毅参加的话难道不好吗?就算承蒙勋荫制度已步入仕途,但重新考试的话,也是可以的吧?”

“我决定就选你了。比起靠勋荫制度,还是国试比较适合你。”

“但是,我过去不是常说吗,不想去当官的话”

“我说过了,你要参加!!”咚!对方用手指敲桌子。“恐怕,明年的国试难度会异常的高。及第的人想必也不多。”

“这样啊 ”悠舜冷淡地点头答道。

环顾庭院四周,纯白的花瓣如雪花般堆积。那是梨花,也是能够回想起已经不存在的故乡唯一的花。

“话说回来,旺季大人,您今年打算把清苑皇子逐出朝廷吧?我觉得为时已晚了呀。他的聪明才智已经无法让他再拥有皇子的位置了吧。”其他皇子也好,清苑也罢。这三年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本来适合作为王的小皇子,因清苑的存在而扰乱了他的计划,已经为时已晚了。

“三年前,刘辉皇子和清苑皇子相遇后,两人形影不离。但那份温柔却成了两人的致命伤。无论清苑或是小皇子都不应该有任何踌躇。

对于这个国家,也是如此。” 旺季盯着悠舜说:“真是的,你虽然没有当官,却知道这么多。”

“这是因为晏树总是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悠舜面无表情地耸肩。

“清苑消失的话,先王陛下会提拔蓝家三胞胎。接着就会发生混乱。但是现在已经变成这种局面,就索性让清苑自由,随清苑自己去做,而您自己隐居起来,这样就可以敷衍了事了吧。”

“敷衍了事?因为先王猜疑心太重?”“其实。先王只相信自己。刚开始,还能摆出一副明君的样子,但自满日益膨胀,随着年纪增长,猜疑心就越重,轻视年轻人的谏言,而当昔日的老臣不在的时候,猜疑就会变成接二连三的刑罚,然后就是恐怖政治。不过到那个时候,旺季大人已身处黄泉之下,您大可不必担心。” 悠舜虽然没有涉猎政治,却恰巧说中旺季的心事。

悠舜一边托着下巴,一边凝视院子里的梨花。这种态度,用隔岸观火的说法来形容再适合不过了。“与其这样,倒不如一起隐居吧。怎么样?很轻松喔。”说到这里,悠舜漫不在乎的笑了起来,旺季见此情形,便拿起悠舜的拐杖打起来。

“这是身为‘凤麟’所说的话吗?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像猫一样游手好闲去隐居过日子,我绝不允许!快去给我参加国试!头发给我束起来!”

悠舜一边摸着被打的头,一边固执的把头转向一旁。同时,还用手轻轻拉扯着那散开而垂下的头发。

“那个称号和才能早已被舍弃了。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头发的话,若是夏天自然要束起来,每天要是都梳的整整齐齐的话,很快就会秃头的。”

“不要废话一堆!”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我啊!”悠舜再一次不耐烦的问道。会试的难度之所以会增加,是为了通过国试能够筛选出可以快速替换蓝家三胞胎的候补人才。至少是可以成为几年之内的战斗力,就算朝廷腐败,也不动摇,如此生存下来,担负起教育下一代的出类拔萃,又拥有坚强意志和信念的年轻人。这次的国试就是为了选出这样的人才。在这其中,悠舜若是参加,势必对旁人造成很大的困扰。 “我也不想当官,参加国试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悠舜曾发誓,绝不对那个霸王表现出任何东西。无论是才能,还是愤怒,都吝于给予。和那个王有关的一切会变的如何,自己也不想去知道。

想到这,悠舜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去知道啊

曾经,红家少年也告诉悠舜同样的话——要杀就杀吧。

旺季注视着悠舜的脸,刚要发出的叹息声,也一下子哽在喉咙中出不来

“当不当官,那是你的自由。现在,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以上位来参加会试的人,在我所有的弟子之中,紫州州试能以上位及第者,除了你,别无他人。” 第一次,悠舜的表情有些许改变。“只是让我参加国试吗?”

集结众多高官子弟的紫州州试,是八州中最难的。的确,能够获得上位及第就需要具备能挤进全国前五名的实力。

“对啊!!”

悠舜彷佛犹豫一般沉默着。不久,他低下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如果是为了你的话,我可以去。”

旺季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悠舜感到疑惑。由这情形看来,与其说是旺季因为多了一个人才而欣喜不已,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因为悠舜参加国试而喜出望外。

“那么,我就帮你办好一切的手续。悠舜,就你而言,就祈祷一个能有所收获的国试吧。” 悠舜转过头去。就我而言!?旺季少有地低估了悠舜的能力。

“悠舜,我要声明一下。这次的通知不仅针对彩七家,各州的人不管身分地位如何,都可以参加。明年的会试红黎深也可能会来喔。” 风吹拂着院子里的梨花,花瓣彷佛雪一般纷纷飞舞,落在悠舜的长发上。虽然悠舜马上隐藏了那个表情,旺季却注意到了。悠舜如同猜测那句话的意思一般,缓慢的眨了眨眼,然后,便说道:“这样啊。” 悠舜笑了。这完美的笑容柔和又充满着无与伦比的温柔,而知道这微笑不过是造作之物的人,会有的吧。

第一章临近会试前的大骚动

“拄着拐杖的男子就是郑悠舜。”他在酒馆的二楼,若无其事的看

昨夜下的雪,覆盖整个街道,街道彷佛带上棉帽一样。其中,有一个青年拄着拐杖行走着,被松散束起的长发垂至背部,而拐杖和鞋子所留下的痕迹,在身后不断地延伸着。

真像童话一样啊,看到这景象,他在心中喃喃自语着。这时,眼前的青年大概正若有所思似的,轻轻地把头低下去。他便目不转睛注视着那张侧脸,那张侧脸真长啊。

寒风吹遍,雪花纷飞。一瞬间,就好像知道他在那里一样,郑悠舜突然抬起头来,总觉得连眨动的眼睫毛都能被看的一清二楚似的。

那时,他决定接受“工作”。

黄昏时分,悠舜踏着初雪,在王都贵阳的大街上行走着。听着路上行人的谈话,竟然全都是跟国试有关的话题。

“喂,听说今年的州试,到处都一团混乱呢,榜单尽是些无名小卒啊。”

“听说了,听说了。所以那些下了赌注的家伙可就惨了。”

“没错。因为破产所以连夜逃跑,甚至有人悬梁自尽的消息不断传出啊。现在那些人频频抱怨。还听说,会试中究竟要赌谁,现在正慌慌张张地要改变主意呢。”

“我听说黄州只有一个人通过了呢。”

“不会吧?!我倒是听说,有一个州,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轻松通过州试,真是厉害啊。就连黑道都在两旁列队欢迎,我还听说,通过贿赂和恐吓等手段,威胁监考官们,甚至砍掉手指,最后才勉强让他以最后一名及第。”

“太强了!”

“蓝州州试也足以让人惊讶,但最混乱的,果然还是紫州州试啊。” 那些人说着说着就进酒楼,后面谈论的话是什么,自然就不得而知。悠舜摸摸鼻子。自己倒是觉得最大的混乱非蓝州莫属。据悉,因为国王接受蓝家三胞胎和蓝家官吏的统一提拔,身为蓝家人的蓝州州试及第五人便拒绝全员及第。和紫州州试相比,这还算正常。

蓝家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啊……悠舜浏览旺季拿的州试结果,果然,这次确实很有趣。来俊臣……姜文仲……刘子美……然后便是刚才讨论到的黑道少爷·管飞翔。虽然背诵类试题全军覆没却能以最后一名的身分州试及格,但他凭着自由论策漂亮地挺进国试。

后面便是黄州州试第一名·黄凤珠。虽说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但他对国试却是全心投入,却也是才貌双全。年轻又出类拔萃,只要一看其试卷解答,其实力足以位居第一。然而,还有一个人。

沙沙,积雪从客栈前的树上滑落,如血一般的颜色逐渐扩散开来。那是南天竹的果实。

悠舜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如同一串串的葡萄般低垂的红色果实。就算远观,那鲜艳的红色也引人注目。

悠舜每次看到南天竹都不禁停下脚步,想要伸手折下南天竹的枝条。但今天,悠舜只想静静地凝视着,比以往更久的注视,看着南天竹的果实那鲜艳的红色。

红州首席是……

寒风吹遍,雪花轻舞。背后轻轻束起的长发随风飘动,双耳因寒冷而冻得疼痛。紫州的冬天,冰冷刺骨,就连双脚也隐隐作痛。到了晚上,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红州首席是红黎深……从山际吹来的冷风横扫而至,细雪纷纷飘落。悠舜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闭上眼睛,一片雪花飘至睫毛上,瞬间又融化殆尽。

此时的情景,犹如那个地方的飘落的李花一样。

就在悠舜为了化掉雪花的冰晶而眨眼时,他意识到有人盯着自己。刚才还若无其事地仰望天空的悠舜的突然瞪大了眼睛,就连脚的疼痛也忘得一乾二净。

他看着阁楼的第二层那个全神贯注俯视着自己的男子,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就是悠舜刚才抬头仰望的那层楼,一名男子伴随着破碎的门从天而降。同时,粉碎的玻璃和门的碎片一齐向悠舜的正上方飞了过来。突然,悠舜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从后面拉住手臂。

那人凭借着强大的臂力,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死亡边缘把悠舜拉

眼前的这名男子跳了起来,高度并不是很高,所以那名男子的伤

“受伤了吗?”悠舜向年轻男子声音传来的地方眨了眨眼。

“啊……托您的福,我没事的。真是太感谢了。”悠舜一边道谢,一边转身。对方却慌慌张张的把脸转过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用布包着脸,只露出眼睛,很明显的是可疑人物的样子。

“不用谢了……没事的话,太好了。”那是隔着布所发出的声音。那人小声嘀咕着回答道。

就在此时,阁楼似乎发生混乱的斗争,人的骂声,物品的破碎声,源源不绝的传来。阁楼的玻璃接二连三被打破,桌子及花瓶相继被打碎,街上的行人随即发出惨叫声,并且找寻避难的场所。

“快逃吧。情况非常危险,我来帮你。”蒙面青年说着就抓住悠舜的手臂,并一声不吭地捡起拐杖。

这情况看起来,那像可疑人物,分明是个好青年。就在悠舜想要接受难得的好意时,二楼忽然有人用手抓住栏杆,紧接着纵身一跳,跳到地上。而且是一下子就跳到悠舜及他们的身边。那人的背上,扎成一束的头发跳动着。忽然,那人注视着悠舜。看起来极度不悦的紧闭的双唇,一成不变的傲慢和冷若冰霜的目光。

悠舜不由得想那个封闭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和十多年前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的腋下夹着“招财树”和小包裹。就在悠舜眨眼的一刻,事情竟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们也和这个骗子一伙的吗?”骗子?就在愕然的时候,从阁楼里涌出一群面目凶神恶煞的男人,一下子把他们包围起来。刚才从阁楼跳下来的青年把包裹和盆栽分别向悠舜和蒙面青年扔过去。

“拿好!要是弄掉的话,你就死定了。”说话的口气彷佛悠舜他们一百年就是他的手下似的。悠舜看了包裹一眼,竟然装了很多蜜柑。为什么?

“你这家伙!怎么回事!?我可不认识你!你不要连累到像我这样的平民百姓!”

“废话!”

从楼上跳下来的青年啧啧匝嘴道:“你这家伙算什么啊?”

本来,蒙面青年是帮悠舜说话的,没想到,就是这无意的对话中却让那些包围他们的赌徒都认定他们是一伙的。

“果然是一伙的啊。你们要是想赢了就跑,不可能!把他们抓住毒打一顿!还有把那盆全是金币的摇钱树也给我出来!”

说到那盆栽,确实是摇钱树,金币一个紧邻着一个悬挂着。这摇钱树,就算是以前经济繁荣时,也是稀世珍宝。赌徒们关于盆栽的话才刚说完,那名男子摆出一副更加不悦的表情。“喂,我说蒙面男啊,要是敢把盆栽交出去的话,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做好遭受报应的心理准备吧!”

“你这是拜托他人的态度吗?”蒙面青年大声叱责道,却没有把盆栽交出去。彷佛在他看来,不管因为什么理由,一对多的群殴都是最可耻的。哪怕是“一”,一旦遭到群殴都是最可耻的。为了尽可能的息事宁人早点回去,悠舜便向那个惹事的家伙红黎深询问道。

“刚才进行的是什么比赛?”

黎深怒上心头,不禁皱眉头。“反正,我没骗人。”

“好了,先不管这个,到底是什么游戏?”

因为寒冷和刚才的撞击,悠舜感到双脚隐隐作痛。黎深不高兴的小声说道“是……无尾之龙。”

“啊……那样的话,双方都没有问题呀?”赌徒们输掉比赛,不是没有道理而黎深也应该没有用到什么欺骗的手段。因为这比赛,通过计算便可获胜。脑海中想象着数千种的可能性,以及灵活运用着超过十位数的复杂计算公式,并在一瞬间知晓其答案。只要具备这种能

力的话,是绝对不会输的比赛。赌徒们不管玩多少次,自然都赢不了。

“赢的钱是?”

黎深无声地指向酒楼,奖品都还放在那里,但赌徒们却压不住愤怒。说起来,最初也是因为那个盆栽而被赌徒们拉入游戏。“那是个好东西呀!”本来,那些赌徒们蓄势待发地准备赢过来,没想到却输得一塌糊涂,不禁怒火中烧。结果,对方反成众之矢的,遭到大家的怨恨。这既不是欺骗的问题,也不是金钱的问题。是他们彻底的输了。

直到有人去向不知道是头目还是官吏报告的时候,趁隙逃跑、打架……整个场面乱成一团。然而,事情更加出乎意料。

“我说,你们这些家伙!没事干么挑三捡四,这样子像男人吗?我也看过刚才的比赛了,并没有什么欺骗的手段。我不是想存心破坏你们的地盘,但你们这种以少对多的方式实在是无耻至极!来吧,让本大爷“九纹龙”管飞翔见识见识!”

向这骇人听闻的说话的声音方向望去,但见一名年轻男子带来十几个兄弟向管飞翔挤眉弄眼。于是就看到管飞翔在寒冷中赤裸着上身,从他的手臂到后背,九条龙的纹身映入眼中,龙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很明显管飞翔是个浪子。难道是……“原来你就是‘九纹龙’管飞翔啊?”

“哎呀,这不是白家龙家庄的浪荡子吗?”

“要打架吗?不错。很有胆量吗。来人啊,把这群家伙给我解决掉!”一时之间,竟然变成混乱的大对抗。就在悠舜还在处于愕然的时候,拐杖一下子被 踢飞,不知到哪里去了。赌徒们吶喊着,像水牛一样奔过来,现场一片混乱。

“啊!!官兵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突然大喊,现场更加混乱。突然,有人把悠舜扛到肩膀上。巧妙地从这群赌徒中逃出去。可是,各种物品在空中飞舞,只见不知何时飞起的一个铝锅盖,朝悠舜方向砸过来。

“啊!!”为什么来参加国试,却被卷入流氓的争执?被锅盖砸到的悠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自己已经被带到某条巷子里。头还在隐隐作痛。是谁呀?!竟然扔锅盖!外表看来,悠舜似乎平安无事,但也不像是一点事情也没有的样子。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了吧。

红黎深一直站在悠舜面前,俯视着他。虽然看起来心有不甘,但也不知为什么也没有离开。看起来像是欲言又止。如果不是红黎深的话……可是……

“啊!你们都在啊,真是太好了!你们一下子消失不见,害我忧心忡忡。”

此时,从一条小路而来的蒙面青年看到悠舜和黎深,松一口气似的跑过来。后面悠哉地尾随而来的是管飞翔。为什么三人都没有受伤啊。

“你不必道谢了。我是趁乱才甩掉那些人。因为有个啰嗦的人说什么,在贵阳不要引起太大的骚动。我就是管飞翔。”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在管飞翔要问悠舜的名字之前,黎深抢先插话。似乎在说,自己应该先问似的。飞翔不禁怒上心头。

“什么啊?你这家伙?!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连这点礼仪都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

“啊 ?!你这家伙,还真大胆啊!对打架也很内行。不过,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可不要太得意忘形了,要尊敬大哥啊。”

两人并非有意连悠舜的休息时间都感到身心具疲。只是,两人的生长环境大相径庭,对“大哥”这个辞的理解也是天壤之别,该如何调解才好?

“难不成您就是紫州州试的首席,郑悠舜?”

蒙面青年略带迟疑的询问道。他明白,本来悠舜是尽可能不让大家注意到脚而拄着拐杖,却成了拄着拐杖的紫州首席而传为话题。这和蒙面的他,因为美貌而被人们广为流传颇有相似之处。

“是的,我就是郑悠舜。”

不知为何,黎深更加不悦,摆着一张好像被剥夺权利似的脸,却让人不解其意。

“果然!我就想说,一定要见您的。我是……”

蒙面青年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一下子沉默了,把头低了下去。

这时,悠舜打了个喷嚏。蒙面青年犹豫了一下之后,便摘掉蒙面的布。接着从下方开始露出的脸,悠舜和飞翔顿时目瞪口呆。

那青年把布交给悠舜,彷佛很不愿被看到一般,把头转过去。

“啊!!那脸是怎么回事?”

“在场无人有资格嘲笑这名救助过我的青年。”听到这冷淡的声音,蒙面青年--黄凤珠惊讶的回头看了看悠舜,飞翔见此情形随即抑制笑声。

“抱歉,是我的错。男人毕竟不是用外表来判断一个人的。”

这种说法悠舜第一次听到。凤珠有点不知所措,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的反应。 “没……没关系。那个,我叫黄凤珠。我也是来……参加……会

飞翔不在意地说:“是呀。不过,我可没威胁考官。虽然无人相信。要是真的威胁的话,那就不会是最后一名啦。”

“我也是这么想的。”悠舜也是这么觉得的,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飞翔搔搔鼻子,这还是第一次轻易获得理解。

“我说,你的名字呢?盆栽男!”

“谁是盆栽男?!”

“要是不喜欢的话,就快点报上名来。”

“红黎深。”

“这不也是首席吗?”

悠舜看了看飞翔。“你了解的很清楚嘛。”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人们私下议论纷纷的人。

悠舜,虽然很不好意思,能不能今晚让我住在你那里?” 悠舜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我好不容易从那些烦人的家伙守中逃出来,因为和同期考试的百姓有交情,把我藏起来。我又没有钱。可以吗?让我先住一晚都可以,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

“我住在客栈。可是……”

“喔,客栈吗?好啊!去喝杯热酒吧。好!走吧。”

本来想委晚的拒绝,却无法成功。彻底精疲力尽的悠舜已经无法拒绝了。还真糟糕。

“等等,我也要!”黎深出乎意料的跳了出来。

悠舜目不转睛的回头盯着他。

“啊……那个……你要去哪里住?”

“我决定去住你那里。”

“红家不是有几个华丽的府邸吗?”

“我不想回去。”

这是小孩子离家出走吗?悠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你身上应该有钱吧?”实在搞不懂自己为何非得特地去问这种像是笨蛋一样的问题不可。简直是胡言乱语,再说还有那棵盆栽在。

“我已经决定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喂!你…你这样一相情愿地决定,会给悠舜添麻烦的!”对于诚实认真的黄凤珠,悠舜简直感动到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可是,黎深彷佛他自己就是道理的化身一般,用鼻子哼一下,直盯着凤珠看。

“既然如此,你回去不就没事了?”

“啊……?”

“认为会添麻烦的话,你回去就行了吧?”

凤珠陷入了混乱。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他才是最会给人添麻烦的人一样。

而且,其实凤珠自己也很想再多和悠舜说说话。看来已经没办法指望凤珠,因此悠舜决定选择能最快回到客栈去的选项。他的思考已经到达极限,再说脚也已经痛到没办法再忍耐下去了。

于是他说:“天色已经晚了,可以的话你也一起过来住吧。现在这种情况,来两个人、三个人都是一样的。”

隔天,即使四人一起被客栈老板给赶了出去,悠舜也没有发出半句怨言。

看着所有人在一阵喝酒喧闹之后都睡成了一片,悠舜总算可以放心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今天外出时间太长的关系,双脚痛得像是要昏过去一样。虽然到目前为止都靠着飞翔背负他,但是从明天开始连根拐杖都没有的他该如何是好呢?

就连考虑这些事情都觉得很懒啊,没办法……只要移动视线,就可以看见三个大男人彷佛是在自己家里,毫不客气地像是被打上岸的鲔鱼一样呼噜呼噜地睡着。虽然小房间里挤得满满的,三个人都觉得很拥挤似地把身体缩成一团,但是却又都像是找到适合自己容身的空隙而感到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天真可爱的表情熟睡着。

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这种容易被小孩黏上的感觉,他希望只是自己太多心了。在他放松下来的瞬间,一阵从脚底贯穿而上的剧痛突然袭来,额头开始湿淋淋地渗出冷汗。他没有喊出声来,一边等待着痛楚的余波退去,一边把毛巾轻轻地浸入飞翔拿来温酒的热水桶里。

他把拧吧后的布敷在双脚上,渐渐地,热度开始稍稍缓和那股疼痛。长发从他的肩头滑落下来。要是有好好整理头发就好了……太大意了。从明天开始就好好绑头发吧。真不喜欢暴露出自己私底下漫不经心的一面。

忽然,他再度看了熟睡的黎深一眼。然后检视着自身情感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禁露出了苦笑——什么感觉都没有。平静到好笑的程度。原本还以为多少会有点不想见他,或是想见他之类,不该有的想法…… 连自己都觉得想笑,想笑到有 点对不起替他担心的旺季的程度。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家说感情很淡薄吧。原本没有打算要和红黎深会面的,对悠舜来说这应该只是个在国试途中的小小意外插曲罢了。

算了,反正怎么样都好。悠舜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细雪正缓缓飘落下来。而此时悠舜的侧脸,正被突然张大眼睛醒来的黎深目不转睛地盯着。 

第二章大魔王和阎罗王

那并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当悠舜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早就来不及了。不知为何,从那天之后,黎深就一直赖在悠舜身边不走,他所引发的种种问题行为,让两人辗转于众多客栈之间,弄到最后,有些客栈只要一看到两人的脸,就立刻拒绝他们投宿。在沦落到流浪于全贵阳的客栈之前,非想点办法不可——悠舜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走在外面就会给路人添麻烦,在饭馆的角落里还得像逃犯一样偷偷摸摸地窝着喝茶……非得想办法脱离现在的这种生活不可。

果然只能带着他去预备宿舍了吗——等等,他竟然会有思考这种事情的闲暇?悠舜突然感到相当奇怪,简直是太可疑了。

黎深今天还真安静啊……悠舜停下翻书的手,将视线移过去,发现黎深正在替他那盆盆栽浇水。在廉价客栈的房间里,现在只剩下悠舜和黎深两个人而已。

飞翔只会偶而跑来住上一会,而凤珠也已经在昨天回到黄家的宅邸去了。今天早上对悠舜而言,是久违了的‘普通的日子’。

黎深很稀奇地没有制造出任何的问题,就算悠舜一直埋头读书,也没有露出无聊的样子或是往外跑,一直安安静静地待着。

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要说和昨天之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不过是今天变成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这样而已啊?因为集中力在途中

分散了,悠舜决定要先停下来喝杯茶,于是‘咚’的一声阖上了书本。

“黎深,我要去泡茶,你要不要也来一杯呢?”

黎深稍微瞄了悠舜一眼,然后冷淡地点了点头。如果是凤珠,就会因为他态度太差之类的而生起气来,但悠舜却是一点也不在乎。“如果你肯把那些橘子给我当茶点的话,我就泡我珍藏的茶给你喝喔。” 黎深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把手中的橘子丢过去。

接下橘子的悠舜感到有点惊讶,他完全没想到黎深会真的把橘子拿出来。

“那么,我就来泡柚子茶吧。”悠舜轻轻摇了装着用柚子和冰糖调制好的柚子酱的罐子,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香气,味道刚刚好。用汤匙舀起黏呼呼的柚子酱,放进热水中冲泡,柚子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了。

“喝了这个就不会感冒了喔。”虽然不认为黎深也会感冒,但光是想象,悠舜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泡好两杯茶之后,悠舜一边喝着自己的那一杯,一边重新开始翻起书本。

以为悠舜一定会替他把泡好的茶给端过来的黎深,因为意外地被人置之不理而傻了眼。要是凤珠的话,还可以对他说‘给我拿过来,你这个仆人’,但是对双脚不良于行的悠舜,却没有办法这么做。于是在无可奈何之下,黎深只好自己慢吞吞地晃到桌子旁边。

虽然他很罕见地自己拉近了距离,但是悠舜却完全没有把脸从书上移开,结果黎深只得一个人生着闷气。黎深端起茶来啜上一口,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萦绕在舌尖,香味和意料之外并不会太过份的甜味,还有切成细丝的柚子皮的苦味都非常棒。这时,他听见了悠舜的轻笑声。

“喜欢的话,可以再来一杯喔。如果觉得味道太淡了,也可以多放一点柚子进去。”

对于明明连头也没抬,却能知道他心情的悠舜,黎深感到很不高兴。因为悠舜完全没有要替他再泡一杯茶的样子,看来要是想喝的话,非得自己去泡不可,被别人无视到这种程度还真是第一次。于是,黎深自己泡起了柚子茶。

虽然是照着刚才看到的方法去泡的,但是直到成功为止还是失败了三次,其中还曾经一度感觉到悠舜在笑的气息。在苦战的最后,第四杯总算是泡出了不错的感觉。呼哼,黎深感到非常地满意。一边喝着柚子茶,黎深也终于稍稍习惯了这种无法静下心来的距离。

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有和‘外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单独相处过,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不过,悠舜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用特别和他说什么也没有关系。

悠舜还是一样一派悠闲地看著书,与其说黎深在 不在都无所谓,倒不如说他像是和自己养的猫待在一起的感觉。即使黎深在旁边走来走去也完全不在意,大概只要他没有做些把热水倒光之类的事情的话。

但是,现在即使不做那样的事,悠舜的时间也已经是属于黎深的了。那是黎深相当中意的空间。不过话虽如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个时间。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不可思议地不会感到无聊;但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又会觉得很可惜浪费。明明会心神不宁,却又觉得还是能靠近比较好。

你那是不习惯有人接纳你吧——如果是百合的话,可能会这么说也不一定。黎深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悠舜,悠舜从那一天以来,好像就开始认真地整理头发了,这件事很奇妙地让人有些不太高兴。哼!黎深就这么一边用汤匙搅拌着柚子茶一边盯着看,而悠舜也终于抬起视线。

“有什么事吗?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

黎深说着又扭过脸去。悠舜歪了歪头,黎深今天真的很老实,难道他有那么中意柚子茶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不用把他隔离在预备宿舍里也能解决问题了。就在他把已经冷掉的最后一点柚子茶倒进喉咙里时,凤珠和飞翔两个人一起来拜访了。

“喔、你们正在喝好东西呢!这对宿醉很有效不是吗?也给我一杯吧。”

“实在看不出来你有宿醉的样子哪。”虽然确实闻得到酒臭味,但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 酒醉的样子。

即使如此悠舜还是打算伸手去拿柚子瓶,一看到这个情况,黎深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十分恶劣。

“你说过没有橘子就不能喝的吧!”

“啊?”

飞翔抬起下巴朝凤珠撇了撇。

“我们虽然没有橘子,但是有拐杖和住宿费喔。”

“准备这些东西的人是我才对吧!”

“你这家伙别在意这么点小事嘛!我也一起出钱了啊,我身上全部的财产喔。”

“你只出了让人以为是捐献的零钱那样的零头吧!”

凤珠一边装出生气的样子,一边把装有全新的拐杖和金子的包袱递给悠舜。

“那个……我想不能全部都让悠舜自掏腰包,所以……想帮忙补贴一点。你一直没有买新的拐杖,也是因为钱就快要用完了的关系吧。” 事实确如凤珠所说,但实在没想到会有人特地提供援助,于是悠

这时,黎深不知为何很不高兴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悠舜愣愣地瞪大眼睛。直到刚才为止心情明明都很好的,为什么突然……算了,不管了。

“没什么。呃……为了那个大少爷,你大概还是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比较好。总之,就先喝杯柚子茶,然后开始整理行李吧。”

“啊?为什么呢?”

“因为当你把黎深抓回客栈的时候,八成会被店家拒绝投宿的吧。”——飞翔的话是正确的。那天的黎深,就像是迁怒一般,在各地引发谜样的事件。其中特别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就是“雪人事件”,整条街无端端被人四处堆满巨大的雪人,给路人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小贩和车辆都进退不得,只能迂回着绕来绕去,整条路乱成一团。做这件事到底有什么目的,简直让人毫无头绪。

而察觉到其中意义的只有飞翔一个人而已。“为了让来迎接的人能容易找到而堆起雪人,然后一心一意地在那边等待着吗……”只不过他的这句嘟囔,谁也没有听见。

结果,这起雪人事件,让悠舜他们再也无法继续在街上容身。因为官府内涌入大量的投诉,于是官差只得出来搜捕犯人。黎深在成为前科犯之前,被凤珠和悠舜实时抓住架走;飞翔则是担任诱饵,趁着官差陷入一团混乱的空档,有惊无险地冲进了预备宿舍。

“悠舜,你果然还是该多关心黎深一点……”

连考试都差点没办法参加的飞翔,之后脸色苍白地这么说道,但悠舜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而在无意中听到小孩子们都因为这个事件感到非常高兴,则是更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三章预备宿舍的日常

“是的,这里还有空房间,所以完全没问题。 嗯——那么,黄凤珠大人是一号宿舍,管飞翔大人是三号宿舍,郑悠舜大人是六号宿舍,红黎深大人是十号宿舍。”

飞翔一听,立刻发出了呻吟。“哎?喂!我们是无所谓啦,但至少也要让悠舜和黎深住在一起嘛!”

“榜首及第的考生不能集中在一起,特别是彩七家的人会安排严密的警备——”听到这里,凤珠突然愤怒地瞪大双眼。

“这算什么啊!我根本不想因为自己的家名而接受特别待遇!”

飞翔也急躁地爆发开来。“老子可是为了你们这些家伙好才说的,你这是哪门子爱理不理的口气?啊?等一下你后悔了老子也不会管你,可要有剁断手指的觉悟哪!”

悠舜为了可怜的官吏,像在打地鼠一样,举起新拐杖来打两人。

“照他说的话去做。不愿意的人就回街上去,只是如此而已。”飞翔和凤珠都沉默了。确实,凤珠还有黄家的别邸可以住,而飞翔也是回到小弟那边去就行了,即使不特地跑来住预备宿舍也无所谓,当然黎深也是。被强迫拖来,一直在闹脾气的黎深,这时更加感到不高兴。

“你,是为了我才来预备宿舍的吧?随便就说要回去,这算什么?”

为了我?悠舜瞪大了眼睛。黎深每次总会发明些新的词汇诠释法出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被黎深‘害的’才对。

“不是的,我原本就预定要入住预备宿舍,你们要住不住都随你们高兴。”说着,悠舜独自一人一笔一划地在登记簿上填上自己的名字。

突然间,他发现同住六号宿舍的某个名字,不由得停下了手。

“刘子美……他也住在这里吗?”

就在他无意间喃喃自语的时候——“我在这,有人叫我吗?”

刚感觉从两肩上伸出了一双手悠舜,整个人就被人从背后给紧紧地抱住了。

就算是悠舜,这时也不禁僵在原地。不只是悠舜,旁观的飞翔、凤珠和黎深也都不约而同因为突然出现的‘他’而僵在那里。这应该……是男人吧?个子很高,打扮则是在考生中很稀有的时髦,而且还‘浓妆艳抹’。

“呀——超对人家胃口的。”

像被老虎钳夹住一样被人抱紧,悠舜不是开玩笑地觉得骨头就快被折断了。谁?!不对,到底是什么东西?!眉毛描得细细的,睫毛很浓密;很会化妆,完全看不出剃掉胡须的痕迹。

但是,大概还是称他为男人比较好吧。因为穿的不是女装,如果退后十步来看,可能像是男装的美女也说不一定。此外,年龄不详。

‘他’抬起了下巴,仔细地看着悠舜,很开心似地笑了。

“听说传说中的郑悠舜来了,人家才过来看看的。

没想到竟然住在同一栋宿舍,真的好幸运喔。人家不论做菜或是缝纫都很拿手喔。”这时,第一个适应了眼前状况的黎深强行挤入两人之间,将‘他’从悠舜身上给拔下来。

“你干什么?这个奇怪的家伙!”

闻言,他(?)的太阳穴爆出了青筋。“唔嗯,对人家说话那么直接的你还是第一个。男人的嫉妒真丑陋,人家最讨厌了。”

“你说我嫉、嫉妒?!”

“没错啊。人家叫刘子美。”

“刘子美?!”一听见这个名字,凤珠想也不想

地抬起了头,悠舜也变得满脸苍白……他,就是刘子美?

子美紧盯着凤珠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来回端详,露出厌恶的表情。

“讨厌!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太嚣张了啦!亏人家还以为自己会是今年最漂亮的那一个呢。”

凤珠不禁愣住了。看见他这张脸(而且还是蒙面状态)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他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不论是男是女。

“你真的是紫州州试第二名的……”

“对呀?人家就是仅次于郑悠舜州试及第的刘子美唷。什么嘛,那种不满意的表情。啊、悠舜,你要叫人家小子美喔,不然叫小美也可以。”竟然一下子就直呼起悠舜的名字来了。

“走吧,人家来帮你带路。”就这样,悠舜被奇怪的男人给强行拉走了。

“什、什、什么嘛!那个家伙!”看到眼前的情况,黎深终于彻底甩开了到目前为止的惊慌与混乱,就连他也不曾对悠舜为所欲为到那种地步。叫我小 美?!他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啊!

管飞翔一脸沉重地摸了摸下巴,回过头瞥了黎深一眼。“不妙啊……悠舜的脚不方便,要是被人给强行压倒的话,可是没办法逃掉的喔。”

“你、你说什么——”

“悠舜有危险了!”凤珠二话不说就在登记簿上签了名。到了这种节骨眼,宿舍怎么分配都无所谓了!不过,因为太过慌张的关系,脸上的面罩忽然掉下来,在场的官吏和考生们纷纷啪搭啪搭地倒下,陷入昏迷状态。不仅如此,从后方还传来了粗声粗气的‘少头目!!’大合唱。飞翔‘啊’的一声回过头去,只见帮里的弟兄们排成长长的一列在向他低头敬礼。

“少头目!期待您平安归来!”“路上小心!少头目!”“喂!听好!要是敢对少头目和他的朋友失礼,我们会让那家伙活着下地狱!”至此,距离毫无仁义的大战开打仅有一步之遥了。接着,医生和羽林军也陆续到场,场面立时演变成一场大乱斗,就连黎深都没办法顺利脱身,最后不但住不成预备宿舍,三人反而一起被扔进监牢里。

另一方面,没有卷入骚动之中,一直被人硬拉着走的悠舜,发现了某样东西而停下脚步。在宿舍后方一个冷清的角落里,有着像是鲜血渗出般的鲜红色彩。

“悠舜?怎么啦?”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南天竹的果实还真是鲜艳啊。”

子美看了看南天竹,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咦,这叫做南天竹吗?颜色红得就像鲜血一样嘛。一看就让人家联想到又红又圆又苦的药丸,真讨厌呢。”

“这可是很吉利的东西喔,可以消灾解厄的。”

悠舜带着微笑,若有所思地走近南天竹,第一次折下一根枝桠。他将雪从长着漂亮的绿叶和串铃似的红色果实的枝桠上拂去,递给子美。“作为友好的证明,这个给你。”

“给我?可以消灾解厄的东西?”

子美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没多久,他以出人意料之外的慎重举止,很开心地将南天竹的枝桠接过来。 “那我就收下啰。唉呀,人家真是太造孽了。”

“咦?不,我没有那个意思……”突然间,两人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子美率先回头,并蹙起了眉心。“讨厌!是巡逻的差役吗?连这种宿舍后方的角落都来巡视,妨碍别人幽会,真是不解风情啊。我们走吧。”接着就立刻拉着悠舜离开了。悠舜虽然也循着那股视线回过头去,但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了。

隔天,黎深、凤珠,和飞翔总算是从牢里被放出来了。虽然高官们得知手下竟把红家、黄家,和黑帮的大少爷们给关进监牢,吓得口吐白沫立刻飞奔而来,黎深的心情还是依旧好不起来,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心浮气躁。由于太过烦闷,他接连好几天恶整周遭的官吏、武官和考生们,但心情却怎样都无法好转。和在街上的时候不同,就算黎深做了什么,飞奔而来的也只有那些没路用的官差,悠舜却是连一次都 没有过来。但就是这一点最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悠舜不过来呢?想喝杯柚子茶他还非得移动自己的双脚不可吗?对方又不是大哥,为什么他非得做到这种地步不可?真是气死人了,应该是悠舜要过来看他才对啊!

另一方面,不论是飞翔或凤珠,拜刚进宿舍的那场骚动之赐成为 ‘问题人物’,因此迟迟无法前去和悠舜相会。他们一边担心去了会给悠舜添麻烦,但一边又不放心悠舜在自给自足的宿舍如何过生活,在意得不得了。于是,凤珠和飞翔终于决定了。

“去、去看看……吧?”

“喔。只是偷偷去看看情况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下定决心之后,他们拖上还在闹别扭的黎深,前往六号宿舍探查。

当三人躲在树后的阴影下窥伺情况时,从六号宿舍里走出一群考生,可以听得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你把郑悠舜的拐杖给折断扔掉了吧?”

“才不是我咧,是其他宿舍的家伙啦。我只不过是在他的饮用水里放了点泻药罢了。”

“听说还威胁强抢他的钱,扔掉他的换洗衣物和鞋子,而且还丢了他的笔和书对吧?” “啊——好想直接折断他的手,让他不能参加考试哪。只可惜那个刘子美总是来妨碍。”

“就是说啊。要是没有那家伙的话,心情可就舒畅多了。”

“气死人了哪!明明只是个普通老百姓!”

“唉——‘幽灵’怎么都不出现呢?”

“你是说那个每年都会杀死考生的家伙吗?可是虽然听说过,但他的真面目究竟是……”

到此为止,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突然现身的谜样三人组‘砰铿’一下把他们打昏,并且脱光他们全身的衣服,倒吊在附近的大树上,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然是夕阳西下……就这样,三名大少爷的反攻正式展开了。

“大家每天每天都这么悠闲呢。”

“就是说啊。”

“什么嘛!这种回答。悠舜你才该带一枝南天竹在身上消灾吧?” 替悠舜端来晚饭的子美,在他的头发上,鲜红的南天木果实正轻轻地摇动着。似乎是很中意的样子,从那天之后,子美就经常凝视着收到的南天竹树枝,并且将折下的小枝桠配戴在头发和腰带上。

悠舜耸了耸肩。“没什么,这点程度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拄着拐杖,‘平民出身’的紫州榜首。不像黎深或凤珠那样出身于彩七家,也不像姜文仲或来俊臣那样是地方的小辟吏。首次进入国试的无名老百姓,挤下了众贵族子弟登上榜首,而且还是全部州试里难度最高的紫州州试榜首,那就是悠舜。虽然凤珠只是纯粹地给予赞赏,但是大部分的贵族,则都对平民百姓赤足踏进政治这块本属于他们的神圣领域一事,表现出极强烈的排斥反应。即使标榜着实力主义,但实际上的情况却仍是如此。

唉呀唉呀。都是因为旺季大人叫我要漂亮地上榜的关系啊。即使到现在,思想守旧的人还是太多了。更何况悠舜眼下的第一件大事,并不是考生们的嫉妒和阴险的欺负行为。

“来,今天的晚餐是炒青菜和猪肉味噌汤喔。呼呼~”

“真是谢谢你…………”悠舜很勉强地保持了笑容。自称很会做菜的子美,其味觉却是和外表相同,处于一团混沌的状态。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神明才将天地调和到一半,虽然总有一天会诞生出伟大的创造成果,但此时此刻却还看不见半点征兆。悠舜心惊胆战地啜了一口猪肉味增汤,发出了小小的叹息。

啊、今天好像稍微好了一点……虽说明明是猪肉味增汤却不知为何加入了砂糖,但比起昨天辣椒堆积如山的麻婆豆腐,真是要好得太多了!话说回来,那个东西虽然名叫麻婆豆腐,却很不可思议地没有放任何豆腐进去。对于那盘像血一样鲜红的谜之菜肴,悠舜在心中悄悄地将之命名为‘沾满鲜血的麻婆’。在吃的时候,也是拼上了性命。

在这场国试当中,老天爷究竟想考验自己的什么呢?忍耐力?不走运程度?还是男子气概?总之绝对不是智慧就是了。那种东西就算再多,对目前的处境也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悠舜你啊,总是一点不剩地把我做的菜给吃完, 我好高兴喔。

能和某个人一起吃饭的感觉真好呢。”

“就、就是说啊……”

有一件很让人害怕的事情是,子美总是能迅速扫光他自己做的那些丰‘剩’菜肴。一边大口吃着有鱼头窥伺的神奇炒青菜,子美露出了微笑。不过,昨天和今天都好安静呢。”

“这么说来,不觉得都感觉不到人的气息吗?简直安静到让人浑身不舒服,就好像这里的人都消失了一样……”拜远离了黎深之赐,悠舜这几天总算又能再度专注于久违的埋头读书之中。虽然拜此之赐完全没有发觉到,但是情况真的很奇怪。

光是第六号宿舍就应该有二十个左右的人才对,但在这种吃饭时间,竟然安静到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咕——咕——’地啼叫着的猫头鹰的叫声,让人感觉有点毛毛的。

子美大笑了起来。“讨厌!悠舜你到现在才发现啊?”

“咦?”

“当然安静了啊,这五天来,大家都一边哭着,一边两手空空地跑出去了喔。人数大概一下子少了一半左右。 顺便一提,六号宿舍现在就只剩下你跟我两个人而已啰。”

“你说什么!?”

“这么疯狂的大骚动,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还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精神全部都集中在读书上头固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在和黎深他们相处的那几天当中,自己对于‘大骚动’的判断标准似乎也飙高到没有止境的程度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好像新婚夫妻呢。呼呼~”

我才不要在这种蝙蝠飞来飞去的三迭大空间里,被可怕的宇宙食物包围,还和男人在一起过什么新婚生活呢。

“重点不在这里!等…为、为什么大家都离开宿舍了呢?”

“这还是个谜啊。大家都像是掀开了地狱的锅盖一样陷入错乱了。就像火烧屁股那样——讨厌!我也真是的,太下流了,是像臀部爆炸那样逃跑了喔。” 臀部爆炸……这究竟……

“一定是被比讨债的或是黑帮份子更恶质的家伙给盯上了唷。因为连比命更重要的应考牌都丢着不管了唷?那绝对是被凶狠残暴更胜地狱狱卒的魔鬼畜生给敲骨吸髓了没错!那可是群彷佛披着人皮的牛头马面一样的家伙,再不然就是驾着筋斗云的邪恶猴子军团啊!”

什么降临人世的地狱小表啦、孙悟空啦,悠舜只想得到一个人。不过——“一群?不是一个吗?”

“听说是三个人喔。前两天羽林军倾巢而出,总算是逮住了其中最恶劣的一个,把他关进了监牢里,所以现在才会这么安静呀。但如此一来,听说这次变成在牢里大肆作乱了呢。那些官吏们都哇哇大哭,叫着要是不快召唤阎罗王出来,把金环给套上去的话,这个世界就要灭亡了。做官也真是辛苦呢。” 看来在悠舜沉迷于读书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濒临灭亡的危机了。

“还有喔,听说国王陛下他说了‘那就把阎罗王叫出来一起关进去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悠舜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不久,刚想着怎么会有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往这里靠近的时候,就看见一群大官像雪崩一样大举涌了进来。明明只有三迭大的空间,大家是怎么全挤进来跪倒在地的,之后任凭悠舜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通。

“拜托您!阎罗王大人!求求您快把红黎深大人从牢里给领回去吧!”“就算我们想拉他出来,他还是顽劣抗拒,继续在里面为所欲为为非作歹啊!”“求求您救救这个人世吧!”“把我们从秃头的危机中救出来吧!” 好像混进一些奇怪的请求。发根还很牢固的高官们,也不给悠舜说不的机会,就嘿唷一声把他给扛起来,火速带到监牢之中。

悠舜就这么手拿着筷子,呆呆地看着在监牢中吃着极度奢华便当的黎深。就在此时此刻,他的忍耐终于冲破了最终极限。自己吃的明明就是‘沾满鲜血的麻婆’、 谜之猪肉味增汤’,还有‘香菇酱菜’之类的丰‘剩’菜肴,但黎深又是怎么样呢?在为所欲为干尽了一切坏事之后,竟然还在监牢里大吃特吃看起来非常美味的便当。这种事情能够被允许吗!绝对不能!

黎深发现了悠舜以后,立刻掩饰着扭过了头。哼、终于来了吗?

“是悠舜啊?你的柚子茶还有吧?”

“黎深。”

“如、如果还有的话,吃过晚饭以后要一起喝杯茶也是可以啦。”

“黎深?看我这边。”一无所知向着悠舜转过头去的黎深,在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冻结了。陷入狂怒的阎罗王悠舜大人真是相当可怕。

被悠舜滔滔不绝地怒骂、说教了一顿,又被他以冰冷的态度对待之后,黎深终于在那一天老老实实地离开了监牢。接着,在那之后,大家就一起可喜可贺地被丢进了毫无疑问,早就该在一百年前崩塌掉的破烂第十三号宿舍之中。

确实,悠舜的周围变得就像水泼过一样地安静,而且那些背地里的恶言恶语也连一句都听不见了。于是,黎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就经常和飞翔一起外出闲晃,四处散布灾祸。

在悠舜心里有唯一一件事,他是暗自佩服着黎深的。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面对又薄又硬的‘煎饼’被子、从墙缝中吹进来的冷风,就算没有可以替换的衣服、蝙蝠四处乱飞、一切都要自给自足、抱怨像山一样的多,黎深还是好好地适应下来了。反倒是没办法适应‘红黎深’的其他考生们,纷纷中途退出,人数减少一半以上。

悠舜决定要让黎深学着做家事,因为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跑出去恶作剧,至少在他扫地、洗衣服、煮饭的期间,受害者可以大幅减少。而黎深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意外地老实听从悠舜的话。于是一如预期,在悠舜总算能抽出时间来读书,一切恢复平静之前,已经有八位宿舍管理员哭着辞职了。

像这样感觉自己无处容身到这种地步,还是第一次啊……就连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参加国试的,都快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十三号宿舍要比其他宿舍来得宽敞,而且因为飞翔一边修理破旧的宿舍,一边灵巧地制作了桌子等等的器具——也替悠舜量身打造了适合他的拐杖——拜此之赐,这里变成住起来很舒适的地方。结果,悠舜的房间就沦为大家喝茶聊天的场所了。

“悠舜!别替这种家伙泡什么柚子茶!都已经剩下那么少了啊!明明是六号宿舍的,不要每天晚上都跑来我们这里!”

“呼呼~你很羡慕我从悠舜那里拿到南天竹对吧?这可是好东西喔。”

结果比起黎深,反倒是凤珠露出些许羡慕的表情。

“确实是很棒哪。不但可以转移灾难,而且叫做‘南天’,应该也对考试很灵验吧。我也去摘一枝好了,这种树长在哪里呢?”

子美张大了双眼看着手边的南天木,虽然听说过可以消灾解难,但没想到——“哦……还可以转移灾难啊,这不是很棒吗?悠舜,谢谢你保护我。”子美露出了更加喜悦的表情,而黎深则是越来越不高兴了。

子美一边和黎深斗气,一边若无其事地拿出药包。药包里放着像南天竹的果实一样赤红的药丸和包着药粉的小纸包。

凤珠歪了歪头。“子美,你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嘛——虽然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不过确定是有哪里不舒服就是了。”

“啊?”

在子美要把药含进嘴里之前,悠舜突然抢走药包。“子美,这边的药比较有效喔。”悠舜从胸前取出一包药粉,倒进了自己的茶碗之中。

子美沉默着注视那个茶碗好一会,这才说道:“有效吗?”

“嗯,你还是相信我比较好。”

子美微微一笑,拿起了悠舜递过来的茶碗。“那么,我就相信你啰。谁叫悠舜长得和人家的初恋情人那么像呢。”话一说完,现场的空气整悠舜带着脸上凝固的微笑,反问道:“子美,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像人家的初恋情人啦,所以我才会这么中意你

凤珠惊慌得冷汗直流。“等、等、等、等一下!子美!你那、那、

“讨厌——人家才不会随便强迫喜欢的人呢!只会在远处守护着,顶多也就是抱一下罢了。”

“不准抱!”喊出这句话来的是黎深。子美嗤嗤地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和我比起来你比较需要呢。因为你和其他人的接触完全不够,就像冬天的皮肤一样干燥粗糙,滋润度完全不足呢。劝你还是多和人接触接触比较好喔。” 黎深因为情绪越来越差,就这么从椅子上站起来跑出去了。

“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呢,这个小朋友。”

就像‘黎深之谜’是‘百合树’,子美也有所谓的‘子美之谜’。

凤珠尝试着开口询问。“子美,你几岁了啊?”

“唉呀——你觉得我几岁了呢?”

“三、三十三……?”

“呜呼呼呼呼呼~”

凤珠因为觉得太过恐怖而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之后,他再度开始用功,悠舜也埋首于书中。

子美信手拿起手边的一本书,随便翻了一翻,又很无聊似地合起来。他这个人对什么事都很容易厌倦。在第六号宿舍的时候,不论是缝纫或做菜,他也常做到一半就把事情扔开,然后东晃西晃,一点也静不下来。当他拿起第十一本书的时候,悠舜突然伸过手来把书抽走,并且塞了另一本比较薄的书到他手中。

“请看这一本吧。”于是子美很稀奇地开始静静看起书来。到了丑时三刻,凤珠和子美终于打算离开悠舜的房间。在离开之前,子美扬了扬手中正在读的那本书。

“悠舜,这本书借我看吧?” “没问题。你明天也可以过来喔,一个人住在六号宿舍一定很寂寞吧?” 一瞬间,子美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从喉咙吞了下去。

“是啊。哪、悠舜,你知道在预备宿舍出没的幽灵的传闻吗?”

“就是会杀死考生的那个家伙吗?”

“没错。听说他会在寒冷的夜晚出现……今天的天气特别冷,你还是不要外出比较好。” 而听见有冻死的考生尸体被人发现,则是隔天早上的事情了。 

第四章冥府的官吏

“消灭幽灵?”悠舜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反问道。

“对啊。这回终于出现死人了啊!悠舜你也听说了吧?关于在预

的确,和预备宿舍或会试有关的灵异之说简直是堆积如山,因落榜而上吊自杀的考生都已经成为代表性象征物了,在怨念与迷恋充斥之下,要是‘没有’幽灵出没反倒让人觉得奇怪。说起来,这里原本就是贵阳屈指可数的灵异胜地。“听说有某个考生在考场中突然发疯,大家把他的答案卷拿来一看,竟然发现上面画着以前因为被人强暴而自杀的侍女的鞋子!”

同样做着针线活的凤珠张大眼睛听得入神,似乎是初次听见这一类的谣传。

“还有,在考试当中会有年轻的僧尼突然现身,然后飕地一下消失在隔壁的房间; 接着,从隔壁的房间会传来哭泣和道歉的声音,等隔天一看,就发现某某人冻死在隔壁的尸体。”

“变成僧侣的样子跑出来到底想做什么啊?那个某某人!真是太可恶了,死掉也是应该的!”凤珠勃然大怒,但是气愤的焦点却有些微的偏差,没想到他也是个想法特异的人。而子美奋力着想把线穿过针孔,但还是彻底地失败了,于是悠舜把手上已经穿好线的针递给他。

“虽然早就听说每年离奇死亡或自杀、发狂的人层出不穷,但今年真的出现受害者了啊!是男人的话,可以视而不见吗!谤据我打听到的消息,九号宿舍北边的角落非常可疑。你知道吗?竟然有传言说,在某个打不开的房间里,放着一具棺材……”

“既然是打不开的房间,怎么会知道里面放了棺材呢?飞翔。比起幽灵的事,请你先正视眼前的现实。你的兜裆布连一件都还没有缝好喔。”“呜啊!”大家一针一线努力缝着的东西正是兜裆布。因为前几天黎深误以为马粪是竹炭肥皂而用来洗衣服,结果害得所有人的兜裆布都全军覆没。预备宿舍的原则是自给自足,所以如果想要有可以替换的兜裆布,非得自己动手缝不可。全是臭男人的兜裆布缝制作业。飞翔把视线从眼前这可悲的现实当中瞟了开去,将手中缝到一半的兜裆布重重地摔在地上。

“吵死了!这种用花花绿绿的布拼凑出来的不正经兜裆布能穿吗!要是穿上了这种软弱的兜裆布,本来可以考上的也会落榜啦!我可不会承认纯白以外的颜色哪!” 就算穿上了式样强硬的兜裆布,该落榜的时候还是会落榜的。我们除了从城里要些人家不要的布来拼凑缝补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其实,就算是悠舜也不想穿拿原本是铺巾、车篷、抹布之类的材料拼凑出来的东西,而是希望能穿正常的兜裆布,但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来帮忙的子美撇了撇嘴唇。“飞翔,你可千万别做出一直穿着同一件兜裆布不洗这类的事情喔!千万不能相信这样可以带来好运之类的愚蠢迷信喔!而你要是不穿的话,不但感觉冷飕飕,如果被御史台以寡廉鲜耻的罪名给逮捕,可就回不了家了喔。” 谁会出那种洋相啊!喂、凤珠!你这家伙缝得那么认真干嘛!你是有钱人吧?不过是一百条全新的兜裆布嘛!跟家里联络一下,马上就可以送过来了不是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会那样做的。 既然住进预备宿舍,原则就是要自给自足啊。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不应该总是依赖父母或家里。” 走到哪里都很认真的凤珠如此断然说道。当然这是他的真心话,但实际上凤珠也并不讨厌像这样和大家在一起做针线活。因为他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和谁一起做过什么事情的经验,所以还觉得挺高兴的。

飞翔搔了搔头。“啊~~~~~~!可恶!黎深你这混蛋!追根究柢元凶就是你!给我负起责任来!去向那个带来美味饭团的女孩子低头,慎重地拜托她替大家带换洗的兜裆布过来啊!”

凤珠手中的针突然刺进手指里,然后就维持着这个状态,面无表情地继续用力缝着,看来是受到相当程度的动摇。照这样下去,大概会缝出染血花样的超强硬风格兜裆布吧。而身为元凶的黎深则是一边闲晃,一边傲慢地哼着鼻子,摆出了一副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的态度。

“你是笨蛋啊?哪可能去拜托她?”“你摆什么傲慢的架子啊!就连黑道都比你懂得什么叫做自责!你给我带头开始缝!”飞翔说的一点也没错。

悠舜将目光停留在子美得意洋洋,使出浑身解数缝制而成的力作之上。“ 唉呀、子美,这件缝得真不错呢。” 就是说啊,很不错吧?我想既然难得用拼布的方式来缝,那就缝一件可爱点的,所以试着缝了星星啊,小熊啊,小兔兔啊之类的上去。看起来超可爱的对吧!”的确是件在兜裆布上热闹地缝满了森林动物的杰作。

“是啊。那这件干脆就送给黎深吧。”黎深一听,立刻跳了起来。

“因为黎深的兜裆布也全毁了,所以应该会觉得很困扰吧?既然你没有意思要自己动手做,在没得换的情况下,也只好拿去穿了呀。” 子美一边猛敲桌子,一边哈哈大笑。“讨厌——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好有趣喔。好,那就送给黎深吧。”

凤珠死命地忍耐着不笑出来。而飞翔想象那副景象之后也恢复心情,决定继续缝制兜裆布。只是,一旦惹火悠舜,等在后面的报复是相当可怕——“悠、悠舜……你……”黎深虽然怒目瞪着悠舜,但悠舜连一点要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来,针和线给你。因为不是在你自己家里,就算坐在一边等,也是得不到任何东西的喔。”子美笑容满面地看着黎深。就算坐在一边等,也得不到任何东西——说的一点也没错。

“就是说啊,黎深。想要的东西不自己去努力的话,是得不到手的喔。”黎深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你真是个小孩子呢。那好吧,人家就来做个会让人充满干劲的饭菜给你吃好了,心情快点好起来吧。” 除了子美之外,所有人都僵住了。

“等等!知道了,我做就是了!”黎深把针和线抢了过来。子美做的菜,在场所有人都已经亲身尝试过了。

当知道悠舜一直都在吃着那种东西的时候,黎深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反省,‘是待在牢里还吃着美味便当的自己不好’,悠舜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就是黎深初次萌生所谓罪恶感这种感情的瞬间。于是这一回,所有人都开始认真做起针线活。

对沉默和琐碎的工作感到很棘手的飞翔,开始半嘟哝地讲起话来。

“可是啊——悠舜,就是刚才的那个幽灵话题啦,真实性很高喔!听说多了一个人呢。”

“多了一个人?”“听说名簿上记载的和实际的考生人数不合—— 在你们去洗衣服的时候,有官吏来过了。” 悠舜突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这算什么啊!你是说有来历不明的家伙假扮成考生混进来了吗?”

“可是听说所有人都有正式的应考牌,所以谁是多出来的那个人完全分辨不出来。” 对照一下名簿不就知道了吗?”“那个啊,在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不是发生过一场大乱斗吗?

听说名簿在混乱中不知道飞去了哪里,重做一本新的以后,就发现多了一个人。话说回来,这件事和我们也有点关系,好像因为住宿的考生流动太过频繁,结果变得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

凤珠感到了些许的罪恶感。“总、总觉得我们有某种程度的责任……”

“啥?你是笨蛋啊?像悠舜这样柔弱又没有抵抗能力的人都要暗中欺负的卑鄙家伙,就算当上了官吏,也只会是欺压平民百姓的混蛋官吏而已啦。比起来黎深还比较象样一点,这家伙表面看起来好像不分对象,但直到现在还是只瞄准爱欺负人的阴险家伙下手哪。”

悠舜和凤珠都张大了眼睛。他们觉得黎深的行为事实上就是不分对象的。就连黎深也没想到飞翔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呃…不过,因为牵连的范围非比寻常,所以到头来好像都变成不分对象就是了。” 你说得没错,这个人光是走路就会给旁边的人添麻烦了。”

悠舜按住了额头。……虽然本人似乎都没有自觉,但说到会将牵连的范围扩展到无限大,凤珠和飞翔其实也是一样的。

子美用手支着下颚,露出了微笑。“那个,是‘第九十八人的幽灵’ 喔。”

“‘第九十八人的幽灵’?”

“是谣传啦。据说会在不知不觉间混进来,但在正式考试结束时就会消失,人数又会变得和原来一样。另外还附加了一旦看见那个幽灵,就一定会在会试当中丧命的传闻。”飞翔和凤珠都一起睁大了眼睛。

“现在不就是这种状况吗!” 不除灵一下好吗?这么说来听说在考生里有个之前在寺庙里打过杂……”

“你打算让那个在寺庙里打过杂的做什么呢……”

“当然是请他来诵经啊。” 以在寺庙里打杂的那点程度,就算把他叫来诵经也……你们完全不用担心,不会有那种想在这栋第十三号宿舍变身出没的充满干劲的幽灵的。因为这里不正是比幽灵更恶质的家伙们的巢穴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还真是干脆地说出了很

“唷——果然,我们还是去试个胆吧,悠舜。就选在明天啦。九号宿舍那个打不开的房间绝对很可疑!”飞翔似乎突然间变得很想去试

“不要把悠舜也卷进去!你一个人去就够了,飞翔!” 一个人试胆有什么好玩的嘛!一大票人一起去啊,凤珠?”

“就是说啊。以试胆为契机,让感情变好可是常有的事喔,可以急速拉近和自己中意的人的距离。平常总是很冷淡的人会变得温柔,然后两人的关系就开始变得亲密。”

虽然悠舜认为飞翔和子美所说的‘精髓’存在很大的错误,但不知为何,因为这两人的话,原本对试胆丝毫不感兴趣的凤珠和黎深,突然产生了极大的反应。“是、是这样吗?大家一起来的活动就是试胆啊?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去看看也无妨,对吧?悠舜。”凤珠和黎深似乎都不明所以地突然想去参加试胆了。真是个谜啊。

“不,我在这里留守就好,明天你们大家就一起去——”

察觉到眼前不寻常的气氛,悠舜突然闭上了嘴。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悠舜。非常用力地看着。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眼睛也能像嘴巴一样道尽千言万语。结果悠舜无法说出‘不要’两个字。

到了丑时三刻,除了悠舜和子美以外的人,全部都被睡魔打败,陷入沈睡之中。

“子美,你今天晚上要住下来吗?”

“不了,我要回去了。我换了枕头会不习惯呢。”

子美站起身来,脸上浮现出和以往不同,令人费解的微笑。

“哪,悠舜,你不好好注意一点是不行的喔。飞 翔说的那些离奇死亡的传言都是真的喔。‘第九十八人的幽灵’,我如果是那个幽灵的话,一定会第一个瞄准悠舜的。”子美带着微笑,将指尖贴上了悠舜的脖子,那是颈动脉的位置。悠舜一动也不动。他的体温一点一滴缓慢地传向子美冰冷的指尖。就在两者变成相同温度的时候,子美移开了手指,小声地低喃着。

“悠舜,人家我,其实——”

悠舜静静地等着,但却一直没听见这句低喃的后续内容。子美微微地笑了。“没什么,晚安啰。”

子美离开不久,悠舜就在深夜中独自走出了第十三栋宿舍。彷佛要结冰似的寒冷让他缩了缩脖子。悠舜在雪光中很安全地什么也没碰撞到,就这样顺利地走动着。他的良好夜视力,是他那梨花盛开的故乡所残留下来的少数遗产。

在第十三号宿舍旁,有座茂密的森林。悠舜并未进入森林深处,而是将背部靠在距离宿舍最近的一棵大树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见宿舍的大门。接着,他几乎没有移动嘴唇,发出比风的低吟更细微的声音。

“你在那里吗?皇毅。”“嗯。怎么了?”从正后方传来了声音。

“有个人想请你去调查一下。”“名字呢?”“刘子美。”

“知道了。尽可能小心点,你是众所周知的全州试第一名,只要杀了你,毫无疑问会有一个位子空出来的。”

悠舜呼出白色的气息,露出了微笑。“说的也是。也有那样的死法呢。面对那种就算要杀死某人也一定要把想要的事物弄到手的人,会输哪。”

“我纯粹是基于好奇心才问的,”悠舜感觉到了皇毅背部离开大树的气息。

“这一个月来的你是‘谎言’吗?”如果悠舜回答‘是’,相反的皇毅就能看穿他内心的真伪也不一定。然而悠舜的回答却是‘否’。

“是真的哦。”此刻的悠舜肯定正露出温和的笑容没错,就好像他那副表情确实是真心的一样。有时皇毅会这么想,就算是悠舜自己,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说谎抑或是真心的吧?即使分不清,对人生也没有任何妨碍。自己究竟是不是在说谎,完全不会有任何问题。只不过是在必要的时刻反应出必要的话罢了,就像在朗读剧本上的台词一样。

没错,悠舜只不过是在演戏而已。在扮演著名为‘郑悠舜’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正因为如此,谁都看不穿悠舜的谎言,或许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悠舜就像处在一段漫长的休眠之中,既不为了自己去选择人生,也不继续向前迈进,只是单纯地停留在原地而已。”皇毅想起了旺季的低语。“但是我希望悠舜能“活下去”,活出他自己的人生……” 黎深就像平常那样看着走回宿舍的悠舜。脚明明在痛……他到底在做什么?反正跟他说“不要出去”他也不会听,所以黎深在悠舜一开始外出的时候就保持着沉默。悠舜绝对不会听从黎深所说的话。像百合或凤珠,虽然总是发怒,但最后还是会听黎深的,可悠舜偏偏就不。不论谁都说黎深太自我、太任性,但从黎深的角度来看,悠舜才是真正任性的。

当悠舜生气地叫他听话的时候他明明就听从了,但当他生气的时候,悠舜还是一点都不予回应,连他说的话也不听。这根本不公平。真让人心烦。如果是大哥他会忍耐,但悠舜只不过是个无关的人,为何他也非得忍耐不可?黎深对于自己总是一个人在生闷气的事,悠舜把他丢在一边不予理会的事,悠舜总是把他摆在最后一位的事,对这一切的一切都感到非常生气。悠舜对子美的事情明明就那么关心的!天空又下起了小雪。可是悠舜却在这个应该加快脚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回过头,一直盯着某个角落。真是心烦。一切的一切都让人心烦。终于,黎深愤然地走向悠舜呆立着的户外。听见开门的声音,悠舜的身体微微地动了一下。

朝着黎深回头的时候,悠舜像是从梦中清醒一般稍微眨了眨眼,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下一瞬间,他又将视线转回原来的那片黑暗,对着彷佛永恒之夜的天空仰起了脸,闭上了双眼,就像是将黎深从这个世界给排除了一样。冰冷的夜风,和细雪一起揪起了悠舜的长发,遮掩住了他的脸。

悠舜完全无视黎深。明明待在一起,但黎深完全是在独自一人的世界。此时的悠舜给人一种就算当头泼他一盆热水,他也不会有丝毫动静的感觉。明明是两个人,黎深却只有自己一人而已,悠舜则远在另一个世界,就像黎深至今对待其他人的态度一样。就是这一点,让人非常地生气。

“悠舜!”是什么时候靠到身边来的?悠舜察觉到的时候,黎深已经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腕。悠舜吃惊似地眨了眨眼。

“黎深?咦?是本人吗?”“那当然!你!到底在干嘛!”

“咦?什么在干嘛?”“在这种寒冷的夜晚,别蛮不在乎地跑到外面去!”

“啊……说的也是。”“还有,别无视我!”

悠舜楞了一下。“……我没有啊?”能够无视所作所为都冒冒失失、鲁莽放肆的黎深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吗?黎深试着认真地回想。

确实是不曾被无视过。唉呀?

“我、我说的话你完全都不听!”

“我只是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而已啊,就像你一样。”如同黎深总是随心所欲,悠舜也只是照自己的喜欢的意思去做而已。事情就只是如此,没什么好或不好的。

“黎深,我应该没有踏入你的世界才对啊?”

黎深终于察觉到了。没错,像凤珠或是飞翔,都试着要改变黎深,所以才会发生争吵。然而,悠舜却完全不去干涉黎深。

如果黎深主动跑过来他会接受,可是自己却绝对不踏入黎深的世界之中。虽然不像黎深那样固执地封闭自我,但也不过是开启着门扉,从那里远眺着别的世界——远眺着黎深,带着旁观者的表情,只是如此而已。正如我所愿。和冒冒失失,硬要从另一边闯进来,总是啰里啰唆的百合或凤珠不同,不管再怎么等,悠舜都不会主动跨过来。

哼,不麻烦也好。可是为什么实际上却总会觉得很焦躁呢?

只要黎深没有跨入悠舜的世界,悠舜也不会去注意他。虽然没有理由,但真的很让人焦躁。悠舜就像是柚子茶一样,虽然闻起来味道香甜,但实际去喝却也没有太多的甜味。对了,想到一个唯一的理由了。

“因为不进入你的世界,就喝不到我中意的柚子茶!”

“啊……?”悠舜睁大了眼睛,这句话根本就没头没脑。算了,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会和黎深来往,也只有在国试这段时间了。

性格反复无常的黎深总是在悠舜的世界来来回回地徘徊,等到过足了瘾就会离开。随他高兴别去多管,才是上上之策。

突然间,悠舜视野的一角捕捉到了某个东西,不禁吓了一跳。黎深像是也注意到了,转头看着同一个方向。他不但夜视力极佳,就连眼力也非常之好。在微微发白的雪光中,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是……子美?”

隔天早上,那座森林中又发现吊死的尸体,一旁还放着鲜红的南天竹果实。在第十三栋宿舍前的森林里,发现了被吊在树上的考生尸体。而在那天夜里,子美并未出现在第十三栋宿舍,原本约好的试胆游戏也没办法举行下去。不论隔天,再隔天都是一样的状况。从那一天起,子美就从预备宿舍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听说又出现死人了喔。”

“又出现了?这到底是第几个了?”听了飞翔的报告,凤珠竖起了眉毛。自从子美消失之后,已经连续出现了十多名以上的死者,但至今都尚未引起严重的骚动。一方面是因为国试在即,岂有闲工夫管他人死活的气氛;另一方面,为了竞争对手减少而暗自窃喜的人也不在少数。事实上,和往年的死亡人数相比,十多人已经算是少的了。

悠舜抬起头看着飞翔。“负责警戒巡逻的官差呢?”

“现在正要过去察看喔。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飞翔和凤珠不用说,就连黎深,虽然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但还是跟在后面一起过来了。

现场的气氛冷冷清清,似乎完全没有看热闹的人前来围观。悠舜跪了下来,开始调查躺在地上的尸体。尸体身上确实没有外伤,但——

“紫州的榜首大人调查得如何呀?”一个极度阴郁的声音冷不防响起。毫不在意回过头去的飞翔和凤珠,瞬间发出尖叫向后跳了开去。

“这什么面如土色的脸!真是有够没精神的啦!是恶灵吗?一大清早就出现还真有骨气嘛!喂、等国试结束以后我会陪你一起喝酒,听你发牢骚的,你现在立刻成佛吧,好吗?想找人附身的话,到了阴间会有更凄惨的遭遇喔。老子可是会用我的拳头把你强制送回阴间去啊!”飞翔这话说得都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了。

一旁的凤珠慌张了起来。“笨、笨蛋!不要说那种离谱的话! 这一定是冥府的官吏啦!是带着生死簿来引渡这个男人的! 惹他生气,要是连你也一起 带走的话怎么办!”

“冥府的官吏”并没有生气。生气的话,脸上应该不会……浮现出加倍阴沈忧郁的冷笑……凤珠和飞翔两个人都僵住了。要被带走啦!两人打从心底这么想。

冥府的官吏翻开手边的账簿,开始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冰冷声音朗读起来。“喀喀喀……管飞翔,白州人士,十五岁起以暴力行径在白州为所欲为,之后被扭送官府数十次,因为讨厌以贿赂的方式获得释放,所以一年里有半年在吃牢饭。” 飞翔一听跳了起来。“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生死簿里什么都会记录唷。而我正是负责白州的冥府官吏呢。”

“哎、真的假的!?惨了惨了——!”管飞翔突然开始用起敬语。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你这笨蛋!”冥府的官吏一边想着是不是该狠狠来个双眼放光,一边卷起手中的账簿朝飞翔的头上敲下去。“管飞翔,你以为因为你的缘故害我这个新进官吏有多辛苦啊?整天到处和人打架,可是一经调查,不是被冤枉的,就是在保护别人替人出头、因为官吏渎职而生气发飙之类,每次都是为了证明你无罪而让我辛苦得不得了啊!就连这张脸也都是你害的!一不留神和你扯上关系,我真是走了霉运!给我负起责任来,你这混蛋!”霹哩啪啦、气势十足的连续打击,的确能让人感受到他心头的怒气。

飞翔一边按着头,一边睁大了双眼。“哎、难道你就是老爸指名‘专门负责我’的官吏吗?老爸亲自 出马十次向你低头也绝对不接受,被一百个小弟包围住处跪地磕头,威胁好话都的,那个二十岁的青年才俊?!”

“当时是!”

飞翔自己连一次也没见过负责他的官吏,不过倒是曾经听过姓名。

“姜文仲?!你、你是长这副模样的吗?”

“啥?你脑子里的螺丝坏掉了是吧?我和你已经见过几百次面了不是吗?”

“哎、哎————真的吗?!”

“竟然记不起来……真是岂有此理,难道我是个把自己认定直到来世都是大恩人的对象给忘记的最低级的混蛋吗?!”

凤珠拉了拉飞翔的衣袖,悄悄地低声说道: 喂、喂,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没错啊。”

“是没错啦……可是对方是幽灵耶。”

姜文仲的太阳穴跳了一下。“那家伙啊,总是在牢房外面晃来晃去,摆出一副阴气沉沉的脸,慢慢地冒出来,说些‘你又进来了啊’之类讨人厌的话,不断问些这次又怎么啦之类追根究底的问题……啊”虽然所有人都领悟到了真相,但没有人觉得能替飞翔辩护个一言半语。飞翔沙沙地抓了抓头,露出了一副像是看见十年不见的好友的笑 “给我老老实实地道歉!”完全没有人打算帮飞翔说话。

不久,来了几名武官,姜文仲一脸阴沈地目送着 武官和完全没经

文仲看着悠舜握起的拳头,里面是尸体被搬走的前一刻,悠舜迅速捡起藏在掌心中的东西,小小的红色颗粒。

“你还真能注意到‘那个’啊。”悠舜抬起头望着文仲发呆似地低

文仲的表情十分淡然,彷佛只是在一边听故事一样。“你虽然很年轻,却好像知道的样子。”

“文仲大人才是。”

“因为我是地方上的小吏啊。不但听过传闻,也曾经亲眼看到过。但要说知道,还言之过早了。 请小心点,全州试的榜首大人,你确实具备了最可能遭到‘幽灵’袭击的条件。……待在那个混蛋身边吧,他只有腕力是货真价实的。”文仲就这样带着阴沈的表情离去了。

悠舜突然走近茂盛的南天竹。和最初与子美一同观看时相比,红色果实的数量已经减少了很多。

“子美他……到底在哪里呢?”悠舜将目光投向了流泪般低语着的凤珠。凤珠正注视着南天木的枝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呢?这样子……就好像幽灵一样……”

第六栋宿舍的子美房间,满室都是蜘蛛网,连一样私人物品也没有。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子美就这样消失了,而死者则是接二连三地增加。每当确定死掉的不是子美的时候,凤珠就会安下心来,但却又一脸的无精打采。那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在想些什么,悠舜可说是一目了然。

“不论子美是‘谁’,你都想见他吗?”

凤珠在沉默后点了点头。他之所以毫不迷惘,想必是早已在内心反复思量过了吧。“如果对方做错了什么就阻止他,如果有任何的理由,就尽力帮助他,这才是……朋友对吧?子美并没有对我们做什么啊,还约好要去试胆的。” 悠舜露出了微笑。凤珠的话是正确的,完全挑不出错误之处,能真心诚意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的是十分稀少。悠舜伸出手指触摸红色的南天竹果实。

“凤珠,你知道吗?南天竹的果实会一天一天地减少,明明没有掉落,却会一颗接着一颗逐渐地消失掉。” 凤珠有些疑惑,轻轻地歪了歪头。“因为被鸟给吃掉了吧?”

“嗯。然后呢,当红色的果实全部消失的时候,就会有好事发生喔。” 好事?” 没错。对我、对你、对子美都是。”

最后的那个名字让凤珠睁大了眼睛。当他正想开口询问悠舜的时候,突然间传来了某人 ‘反正都要杀的话,杀死郑悠舜不就好了?这样能上榜的名额就多出来了嘛。’这样不屑的低语声。

凤珠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到底在说什么?

“头脑再好,不过是个平民,两脚又有残疾,反正本来就当不了官的嘛!” 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好好过生活不是很好吗?”

这已经超越嘲讽或说坏话的程度了,彷佛是诅咒般的声音,认真地在说‘死了最好’。凤珠心想着要说些什么,但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头脑也变得一片空白。因为太过害怕,连要看着悠舜都没办法。就在他低下头来的剎那,从眼角流出了温热的泪水。

悠舜吓了一大跳。“凤珠……没关系的,我早就习惯了,你没有必要哭的啊。”从模糊了的视界彼方,凤珠看见了递向自己的南天竹树枝。悠舜肯定正像平常一样微笑着吧?早就习惯了……这真是让人悲伤、让人好不甘心。

悠舜的脚确实是不方便,也会有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但需要帮忙这点谁都是一样的啊,悠舜根本没有承受这种恶劣态度的必要。只要一想起悠舜一直听着这种没有同理心的话直到现在,就非常不甘心,眼泪怎么样都停不下来。如果被欺负的对象换成自己,明明是绝对不会哭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凤珠已经紧紧地抱住了悠舜。“我讨厌这样。简直比死还不甘心……”

悠舜极慢极慢地眨着眼,深深地呼吸。不甘心。那种感觉他明明早就忘记了的。自从双脚不良于行以来,一直摆在远处仅止于眺望的某种东西,现在不经意地被动摇了。在凤珠身后,悠舜看见了黎深。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跳出来反击干扰,只是带着奇怪的表情就这么呆站着,彷佛明知该有比还以颜色更重要的事,但他却不明白那是什么似的,就这样一直站着。

那一整天,凤珠的情绪都十分地不稳定。即使正在念书,也会因为突然想起那件事而扑簌簌地流下泪来。

“我绝对要比那些家伙考到更好的名次,把他们全都踢下去!什么名额的绝对不留给他们!”多了一箩筐烦恼的凤珠,对于自己长相的事,似乎已经无暇关心了。

“我们一起上榜然后出任官职吧!悠舜。”悠舜遭到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剎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承诺的只有参加国试而已啊,没错,就只有这样。

“呃、对啊,如果能那样就太好了。”那天的黎深,脸上一直摆着奇怪的表情。在悠舜身边比平常坐得更靠近,但就只是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沉默着。夜晚,当大家要各自回房间的时候,黎深突然硬塞了某样东西给悠舜。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橘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送你。”

“咦?可是,这个橘子……”

确实有一片叶子黏在蒂上,那是黎深宣称‘我珍藏的超甘甜橘子’,一直喜孜孜地小心收藏的东西。

“你一直很期待吃它的不是吗?”

“我说了送你!”黎深把橘子硬塞过去,然后就一副生气的样子走回自己的房间了。

悠舜感到十分惊愕。黎深竟然会把自己珍视的东西送给别人,这简直是要天崩地裂了!不然的话——该不会——是黎深为了今天早上的事想安慰他,拼了命想出来的结论—— 也就是这颗橘子吧?虽然心想不可以笑(因为这可是件天崩地裂的大事),但笑意就是源源不绝地涌上来。悠舜剥开橘子皮,大口吃了下去。

瞬间,果肉的高级酸甜滋味就萦绕在舌尖。这竟然会是那个黎深啊。悠舜想到这里,接着把剩下的橘子分成两半一起吃了下去。然后,不知道对哪个地方感到满意,突然有种想法,希望黎深从今以后在他的橘子吃完之前,都会分一半给他就好了……这究竟是为什么?数天之后。

“喂、你们,一起去搜寻幽灵吧!” 悠舜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

“我们去第九栋宿舍那个打不开的房间吧!”

“第九栋宿舍……那个…那不是试胆才要去的地方吗?”

“对。听着,那个房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白天绝对打

不开的房间了。 可是啊,一到了深夜,就会听到徘徊的脚步声……”

“那、那是因为里面有人吧!”

对着露出不自然干涩笑容的凤珠,飞翔装出更恐怖更低沈的声音继续说道:“听说半夜的时候,偶而会听见有人嘀咕的声音……是那种充满了诅咒的呻吟声喔…… 还有,一些喜欢鬼故事的考生,大着胆子豁出去从窗子缝隙偷看,结果……”

“结、结果?”

“里面有一个棺材啊! 接着还发出‘叽——’的棺材盖掀起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凤珠开始发抖。“快叫那个在寺庙打过杂的人过来!”

“你这个笨蛋!只不过是在寺庙打杂的家伙而已,靠得住吗!我们自己去把那个幽灵绑回来吧!”

“要、要、要、要是被作祟的话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把文仲带去。只要有那家伙在,就连正牌的幽灵都会诚惶诚恐让路给他的。”

“原来如此。”

悠舜打从心底同情姜文仲。他百分之百会被强拉去没错。虽然也觉得自己很不走运,但对姜文仲来说就更惨了。

“另外呢……”飞翔边说边搔着头。“也要调查整栋宿舍。要是子美还有其他躲藏的地方,一定是那里没错。”

黎深和悠舜一下子都看向飞翔。这时飞翔是一边闲晃一边在找寻子美的事,大家终于察觉到了。

凤珠搁下笔,站了起来。“知道了,我和你一起去。”

“很好。悠舜你就和黎深一起待在这里,我们现在可不是要去闲逛溜达喔!”

“是是是。” 悠舜在外表下,是个压根不听人家说的话,任性而为之人的事,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因此,谁都不相信悠舜口头上敷衍的回答,

“啊?手?”在悠舜伸出手来之前,右手腕就已经不由分说被扣进手铐里面了。而就在悠舜哑口无言的时候,飞翔又将手铐的另一端扣在黎深的左手腕上。这又不是月老的红线……

“等一下、飞翔!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现在就像这样好好待着就行了。黎深,好好看着悠舜。 好!那边的盐和避邪物随便带上一点, 我们走吧!去冒险啰!” 于是,飞翔和凤珠就出门展开搜寻幽灵的‘冒险之旅’了。

“飞翔,用手铐会不会太过份了一点?”

“不会啦!”飞翔很奇妙地一口断言。总觉得他那个口吻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这会是凤珠的错觉吗?

“但是黎深那家伙……如果他能不给悠舜添一些莫名其妙的麻烦就好了……”自己和飞翔一起外出的话,那就只剩悠舜和那个给人添麻烦的大魔王两人独处了。

“没问题啦!他会很安分的。”

“你有什么根据!”

“就凭你直到刚才都和黎深同处一室安静地读书啊。”

“啊,这么说来……”他完全没有制造任何干扰。回想起来,和悠舜待在一起时的黎深似乎是安静的时候比较多。“那家伙的捣乱行为,和混蛋啊、动物啊是一样的啦。 像是‘看我这里——’、‘多关心我一点’之类的,借子美的话来说就是‘心灵的滋润度不足’啦,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呀。 但是,如果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黎深也是可以变得很稳重的。”

“想要的东西……”飞翔看了凤珠一眼。“就是容身之处。”

“说的也是。我在悠舜身边也可以过得很轻松,一点也不会恐惧。”

“因为那家伙完全不会拒绝人啊。”悠舜的世界对谁都敞开大门,无论何时都能随意入内闲晃。被某个人所接受,就好像取得了世界一隅的居住许可证一样。而且那还是不需要血缘关系这样的特别优待,也能让自己容身的地方。只不过,飞翔觉得,与其说悠舜的器量大,不如说他只是还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才没有拒绝的必要吧。有时候飞翔会有种悠舜某天会突然消失的感觉。

即使对飞翔他们而言,现在正踏在人生的歧路路口,但对悠舜来说,这只是漫长假期的延续罢了。这段从十年前开始持续至今的假期,虽然在假期中悠舜只是充当四处徘徊而迷路闯进来的野猫的依赖对象,但某天假期结束了的话,他应该会毫不迟疑地回归原有的人生。没错,只要他找到必须去做的事情的话。

只要那个时候到来,任谁都阻止不了悠舜,飞翔有这样的感觉…… 不,大概只有一个人能阻止吧……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可能有办法做些什么。

“大概子美他中意的也是同样的地方吧。”

凤珠美丽的脸庞一下子阴暗了下来。 子美……

“喂喂!不要摆出那种没精神的表情啦!充满阴气的只要有文仲一个就够了!”

“真失礼啊。”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阴气沉沉的声音,吓得飞翔和凤珠一边发出尖叫,一边四处逃窜。“呜哇哇哇哇哇超恐怖!不要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啊!文仲!”

“至少也先拍拍别人的肩膀……不,这样也很可怕!只要一回过头去——呜哇!好恐怖!”

“我可不想被你这么说,凤珠!我的脸绝对比你要好,比你要好,绝对!”

平常被人提起长相的事就会很消沈的凤珠,今天 却挺起胸膛。

“不,我认为是旗鼓相当,你绝对不会比我好! 因为我至少还被看成是活着的人类呢。”

姜文仲的理智啪叽一声断了,嘴角缓缓浮现出比瘟神更阴郁的微笑。……哦?只有一张脸的年轻人,看来关于这件事有和你彻底聊一聊,以一决胜负的必要哪!”

“我就接受你的挑战又何妨?”

飞翔歪了歪脖子,究竟要比出什么样的结论才叫‘赢了’呢?“真是的,还把我从那边叫出来等你们,你们到底是哪根葱啊。那么,找不过,飞翔当然是完全没有在听。“呼……只要有凤珠在,就能击溃所有活人的眼,而文仲在的话,就连死人也会靠边站。 好啊——天下无敌啦!老子的头脑是不是超好的啊?”凤珠和文仲这时终于都察觉了自己是以什么标准被选来的。就因为长相吗!这个混蛋!

“老子已经得到最强的活体护身符啦!所有恶灵全部退散!出发吧!” 

第五章第九十八个幽灵

天空又下起了寒气森森的雪。悠舜尝试着想拿掉腕上的手铐,但才试了一下就立即放弃了,靠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

“黎深……你拿得下来吗?”黎深随意摆弄了下 手铐。只要轻轻一拉,悠舜的右手就会被拉过来,看见这个情形的黎深露出了面带微笑,相当愉悦的表情。

看来是非常中意……这究竟是为什么?

“只要让你离开视线范围,你就会自己一个人做出任性妄为的举动,所以还是应该铐在一起,像现在这样才好。”

“竟然被你这样说,真是一大冲击……”感觉自己身为人的某样东西已经彻底没指望了。悠舜失去了读书的心情,于是开始眺望起下着雪的室外。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注意到黎深正盯着他看的事。于是,悠舜也试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回去。和态若自然地望着对方的悠舜完全相反,黎深看起来吓一跳,似乎想隐藏自己的惊慌失措,开始用力地瞪着悠舜看。

不过,没多久他就放弃,移开了视线。真是有趣。悠舜忍不住偷偷窃笑。虽然人称黎深是‘无法解读’,但对悠舜而言,他就像没有底的水桶一样,彷佛不停漏水般地好懂。

“有什么事吗?黎深。”

黎深很不高兴。冷静不下来的只有他一个,悠舜却是悠然自在得不得了,情况总是这样。这样的‘他人’对黎深而言是第一次遇到,而能够毫不在乎地回视他双眼的人也是第一次遇到。

即使黎深一直沉默,悠舜也毫不介意地等待着。终于,黎深开口说话了。“我不讨厌你手杖的声音。”

“啊、那真是谢谢你?”黎深的‘不讨厌’,也就是非常‘喜欢’。

不过实在听不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就像猫的铃铛一样,非常方便。”

“喂,这有 点……”

“在见到面之前就知道是你,所以很棒。” 悠舜突然看向黎深,黎深还是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其他的方向。

“因为你走得慢,所以想追你很方便。脚的情况不好的时候,会比平常更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忙,这点也不错。再说,脚也不会干扰你泡柚子茶。所以你的脚好不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是让凤珠听见了,可能会大发雷霆也不一定,但是悠舜却用手撑起自己的脸颊。所谓的‘不讨厌’,指的应该不是手杖的声音吧。都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真没想到他还在认真思考。

“不过,放任那些不知道哪来的无名小卒畅所欲言,我非常讨厌。”

“为什么?”

为什么?黎深蹙起了眉头。至今为止,别人的感觉什么的,他怎样都无所谓。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对悠舜说那些话。到底为什么?因为在意吗?因为听到悠舜被人痛骂,自己就会觉得非常生气吗?

“那当然是因为喜欢的关系啦。”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是黎深。

“黎深会为了某人拼命想办法安慰,真是了不起的进步呢。吓了我一大跳。”子美突如其来地,站立在窗口之外。

“第九栋宿舍北侧的最边间……就是那里了吧!” “你说那里……可是完全没有人在的气息啊?!”

不管凤珠再怎么东张西望,再怎么认真搜寻,明 亮的地方和人类就是一个都找不到。脚底不断响起喀嘎喀嘎让人不舒服的声音,这里简直就是栋废墟。

“为、为、为什么第九栋宿舍一个人也没有啊?!”

“听说大家一个不剩地都逃走了。”

“逃走?!”

“大喊着会被作祟……看样子他们好像‘看见’了。”

“拜、拜、拜托你,可不可以用更开朗的声音说话啊,文仲大人!” 这感觉简直就像和鬼怪一同参加试胆嘛。爬上背部的寒气,究竟

只是单纯因为现在是冬天,或是有其他原因,凤珠根本就分不清楚了。

文仲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反复咀嚼着凤珠的要求。

“开朗的声音……那我试着笑笑看好了。俗话说充满笑声的家庭会招来福气。咔咔咔……咔咔咔……”那张‘狞笑’的脸,被蜡烛这么一照……真是恐怖到连幽灵也会被吓跑。再加上那让人汗毛直竖的笑声的回音,就连飞翔也用尽了全力才把口水和尖叫声给一起吞下肚子去。

“凤珠……你这家伙别做多余的事!”

“对、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实在太失败了。不论笑还是不笑,文仲的脸都一样恐怖,而且,是比幽灵还要恐怖。总之,凤珠开始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仍然正常,或是被附身了。

“还是应该叫那个在寺庙打过杂的人一起过来的!”听见这个名词,文仲看向凤珠。

“在寺庙打过杂的?这样的话——”

“等等!你们没听见什么吗?”三人停了下来,从建筑物的深处,确实有什么声音正传过来。

“呜喔……是从北边的角落传来的耶。”凤珠感觉背部更加地寒冷了。的确听得见,而那个声音错不了,绝对是——“人的声音。”

文仲侧耳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那不是对话的声音,就像单独一个人,正在低低地、毫不中断地、像在地上爬行一样的——

“……呻、呻吟声……?!飞翔!快点把避邪物!盐!最终兵器文仲大人!全部都拿出来啊!”

“你冷静点,凤珠!啊、这么说来你从来没有试过胆嘛。”

虽然平常自认为是可靠的人,但果然还是里面年纪最小的。大概黎深在场的话,凤珠就算逞强也不会如此吵闹喧嚷,但是和年纪比较大的两个人在一起,就不禁展现出本来的面目了。家里要是有其他兄弟姊妹在的话,凤珠无庸置疑一定是老么没错。

就连文仲也忍不住喀喀喀地笑了起来,结果吓得凤珠更加不停地放声大喊‘寺庙打杂的——!’。

“不过这到底是真的假的……要是正牌的幽灵,我就没什么兴趣了。”

“啊?你不是来击退幽灵的吗?”

“不,我其实是来找人的。就算是我,也不会在赌上人生的考试前夕,纯粹因为好玩,就跑来干些击退幽灵之类的闲事吧?就算不干这些闲事,我也已经是全州试最后一名的了呢。”

文仲叹了口气。同样是白州出身,又往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有关这件事他也略有耳闻。“……听说你和令尊约定只参加唯一一次考试,如果落榜,就要回去继承家业。”

一直战战兢兢走在最后面的凤珠,陡然间忘了心中的恐惧,发出了‘哎’的一声大叫。 这是真的吗?飞翔。”

飞翔举起小指头掏了掏耳朵。“就是这样啦。 帮派老大的儿子却想成为被帮派视为仇敌的官吏,这可是件断绝父子关系的大事呢。”

“要是落榜的话怎么办?”

“我可不会破坏约定喔。就回去继承家业啦。”

文仲揉了揉眉心。“……可是你却在这么重要的考试前夕,悠哉悠哉地搅和在这种愚蠢的骚动里啊你。”文仲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再这么拖拖拉拉,就要陷入非得奉陪飞翔不可的窘境了。有事最好马上解决,这就是诀窍。

“我觉得那不是幽灵。”

“哎——?”

“你们还不明白吗?他念的是什么?” 凤珠和飞翔转头看着彼此的脸。

“完全听不懂。不是呻吟声吗?”

“怎么听都像是在施放诅咒啊。”

“是在诵经啦。”

两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么?诵经?”

很仔细很仔细去听的话,这种低流而过,充满诅咒味的感觉的确像是——“喂、这年头的幽灵会自己诵经了啊?”

“如果不是幽灵诵经的话,那就是活生生的人了吧。虽然我是不清楚你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啦。”

凤珠和飞翔都加快了脚步。但就算知道是诵经,心情也完全轻松不起来,不舒服的感觉反而越来越严重。为什么会诵经呢?

一走近第九栋宿舍的尽头,诵经的声音突然停止了。接着,叽—

—的一声,最里头的那扇门就像在对他们招手一样自顾自地打开了。

飞翔和凤珠僵立在当场。“喂、文仲!那个真的是活人吗?!”

“不要闷不吭声!”

于是,三个人战战兢兢地向房门内窥探。虽然手中蜡烛的亮度不足,没办法完全照出里面的情况,但可以看出有某种不吉祥形状的东西就摆在房间里。

“是棺材吧……”

“没错。就跟传闻中一样。”

里面有棺材,但却看不见半个人。 “喂……那刚才诵经的是谁啊?”

飞翔话刚说完,就听见棺材盖移动的声音。

随着那‘叽……’的一声,棺材盖缓缓地被抬起到了这个地步,凤珠的神经终于到达了极限。

“寺庙打杂的!寺庙打杂的在哪里——!!”

强拉着凤珠和文仲两个人,飞翔就这么意气风发地潜入第九号宿舍了。就在凤珠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声中,从棺材里传来了打呵欠的声音。一只苍白的手,很郁闷似的推开了棺材的盖子。

“吵死了。真是的,到底是谁——”

目光停留在凤珠身上,眼睛闪烁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犀利光芒。

“……唉呀?那边那个尖叫的青年,你有意成为帅气的寺庙杂工吗?现在刚好在进行招募活动喔!你,正在烦恼吧?为了那张脸。 我懂我懂。对于这样的你,我大力推荐你到寺庙打杂。挖掘坟墓可以彻底解除你的烦恼! 越是挖掘,你越会产生‘自己的人生这样下去好吗’的想法,每天都会省视自己,思考自己是不是正在自掘坟墓。不管是怎样的败家子,只要成了寺庙杂工,就一定能深切思考人生,我们可是受到如此这般的大好评呢。” 凤珠停止了尖叫。飞翔悄悄地瞥了认真的青年一眼。

“喂……你该不会在想如果找工作有困难,干脆就去当个帅气的寺庙杂工算了吧?”

“哎?……不不、怎么会!那种荒唐的事情……再说我也不帅气……”凤珠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起来。到底是那个打动了凤珠的心啊?飞翔颤抖了起来。要是不盯牢这小子,他可能一不小心就变成寺庙杂工了,这样的话岂还有脸回家见父母啊!

“可、可恶——!你这个殭尸诈欺师!就凭一张天花乱坠的嘴,就想把这个单纯的好青年给拖进寺庙当杂工啊!别开玩笑了,你这混蛋!!嗯?寺庙杂工?……该不会人家说那个在寺庙打过杂的……”

“就是我啊。虽然只在小时候当过啦。难得未来大有希望的帅气寺庙杂工正要投入我们的说。好久不见了,文仲。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充满了阴气呢,感觉和棺材非常相配。如何?我知道一块好墓地,非常适合你,绝对会让你每天都数着手指头,期待着哪天才能进入墓穴

姜文仲阴气沉沉地指着那个混账棺材男。“原寺庙杂工,后来改当黑州小辟吏,今年黑州州试的榜首来俊臣。你在找的人是这个吗?” 飞翔感到非常失望。他这辈子可能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望过。

“不……完全搞错人了……”

出现了久违的访客,来俊臣实际上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文仲曰

‘就是开好门等着你’竟然端出了刨冰来招待客人。飞翔和凤珠都陷入了沉默。……在寒冬中吃刨冰。

“话说回来……这是雪吧?外面的。”

“好像刚跑去挖回来的样子。”

对义理和人情没有抵抗力的飞翔勒紧了肚子,而个性认真的凤珠也做出了觉悟。只有文仲用一句‘少惹人厌!’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嘴里沙哩沙哩地嚼着雪,飞翔开始嘟哝了起来。

“可是啊,一听见是诵经时我就应该发现了。你想子美他会去看什么经书吗?”

“对、对啊…… 好想快点去找他,而且子美他还在服用药丸呢…… 啊、不过那个已经被悠舜收走了……” 一瞬间,来俊臣和姜文仲都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等等。你刚才提到药丸对吧?”

“没错。就像南天竹果实那样鲜红的……”俊臣和文仲回头看了彼此一眼。“嗯?那,那个男的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说子美?他从头到脚都很奇怪啊。”

“比如说?”

凤珠一边感到疑惑,一边开始回忆起子美的事情。

“比如说……得意洋洋地做出口味特异的料理,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全部吃光。”

“他这个人超容易觉得腻的,一本书只要稍微翻一下,马上就厌倦了。做裁缝也是很快就扔到一边,根本没有静下来的时候。”

“就连穿针也要让悠舜帮他……可是却自称做菜和缝纫是他的特殊才艺。” “他每次来的时间都接近半夜,虽然有这种怪癖,又一定会乖乖回去第六栋宿舍。个性看起来明明很喜欢热闹,但却完全没有搬到第十三栋宿舍来的意思。”

“年龄呢?”

凤珠和飞翔不禁发出了呻吟。子美的年龄……“……大概是超过三十岁了……不过……”

“那家伙其实是年龄不详啦。脸上又化了妆,更加看不出来……” 文仲和俊臣再度彼此交换视线。

“看来症状已经相当恶化了哪。”

“是啊。味觉已经彻底麻痹,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就算想念书也念不了,大概已经没办法理解文章 的意义了吧。”

“手脚会不自主颤抖、没办法穿针、晚上睡不着、注意力散漫、安静不下来、喜欢独处……症状完全符合。 年龄如果在三十岁后半,也勉强有可能。服用的是红色的药丸——你看看是这个吗?”

文仲用手指弹过来的东西,凤珠一瞬间还以为是南天竹果实的红色药丸。子美手上拿的确实和这个十分相似。

“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没错。”

“那个药丸是掉落在死去的考生身边的东西。正确来说——那不是药,而是混合了鸦片和其他药品,经过特殊调制的麻药。”

凤珠不禁呆住了——麻药?!“怎……你是在说子美他药物中毒吗?!”

对着神情气愤的凤珠,文仲也摆出像瘟神般更加阴郁的脸色。“不,正好相反。为了抑制症状,他没办法不吃药吧。”

凤珠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麻药中毒而出现症状,这还说得过去;但先有症状,才染上麻药的瘾?

来俊臣把手肘搁在棺木边缘,撑起脸颊。“不过,以结果来看,现在的确已经陷入药物中毒的状态了。搞不好,为了得到药丸,连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呢。” 想起接二连三死亡的考生,凤珠倒抽了一口气。

然而,飞翔却搔了搔头。“喂,为了药而把考生一个接一个杀死…… 这应该不可能吧?确实在国试 期间,幕后的药品买卖也会增加,因为一旦落榜的话就只好去自杀,会动手的考生也不在少数。但是,沉溺于药物的人有办法通过州试到这里来吗?”

文仲赞许般地扬起了眉毛。“你说的没错。 就算再认真也是一大难关,这样的人是不可能通过州试的。 但是,你们那位‘刘子美’不是连一本书都没办法好好读完吗? 你们真的认为他能通过州试吗?” 凤珠不禁哑然。的确,连一本书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念完,这样是不可能通过州试的。仔细想想,他们根本就没看过子美认真读书的样子。

“可是啊,子美实际上是以仅次于悠舜的第二名通过紫州州试的耶。当时风声传得好大,说平民独占了超级激战区紫州的第一名和第二名。 这消息应该是真的吧?”

“没错。 住进预备宿舍,持有正式的应考牌,平民出身,名为刘子美的男人确实通过了州试。 但是,他和你们所认识的‘刘子美’是同一个人的证据何在?” 该不会……飞翔喃喃自语道:“被掉包了吗?”

“要是持有正式的应考牌,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特别是紫州州试,有数千名考生的规模,究竟当初有哪些人来应考,是不可能全部记清楚的。 不过呢,要是像那边那个,拥有人间之外来自魔境这种程度的长相的话,光是一张脸就够出名了。”

“啊、这么说来好像也有那种靠大批小弟簇拥欢送,像笨蛋一样拼命争取曝光率的珍禽异兽嘛。”

“你是明明知道还故意说出来的吧!这个殭尸!但如果是冒名顶替的枪手应该会更安分才对啊,那家伙可是超级显眼的耶。”

“哦——?很显眼吗? 我也一样住在预备宿舍,但刘子美是个怪人的事情,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喔?”

飞翔闭上了嘴巴。的确,子美给人的强烈印象完全来自他的说话口吻。虽然脸上化了妆,但并没有女装打扮; 既不像凤珠那样是超级美形男,也不像黎深那样做出数也数不清的恶行。要是不直接和他接触的话,在子美身上并没有任何引人大肆议论的要素。

“而且,连日常生活都出现障碍的毒瘾者,要装做普通人是很困难的。 只要让人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即便多少有些异常的地方,也能蒙混过关吧。” 凤珠开始陷入了混乱。 等等,太奇怪了吧? 现在这个子美如果药物中毒的话,就不可能当别人的枪手啊。”找个没办法上榜的枪手,根本就没有意义。

文仲阴郁地叹了一口气。“你弄错他们的目的了。”

“目的?”

“也就是说,并不是为了要上榜才把人掉包的。”

俊臣握起了两只骨瘦如柴的手掌。“我确实听说过刘子美是个孤苦无依的平民,像那种随时与棺材为伴的穷苦学生,你认为他有雇用枪手的可能吗? 而且还是能以第二名的佳绩通过紫州州试的上等枪手。这种人究竟要上哪去找?不用说当然是不可能的。”

蜡烛的火光摇曳了起来。“反倒是刘子美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尤其是这次,情况看来似乎特别严 重。” 文仲瞥了飞翔一眼。“郑悠舜他现在……”

“他和黎深两个人铐在一起。”“啊,至少要那样做比较好。和红家的少主在一起的话,想下手也不容易。”

凤珠满脑子的混乱,像是哀嚎般地叫了起来。 等等、我完全听不懂。拜托你们用更简单的方式说明一下!”

飞翔板起面孔,喃喃说道:“国试到现在还是黑社会的一大赌博对象,这个你也听说过吧?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亲贵族都有人下注。这么一来,赌博的金额当然就成了天文数字。 可是这次却大为混乱,尽是些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结果,搞得一大群人接二连三流落街头。其中最出人意料的就是紫州州试。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没没无名的平民百姓,因此而破产的人极多。应该是恨之入骨了吧?预定好的结果明明不是这样的。”

“预、预定好的结果?到底是谁预定的!”

来俊臣啪啪地拍起手来。“漂亮。这问题正中红心啊。到底是谁预定的呢?希望出面协调的可是大有人在唷。像是要让谁上榜啦,让谁名落孙山啦,及格的名次该怎么排之类的。”

“太愚蠢了。这要怎么办到!究竟会考第几名,就连考生本人都不知道啊!”

“不是那么精准的安排啦。只要让看起来像眼中钉的家伙不能参加考试就行了。预备宿舍的那群家伙不是也想把悠舜解决掉吗? 使泻药或折断手臂之类的都还算好,最糟的状况就是直接下杀手。” “就为了赌博吗!”

“这个嘛……也不全是钱的问题啦。”

来俊臣从棺材里取出五寸钉和稻草人。他平常究竟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没有人愿意深入思考。

“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明明标榜实力主义,但为何至今没有任何平民通过国试呢? 每年都会陆续出现死因不明或死因离奇的考生;从各州前往贵阳的路途中,奇怪的意外死亡也数不胜数,但官府几乎都不予过问。在贫穷人聚集的预备宿舍,就算出现死人,也不会特别进行调查,就这么搁置不管,随便说一句被‘幽灵’给带走,就解决了事。 给人的感觉只有‘啥?’这么一个字,不过呢,却还是让这种结论强行通过。你们认为是为什么?”说到这里,就连凤珠也察觉到这里面不能启齿的隐情了,虽然他并不愿意相信。

“因为牵连到贵族或高官,所以把案子给压下来……是这么回事吗?”

“嗯,这么想也是合理的吧。毕竟世上有许多丑陋污秽的事是现实,特别是眼前,朝廷开始采取优待国试一派的政策,对通过国试的人给予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恩惠。认为我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妨碍我的家伙去死、当上大财主就能心想事成的话。我说什么也要当之类,都是很正常的吧。”

妨碍我的家伙去死。凤珠感到眼前一片赤红。他想起了那些对悠舜的谩骂和闲言闲语,是‘真心’想置悠舜于死地。

“一点也不正常。”凤珠好不容易挤出充满怒气的一句话。“就算再怎么想上榜,也不应该这样做吧!像那样…根本…一点也不正常!” 姜文仲和来俊臣都微微地笑了。“真的很宝贵喔,这种感性。因为朝廷里到处都充斥着这种不正常的人呢。考生本人固然不用说,就连周遭的人也是。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的儿子上榜的人、透过贿赂去拜托相关人士或熟人的人…… 还有,不希望有平民以好成绩上榜的人。” 凤珠睁大双眼。所谓‘反倒是刘子美具备了所有的条件’的含意。

“终于还是出现了呢,以好成绩上榜的平民。而且还独占最困难的紫州州试第一和第二名。这样一来,如果两人都在国试中双双落榜的话,有某人在幕后操作的事情就肯定会曝光,所以不能随便让他们落榜。但不落榜的话,他们又会入朝为官……这么一来,只剩把人除掉这条路了。”孤苦无依的穷学生、打乱所有人的预期,以第二名通过紫州州试。简直齐备了所有‘被杀’的条件。

“可是……”凤珠头晕似的微微颤抖着。

“可是那个子美,你们说不是本人吧?不是真正的刘子美?”

“嗯,十有八九。”简直就像‘第九十八个幽灵’一样。” 那个子美,究竟是存在?抑或不存在?

“那么,那个子美是‘谁’?为什么要冒用刘子美的姓名潜入这里,手中还持有正式的应考牌?”

代替噤口不言的飞翔,文仲带着如同宣判死刑一般的表情继续说道:“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当枪手并不是他的目的……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不是吗?凌驾于‘刘子美’之上,齐备了所有‘条件’的人……” 凤珠整个人都僵住了。没错,确实是有。同样身为没没无名的平民,且夺得紫州第一名的,那个拄着拐杖的鬼才。这么说来,子美从一开始就直接靠往悠舜身边,彷佛早就在等他来一样。所谓并非以当枪手为目的而潜入的动机——

“杀手……”凤珠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文仲和俊臣则是毫不留情地点了点头。有这种可能。那种药现在是没办法取得的,而且也需要大量的金钱…… 恐怕,他曾经当过士兵吧,熟知杀人的技巧,然后接下了别人的委托。”

“还有其他很多可疑的地方呢。比起国试现场,预备宿舍不但比较容易潜入,也比较容易展开狙击。名单上的人和人数也是一下增一下减的。” 飞翔一脸僵硬。“喂、文仲,那那些死掉的家伙——”

“全都是被杀的……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以我看见的,有一半是承受不了沉重的压力,在一时冲动下自杀的‘自然死亡’; 另一半才是真正死因有异的。不过……”

文仲谨慎地歪了歪脖子。“你们刚才说郑悠舜把药给拿走了?但他是知道那种药的性质的啊?”

“哎?他明明知道还把它拿走吗?真是不简单耶。简直就像在说 ‘快来杀我吧’。对了,你们说小子美消失了是吗?嗯嗯。”来俊臣的表情有些严肃了起来。

“郑悠舜还有没有说过些其他什么?” 凤珠有点发楞地回答道:“他说红色的果实……如果全部消失了的话,就会有好事发生……”才刚说完,就传来了一声口哨声。看来俊臣满脸的笑容,凤珠不禁生起气来。现在这种状况下,还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不不,我只是觉得太帅气了,那个郑悠舜。真是个比传闻中更棒的男人。竟然选择正面对决啊。”

“正面对决……?”飞翔一下子想通了。有关子美的消失,还有 ‘当红色的果实全部落尽,就会有好事发生’那句话中的含义。“原来如此!喂、凤珠!我们现在立刻回去!” “咦?啊、好、好啊。哇啊——!”

姜文仲一边目送着两人冲出房门,一边喃喃说道:“‘幽灵’吗…… 但是我们可有责备他们的资格?俊臣。他们是被人给制造出来的啊,被国家。”

“也只能尽力去做我们能力所及的事情了吧?”

来俊臣站了起来,走到架子旁拿了一瓶酒和两个杯子回来。他很灵巧地边以单手斟酒,边将其中一个杯子递向文仲。

“总之,先把那个臭白痴国王的所作所为给好好地数落一番吧。”

“说的也是。”

姜文仲露出不像方才那么阴气沉沉的笑容。

“看见刚才那两个人,我真的很羡慕哪。战后才出生?也是啦,那种毫不掩饰的开朗、快速成长的直率、时不时的没常识行为…… 只要看着他们,我就 会觉得‘啊……原来没有战争的世界就是这样啊,真好’。”如果这种纯真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刚才我忍不住就想劝说他去寺庙里当杂工了,真不想让他在朝廷这种地方被人污染啊。不过他可能还是躺在棺材里最美也说不定。好,我下次帮他量身订做个棺材,上面再加个代表亲密友好的印记送他吧。”看来他好像已经把这件事给当成既定事项了。

“你,最好是收敛一点,对于你那个表达热情的方式。”

“哎?为什么?”

“那只会让人以为‘咔咔咔……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平白惹人厌罢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只会增添人家对于日常生活的微妙不安感。”

“是这样的吗?”

“也曾被你送过的我所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但是确实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吧?”

姜文仲苦着一张脸,放弃了继续说服来俊臣的念头。

的确,都从俊臣那里获赠了棺材,以后就不得不和他来往了吧。俊臣露出了终于注意到手中酒杯的表情。他将酒送到嘴边,忽然想起了‘第九十八个幽灵’的事,那可悲的幽灵。

“其实啊,最有资格抱怨的,应该是‘第九十八个幽灵们’才对。” 明明还存在于这个世界,却被所有人遗忘的,可悲的幽灵。 

第六章噩梦的结束

“欢迎你,子美。请坐。”悠舜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地招呼子

“哪,你们两个为什么铐在一起呢?”

“请坐,没什么好客气的。”悠舜面带微笑地视子美的问题。

悠舜拿出了子美平常使用的茶碗,让子美坐在他平常坐的位子,

“黎深,子美的份我来泡。请你坐到床上去喝吧。”

被赶到一边,黎深虽然一脸地不高兴,但还是乖乖地盘腿坐在悠舜的床上。因为手铐的链子很长,所以并没有什么活动不便的地方。黎深一边喝着柚子茶,一边很有兴趣地敲着悠舜的枕头,四处东摸西摸地把玩起来。

子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只要和悠舜在一起,黎深真的很安静呢。”

“什么?只要和我在一起?算了,最近他的确是越来越安分,看他终于厌倦了恶作剧,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了。子美彷佛愣住似的张大了眼睛。看来黎深那没有尽头的空转故事,现在仍然不见任何开花结果的征兆。

悠舜缓缓地泡着柚子茶,用汤匙将柚子腌成的糖蜜舀进茶碗里,再倒入热水稀释。眼前,柚子茶已经没剩多少了。他将泡好的柚子茶放在子美身边。子美伸手想拿起茶碗,但却失败了,手指一直在微微地颤抖。悠舜拿起茶碗直接塞入他的手中,直到第三次,子美才终于握紧茶碗。为了不把茶洒出来,子美很小心谨慎地喝着。因为这肯定是最后一杯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着喝。感觉一直很冰冷的身体和心灵,都因为这杯柚子茶而暖和起来。

周围的气氛十分平静,就像子美始终在这个房间生活一般,接纳他。虽然黎深始终盯着他看,但却没有已经做出觉悟般的紧张感。和先前没有丝毫不同的舒适与宁静。子美很喜欢在这里渡过的时光。只要待在这里,自己彷佛也变成正常人。但是,这种感觉是错误的。留下最后一口柚子茶,子美自己打破了这份想永远保留下来的寂静。 “哪,悠舜,你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吧?”打从一开始,悠舜就

把能‘消灾解厄’的南天竹送给他。悠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微笑。

“悠舜,你总是把人家做的菜给全部吃完呢。好吃吗?”

“是啊。”

“线穿不过去的时候,你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帮我穿好了。”

“黎深他也失败了很多次啊。”黎深想起了这件事,不禁生起气来。悠舜明明就愿意帮子美的忙,却对他置之不理,这点更是让人加倍生气。

“书只看到一半就摊在一边不收拾,你也一句话都没说呢。”

“如果是无聊的书,我也会看到一半就把它合起来喔。”

“总是在半夜去拜访你,你也从来不抱怨。”

“因为我也常在半夜醒过来啊。”

“在我想吃药的时候,你都会把药给收走。”

“我已经说过,我的药比较有效了吧?”

子美扭曲着脸,深吸了一口气。“哪,悠舜,人家…并不正常喔。但是却不知道哪里不正常,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大夫、所有的人,大家都说‘是因为你太软弱了才会这样’。但人家我其实——”

“子美。”

“很擅长做菜,也很擅长缝纫;从朋友那里学过写字,也看过很多本书。 真的!相信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是哪里不对劲?是人家的问题吗?”

“不是的,正好相反。就因为你‘很正常’,所以才会‘无法忍受’ 啊。只要好好治疗就能够痊愈的。”

子美露出像在哭泣般的笑容。“悠舜你,很清楚人家哪里有问题呢。明明所有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子美犹豫一会,然后为了做出了断,喝下了最后的一口柚子茶。

“谢谢你,悠舜。但是,我还是不行。虽然拼命努力过了,但还是不行。”瞬间,子美的双眸变成彷佛玻璃珠的样子,不过很快又回复成有更多痛苦满溢而出的眼神。在子美的体内,目前似乎正有什么在激烈地交战着。

“悠舜,把药……还给我……”

“不。” “人家看起来虽然是这副模样,但也是军队里的精锐——负责漂

“要埋伏的时候,女装就派上用场了吧?”

子美的身材至今依旧线条纤细,年轻的时候想必能彻底伪装成美

“猜对了。现在的这个距离,我能在黎深行动之前杀死你。”

“现在我不可能把药还给你。你真的想要,就杀了我,从尸体身上抢过去。” 子美的眼神动摇了。黎深也调整成随时都能采取行动的姿态。

“子美,‘那个时候’你也听见了吧?只要红色的果实全部消失,就会有好事发生的。”

子美的嘴唇颤抖起来。彷佛身体本身有记忆似的,暗器就像变魔术一样凭空出现在子美的手指间。

“好……好事?”

“春天就要来了喔,子美。很快的。”

子美陷入了痛苦的停顿。各式各样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浮现又消失,最后,只留下痉挛一般的嘲笑。

“春天?”和脸上的表情相反,从子美的嘴唇溢出有如星点般微小的心愿。那个耳语般的声音,一时间分散了黎深的注意力。

子美的双眼又转变成彷佛玻璃珠的状态。下个瞬间,悠舜后脑的头发被一把抓住,就在利刃即将划过毫无防备的咽喉的剎那。

“到此为止。”如寒冬般冷澈的声音响起,大批武官一拥而入,瞬间就将子美给逮捕了。“把他押走。问清楚幕后的关系。”皇毅——悠舜并没有叫出这个名字,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就在眼前这么平淡迅速地了结。一句话也没能交谈,子美就已经被人带走。

皇毅走近悠舜身边,毫不犹豫就把足以当成物证的子美的药,从悠舜的衣襟里掏出来。接着他瞥了黎深一眼,哼地一笑。“红家的宗主也是个无能之辈嘛,原本还以为多少能起点护卫作用的。”

“——————!!”

“他,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这不是官吏以外的人有资格过问的。”丢下这么一句话,皇毅就离开了。

一切都恢复原状。要不是子美喝过的空茶碗还留着的话,简直就像做了场白日梦一样。

“到、到底是谁啊?那个无礼的家伙!”看见床,黎深就打从心底生起气来。总爱多说一句话是皇毅的坏习惯。

“好像是御史吧。算了啦,你没起到护卫的作用,这也是事实啊。”

“是、是你自己把我赶到一边去的吧!”

“嗯…也是啦。因为你是个碍事鬼嘛。”黎深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言不讳地说成是碍事鬼过。

“但是,你这回可真的是很老实,完全没添麻烦呢。‘做得很好’,我应该要这么说吧。” 悠舜重新泡了一杯柚子茶,端到黎深面前。 来,请喝吧。”

黎深感到十分疑惑。因为到目前为止他都一直被悠舜置之不理,这时反倒吓一跳。

“干、干嘛?你有什么企图?”

“一杯柚子茶而已,能有什么企图?这是谢礼。你不想喝的话我就自己喝啰?”

“啊、等一下!不要自作主张!”看来似乎只要做了件好事,就能从对方那边得到‘谢礼’的样子。

悠舜不自觉的彻底无视策略,就在这个时候自动开花结果了。但是,黎深仍旧感到十分烦躁。为什么他就没办法替悠舜做件象样的事情呢?这真的很让人生气。

“你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哪种话?”

“你说想杀你的话就动手对吧?”

其实子美说的话是事实。黎深虽然也曾学过防身术,但累积许多实战经验的子美仍旧占上风。要是那个无礼的家伙没出现的话,悠舜是必死无疑的。

“嗯……因为是正面对决嘛。而且我觉得只需要牺牲一只手的话,给他也无妨啊。” “别说蠢话!你的手要是没了,我不就喝不到你亲手泡的柚子茶

黎深一边勃然大怒,一边把悠舜专程‘替他泡的’(这点很重要)

子美行动中不协调的地方,黎深也察觉到,所谓药是麻药的事情,他也知道。但总觉得那些症状和麻药中毒不太一样。悠舜叹了一口气,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积雪。“是后遗症……从漫长而悲惨的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士兵们的。”

“战争?”黎深露出不在意的表情。对他而言,是不会去关心远在自己出生前所发生的战争的,就算相隔只有几十年也一样。那是无论哪个时代都会被视而不见——不对,是予以抹杀的病症。

“因为战时与和平日子间巨大的落差,精神上无法适应,导致心灵在漫长而悲惨的战争中所遭受的伤害,逐渐无法承受而浮现出来……正因为原本是个正常的人,所以反倒会变得异常。只知道作战的他们,在和平的世界中纯粹是个累赘罢了。因为所有人都不关心他们的处境,使他们对自己的异常感到胆怯,若不为了得到药物而继续出手,就无法生存下去……”

明明拼了命去作战,好不容易才存活下来,但到头来领悟到的却是——和平的世界无法容许他们过正常的生活,无论哪里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于是,心灵和身体的齿轮,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脱节了。

“即使过了数十年也恢复不过来?”

“你认为杀死那么多人的罪恶感,仅仅数十年就能消失吗?就算那在当时是一种正义也一样。”

黎深闭上了嘴。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那个要是没有大嫂和秀丽的话,彷佛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般,筋疲力竭的大哥。

虽然拼命努力过了,但还是不行。在和平的世界里该如何生存下去,完全不懂……他们的战争仍未结束。只能以无人知晓的姿态存在着。明明就在那里,却只能选择以无人知晓的姿态存在。彷佛……可怜的幽灵。之后,赶回来的凤珠和飞翔听见了子美被捕的事情,都紧咬嘴唇。

“子美他……会变成怎么样呢?” 对于凤珠的疑问,悠舜并没有做出任何的答复。

从那之后一直到国试当天,悠舜他们都过着平静的日子。而国试一连举行七天,所有人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考场。

在之前那段时间里,也曾出现哪栋宿舍有幽灵之类的骚动。

黎深虽然老拖着悠舜和凤珠去看,但最后总会发现站在茅厕里的姜文仲。然后黎深就会和随后飞奔而来的飞翔一同发出‘什么嘛’的怨言,再一脸失望地离开。而反复遭人擅自跑来,又擅自失望离去的姜文仲,就这样受到伤害,在心灵留下久久不能痊愈的伤口。

当国试的笔试项目结束之后,悠舜成为以平民身份夺得国试榜首的第一人。接下来就只剩由国王亲自举行的最终面试——殿试了。然而,殿试当天,在众多的考生之中,并没有看见悠舜的影子。

‘叩、叩、叩’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子美一边悠闲地待在牢房里,一边听着这个声音。总觉得很像是悠舜的拐杖声,但那是不可能的。

飞翔所做的手杖,其实和悠舜的身高并不相称,从手杖落地时的声音就能听得出来,但因为悠舜一直没说什么,子美也就跟着保持沉默……真的是很温柔呢。子美看着自己手中珍贵而捧着的南天竹枝桠,原本为数众多的果实,现在只剩下寥寥无数了。因为想保留住这仅剩的几颗果实,子美改嚼起枝上的叶子。

今天也是一样没有味觉啊。‘子美,当红色的果实全部消失以后,就会有好事发生喔。’ 这时,那‘叩’的声音突然在近处停下来。

“就像我说的一样,好事已经发生了吧?子美。”

停顿了三拍的时间,子美不禁跳了起来。在牢笼的另一边,悠舜就站在那里。

“啊?!悠舜?你给我等一下!真是叫人不敢相信!!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闲晃?现在正是殿试举行的时间吧!”

“嗯,我跷掉了。”

“你跷掉了?!”

“请别在意,我本来就没有做官的打算。”谁会去参加那个国王的面试啊?哼! “因为我没有办不到的事。”子美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笑出来。这句话由悠舜来说,感觉就像真的一样。

悠舜来到子美身边,注视着他的眼睛深处。“嗯,‘没问题’。你真的很努力呢。一个人很难过吧?我明明跟你说过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你真的和外表完全相反,做起事来乱七八糟的呢。悠舜。”把子美的药拿走就不还给他,只给他别的药和南天木的枝桠。然后又告诉他:如果想治好自己的药物中毒、如果想杀人、如果又想要那种药的话,请随时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根本就是充满挑拨性的乱来式治疗外加正面对决嘛。‘直到红色的果实——直到你不再需要那种红色的药丸为止,我都会陪你到底的。’

自从不再吃药以后,子美在那天晚上终于濒临继续维持正常的极限,于是他消失了。

“要是让大家觉得我很奇怪的话,我宁可去死。所以那天晚上我才没有出现。”

“我们被轻视了呢。亏凤珠他还说,‘要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就要阻止你,如果你感到痛苦就想帮助你’这样的话。 这才叫做朋友’,他可是这么说的喔。”

子美低下头。他一边咬着南天竹的叶子,一边小小地说了声抱歉。有在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嘴里有一丝苦涩的滋味。

“护身符,发生效用了呢。”睡不着的时候、目眩头痛的时候、想吃药想得快要发狂的时候,他都会吃南天木的果实来暂时混充,因为两样东西看起来十分相像。

“但是,最后我还是输了。对不起啊悠舜,对你做了很过份的事。” 感觉好苦、好苦、好苦。

“不,那是最后的了结喔。你真的很努力呢。从那之后,你就不会想吃药了对吧?”

“没错。”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就快了’吗?”舜就好像是个神仙一样。 “悠舜,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就在‘那座森林’里呢?你一个人悠悠哉哉地跑来,还故意把药掉在地上对吧?”

悠舜一开始拿给子美的那种药粉,他偶而会再跑进森林里四处散置。然后拜此之赐,每次都让其他三个人大发脾气。

“因为不持续服用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

“我不是问这个……”

“那天晚上,你也在那里对吧?”

和皇毅会面的那个晚上,悠舜看见子美的身影。

子美稍稍移开视线。

“那具吊在树上的尸体,可不是人家做的喔。”

“我知道的。文仲大人说了,那是自杀。你其实从很早以前就没回过第六栋宿舍,而是住在那座森林里了对吧?” 子美愣住了。“你为什么会发现?”

“是因为子美你一点一点越变越好的缘故。不但做的饭菜味道越来越正常,也能缝出可爱的兜裆布了。你一定是想:虽然又有很长的时间没办法和人在一起,但还是想待在能看见光明和朋友的地方吧。这么一考虑的话,最适合的地方就只有那座森林了呀。你擅自在某个地方挖了个壕沟什么的住在里面了吧?”

“猜对了。”因为曾经当过士兵,所以对这一类的事情可说是相当拿手。

“子美,你为什么没有杀我呢?好多次,你明明就有机会的。”一起住在第六栋宿舍的时候当然不用说,就连搬到第十三栋宿舍的时候也一样。但子美就是没有下手。

“不仅如此,装成巡逻士兵混进来的职业杀手、其他考生、刺客等等,你每次都帮我挡下来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把你杀掉应该是我的工作。”

“但你却谁也没杀。”

“我已经杀了很多了。”

“在战争的时候。”

“对,在战争的时候。那个时代,孤儿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只有这个了。连初恋的女孩,也被我用这双手给杀死了。”

“女孩?”

“对啊,我可是对她一见钟情呢。虽然长得很可爱,但是很能干,个性也很温柔。我第一次看见把头发放下来的悠舜的时候,就觉得你们给人的印象很相似呢。”

子美用手撑着脸颊,抬头望向悠舜。那是敌军将领的女儿。当时他所接受的命令是以那女孩的侍女身份潜入,然后伺机夺取懊名将军的首级。子美完美地侍奉女孩,取得对方的信赖,接着被将军给相中,命令他前去陪寝。女孩得知后,脸色大变地冲了过来,为了要救子美,但她在那里所看到的,却是父亲的首级和凶手子美。

既然被人看见,就只有杀人灭口一途。于是,子美绞杀了那名为救自己飞奔而来的温柔少女,那名初恋的女孩。

“我杀了她,因为那是命令。对士兵而言,无论多不合理的命令都不能违抗。因为绝对服从就是士兵的天性。”

子美在战争中立下大量的‘功勋’,但……他就是一直忘不了那名少女的事情。或许让他注意到‘自己搞不好有哪里不正常’的,就是那个瞬间也不一定。

“一出生就碰上战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是从早到晚与死亡相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只要铜锣声一响就立刻跳起来备战。像那样,就是人家的‘日常生活’。当然,偶而也会有停战的时候,但那也只不过是不知何时又将面临战争的程度罢了。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一直是。但某天却突然被人告知,不用再过‘那种生活’了,去过些‘幸福’、‘安稳’的日子吧。给你一点点的钱,然后就跟你说再见。可是,只知道‘那种生活’的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拜托在开除我们之前,先教教我们要如何去过所谓‘幸福而安稳的生活’吧!”

悠舜静静地侧耳倾听。而子美则是断断续续地陈述着,彷佛像要整理自己的心情一般,不流畅、缓慢地陈述着。

“拿到的钱一下子就见了底,又不懂作战之外的谋生技能,同伴们几乎没多久就沈沦下去,变成惹人厌的一群,像是流氓、盗贼之类的。和黎深一样,因为心烦意乱而到处惹事生非,结果就变成前科犯,接着又做出更恶劣的事情,就这样一直沦落下去了。”

“那你呢?”

“我有朋友在。我虽然只是个士兵,但他却是个书记。头脑很好,一边从军,一边让人教他写字,也会向人借书来念。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却有目标,一直不断努力、不断努力地念书,终于以第二名通过紫州州试,名字就叫刘子美。”听到这里,连悠舜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刘子美……”

“对。虽然都是无依无靠,但他和人家完全不同,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可是,他却在通过紫州州试之后没多久,就……自杀了。人家我啊,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呢,也不认为是某个人杀了他。因为呀,人家的同伴有一半以上都自杀了啊。我只觉得‘啊……就连子美也……’,如此而已。”

子美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着的手。战争结束后,人家有一段时间还是正常的……虽然这么认为,但身体的某处渐渐就开始变得异常。同伴们也一样,就像坏掉的马车那样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可是医生却说我们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这到底是为什么?人家完全不懂。那时候子美虽然安慰我说没关系,但现在想来,子美大概也和人家有一样的感觉,而我,却只顾着一个劲地说自己的事情。”

子美的脸扭曲,露出像是哭泣般的笑容。“他一定……是逞强地逼着自己要努力,但最后……还是觉得不行了……”

虽然不知道那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但他一直拼死保住的线,就这么断掉了。因此,子美也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子美在尸体前呆立良久,最后终于缓缓拾起尸体身旁的应考牌。那是孤独无依、一无所有的朋友所留下的唯一遗物。

“人家开始想着要接受某个人的委托去杀人,然后就从一个大贵族那里接到‘连郑悠舜也一起杀了’的要求和大笔金钱。那个时候的人家只感觉‘啊……又回到战场了’,激动地发起抖来。”

在回忆起战场上的昂扬感时,子美受到震撼,同 时也省悟到自己果然不正常,只能以那样的方式生存下去。就算再怎么努力,到头来也只能当个会给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们带来困扰的人罢了。

“在军队里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上级长官什么的超级讨人厌,这种人生根本一点都不正常,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过第二遍。但是……那个时候我强烈地想回到战场去,我想‘活着’,我想再一次感受活着的感觉……所以,我接受了委托。”

“但是,你并没有杀死我。”子美笑了起来。

一个月前,他还没有在贵阳正式接下‘工作’的时候,就注意到一个每天都在相同时刻走过大街,像童话一样在雪地上留下点点足迹

拄着拐杖的青年,总是在忙碌的大街上,独自一人悠闲地漫步着,在所有人都在赶路的时候,像是时光暂时停止一样悠然地漫步着。有时候子美会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在帮大家欣赏那些匆忙中错过的东西

子美从未想过那个人就是郑悠舜。当委托人向他指明‘目标’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反问道:“他就是郑悠舜?”而就在这个时候,悠舜突然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看起来彷佛是这样。虽然子美马上就察觉到悠舜在看的是其他人,但他还是觉得很高兴。

“悠舜,那个药丸,你知道是什么吧?”

“嗯。”

“是吗?那个东西,是替在最前线的士兵们所准备的粗劣药物。是大家为了从死亡的恐惧中逃离而服用的东西。”

因为朋友的劝阻,所以子美当时并没有使用。但 自从朋友自杀之后,孤单一人的他,痛苦到无以复加,只能再度依赖起药物。

“这东西现在已经不再制造,所以手上会有这些的,只有和人家一样的落魄士兵而已。真是讽刺哪,战争已经结束,应该已经不再需要它的,这次却又因为无法承受和平而不得不使用。”

简直就像只有他们自己还在持续着战争一样。可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注意到,和‘第九十八个幽灵’一模一样。

身上揣着这种药,行动鬼鬼祟祟之辈,子美在预备宿舍里也看见好几个,在死去的考生身边也发现过。和子美接受同样的委托,在宿舍中贩卖药物、进行暗杀——不以这种方式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人。就算和平已经到来,还是无法脱离药物;不接受委托去杀人,就没办法生存下去。——这究竟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只要张贴出战争已经结束的布告,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我们的战争要什么时候才能划下句点呢?这样的人生……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拜托谁来发现我们吧。彷佛像是听见这个声音,悠舜伸出援手,从子美手中挥开药物,就像挥开战争的余毒。

子美闭上了双眼。悠舜他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就知道子美的问题在哪里,然后一点一滴地,把他从迷惘中带出来;对于不正常的事情一次也没说过不正常,彷佛现在的子美完全就是个正常人一样。感觉心情真好。

“你问我为什么不杀你对吧?就告诉你好了,人 家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候,突然间发现了。”子美笑了起来。“在战时,无论什么命令都必须绝对服从,所以人家才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女孩。但是,现在已经是‘和平’时代了吧?”

“子美……”

“唉呀,等一下嘛。所以人家把工作给丢到一边不就好了?这回不要再杀死自己喜欢的人不就好了?没错吧?哪,和平其实也不坏,能像这样做,感觉真好。人家不用再次杀死自己喜欢的人就能让事情了结,真棒。”子美的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但在悠舜看来,却像是哭泣的表情。

“个人遭遇的事谈完了。‘再见’啦,悠舜。”

“你打算被处刑吗?你明明什么都没做的。”

“总有一天会做也说不定。”虽然已经能摆脱了药物,但也只是如此而已。战争所造成的后遗症仍旧没有痊愈。包括味觉障碍、头痛、目眩、夜不成眠,还有发作性的自杀冲动等等。

“人家现在偶而还是会变得不知如何是好,目前是在牢里,所以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但某一天就会突然破坏某个人的幸福也说不定。比起那样,被处刑要好得多了。”

“也就是说,你想死是吗?”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子美和悠舜都像被人弹了一下似地转过头去。没能察觉到对方气息一事,让子美不禁瞠目。

当他瞥见男子身上随意配带的宝剑时,立刻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那感觉就像——吸过子美这 样的士兵所无法相提并论的大量鲜血。接着,子美发现了。(这个男人,‘那天’他也在酒楼上。)完全没发现黎深或子美的悠舜,第一次抬起头来的那个时候。

没错,悠舜他抬头看的,既不是黎深,也不是子美,而只有一人

——就是这个男人。再看悠舜,他正露出前所未见的表情。

极度愤怒、焦躁不耐、厌恶至极、痛苦不堪等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极人类的情感。就算在黎深坏事做尽的时候,也不曾看过悠舜愤怒地转过头。“不是!我完全不认识这个四十岁的老头,连

“哦?面对这个国家的王,你还是一样很有胆量嘛,悠舜。”子美在三拍的停顿后跳了起来。 咦~~~~~!?国王!?戬华王!?怎么会这样?现在不是正在举行面试吗?”子美似乎在奇特的地方相当具有现实感。

男子——戬华王耸了耸肩。“因为有个毫不在乎地破坏约定的大骗子,只好直接过来找人了。”

“约定?”只不过是接触到戬华的目光,子美就产生一种全身颤抖的感觉。那股压倒性的支配力,足以让人想也不想就下跪屈膝。同时,子美也感受到一种令人怀念的空气——战争和血腥味,让他一瞬间头晕目眩。没错,这种感觉,这就是令人怀念的,战场的空气。子美嘴唇扭曲。如果有机会遇见王,一定要 向他倾吐满腔的怨言,像是同伴们的事、好友的末路、自己本身的事等等,刚才对悠舜所说的那些话,全部都要对王抱怨一遍。

明明是这样打算的,但是现在——他一句话也说出口。他完全明白了,眼前这位国王的战争也还没有结束。就如同他一样。

“陛下,请不要忘记,请看着我们,我们是‘存在’着的,请不要把我们当成幽灵,不要无视我们,不要因为我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把我们丢进破烂的垃圾箱里。”

“你的愿望是什么?”

子美眨了一下眼睛。“请在这里结束掉我们的战争。”

“是吗?”王究竟是何时拔剑的,子美完全不知道,他只嗅到一股战斗的气味。

悠舜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嚓’的一声,曾吸过数百人鲜血的剑锋,就这么贯穿子美的身体。子美很惊讶似的睁大双眼,接着苦笑起来。

王真的做了,没有一点的犹豫。是的,犹豫就等于死亡,这是战场的铁则。至今依旧,比自己更深陷于战场之中的血之霸王。在现今这个世界,还独自一人被真正的战场所纠缠。可怜的陛下。纵使自己与和平的世界再不相称,但他却还是沉着地让这世界平稳地走下去,那种强韧的意志力。

子美至今都认为他是位战乱之王,但是结束漫长的战争,现在也依旧维持着这份和平的,不也是他吗?

能把自己没有归属感的世界维持到这种地步,是受到某个重要的人所托付吗?子美的战争虽然由王来结束了,但王的战争,又有谁能替他了结呢?突然间,子美想起了这个问题。

意识逐渐失去,鲜血不断涌出……这一次,总算能有个漫长的梦了。希望那会是个美梦。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一定能梦见的。

带着安稳的微笑,子美闭上了双眼。在那一年的上榜名单中,并没有出现刘子美的名字.

“你把殿试的时间给搞错了?少开玩笑啦!”

“一不小心就……”

“不小心个头!真是不敢相信!虽然殿试的日期刚好因为御史台的全面弹劾而改期了,不过你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御史台把所有和不正当应考有关连的贵族、官吏,和考生给一网打尽,连药品贩卖的通路也一举击溃,使得葵皇毅之名在一夕间轰动朝廷。

悠舜把这些说教的话当作耳边风,自顾自在刘子美墓前供上一束鲜花。而嘴里说着‘如果是我的话能做出堪称杰作的棺材喔’,然后满心喜悦地从各种角度来回盯着坟墓直看的可疑人物˙来俊臣,似乎很钦佩似的,连点了好几次头。

“唉呀,真的是不敢相信啊。管飞翔竟然上榜!!大家的评价都是‘完全颠覆原有预测’呢!”

“那是我的问题吗!”正刷着墓碑的姜文仲也严肃地点了点头。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徘徊在墓碑四周的地缚灵。

“那当然。郑悠舜就算考上榜首也没人会讶异,可是你也能通过国试,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了。因为州试的倒数第一名居然能够刷下几百个人挤身殿试之列呢。”

“小弟们一边哭,一边欢呼着把你向上抛对吧。我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哭了唷。凭着一股勇气,为了让始终在人气低迷的最深处徘徊的你的下注率能稍有提升,我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全部都押进去啰。结果,得到了超高赔率的一大笔横财啊。就连我都想欢呼着

“少在那边叨念一些有的没的事,这个混账棺材男!讲讲义理和人情吧!”大伙就这样一边发出吵杂的喧闹声,一边刷洗墓碑、清扫环境、供奉鲜花,最后再点上一炷清香。

“哪?你们觉得我该用昨天发明的帅气诵经法,还是用普通的诵

“昨天?你这是突击式诵经啊!”

“我有种能创造出杰作的预感唷~”平常的话,当然是希望用普通的诵经方式就好,但今天……悠舜和飞翔看了看彼此的脸。“嗯…就试试看帅气的诵经方式也不错吧?” 这次试试也好啦。”于是,来俊臣‘嘻~’地笑开了嘴,意气风发地抄起木鱼和铜钹。接着登场的‘帅气诵经法’,让悠舜再也讲不出话。

平时总是缓慢,具有疗愈功效的‘都都都’木鱼和‘锵锵锵’铜钹,突然变身为激烈的打击乐器,节奏不但是超快速,就连诵经声也不知为何是‘尖叫系喔-耶-!

悠舜整张脸变得惨白,而文仲则假装自己是毫无关系的路人。至于飞翔却似乎相当中意这种诵经法,从中途开始跳起舞来。诵经的最后,是以‘再见啦小子美,永远地——’,配上‘都都都、锵锵锵锵’ 作结。结束的时候,其他恭恭敬敬前来扫墓的普通人全都一个不剩地消失了。

悠舜心想:这种让人巴不得能像兔子一样快速奔逃回家的丢脸扫墓,还真是第一次啊。

“如何?我最新创作的帅气式诵经。我尝试着编成会受时髦年轻人欢迎的感觉唷。”

“喔,殭尸,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干得不错嘛!感觉真是稀有的好啊!”

“呼呼呼。那么,管飞翔,就请你尽早进棺材吧。我会好好数着手指头每天期待的。”

“喂……”

突然,飞翔注意到了终于到场的年少组身影。

“喂!凤珠、黎深,你们太慢了吧!我们已经连经都念完了喔。” 只见凤珠脸色大变地冲过来,不知为何忽然间把悠舜给背在背上。

“哇!凤珠?!怎么了?”

“已经有人去通报说一群会遭报应的年轻人在墓园里制造噪音和骚动了!不赶快逃跑的话,就要被寺庙杂工、和尚和官差给抓进官府了!”

“喂!你们这群该遭天谴的混蛋!”寺庙和尚们追了过来。要是他们知道‘该遭天谴的混蛋’是被称为历代难度最高之国试的合格者的话,相信和尚们会当场厌倦尘世立地成佛的。

大伙总算是逃离了追捕,来到一处高地的松树之下,从那里可以俯瞰刘子美的墓地。

这时一旁传来一阵嘻笑声。“真是好热闹的诵经啊,就连这里都听

得见喔。小美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然后在另一个世界大笑个不停的。” 悠舜担心地看着对方。“志美,你的伤没问题吗?”

“没事的。不过我真没想到会刺得这么干净利落,而且还是内脏之间喔?而且内脏全部都没事喔?这到底是什么神技啊!” 飞翔从高地上俯瞰眼前的墓地。

“可是啊,你的名字没怎么变真是帮了个大忙,我很不擅长记名字的。”

“因为我们当初就是以名字为契机才认识的啊。刘子美和刘志美。小美他……大概是在察觉自己的异变之后,开始以国试为目标的。他常常说‘直到战争结束,我才真正了解到战争是多么恶劣的事’……” 一般默默无名的小士兵,他们并不是为了名誉、战功,或国家之类的东西而战斗,他们是为了金钱、粮食,还有生存而战,就这么依照被命令的内容去杀人。在从军前以耕田为生,和妻儿过着平静生活的同伴,自战场遍来后,杀死家人然后发疯的事情是时有所闻。

越是‘普通’的人,就越不能承受。志美常常听见好友说这样的话。能把杀人当成功勋向他人炫耀的人其实很少,本来士兵就是以只有‘普通神经’的人 居多。但是这么多的人被舍弃,就算再怎么痛苦,也没有人会回过头来关心他们。其实,只要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像志美这样的存在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的。但是,好友子美却对这一点感到非常气愤。

“他说‘明知像我们这样的人不断涌现,却只是简单地说一句不要再作战了。如果王是个对这种事随便说一句“那又怎样”的人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悠舜他们默默地倾听着这个声音。

“其实啊,人家有一部分也是想看看,那些原本说不定会变成小美同僚的伟大候补官吏们究竟是什么模样,里面会不会有像小美这样的人之类的。”说着,志美目不转睛地看着今年度的及格者。

“虽然净是些和预想中完全不同的人,但是感觉很不错唷。所谓的官吏,没有各式各样厉害的地方就没办法当上呢。” 悠舜的颜面肌肉微微抽搐一下。

“不,志美……今年多半是个例外。”

“咦?是这样吗?”

“喂、志美,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

拔剑刺向他的时候,戬华王悄悄地说了:‘你的战争由你自己去了结。指望我,是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自从他清醒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得到一个答案。

“悠舜,人家会痊愈吧?”

“嗯,那当然。只要再好好修养个一年左右,就 能完全复原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哪,悠舜,我好想喝柚子茶喔。我会慢慢走回去的,你能先帮我把茶给泡好吗?” 悠舜直盯着志美,然后露出了微笑。“我知道了。没问题的。”

“悠舜,谢谢你。”

“不用客气。”

于是,悠舜缓缓步下了高地。这时,志美拉住了黎深。“等一下,黎深,麻烦你一个人留下来照顾我。” 黎深虽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还是勉勉强强地留下了。

当其他所有人都步下了高地,志美还是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树根底下,两手撑着脸颊,看着大家越变越小的背影。

黎深等得不耐烦,问道:“喂、志美,你不走吗?”

“嗯 黎深,我问你,你考上了第二名,有做官的打算吗?”

“谁会去做官啊?是大哥叫我考我才去考的。大哥他说只要我参加考试,就能来贵阳了。”

“哦。悠舜也是呢,他好像打算要弃官逃跑的样子喔。”黎深睁大了眼睛。“悠舜他?”

“对。大概近期内悠舜就会收拾行李,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吧。这样一来,他就会和所有人断绝音信了。像悠舜的老家在哪之类的,你完全不清楚吧?”

“老家?”黎深露出一副遭人攻其不备的表情。关于悠舜,志美有一些在意的地方。当初他接受委托的时候,就连委托人都几乎不清楚有关悠舜的情报。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有‘平民出身、拄着拐杖、是紫州榜首’这些讯息而已。虽然流言蜚语满天飞,但不论那一个都是没凭没据的谣言,彷佛其中有人在巧妙操作着情报。悠舜本身也从来不提自己的事情,就好像随时都能舍弃掉‘郑悠舜’的身份一样。

“你听我说,黎深。根据人家的经验,像悠舜这样的其实是最难搞定的。虽然总是笑容满面,但实际上是超级顽固,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信念和想法,也就是那种‘他,到店里来的时候总是很温柔,但绝对不会主动和你联络’的坏男人喔。你喜欢上那种类型的,会很辛苦喔?要是只会像个笨蛋城主一样坐在那边等,他是绝对不会主动靠过来的。” 想起某些符合的情节,黎深胆怯了起来。

“听好,你和悠舜是没有任何血缘,也没有任何关系的不相干之人,要是不由你主动去追他,鲁莽地闯进他的世界里去的话,悠舜就会继续像现在这样不理会你,然后某天突然飕地一下消失喔。如果你做出‘在他主动联络之前,人家也不会采取行动!’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事,那一切就完了。等你哪天偷偷去看,就会发现他身边紧紧黏了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喔?”

“那、那…像悠舜那种家伙,就算不在我也无所谓!只不过是个不相关的人罢了!”

“这样啊,只是个不相关的人啊,就算不在对人生也没有影响呢。

但是,就算这样你仍然想和他来往, 那就叫做‘朋友’啊。” 黎深睁大了眼睛。朋友?

“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很轻松、很自在的人,这可是相当珍贵的喔?”

对黎深来说,更是如同濒临绝种动物般的珍贵。

“不管是恋爱或友情,都有很多单相思的状况,但若不保持在随时都能见面的距离,那是完全不会有发展的。要是你和悠舜都不当官,大家就要这样分道扬镳,然后音讯全无,连一句话也说不上了。不过呢,反正悠舜只是个‘不相关的人’嘛,那就无所谓了啦。” 黎深保持着沉默,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志美笑了起来。

“悠舜是很困难的对象喔。不过去努力的话,即使十年后、二十年后,还是能一起喝柚子茶也说不定,这个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忽然间,黎深抬起头。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不去努力的话,是什么都得不到的。” 哼……黎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我会考虑。”

“是吗?那么,小志美的最后一堂课就到此结束。

你可以走啰。”

“啊?”

“我说你可以走了。人家就在这里向你道别了唷,黎深。”

黎深满脸的疑惑。那句‘在此道别’并不是单纯指大家分头回家的意思,关于这点,黎深多少也有所领悟,志美打算要回归到他自己的人生了。

“悠舜已经替你准备好柚子茶了喔?”

“他不会准备的。悠舜好像已经察觉了。”

“你继续待在贵阳不就好了?”

“是啊。和大家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但是我不想依赖其他人。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给了人家很大的帮助,接下来我就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走下去了。我打算尝试看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要去哪?”

“这个嘛,我自有想法,你不需要替我担心。”

然而黎深一言不发地站着,完全不打算离去。志美苦笑了起来。

“黎深,连我要走你都这么不开心的话,等到悠舜突然消失的时候,你会更加不好过的喔?”

志美站了起来,突然轻轻地抱住黎深。“谢谢你为了我的离去而感到不舍,黎深。要好好保重喔,再见了。” 看着离去的黎深,志美环抱着手臂。好啦,该激励的都已经做了,剩下就只能期待黎深了。

悠舜是极端顽固的。要说有人能够改变他的话,也就只有那个天下无敌的超级任性大王了。

志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几乎已经不再发抖,就连书也能一点一点慢慢读下去了。悠舜当时借给他的的童话,是一部在雪地上留下点点足迹的狐狸的童话。借这种书给州试第二名的人,根本就没有道理。在那时,他就察觉到悠舜知道他并不是‘刘子美’的事情了。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异变,只有悠舜注意到了。他,如今已不再是个幽灵。

南天竹的果实落尽,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漫长的寒冬,终于迎来了光明。俯瞰着友人的坟墓,志美笑了。

“哪,小美,人家恢复健康之后一定会再回到贵阳的。所以扫墓,就请你等到那个时候啰。”为了再见到那群比自己年少的重要朋友们。

志美离去后数天——悠舜在分配给国试及第者的狭小宅邸里,慢慢地整理着行囊。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而笑了起来。虽然是否有实际功效还颇有争议,不过倒真是场让人印象深刻的国试呢。(黎深好像也不会出仕的样子。)这对国家来说真是意外的幸运,而他也可以和黎深道别了。肯定会有一段时间能感受到彷佛世界末日般的宁静。啊、对了,得去买根新的手杖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响起。如同预料,是黎深捧了好几个大箱子正跑过来。

“悠舜、你在吗!”看见悠舜的一瞬间,黎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但在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后,他又眉头紧蹙起来。黎深还是老样子,表情丰富。但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松一口气,又为了什么不高兴地蹙起眉头呢?

接着,黎深咚咚咚地在桌上摆出三个箱子,那是长方形状,看来非常气派的桐木箱。

“这是什么?”

“新的手杖。送给你。”

悠舜刚好在考虑的事却让黎深说出来,他有点吓一跳。

“哪个都可以,就挑个你喜欢的吧。”黎深满脸得意地打开了最上面的箱子。

灿烂耀眼的光芒有如佛祖的金光般不停闪耀。悠舜完全哑口无言 “看!纯金的手杖!这个可是永远都不会腐朽的喔!再也不必买新的,可说是十分经济!”对黎深而言,比起纯金制这件事,似乎是‘永远都不会腐朽的手杖’这个附加条件更重要的样子。确实是永远都不会腐朽,而且以经济层面来说,只要把这东西卖掉,就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但最首要的问题不在那里吧!

似乎看出了悠舜并不是很开心,于是黎深打开第二个箱子。“什么啊,你不喜欢金的吗?算了,比起金的,这边这个可能会更适合悠舜。

看,是纯银的。”

闪耀到足以让人感到害怕的银手杖。“银制的就怕遇热……要是接近火的话,可能会软掉变形也说不定,只有这点要千万注意。可是,因为遇毒会产生反应,所以我比较推荐这个。”看来对黎深而言,所谓纯银制的价值也不过是‘方便试毒’而已。

由于悠舜继续保持沉默,因此黎深打开最后一个箱子。“那么这边这个怎么样?握把部分是用金钢石制作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矿石,就算掉到地上也绝对不会弄坏。用这个来殴打看不顺眼的家伙,就算是悠舜也能给予对方致命伤喔。虽说万一烧起来的话,就会变成炭了啦。”

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弄来这么大一块原石,但对黎深而言,金钢石制的手杖,果然也只有‘绝对不会被弄坏、拿来当凶器最适当’这两点具有推销价值而已。

永远不会腐朽的纯金手杖。对毒物能产生反应的纯银手杖。这个世界上最坚硬的金钢石手杖。好像在挑选神仙用的手杖一样。之前完全不晓得呢。原来拥有像黎深这样的财力,就连神仙的宝物都能制造出来啊。

悠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彷佛可以听见‘你掉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的幻听。“黎深……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只要有心意就够了。”

“你、你到底哪里不满意?给我收下!”

“就算你叫我收下也……太重了,我拿不动。”

“哎?”

“所以说,这些都太重了,我拿不动。” 虽说黎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三支手杖给一起搬过来,但对悠舜来说,不管拿哪一支,毫无疑问地都会让肩膀脱臼。大费周章的黎深似乎从没想过‘太重’这个盲点,只好磨磨蹭蹭、依依不舍地来回看着手杖和悠舜。

“其他能得到‘回礼’的礼物是什么?”

“啊?回礼?”

“就像帮我泡杯柚子茶那种的。”看来黎深似乎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悠舜沈吟了一下,冒出不必要的慈悲心。此外,悠舜其实也很赞许,黎深能想到要送他被折断手杖的替代品的这份心意。“可以啊。因为你的心意我已经收下了,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回礼。” 黎深的肩膀抽动了一下。“真的?”

“嗯。不过,必须是我做得到的事才行喔?”

“所以说是真的啰?好,你听着——”

此时悠舜不知为何,突然有股不小心和魔王做交 易的讨厌预感。

唉呀?

“那么,和我一起出仕吧!”“啊?”

“这是我多方考虑后的结果,虽然没兴趣,但我还是决定当官。只不过,悠舜你也要一起来任官。可以吧?刚才已经约好只要是你做得到的事你都会答应的吧?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大哥的宅邸,凤珠如果想跟来也可以。然后我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计划,要是你跑掉了我会很困扰的啊!”

悠舜用手撑起脸颊,以比平时更深邃些许的眼神望着黎深。“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吗?”

“什…你搞错了!我是说要和你一起做事!”

这有什么不一样吗?曾经对悠舜不屑一顾的少年。那个时候,悠舜并不存在于黎深的世界。没错,即使他人就站在黎深眼前。现在和那个时候,到底有哪里改变了?于是,悠舜做出答复。

“真是个笨蛋。竟然想用自己的‘愿望’让你出任官职。”皇毅趾高气昂地看着黎深刚才离去的那扇门。就连自己曾经对悠舜见死不救的事情都不知道。

皇毅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什么‘是谁说我不会出仕的?’,明明就一直在胡扯说什么你绝对不要。” 悠舜瞪着皇毅。……都是因为你不肯释放子美,才会害我陷入要

“我哪有眼睁睁让功劳跑掉的道理?反正你也不打算依照交易,

“我才刚打算跷掉殿试,就被人给发现了,而且还被说要是不遵

真是太差劲了。再说不知道是哪个人,还特地全力配合,连考试

“你待在国试组会比较方便。”

悠舜整理房间是为了出任官职而做准备,黎深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真稀奇啊,你竟然会这么在意志美。”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

“‘真的有这样的人啊’,我当时是这么想的,对变得无法行走的我,说什么‘当南天竹的果实落尽,就会有好事发生’的天真过头的人。”

“那是谁啊?旺季大人吗?”

“没错。当我心想‘到底在说什么啊’的时候,他却说是‘春天’。我那时真的是哑口无言,所谓春天,只不过是种轻浮、感觉没脑袋的景色罢了,不能行走,还有脚的疼痛,什么都不会改变啊。我又想他的意思是不是要带最好的名医来看我,结果答案还是‘春天’。”

原本以为对方是看自己年纪小,在愚弄自己,不过旺季却是非常认真的。‘如果明年还能一起看的话就太好了。’

虽然对身为一般士兵的志美而言是象征光明的季节,但对旺季而言,春天却是战斗的季节。在冬天停战,在春天开战,这是常识。所谓一起看春天什么的,可以做这种轻浮事的时间,只有在和平的时代才可能有。总有一天没有那个人的春天会来到也说不定,当悠舜看着志美的时候,想起了这件事。

“因为是为了旺季大人而参加考试,所以出任官职也是为了旺季大人。”

“那当然。但是话说回来,你这回当好人都当到让人全身发冷了。” “这样会更容易达到目标吧?一个人好,全身都是空隙,总是需要被保护的人。能钓到这么多大鱼真是太好了,不过……”想起黎深和凤珠,悠舜突然笑了出来。“当个好人,感觉还蛮愉快的。”

“你很中意那些家伙吗?”

“嗯,没错。”

悠舜露出让人分不清究竟有几分真心的笑容。

“你从以前开始就特别喜欢笨蛋哪。在时机到来前,就随你高兴吧。反正最后你会选择的也只有唯一一个人而已。”

悠舜虽然帮助了刘志美,但反过来说,除了志美以外,悠舜谁也不会帮。就算喜欢的东西有一百个,到头来还是会毫不迷惘地选择一个,只选择那唯一的一个。

悠舜笑了起来。“嗯,你说的没错。”但是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就奉陪某人的人生也无所谓。

直到回归自己人生的那一刻为止。

最后,皇毅突然问了悠舜一个问题,那个他后来被询问了几百次的问题。“你,到底是怎么驯服那个红黎深的?”

怎么驯服?事实上应该是相反才对。悠舜完全不曾对黎深做过什么。只是黎深自己跑进他的世界,然后就待在那里不出来罢了。理由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不过呢,也好,就稍微陪他一下好了,在假期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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