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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事本

所属书籍: 一个刑警的日子2

不仗义。
“宫立国这个老小子不仗义!”
我这儿上蹿下跳帮他把不服从安排生生扭转为超纲圆满完成任务,他竟然都不能帮我游说戴天给我报了那八千多元的餐费—西餐厅见天使66那回产生的巨额餐费,不给报销就得我们队自己承担。一二三四,拢共四号人,一人两千元。收吧,不合适。不收吧,就得我自己承担。
这可愁坏了我。
灰头土脸的当口,肩上压下来一股子力量,我斜眼一看,是何杰。他那脸色难看的呀,虽然没有镜子,但肯定灰度比我还高三度。
“晚上咱哥儿俩喝点儿。”声音听着也萎靡不振的。“杰哥这是遇上啥事了?”“抽支去呗。” “走起。”
我跟何杰勾肩搭背去了院儿里。他是挺背的,今年他又没能评下职称,还是一直卡着他的那只拦路虎—学历低。
“又没破格成?”我弹了弹烟灰看向何杰,去年我师父还说帮着给想想办法看怎么从工作成绩突出这点入手给调剂调剂呢。
“你还别说,现在我还挺羡慕你小子当初给弄机房去的。安安静静那么一待,解解闷儿读个成人教育,不仅滋润,学历也拿上了。”
“又不是你嘲讽我的时候啦。”“风水轮流转哪!”
“别丧了。今年不行再等明年呗,兴许就来个惊天大案叫你小子给破了,弄个个人二等功,咔嚓,职称就落你怀里了。”
“那你上街干两起去吧。”我斜眼看他。
“别说这丧事了,丧事得留着就酒说。听鹏子说,你儿子去美国了?”“去什么美国啊,是陪着他姐,去英子那儿过个圣诞节。”
“没想着给他送出去啊?”
“他才多大点儿,中国话还没闹明白呢。”“都得趁早打算,你别不当回事。”
“你闺女呢?该上高中了吧?”
何杰冷笑:“那不是我闺女,那是我祖宗!好家伙,我这白头发都是叫她给气的!我看她这初中都不想念了,成天跟那些小太妹混在一起,坐着那突突突的锯了排气管子的摩托车四处招摇!”
我还真有点惊了:“我记得她特文静啊,学习还特别好。”“现在也文静啊,学习也好,要不这小兔崽子无法无天呢!”
“咳,叛逆期。我儿子是还小,等他再大点儿,也耍浑蛋。这就是荷尔蒙作祟,你也别太较劲,主要你也得多陪陪人家,你这关爱到位了,她也就不出去找存在感了。”
“她爸爸我没出息啊,混了这么些年,也就是从小警察混成了老警察。光长岁数不涨级别。说炒个股吧,赔得裤衩儿也不剩。”
“晚上喝点儿,可别想不开。来日方长,不就是个破职称嘛。”“想不开,我现在就气你有笑我无了。”
“钝刀破竹那才是响、不开。你这活脱脱一刀锋战士,振作点儿。”
何杰也是背,炒个股都快炒到身家千万了,说再凑一个整数就不干警察了,结果最后全赔了。干工作他也是我们这里边搞案子非常好的,一声“杰哥”不是瞎叫的,真当得起杰出的“杰”。他细致、果敢、顽强,一直坚持,也是曲曲折折,婚都离了两次。坎坎坷坷一路走到现在,竟然还在为个职称挠头。
遥想当年也是警队一枚警草,他年轻时候的模样不比夏新亮差。早早结了婚,又草草离了婚,他闺女跟着奶奶也是不容易。当小太妹?不奇怪。图什么呢?不就图个大家庭吗?年轻人混小帮派,电影《艋舺》里面怎么说的来着?我混的不是黑道,是友情。
干我们这个行当,工作有多称职,当丈夫当爹就有多不称职。还记得那年有起劝降的案子。
嫌疑人一家的工作是从首钢拉出炉渣,把没烧透的炉渣拣出来卖给用煤的单位或者个人。有一个住朝阳的个体户要了煤不给结账,嫌疑人用刀将其刺死,失血性休克死亡,腹部三刀,心脏两刀,致命伤为左胸部乳头右上方刺入。
我们几个人在首钢煤炭厂旁边一出租房内、嫌疑人的家里,蹲守了七天七夜,始终没有抓获嫌疑人。但我们这些侦查员的一举一动感化了嫌疑人的父母。父母决定劝孩子自首,我们退出房间,在周边车里继续蹲守。车内空调不好用,衣服湿透了又干,干了又湿透,反反复复。刚做完腰椎间盘手术的师父来给我们送火腿肠、方便面的时候,已经认不出人了,首钢煤炭烟大呀!兄弟们没有一个叫苦说累的,大家相视一笑,案子还要继续。在车里又蹲守了一周依然没有结果,其他案子又陆续上来了,我们只能到别的案子现场去。过了半个多月,孩子父母带着孩子投案,约好地点我们到那儿,父母在大街上给我们跪下了,场面至今难忘,主办人就是何杰。紧接着何杰出差抓碎尸案,奶奶带着孙女到队里让何杰带着孩子去看病,问他:“孩子是不是你的,小升初不能耽误,孩子上中学人家都找好的中学,你却不管不问,现在孩子生病你也无动于衷是吗?”何杰只是给了几千块钱,拿着行李开车上路,在路上车翻了,何杰翻车也是很有历史的。
“只要有案子,一直死磕到底。”这大约就是刑警的情怀。问我们到底图什么,我们
也回答不出来,但是我们可以放弃权或者利,追逐我们自己想要的。我们活得很
傻,却还会义无反顾将这种“傻”坚持到底。
聊了会儿天,我和何杰各回各“家”,人人手里都有案子,因为案子共同聚集起来的伙伴,就是我们的家人,一个个会议室、办公室就是我们的“家”。
除了夏新亮被我留在“楼凤”连续杀人事件里做后续工作,李昱刚跟王勤都跟着我在查刘俊的案子。
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我姐带着我外甥女跟我儿子去了英子那儿,我又混回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所以干劲儿十足。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我真走错了路,是不是我就该单身并孤独地投入到我的工作中去?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我会遗憾,遗憾自己不能拥有身为一个父亲的故事。这是一个无可取代、充满惊喜与惊险,又深具意义的故事,它可以媲美任何一部史诗,因为它独一无二。我人生当中不乏后悔,后悔许多事,但唯独不后悔我有了他。他让我见证了生命的诞生与成长,让我更了解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他让我更懂得什么是人味儿。一个人如果活得没有人味儿,那他与机器何异?我们办案也一样,机器代替不了我们,因为它没有人味儿,它无法理解并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
这也是我讨厌戴天的原因,他这个人没人味儿。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的交与利益挂钩,对上逢迎拍马、对下提防冷漠。这就是多年来我对他的看法。但是在争取刘俊这案子的过程中,我无意间在他桌上看到了一份材料,让我的内心漾起了波澜。
本来戴天没想让我接手这起案件,但是我努力争取道:“我曾经跟刘俊打过交道,况且现下咱们这儿人手紧张,旧案方面又没有哪个案件浮现出新线索,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让我查呗,真说再有需要我全力投入的旧案上来,我保准二话不说就投入战斗。”
可能也是我不怎么主动跟他交流,更别提争取什么了,他挺犹豫,问我:“你这么紧锣密鼓,家里能行吗?”
我真是有点惊讶:“你啥时候会关心我了?我刚好无事一身轻,孩子跟他姑旅行去了。”这期间有人来找他,我俩正僵持不下,他让我等一下,就离开了办公室。这时,我百无聊赖,还有点烦躁,闲得没事干,眼睛就随便溜达。他桌上堆着大量的文书,什么传达这精神那指示的、这报告那材料的。我焦躁,手掌啪那么往他办公桌上一拍,好家伙,“塌方”了。不情不愿往起拾掇,我看见了一份材料。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为何杰的职称打报告。要说他打报告阻拦,那我不奇怪,他跟何杰关系一向不佳,何杰轴,何杰比我还认死理儿,他认定啥八头牛拉不住那种,非常不好“管理”。可戴天打报告,既不是横加阻拦也不是落井下石,他竟然在为他争取?这也太离谱儿了,这事他全无半点好处不说,已经决定了的事他再打报告,这不是质疑上面的决定吗?八成不落好儿啊!他哪是那种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好领导?他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他还跟我们这帮老人不对付……
我正琢磨戴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回来了。我倒是把“塌方”现场还原了,可心里却在突突突打鼓。这时他回到办公桌前对我说:“那你先查着吧,争取尽快拿出成绩来。”
我其实想质问他,但他显然急着忙于自己的工作,把我打发出去了。我领了军令状,活儿也得开始干了,就姑且把这事放下了,心想:“不怕,老子眼睛盯着你呢,你要想作妖,先过我这一关!何杰是我兄弟,谁敢给他下熊夹子,我头一个干他。”
刘俊被人碎尸了,迄今为止只发现了半只左手。左手从中指处断开,有中指、食指、大拇指这三个手指头,连带着半拉手掌。发现残肢的是一对开车自驾游的年夫妇,俩人带着自家狗开往丰宁方向,途中,他们下来遛狗,走到一个野池塘边,这只狗叼来了半拉残肢。
我们接触刘俊是在调查赵红霞遇害案时,当时赵红霞被抛尸,我们循着她的周边人等开始调查,刘俊作为赵红霞的初恋男友进入了我们的视线。案发当晚,他去找人玩儿SM,所以不愿透露自己的行踪。就那回是我请了文君出山,由此开始了我们的“搭档”情谊。
当时刘俊的公司处于寻求融资的状态,他一直在跑融资的事。
经过我们调查,融资这事他解决了,公司正常运营,且开始有了良性的收益。刘俊遇害这事,到我们去调查,公司里的人都不知晓。他最后一次出现,据员工回忆,是11月初。
我纳闷:“那这么长时间过去,俩多月了啊,你们老总不来,你们都不带起疑的吗?”
他助理对我们说:“刘总就是这样,有时候吃住都在公司,有时候一两个月也不露面,有事他会跟我联系。”
我想起来刘俊有个记事本,他有写日程的习惯,当时我们跟他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他就看这个记事本来着。但是无论是在他的办公室还是居住地,我们都没找到。
调查了一下刘俊的人际关系,他不是北京人,父母、妹妹都在安徽老家。他在北京的人际关系又十分简单,除了公司里这些员工,就是一些业务往来的客户、厂商。该走访的我们都走访了,没什么线索。
没仇人、没欠债,唯一的纠葛就数赵红霞了,赵红霞还过身了。我们推论不出熟人里有谁有什么理由对他动手。且他的生活正蒸蒸日上—唯一的麻烦,死了;公司的融资,到手了;本来负运转的事业,扭亏为盈了。
凡是有关系的人,我们都挖地三尺给他找出来,再一个一个从白板上划掉。白板被我们划拉成了黑板,也没有任何线索具有可持续性。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李昱刚从计算机前面抬头,语气中夹杂着兴奋对我说:“师父,我找见刘俊的车了!”
“哦?”
我跟王勤齐刷刷看向他,包括在瑜伽垫上正练着的文君。
自打我们专营旧案,就整队搬到了档案室,戴天不情不愿给我们批的,毕竟确实方便。虽说是有了自己的办公室,其实也就是打了个隔断,挨空场圈了个地方,再多一分钱也不给了。而这地方从前就被文君用来练瑜伽,她表示要沿用。
“跟博雅大厦的地下车库里停着呢。”“那走吧。”
我们仨取了车,一路就奔博雅大厦去了。北京市约有六百二十万辆机动车在行驶,
在这个“海洋”里找一辆车,着实不容易。人没了,公司、家里又全都没有线索,我们就说要试着找找他的车。人没了车也跟着没了吗,还是说人没了车还在?车里会
不会有什么线索?李昱刚就给交通队发了协查,包括各大停车场,只要是正规登记在册的,全发。就这样,愣叫我们给摸上来了。
赶到博雅大厦的地下车库,我们见到了刘俊那辆宝马,都落灰了。它停进来的时间是11月9号下午3点10分,探头拍到了刘俊驾车驶入。只有驶入,没有驶出。从外面看车里没有任何异常。保险起见我们叫来了现场勘查人员,他们对车外部进行了各种采样之后,下一步是打开车门。我们没钥匙,寻思是暴力破窗还是叫个开车锁的。暴力破窗吧,这车可能属于物证,不妥。叫个开锁的吧,又得花钱,我那八千多元还没追讨回来呢!这时候王勤说让他试试。他说着,晃了晃手上的一卷细铁丝,敢情他刚才莫名消失是去买这个了。
王勤把铁丝的前面给掰弯了,弯成像钩子一样的形状。然后从主驾驶车窗交界的黑胶处插进去,用铁丝小心地试探。这车是自动锁,在车窗旁有一个按钮,王勤鼓捣了好一会儿,终于用铁丝挤压上了那个按钮,车窗落下来了。
我说:“你行啊,还会这手儿?”
王勤白胖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都是给逼的,叫开锁的太贵了。”在手扣箱里,我们找到了刘俊的记事本。
他停车的这一天,也就是11月9日,他的安排是上午跟通力集团的曲总打高尔夫,下午见灵灵,晚上飞深圳。紧跟着11月的其他日程也都有规划,一直到29日,还有一场同学会要参加。
李昱刚心领神会,马上去查了11月9日当晚刘俊有没有值机,答案是没有。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容易去查探确定的,李昱刚也马上就去核对了,刘俊全都没能实现。那是不是可以推测,把车停在博雅大厦的停车场,是刘俊生前干的最后一件事?这件事跟记事本上的“见灵灵”时间对得上,那么,最后见到活着的刘俊的,是不是就是这个灵灵?灵灵又是谁?刘俊是为了见这个灵灵,才来到博雅大厦的吗?那这个灵灵跟博雅大厦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抱持着若干疑问,我们奔大厦的监控室去了。刘俊没驾车出来,可他人总得出来吧?没听说过谁在写字楼杀人还碎尸的。一查,绝了,所有摄像头都没采集到刘俊离开的影像。是没拍到,还是刘俊没能离开?直觉上,我更倾向于前者。那他到底是怎么走的?
此时现场勘查人员已经完成了工作。他们在刘俊的车上没有发现血迹抑或人体组织,其他一些采集到的纤维、毛发,还要带回去检验。
他们收队了,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起先我还觉得没必要三人一起来,现在看来人手是还不够。一幢博雅大厦,里面有很多个公司,很可能会有这么个灵灵。
盲目地查不是个事,工作量太大,那怎么缩小范围?我们去了楼下的星巴克,坐下来想辙。
灵灵,按常理来说应该是个女性昵称,从这个称呼推测,她跟刘俊的关系应该很亲近。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刘俊的员工、朋友,都没有提及过他有女友,反倒是他跟赵红霞往来还有人知道。下午见灵灵,刘俊是3点多在博雅大厦停的车,假设他这个时间来这里就是找灵灵,那9号是个工作日的下午,这个灵灵女士约在这么一座写字楼跟刘俊见面,或者是她这个时间段下班,也就是说工作比较弹性;或者是她居住在这附近,当日有空,就近约了刘俊见面。
我们决定兵分两路,我跟王勤从这些底商查起,分头拿着刘俊的照片走访。李昱刚去大厦物业,看看他们的门禁系统内有没有名字里带“灵”字的员工持卡出入。但无论是咖啡店还是饭馆,凡是适合聚会的场所都问了一圈,没人见过刘俊。李昱刚调了物业的门禁数据,里头有六个人名字里都带有“灵”字,但是排除掉男性、排除掉年纪过大的女性,没剩下一个符合条件的嫌疑人。
没辙啊,保险起见李昱刚拷贝了数据,我们仨晃荡回了队上。
赶上晚饭时间,王勤去打饭,我跟李昱刚一人一把沙发椅“葛优躺”。这要感谢夏新亮,他魅力无穷,去后勤要个这那的人全
夏新亮进门就看见我们俩跟两条癞皮狗似的瘫着,眉眼间露出了鄙夷。“你快给'王母娘娘”打个电话,让他再给你打份儿饭。”李昱刚说。
“我有手有脚,就不给人添麻烦了。”“哎,你骂我不带捎上师父的啊!”
“我劝你们俩给人家饭卡充充值,好意思嘛。”“你那边忙活得如何了?”我坐正起身。
“差不多了,材料写得我一个脑袋两个大。”“赶紧收尾归队吧,咱这是跟碎尸干上了。”“你们遇上什么瓶颈了?”
“看白板。”李昱刚也起来了,过去给夏新亮介绍进展。
“灵灵。不是知情人就是嫌疑人,”夏新亮念叨,“他写的是灵活的灵……如果是个网名或者说小名呢?跟ling这个发音相同的字你查没查?”
“那倒是没有。没往这方面联想。叫灵灵,按说都很熟了,不可能是网名,小名倒是有可能。但是小名一般来说叠词不也是名字里的某个字嘛。”
“你查查费劲吗?”
“这种事对我来说有难度吗?”“那你查查去,行吗?”
“我就讨厌你抬杠。”
“我单方面迷恋你,可以吗?”
“偶像!我心碎了!你为什么不迷恋我!”
王勤一声大吼给我吓一跳。他啥时候回来的?也没个动静儿。
“耶!谁让我帅!”李昱刚兔子一样跳到了他的计算机前,美滋滋地开始查数据。刚还跟夏新亮抬杠呢,转瞬间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这么单细胞。
“快吃饭吧。我打饭去。”夏新亮拍了拍王勤的肩膀,取上饭盒走了。
抗议大叫的王勤瞬间安静了,脸上流露出幸福。我也挺替夏新亮头疼的,一个单细胞的李昱刚,再加上一个迷弟王勤,我都觉得闹腾。当然夏新亮也不是个善茬儿,怼天怼天是他的出厂设定。
我们吃饭的工夫,李昱刚做好了他的筛查小程序,所以数他吃得慢,但成果是极好的。不一会儿,一串名单出来了。这玲那铃,全都是ling。范围更广了,筛出来六十来号人。看来中国人起名字特别喜欢ling这个发音。
一长串的名单需要再筛查,我们仨就围一堆儿干这个。一个一个过,其中有一个叫龙美玲的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别的全不说,单凭这位女士最后的通行记录就停留在11月9号,就很说明问题了。她在信科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工作,而且她还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更离谱的是,在系统内我们还找见她了—人车走失,立案时间是11月16日,负责人是许鹏,人车走失是他们组专业。
“昱刚,你马上联系博雅大厦停车场,看他们的监控!刘俊当日很可能是搭乘龙美玲的车离开的博雅大厦!”
这就对了。停车场的监控记录还在,可我们只盯着刘俊的车看来着,虽然电梯的监控已经推没了,但是各个出口的监控记录还在,都没他出去的影像,最好的解释就是他是搭“灵灵”的车走的!
李昱刚闪电行动,前方发来捷报—“师父,你还真说对了,下午4点3分,刘俊驾驶着龙美玲的沃尔沃载着她驶出了地库。”
情况不太妙!这俩人现下一个失踪,一个被分尸…….
八百里加急,我给许鹏打了个电话,听他正往队上走,我就直接去恭候他大驾。
龙美玲人车走失,从立案至今许鹏那边也没有什么线索。听我说刘俊的事,他比我还要蒙。我们的两起案子很可能产生了联系,人车走失与杀人碎尸。
这个情况得上报。一上报,戴天又把我的案子发给了别人。许鹏给接了,我们队就只能听从安排交接工作,事无巨细把现有的线索全部移交。
许鹏办事我放心,这比跟宫立国对接舒服多了,都是自己人。我从来也不是争功劳的主儿,但是我办案喜欢有始有终,最硌硬干一半儿让人给抹下去。虽然戴天一早答应的也是“你先查着”,但我就是不爽。不愧是我师弟,他是最知道怎么给我添堵,尤其他心里始终绷着根弦儿—让谁立功也不能让我立功,我一直是他假想敌,虽然“胜负”早已见分晓,但他就是怕我“绝地反击”。别看这是师父让我回来帮他,帮,他是接受的,可帮在他这儿就是打开案件局面,只要局面打开了,换谁继续查不是查?好在许鹏跟我说了:“你该咋查还咋查,咱俩随时通气,甭管丫挺的那一套。”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戴天没给我留继续参与案件的机会,他督促我大力梳理旧案,全力以赴创造业绩。拿着鸡毛当令箭,搬出红头文件,提醒我的本职工作现在是这。恰逢这时来了一个案子,旧案,有知情人说要提供新线索。我也只能作罢。
在接待处,我见到了前来提供情况的许艳红。她很瘦、看起来十分憔悴,面颊凹陷,脸上的皱纹跟她的一头黑发格格不入,显得那头发假得厉害。
把她带到我们的办公室,我请她坐下,王勤很有眼力见儿地给她倒了杯热水。
许艳红现今处于乳腺癌晚期,已经没有继续化疗的必要了,医院给宣判了死刑,叫回家吃着止疼药,痛痛快快过所剩无几的日子。
她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什么情况呢?
牙医贾洪洲跟1997年7月1日遇害的汪燕系男女朋友关系。
当时她没有如实做证,因为她单方面喜欢着贾洪洲,她是他当时的护士。我们警方到诊所走访情况的时候,贾洪洲已经走了,一听说是找贾洪洲的,再听闻是打听他跟汪燕是否有私人关系,她立马觉得不对了。但是她没有说,因为她信任贾洪洲的为人,贾洪洲为人很善良温柔,好多妈妈都喜欢带着孩子找他看牙,他对待女性、对待孩子都特别亲切。再来汪燕不是个好女人,她曾目睹汪燕跟别的男人约会吃饭,看那个举止神态就知道不是普通朋友。但是贾洪洲走得匆忙,许艳红心里存了个疑影儿。然后就是突然辞职了,说要去日本进修,但是他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个打算,要说俩人平时也是愿意聊天的,至少许艳红觉得贾洪洲很拿她当朋友,他跟汪燕交往也是他自己告诉许艳红的。好在随后这案子告破了,说是大明眼镜的老总邓志光杀了人。许艳红松了一口气,这事也就过去了。她后来联系过贾洪洲几次,都没联系上。但现如今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许艳红不死心,还想再见见这个年轻时倾慕的对象,可她动用了好多手段,包括还聘请了私家侦探,一查,不对了,2002年他们家里人上报了人口失踪。贾洪洲1997年并未出国,而是失踪了、人间蒸发了。左思右想许艳红觉得不对,所以上我们这儿来了。
这桩案子我不曾参与,尤其许艳红提供的“新情况”事关重大,案子判都判了,不是说板上钉钉的事不能质疑,但总要让我们了解了解情况吧?可我还没开口,给她做笔录的夏新亮耿直得叫人扎心,他对许艳红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情况属实,你的一念之差,不仅放任了凶手逍遥法外,还害得一个清白之人摊上了牢狱之灾。有人享受着不该享受的自由,有人却被生生剥夺了自由的权利。”
许艳红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我只是选择了相信我愿意去相信的人。我不是替自己辩解,活到我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境地,我就算把秘密带进坟墓又怎样?可我放不下他,更不愿他一错再错。以我对贾大夫的了解,倘若这真是他犯下的罪,他内心一定备受煎熬。我死都要死了,我最后能帮他的,也就是给他一个解脱。我始终坚信他是个善良的人。”
我送了许艳红出去,承诺一定会梳理清楚这个案件,翻回头来我就把夏新亮训了一顿。这孩子轴,也耿直,做我们这份工作,我赞赏他轴、鼓励他耿直,但这是对案件,不是对人。我们无权去置评别人,哪怕是法官,也只能判决案件,他也无权去置评一个人的为人。夏新亮顶了我一句,问我那谁有权置评别人。我回答他:他自己的良知。
我们争论的当口,王勤已经找出了老卷宗,李昱刚见我俩都有些激动,没有出来调停,而是转移斗争方向:“现在争论人性问题有点跑偏。谁也不是圣人,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也都没结论呢。当务之急,是研究研究这个案件。不能说跑来一个知情人,咱就推翻原来的侦办结果、就推翻法院的判决是吧?”
王勤影印着卷宗,这时抬起头来插嘴道:“要真给推翻了,才是大问题。杀了人的跑了,没杀人的怎么就认了?检方是根据咱们的材料起诉的,那当时的调查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刑讯逼供?队长,这事我劝你慎重。”
“先来梳理一下卷宗。”我何尝不知道得慎重?但是还得查,我们公安部门必须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真相不容有误。
汪燕,安徽籍,1997年7月1日死于出租屋内,这个出租屋位于大屯“男孩女孩酒楼”后面,老式楼房六层独居室。死时状态是穿着一条黑色内裤,上肢赤裸,且法医从阴道内提取出了精液,确认她死前发生过性行为,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被人掐死的。
报案人系汪燕的朋友秦澜。秦澜反映,6月30日那天,她约了汪燕与汪燕的男友邓志光一起观看电视转播香港回归,结果两人一直没有消息,打电话过去汪燕也不接。一直到转播结束,秦澜都没联系上汪燕,她觉着不对了,就说上她家看看去,可怎么敲门也不开。然后她又找了很多人问,都说不知道。秦澜随后报警,警方进屋之后发现人已经死了。现场没有翻动痕迹,门也锁着,很干净的一个现场。
鉴于死者生前发生过性关系,衣着不完整,家里也没有被入侵的痕迹,警方初步判断应为熟人作案。于是邓志光的嫌疑上来了。围绕着他,警方展开了工作。
邓志光是大明眼镜店的总经理,并且有家庭。而汪燕是大学毕业以后来北京打工的,就职的单位正是大明眼镜店。一开始就是个普通的店员,但是干了没两年,就被提拔成了副总。
秦澜是汪燕的老乡,也是大学同学,等于是相携一起来北京闯荡,所以汪燕的事情秦澜比较清楚。据秦澜反映,汪燕之所以迅速实现了职场三级跳,跟这个邓志光密不可分。邓志光有一次酒后跟汪燕表白了,继而半强迫式跟汪燕发生了关系。什么叫半强迫式?就是强奸。汪燕借着这个事,踩上了邓志光这块跳板,一下儿就上去了。从此之后,两人发展成了婚外情的关系。
汪燕,大眼睛、大高个儿,长得很好看,身材也火辣。秦澜说,汪燕很善于交际,除了邓志光,她还处了其他几个对象。因为汪燕觉得邓志光就是块跳板—这人年岁不小了,当时五十出头,而且他有家庭。这是汪燕跟秦澜明确表达过的。
那邓志光的嫌疑又上升了,他不仅有作案时间,还有作案动机。明着看是他占了汪燕的便宜,实际上汪燕把他拿得死死的。他可能对汪燕有感情,但是汪燕对他就是利用。而且除他之外,汪燕还在另寻佳偶。
卷宗显示,侦办的探员在侦查邓志光的同时,也对汪燕的其他男友进行了调查,整个过程并不武断。凡是跟汪燕相关的,都进入了侦查视线。但是很快,其他人全部排除了,在杀人的时间点上,大家都能说出来干吗去了,不在场证明全部成立。通过秦澜提供的线索,凡是已知的、跟汪燕有来往的,统统被排除掉了。
与此同时,精液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确定了汪燕阴道内发现的精液是邓志光的。可是时间上难以确认是多久了,肯定是跟邓志光发生关系了,只能确定是当天,几点确定不了。也就是说,6月30日,邓志光肯定跟汪燕见过面,这跟秦澜提供的信息吻合,他们一早约下晚上一起看电视转播,结果转播结束了,已经到7月1日了,汪燕被发现死亡了。
根据这些,警方把邓志光列为头号嫌疑人,传唤了他。
邓志光在接受警方讯问的时候,很混乱。法医推定的死亡时间在晚8~12点,秦澜赶到汪燕的住处是1点30分,从她报警后发现尸体是在凌晨2点10分。所以需要确定的就是邓志光30号晚8点到1号凌晨的这4个钟头的时间线。
邓志光先是说他跟汪燕吃饭去了,一会儿又说俩人在汪燕家观看了电视转播,扭脸又说他去了燕莎商城买鞋。可是吃饭没有人证,看电视转播他也没说对电视上到底演了什么,买鞋这事也没有拿出发票来,整个全都不对。把他说的这些全部推翻后,他对杀害汪燕一事供认不讳。理由是起了口角—汪燕一直借婚外情一事对他进行职务勒索。
整个卷宗梳理下来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费洪洲是在哪里出现的呢?
在汪蒸的一个小记事本里夹了一张和平里一家牙科诊所的挂号单,6月30日的下午号。前辈们特意查了这件事,白纸用字写得很清楚,他们去这个诊所,直询了这个挂号单,还真是注燕本人挂的号,接诊的大夫就是费洪洲。他们本想找这个费洪洲了解一下情况,但是院长说贾大夫前天递交了辞职报售,也就是7月6号的时候,辞职了,现由是想要出国去进修。除了院长,他们当时也跟两洪洲的护士许艳红问过笔录,主要就是了解贾洪洲与汪燕是否相识,许艳红表示这个女患者她有点印象,但是当时贾洪洲就是给她治牙,因为是治牙。大夫与愚者基本全程无交流,看不出悠们相识。与此同时,法医也确认了汪燕刚君看过牙,汪燕的朋友秦澜也确定汪燕确生了齿,紧熙着邓志光就招供了,所以費洪洲这边就没再往下登。
但现在已知许艳红当初撒了谎,汪蒸践贾淇洲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还曾在饭店见过汪蒸跟别的男性有很亲昵的互动。也就是说,测洪洲也只备杀害注燕的动机,他还在案发后失踪了。这也是许艳红现在来访的原因。
我们把整个案子捋了一遍,夏新亮跟白板上罗列着要素,清清楚楚、阴明白白。带着疑点审视,一份份笔录看下来,一摞一课证据统理下来,有三个细节被我们给锁定了。
第一,袋鼠牌皮鞋。当时邓志光被传唤,穿的就是一双袋鼠牌皮鞋,到后来他被收押,始终穿的都是这一双,直到进了看守所,这双皮鞋被收缴。这是有照片的,从照片来着,这双鞋不太像新鞋。如果像邓光说的,当晚他去燕莎商城买了这双鞋,没留发票,为什么没有前等们去燕莎走访调查的后续?去还是没去?去了影怕是印证了邓志光说谎,也应该反映在卷宗里吧?
第二,死者身穿黑色内裤,上肢赤裸。这也是有照片的,清晰无误。但是根据邓志光的供述,内裤不对,邓志光坚称他和汪燕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她穿的是一条前边带一个小桃心的、桃粉色半透明内裤,这颜色完全对不上,区别太大。而且邓志光说汪燕的每条内裤他都很清楚,史不应该记错。他既然承认杀人了,不可能这一条内裤的情况动便扯说吧,是真记错了吗?那会儿倒是部已经发案一周了.
第三,消失的可口可乐。邓志光供述,当晚他跟注蒸一起喝了饮料,1.25升的可口可乐,两人拿杯子倒着竭的,汪燕喝完了一杯,他只喝了半杯。但是在现场,既没有半杯可乐。也没有可乐瓶子,倒是水杯跟邓志光描述得一模一样,水杯在愚儿呢?在脂房的柜子里。这不是邪门嘛,要说邓志光杀了注燕之后走了,总不能死了的汪燕起来又把杯子洗了把瓶子奶了吧?那不成《联志》啪?
大家畅所欲言,你一言,我一语,数第三点最让人国惑。
走访工作可能做了,但是邓志光请话连面,前聚们可能就没有记录,没意义。
内裤这事因为距离案发时间过了一周,邓志光处于杀人后的麻木期,记忆出现问题,不是不可能。因为他长期跟汪热交往,有性关系,甚至能坚称知道地每条内裤,说明两人的性行为十分频然,这个记混了也说得通。
但是喝可乐的说法,李昱刚原话:“无厘头啊。매可乐这事有什么可说的呢?跟案情毫无关系,他却要湿构一个喝可乐的桥段。”
夏新亮说:“他会不会有精神类疾病?就是他看到的、跟现实所发生的,完全是两码事。这也能解释他交代不在场证明时候怎么那么信口开河、天马行空,明知会被拆穿,还是接受警方讯问,就是编也得制酌着点儿吧。”
王勤说:“加上内裙那档子事,能是不是肥6月30日重从前的某天搞混了?会不会也有这么一个晚上,他跟汪燕鹰了可乐、看了电视,然后上了床?就当时精神力太大了?我比较倾向于我偶像的推论
我说:“哪怕就是《聊斋志异》,咱也得把鬼捉了。这案子端实有点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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