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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缉

所属书籍: 白夜追凶

清晨,津港市郊外的一处建筑工地,三辆警车侧边停靠,拉起了醒目的黄色警戒线。警员小汪和几个同事站成一圈,探头往地基坑里望去。天已经大亮,然而地基坑里混凝土结构复杂,遮挡很多,只能隐约看到几个深色的大纸包,零散地分布在坑底。

小汪皱了皱眉,戴上手套掩住了鼻子道:“下去看看。”

牛皮纸包被小心地翻开,小汪望了一眼,忍不住把脸别开,定了定神,才回头看另一边的同事。

“尸块。”

“这边也是。”

“一样。”

小汪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下脸:“那么多包,叫支援吧。”说完,他从坑里爬上来,走到一旁给队长周巡打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那头背景音很嘈杂,隐隐还能听到主持人的声音:“下面颁发优秀毕业生一等奖……”小汪道:“周队,结业典礼还没结束?”

周巡的声音隔着话筒,仍旧传递了浓浓的不耐烦:“没,有话说。”

小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您现在能出来吗?英辉工地这边,发现了尸体——”

他三言两语说了大致发现,电话那头周巡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马上到。”

10 分钟后,周巡的车就停在了警戒线外,给他开车的是个面生的小姑娘,瓜子脸,清清秀秀,瞧上去年纪特别小,却板正地穿着一套制服,像是刚从什么正式场合出来的,特别扎眼,有点拘束地跟在周巡身后。小汪迎上去,眼睛扫了眼小姑娘问:“周队……?”

周巡自顾自往前走,几乎忘了身后还有个人:“毕业典礼上捞出来的,侦查系一等奖,借来用用。”

小汪调侃道:“借来干吗?”

周巡一哂:“当然是开车,你还指望她破案?”

小汪“哎呦”了一声,道:“听说今年公安管理系有个大美\_女,姓赵的,是你拉回来的这个不?周队你行啊。”

两个人声音不大不小,跟在后面的小姑娘窘得不行,忍不住提高声音说:“周队!我叫周舒桐,您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刚刚被你们队外勤录取了……”

前面两人停下脚步看她,小姑娘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不用借,我本来就是您的下属!”周巡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呦,我这随手一捞还挺准的,行啊。”他说,“算你提前报到,跟上。”

三人走到地基坑路口,周巡却忽然站定不走了。路口有个布告栏,贴了些工程进度之类的文件,最上面叠了一张通缉令。周舒桐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印象。通缉令上是年初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案凶手, A 级通缉犯,名字叫关宏宇。

周巡皱了皱眉,回头瞪了眼小汪,冷哼一声,掉头朝案发的地基坑走。小汪看了看自己戴着手套的双手,无奈对周舒桐努了努嘴:“去,赶紧扯下来。”

周舒桐云里雾里:“扯什么?”

小汪哭笑不得:“通缉令,快。”

周舒桐连忙走过去,把它拿了下来。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照片像素不是很高,上面的男人看上去其实很年轻,眉梢挑得很高,颇具挑衅的意味。她随手把通缉令折起来放进口袋里,好奇地问:“通缉令有什么问题吗?”

“问这么多干啥?”小汪刻意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见着人,叫关老师。”

周舒桐:“警察学校?老师?咱教授没姓关的呀……”

小汪嗤笑一声:“那怎么比?这位可是咱周队的老师,真正的实干家!”周舒桐的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两个人并肩走了几步,穿过人群,看见周巡正在同一个人讲话。那个人背对着他们,声音低沉,语速很快,句句之间几乎没有间歇。

“其他部位呢?谁发现的?时间?目击者?监控?尸源情况?”周巡的表情很凝重,也很紧张:“一共六包,其他的已送法医室,早上八点多一伙民工发现后立刻报警,八点五十警员到现场勘察确认,监控和目击者都没有。初步勘定尸体为男性,头部与右臂缺失,身份不明。”

周舒桐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在了坑边,一堆颜色与生猪肉差不多的物体,骤然撞入她的视线中。她早饭吃得不少,喉头一酸几乎立刻翻江倒海,千钧一发之际从旁边刑警手里抓过一个证物袋,准确无误地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吐了进去。

这动静不大不小,和周巡说话的男人被惊动,回过头来。

周舒桐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一分钟以前,她在手中的通缉令上看到过。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的声音微微在颤-抖:“关……老师?”

男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她的衣袋,那里露出纸张的一角。他脱下手套,向年轻女警伸出了手,身\_体前倾,于是另一半侧脸也露了出来。与通缉令上的关宏宇不同,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

“你好,新手。”他声音里似乎一丝讥诮,“我是关宏峰。”

他的眼神犀利,像一把刀,周舒桐一时消化不过来,站在那里讷讷地回了一句:“您……您好!我是周舒桐。”

周巡看了眼两人,插过去站在两人中间:“老关这两天就用我的车吧,小汪,你给老关当两天助手,学着点。”

关宏峰却没接他俩的话,忽然转过头问:“喂,新手,你怎么看?”

周舒桐唬了一跳:“我?”她可怜兮兮地转头去看周巡。

周巡赶紧道:“让你说就说。”

周舒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周围……北边是环线公路,东西两边以老居民楼为主,隔音效果一般不会很好。分尸动静这么大的活儿,在附近应该不大可能实现。呃……凶手大概不是住在附近的……”

小汪想笑,忍住了。关宏峰却没笑,看着周舒桐,又问:“你再说说,现在我们应该从哪里下手?”

周舒桐来不及多思考,闭了闭眼睛,一口气道:“坑里的脚印?我看他们都建模取样了,如果咱们分析比对一下,说不定……”

关宏峰瞥了周巡一眼,没多话,从小汪手里拿了车钥匙,扔给周舒桐,转身就走。周舒桐一脸意外,赶紧跟了上去。关宏峰坐到副驾驶,她自觉发动了车,小心翼翼地问:“关老师,咱们去哪里?”

“回队里。”关宏峰看了眼她兴奋得有些发红的脸,皱眉道,“别得意,让你来不是因为你说对了。分析比对坑里的脚印?那么多包重物,能扔下去,谁脑子抽了还会下坑?锻炼身\_体?”周舒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关宏峰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法医室,看看再说。”

出乎周舒桐的意料, A 大队法医室负责人高亚楠,是位年轻漂亮的女性。他们走进解剖室的时候,高亚楠和助手小徐正在检查之前带回来的尸块。冷峻的女法医看到关宏峰的那一刻,面部表情略微缓和了一下。

“小徐,你出去吧。”她说,“关队,麻烦你搭把手。”关宏峰没多余的话,走过去从小徐手里接过手套,把纸袋里的两截尸块取出,摆放在停尸台上。

“右臂完整。”高亚楠低头记录,周舒桐赶紧又递过去一个袋子。

关宏峰将袋子拆开:“骨盆部位,生殖器被切除,怀疑部分脏器缺失。”

“左腿完整。”“左脚完整,右脚完整。”“右腿,完整。”他动作简洁而利落,周舒桐跟不上他的动作,最后一个袋子最重,她着急去拿,袋子却偏偏破了,带着干涸血液的躯干和脏器滑落出来,散落了一地。高亚楠皱了皱眉。

“对不起,对不起。”周舒桐慌忙蹲下来捡东西,正好看见她拉下口罩,往垃圾桶里吐掉了一样什么东西。

周舒桐一边道歉,一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大概是因为之前胃都清空了,这会儿肚子空空只有酸水,倒不怎么吐得出来了。

停尸台上,一具缺少右臂和头颅的男尸被拼凑出来。高亚楠仔细看了片刻,低声道:“各切割伤口创面有明显差异,盆骨及生殖器伤口可能是劈砍所致,凶器——推测是斧子之类的重工具。”关宏峰掰开死者的手,高亚楠用放大镜观察死者的指甲,接着道:“指甲内有污垢,但并未见到任何类似皮肤角质层等的残留物。”

关宏峰插了一句:“躯干部分未见防卫性伤口。”

高亚楠点头:“可见部分亦无明显的致命创伤。”

关宏峰侧过头,从旁边的盆里拿起死者的胃,问:“有没有可能是毒杀?”

高亚楠摊手道:“检验分析需要时间。”

关宏峰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顺手拿起旁边一把手术刀,在指尖上转了一圈,一刀插入死者已经开始萎缩的胃部。

周舒桐被这动作惊呆了,高亚楠却显得很淡定。她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入嘴里嚼了起来。这回周舒桐看见了,那是一块口香糖。她默默地想:这方法好啊,下次我也得带一包,备着。

就在她出神的这一两分钟里,关宏峰已经熟练地把那可怜的胃整个剖开了,打趣道:“你看,辞职有辞职的好处,不走流程,不用打报告,还不怕犯错误,是吧?”

周舒桐闻言猛地抬起头。关宏峰看到她的表情,冷笑了一下:“怎么,周队长没跟你说?我现在充其量就是个编外人员,还有个弟弟,亲的, A 级通缉犯,灭了人家满门的。吓着没?”

周舒桐忍不住退了一步,嗫嗫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吓唬小姑娘。”高亚楠皱了皱眉,回过头朝周舒桐道:“你也出去休息会儿吧,剩下的我跟关队来就行了。”

周舒桐没答话,惨白着脸,默默垂下头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关宏峰似乎松了口气,凑近死者的胃,闻了闻。

高亚楠也凑了过来,隔了几秒钟,她说:“乙酸?”

关宏峰摇头。

高亚楠没再说话。关宏峰又闻了一会儿,忽然道:“肝脏给我。”

高亚楠从盆里取出肝脏,正要递过去,两个人都听见虚掩的门外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高亚楠瞪着关宏峰:“人家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关宏峰一手托着肝脏,努力地嗅着,没好气道:“怎么?我还得兼保姆?

高亚楠乐了,转身出门去看周舒桐。

小姑娘对这里也不熟悉,不敢乱走,就躲在门背后偷偷地哭,两只眼睛都红了,可怜巴巴地一抽一抽。

高亚楠带她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给她递了纸巾。“别看他凶,其实很厉害。”她安慰道,“跟过他的没一个混得差的——他也就是太低调了,连你们周队也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是吧?”

周舒桐还在抽噎,顾不上说话,只知道拼命点头。高亚楠默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去倒水。办公室不大,布置得干净简洁,周舒桐坐的位置正对办公桌,那上面有个相框,里头是高亚楠和一个男人的合影。

周舒桐看了一眼,目光就移不开了。那分明是关宏峰的脸。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关宏峰,右脸颊没有那条标志性的伤疤……

周舒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高亚楠把水放在小姑娘面前的桌子上,顺手拿起相框,轻轻摩挲了一阵,轻声笑道:“是不是比通缉令上帅?其实本人更帅一点。”

周舒桐低下头,又抬起头,隔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您是在说关宏宇吗?”

高亚楠听到这个名字,似乎略微怔忪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放下相框,在她身边坐下了。

周舒桐连忙道:“对不起……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我……”

“孪生兄弟,可不得长得像么?关队也是为这个辞职的,和上面闹翻了。”高亚楠道,“不过两个人脾气性格完全不一样。关宏峰这人……总是忙忙叨叨的,永远在赶时间,像是被什么人追着似的,停不下来。”

两个人又沉默了。

周舒桐喝了一口水,心理建设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关老师的弟弟……我是说那个关宏宇,真的是杀人犯?”高亚楠还没答话,关宏峰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哭完了吗?哭完赶紧滚进来,你们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高亚楠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起周舒桐,两个人一起进门。

关宏峰转头对拿起记录本的高亚楠说:“尸块总重 54.4 公斤,大约是他体重的 60% 。”

高亚楠吃了一惊:“90 多公斤?是个胖子……”

周舒桐听得认真,这时候下意识举手问:“老师,为什么一条胳膊一个脑袋就占体重的 40% ?”

关宏峰没理她,继续看尸块。

“你已经毕业了,问问题不用举手。”高亚楠哭笑不得地把周舒桐的手按下来,耐心地解释,“肢解尸体的时候,流失的血液以及细胞组织液,可能还有部分不见了的小脏器,把这些都打进富余量里,差不多就是 40% 。”

关宏峰没好气地打断她:“你是给她补课来的吗?我赶时间。”

高亚楠好脾气地笑了笑,一边用显微镜观察尸体腐烂的状况,一边问:“工地的相对温度和相对–湿–度是多少?”

关宏峰回头看周舒桐,周舒桐神色茫然:“啊?”

关宏峰眉毛上挑,似乎又要骂人,但还是忍住了,提醒她:“现场勘查记录在技术队,走廊出去右转,第一间办公室。”

周舒桐这才听出他的意思,脸又涨红了,飞快地跑了出去。

高亚楠摆弄着显微镜,看到周舒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忽然有些心不在焉,似乎隔了很久,才欲言又止道:“关哥……你……有宏宇的消息吗?”

关宏峰的左手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他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的那一个雨夜,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及一遍遍响起在他耳边的、急促的辩白。

“你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求求你,别告诉亚楠。”

他闭了闭眼睛道:“没有。怎么?举报有奖金?”

高亚楠也急了:“关哥,你得帮帮我,我必须得见到他,我有很重要的事要——”

她的话语声被骤然打断。周舒桐手里拿着勘验报告冲了进来,大声道:“关老师,高老师,现场勘验记录案发地温度 18 摄氏度,相对–湿–度 37% !”

高亚楠强自镇定,接过报告又看了两眼,皱了皱眉道:“死亡时间绝对超过 24 小时了,具体得做病理测试。”

关宏峰点点头,切开胸腔,用扩胸支架顶住尸体两侧的肋骨。

这个时候,周舒桐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赶紧跑到一边去接起来:“喂?哦,周队?好的,您说。”

关宏峰正观察着尸体的胸腔内部,道:“勒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毒物检测还是要做。胸腔有微小密集的水泡,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颈椎错位,看着很像……还是需要确认一下。”

两个人讨论得很认真,周舒桐那边放下了电话,终于找到了个机会插话:“关……老师,周队说,公园又发现碎尸。”

关宏峰豁然抬头。周舒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把扯下手套,掉头往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向高亚楠道:“肝脏做个病理切片,纸袋记得要还给技术队。”随后大步走出了解剖室,周舒桐连忙跟上。

高亚楠盯着两个人的背影,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解剖台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周舒桐觉得自己这一上午的经历实在丰富。毕业典礼、出现场、看尸体看吐,看解剖被骂哭,这会儿干脆是超速被警察追了。关宏峰嫌她开车慢,硬要自己开,一路风驰电掣,终于引来了警车。对方驾驶员一见关宏峰没有伤疤的侧脸,脸色就变了,立刻拿起了呼叫器。

“1003 , 1003 ,安远路和田路口,发现通缉犯关宏宇,发现通缉犯关宏宇,现正驾驶一辆黑色道奇,车上有一名女-子,怀疑被劫持,请求支援,车牌号……”

周舒桐脸色惨白,手忙脚乱摸出证件,刚要向对面喊话澄清,关宏峰一个急刹车拐进辅路,把警车远远甩开了。

此刻,本市第一个免费开放的公园——兴盛花苑的一排绿化带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

周巡一边指挥着警员拉警戒线,一边对着步话机喊话:“那是我的车!上面是关宏宇他哥和支队民警!你们偶尔有一次不添乱行不行?!”

公园门口,关宏峰的车正好停下,后头缀着一溜儿警车,出场简直自带背景音,锣鼓喧天。周巡无奈对小汪打了个响指,小汪连忙迎上去解释。

关宏峰特别坦然,大摇大摆地下了车,看到周巡,就径直向他走了过来,压根不管身后一帮警察的呼喝。周舒桐觉得整个人都是晕的,下了车,摇摇晃晃地跟在两人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关宏峰的手机响了。周巡立刻回过头来盯着他看,关宏峰当着他的面接起了电话:“喂?”

对方声音很大,周舒桐隐隐听见了几个字:“我是……外卖……工牌是不是……落在您家了……”关宏峰听了一句就挂断了,周巡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关宏峰毫不示弱地回瞪他,接着干脆捏住手机一头,拎在手里朝周巡递了过去:“怀疑我弟给我打电话?你自己回拨个试试呗!”

周巡盯着那个手机,脸色尴尬。两个人僵持片刻,周巡让步,避过关宏峰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我草,你这瞎说什么呢!走走走,一地碎尸等着咱们哪。”

三人继续往现场走去。周巡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弟的事,你就别想了,他大概是已经离开津港了,可能正往南方去。”

关宏峰侧过脸:“他的案卷在你那儿不?”

周巡打了个哈哈,道:“咱回头说这事儿行吗?”

关宏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转头去看现场了。

和上次的纸袋不同,这次装尸的是一种很常见的黑色塑料袋。关宏峰戴好手套蹲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一截断臂,皱了皱眉:“又是左手。”

周桐舒低声道:“都死了俩了,都是左胳膊,这左胳膊是有什么寓意吗?”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汪把另一个袋子递过来,也打开看:“不是不是,还有一只在这儿呢。俩胳膊都在,这回就这两包。”

关宏峰看了一眼,忽然道:“不对。”大家都看着他,他把手臂整个拿起来,“这条也是左臂。”四周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周巡低低骂了一句:“死仨了?”

关宏峰托起放尸块的袋子,开始观察下面的草坪。未几,又脱掉手套,下意识地开始咬手。周巡看见他的动作,知道他正在思考,连忙凑过来说:“清洁工说,昨天白天打扫的时候,肯定没有看见这两个袋子,八成是昨天晚上有人丢在这里的。”

周舒桐学着关宏峰的样子,也托起袋子,看了看底下的草坪。她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句:“不对啊……袋子上没有露水,底下压着的草坪上反倒有——如果是昨晚扔的,袋子不会这么干燥。我觉得,凶手搞不好是白天才来抛尸的……”

小汪也拿过袋子摸,果然没有水。他回过头,惊愕地望着周巡。

关宏峰看着两人,似乎是笑了笑,站起来快步离开,周舒桐二话没说就跟了上去。小汪也想跟上去,被周巡伸手拦了。

“让他们去。”周巡低声道,“没事儿。”

关宏峰走得很快,最后在一块公园的指路牌面前停下了。上面是一块地图标识,这个公园有正门和后门两个出口,他抬起手,在两个门之间点了一点,问:“刚才发现尸体的地方,离正门有多远?”

周舒桐想了想道:“大约……三百米?”

她话刚说完,关宏峰的电话又响了。他的手机款式并不新,就是前段时间比较流行的那种所谓的“老人机”,收声效果很差,现在这边周围也不像之前那么嘈杂,几乎可以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着急忙慌地说:“喂,大哥?刚才是不是信号不好?我是刚才那个往你们家送餐的,我的工牌好像……”

电话又被无情地掐断。关宏峰把手机往兜里一放,插着手,忽而道:“周……什么?”

周舒桐连忙道:“周舒桐,舒服的舒,梧桐的桐。”

关宏峰道:“对,周舒桐,你去正门问问监控的情况,问完后去后门找我。”

“监……监控?”周舒桐“哎”了一声,有些不解,“汪警官不是应该问过了吗?”

关宏峰没说话,轻轻瞟了她一眼。周舒桐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二话不说,一溜烟地跑了。她一走,关宏峰立刻找了个树阴隐蔽的地方,拨通了电话,有些气急道:“我一个小时之内到家,你给我准备好……那家外卖我叫过,对方有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周巡刚才就在我旁边!行了,那家外卖以后不能再叫了,回去再说。”

他挂了电话,顺手将通话记录删了。

周舒桐的探访并不顺利。正门有个门卫室,门口竖着一块“机动车禁止入内”的牌子,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里头看报,就在门口上方,有一个可见的摄像头。老头软硬不吃,问什么都不知道,只叠声说摄像头坏了。

周舒桐一急往外掏了证件,对方一看,干脆把门窗都一关,转过头到里间,给她来了个非暴力不合作。她这边正苦恼呢,电话响了,是周巡。他语速很快地问道:“关宏峰和你在一起吗?”

周舒桐不明就里:“没有啊,关老师说我们分开问,这样快一点。”

周巡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周舒桐,现在开始,保持关宏峰在你目力所及范围之内,一步也不准离开他,做不做得到?”周舒桐犹豫了一下,那头周巡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是命令!随时随地跟着他,每天向我报告他的行踪,跟谁打过电话,接触过哪些人,和你交谈时说了些什么话……一样不许落,明白吗?”

周舒桐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周巡道:“现在立刻去找他,告诉他,足球场这边发现了尸体的其他部分。”

周舒桐一路小跑,到后门的时候,关宏峰正站在那里等她。后门很破落,门口是铁栏,仅行人和自行车能通过。从里面向外望去,是一条喧闹的小吃街,这个点已经隐隐有香气飘了过来。周舒桐气喘吁吁地过来道:“关老师,周队说……足球场那边又发现了尸块。”关宏峰点了点头,起步就走,周舒桐连忙跟上,“正门监控坏了,看不了。”

关宏峰道:“不用看,凶手是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从这个后门进来的。”

周舒桐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四处看。

关宏峰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不用找,没监控。”

公园不大,两个人走了不到几分钟,就隐隐看到了足球场的绿草坪。

法医队的车刚开走,周巡从里面迎了出来,见到两人,简短地道:“又发现一条左腿,一颗人头。”

关宏峰道:“拉走了?”

周巡点点头,道:“你有什么结论吗?”

关宏峰摇了摇头,道:“结论没有,推测有一些。假设两起碎尸抛尸都是同一名罪犯所为的话,凶手应当为男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右撇子,穿 41 号鞋,两次抛尸所使用的交通工具都是自行车或电动车……16 寸通用轮胎的话,两种车都有可能,轮胎磨损严重,也就是说这辆车平时使用频率很高,或者是本来就比较老旧……”他顿了顿,继续道,“工地上的碎尸,是一名体重 90 公斤左右的男性,年龄在 25-28 岁之间,抽烟,工作可能与电脑有关,有一辆手排挡的汽车,但不常开,可能是在家办公的 SOHO 族或自由职业者,经常吃方便面,养了一只猫,学历不低,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生前他可能很想减肥,但很明显,只有决心,没有毅力……”

周舒桐飞快地做着记录,频频抬头去看周巡。

周巡的注意力却完全没在她身上,匆匆拿过记录完毕的本子,朝关宏峰点了点头:“辛苦了,老关,一会儿队上见。”

周舒桐见周巡走远了,连忙道:“关老师,我去开车,您也辛苦了,路上休息会儿。”

关宏峰没答话,等她走出了几步,却忽然喊她的名字:“周舒桐。”

周舒桐愣了愣,回过头来,只见这位神色冷峻的前辈手插在口袋里,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你也辛苦了。”

总算有个人把她当个人看了。周舒桐颇有些感动,笑着摇了摇头,道:“您等我一会儿啊。”

关宏峰看着她离开,快步向反方向走去,很快出了大门,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石营区。”

他将头靠在座椅上,慢慢回望,确定没有跟踪的车辆后,长长吁出一口气,对师傅道:“麻烦您,快一点。”

出租车绝尘而去, 20 分钟之后,周舒桐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她到处找不到关宏峰,才意识到他很可能已经离开。她垂头丧气地走回足球场,恰逢小汪带了几个刑警,正在做扫尾工作。小汪也看到了她的样子,打趣道:“怎么啦?关老师凶你了?”

“没。”周舒桐也挺郁闷,“这回直接人都没影儿啦。”

小汪奇怪道:“不是说你开车送他?”

周舒桐委屈道:“是啊,说好的在那儿等我呢,我车开回来,他就不见了,打电话也不接。”

小汪有些同情她:“让周队知道,你可惨了,怎么就跟丢了呢?”

周舒桐想起周巡让她盯梢那茬儿,头更痛了,揉了揉眉心,问:“哎……汪哥,您说,他是怎么得出那些结论的啊?准不准?听上去怎么这么玄呢?”

小汪白了她一眼:“你说呢?咱周队是傻的,没事儿请个只吃香火不干事儿的菩萨回来,供着玩儿是吧?偷偷告诉你,咱关队离职前,周队也就是他半拉徒弟,说整个儿的人还不认,门槛高着呢。”

周舒桐这回更不解了:“那他辞职干什么呀?他弟弟杀了人,关他什么事?”

小汪四处看了看,把她拉到旁边僻静一些的树阴下,压低了声音道:“本来这是没他什么事儿,可他就是不信是他弟弟杀的人,好几回申请自己调查,都给驳回来了,这不,最后跟大领导掀了桌子,干脆撂挑儿不干了呗。”

周舒桐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那他弟弟,那个关宏宇……”

“实打实的灭门案。”小汪脸上也显出一些不忍的神色来,“死了一家五口,最小的四岁——那么小个娃娃,愣是没放过。”

周舒桐脸上是震惊的表情。小汪摇了摇头:“关队这个弟弟啊,当初在武警部队受过训,听说成绩优异,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当成武警,就在社会上瞎混,给钱什么都肯干。这么些年也没少给他哥找麻烦,这不现在找了个天大的麻烦么?关队父母早亡,俩兄弟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感情上接受不了,大家也理解……是吧?”

周舒桐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现在呢?一点信儿都没有了?真逃到南方去啦?”

小汪道:“也难说……不过我觉得,周队肯定是不相信他离开津港了。”

周舒桐听了这话,有些回过味儿来了,隔了好半天,挺郁闷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汪哥,那……那我现在算个卧底不?”

“就你,还卧底呢?”小汪笑得前仰后合,拍拍她肩膀,“少瞎琢磨,让你干吗就干吗,多听话,没烦恼,懂不?”

周舒桐苦笑着点头。

关宏峰回到家,室内灯光昏暗,玄关有灯,他却没急着开,反而摸黑朝里走。房间凌乱,饮料和零食堆了一桌子,电视机是开着的,游戏正打到一半,响着背景音乐。他走到里面,看到门厅鞋柜上有一张通电通知的广告,他身\_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后进屋,在地上找到遥控器,关了电视,走进厕所。

镜子前,一个穿着打扮与关宏峰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在洗脸。关宏峰倚在门框上,低声道:“以后看电视、听歌尽量用耳机,邻居又不聋。”

男子洗脸的手没停,满不在乎地道:“那敢情好,让他们觉得闹鬼,你这房子卖不出去,我就一直赖着,哈哈哈。”

关宏峰皱了皱眉:“还有,那家外卖,不要再叫了……”

“知道了。”男子关上了水龙头,用手搓脸,一边问,“案卷在周巡手上?”

关宏峰道:“应该是。”

男子抬起头,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镜子中对视。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同样的伤疤,这个时候用同一种表情凝视对方,一瞬间,有种空气凝结的错觉。男人,即是关宏宇,侧过了脸,对着镜子,又端详起脸上的伤疤。

关宏峰道:“别看了,连我都看不出区别,放轻松点。”

关宏宇点了点头,直起身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孪生哥哥,低声道:“哥……天黑了。”

兄弟俩无声地看着镜中的彼此,表情凝重。关宏宇的目光中流露出焦急与担忧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关宏峰已经抢着道:“别多想,机会来之不易,要么走到底,要么干脆别开始。”关宏宇出神般思忖了片刻,咬着牙点头。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关宏峰动作利落地摘下手表,放在洗漱台上,又陆续掏出手机、钱包、钥匙等等随身物品。他每掏出一样,弟弟关宏宇都拿起来,穿戴到自己身上。

他们无声地做完这一切,关宏峰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没有去接听,而是眼神灼灼地注视着弟弟。关宏宇愣了一小会儿,随即会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拿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

“喂?对……我是关宏峰。”

周舒桐坐在支队门口的台阶上,觉得有点冷,把手揣进了兜里。半晌,摸到里面有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早晨在工地里揭下来忘记扔掉的通缉令,上头还有关宏宇的照片。她拿在手里,出了一会儿神。照片上的人其实看上去很年轻,眉头挑得很高,神情时时刻刻都像在挑衅。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抽走了通缉令。周舒桐抬头一看,正是之前放了她鸽子的那个人:“关老师……”

“关宏峰”,或者说,关宏宇,端详着通缉令,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这么看,是蛮像的嘛,怪不得走在路上也会被警察追。”

周舒桐尴尬地看着他脸上的伤疤,过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道:“您弟弟……”她才说了三个字,就被自己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

关宏宇掏出张纸巾,递了过去,一边调侃道:“我俩谁帅?大家都说他比较帅,你看呢?”

他说完,也不等什么回答,手插着口袋就往楼里走。

周舒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是这样的!”

关宏宇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周舒桐鼓足勇气道:“您弟弟眼神特别冷,大概是杀人犯才有的眼神吧……总之……总之,你俩就是不一样!”

关宏宇有些震惊,过了一会儿,自嘲地嗤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刑侦支队办公大楼。

尽管天色渐晚,大楼里仍旧人头攒动,来往人流很多。关宏宇留了个心眼,刻意落后周舒桐半步,一边走,一边回忆出门前,关宏峰画给他看的地图。

“一楼是办公、会议、审讯的房间。法医室与停尸间在地下室,技术队和部分宿舍在二楼。三楼是档案室和枪库,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周巡的办公室在三楼,你的案卷,很可能就在档案室,或者周巡的办公室,这两者之一的某个地方。”他的目光在楼梯口停了一停,似乎在思考路径,观察来往的人流。

两个人快走到会议室的时候,恰逢高亚楠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关宏宇努力绷住脸,但还是在高亚楠对他点头示意的时候,不自觉地握紧-了右手。他想起哥哥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连忙把手放到了嘴边以做掩饰,尽量维持表情不变。两个人擦肩而过。

高亚楠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关宏宇的背影。关宏宇却没敢再回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会议室。

黑暗的室内,只余下前面投影仪的灯光,上面正一张一张自动播放着现场的照片,以及一些检验科拍下的尸块特写,室内一时安静无声。关宏宇将情况说完,抬起头来,沉声道:“以上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基本情况,有没有问题?”下面人都沉默,他暗自松了口气,就看到周舒桐默默举起了手。

所有人都看向她。周舒桐怯怯地问:“关老师,为什么是 41 号鞋?”

关宏宇闭了闭眼睛。他并不是全无准备而来,相反的,临出发前,关宏峰曾详细跟他讲述过自己所有的推理。他扯开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语音听上去更低沉、更有把握一些:“工地上发现的第一起案件里,尸坑周围有几组脚印,其中有一组是 41 号鞋,应该就是凶手的足迹。”

周舒桐还是很疑惑:“可是现场有好几组脚印,您怎么知道哪一组是凶手的呢?”

关宏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凶手在抛尸这一过程中,一共使用了好几个包裹,每个包裹的重量至少都在十公斤以上,拿着那么重的东西,凶手的脚印肯定要比其他人深一些。况且,正常人走路,总是脚掌先着地,足迹都是先深后浅,但抛尸的时候,身\_体重心会变更,变换到脚跟位置,所以这一组脚印,一定是凶手留下的。”

周舒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追问道:“那凶手的身高,也是通过足迹推算的了?”

关宏宇回答:“是的,凶手足迹的步伐间距不到 60 公分,由此推断,他的身高应当在一米七左右。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应当惯用右手,因为抛尸的时候,支撑脚在右脚,而且从尸体切口的发力方向来看,他是右手持械。”

周舒桐起初还在记笔记,到后来不知不觉连笔都停下了,好半天才合拢嘴:“这些全是从足迹上看出来的啊……”

周巡叹了口气:“可惜除了脚印,现场也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大师,还有别的发现不?”

关宏宇想了想,道:“还有一点。公园取到的足迹和工地的那组,从基本形态来说是吻合的。工地很偏僻,凶手抛尸相对来说要简单些,完全可以分成几次,每次运一袋,时间也很可能在半夜,这样更不容易被看到。”

“但公园不同,大白天抛尸,大包小裹地走一趟又一趟,太扎眼,不太可能做到。从公园两个出入口来看,汽车进不了公园,所以凶手很可能是骑自行车或电动车出入的。”

小汪摆弄着桌上车辙印的照片,咕哝道:“可这轮胎印也不止一组啊……”

周舒桐眼睛一亮,抢着说:“我知道!人负重脚印会加深,车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看,这组先深后浅的,一定是凶手留下的。”

小汪愣了愣,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成啊,现学现卖!”

周巡皱着眉问:“什么样的车?具体点行不?”

关宏宇道:“16 寸通用车胎轨迹,胎纹磨损得很厉害,车可能比较老旧,或者使用频率很高。”

周巡沉吟道:“自行车?电动自行车?”

关宏宇点点头:“我个人更倾向于电动自行车。在脚踏骑车的情况下,两脚会在脚蹬子上轮流发力,左右脚力度总会有一定的差别,尤其是遇到上坡一类的路段,这种发力的区别就会愈发明显——然而从部分路段对轮胎痕迹的取证来看,车辙印的深浅始终未见明显的变化,也就是说,看不出脚踏发力的痕迹,所以是电动车的可能性更大。”

他的语速不快,下面的人听得很仔细,一时之间只听到呼吸声。周舒桐也很专注,过了两分钟,她忽然举起了手,问:“关老师,我还有个疑问,就算凶手是骑车出入公园的,但尸袋每个体积都不小,无论是放在车前兜或是后座上,都还是很扎眼的,有可能没有人注意到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下面警员开始交头接耳,好几个人在点头,就连周巡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的关宏宇,似乎在期待他解惑。

关宏宇脑门上汗珠已经沁了出来。临行前,关宏峰也多次表示了自己的顾虑:“万一有人问出你回答不了的问题……”关宏宇当时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随机应变,不搞打哈哈、尿遁之类的低级招数,一准给你圆满糊弄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静谧。

“好问题。”关宏宇干咳了一声,浑身力气都用来调控脸部肌肉,严肃地道,“你们先休息下,我去趟洗手间。”

他狼狈地从会议室溜出来,一路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给哥哥打电话,正好在二楼楼梯口碰到了个技术科的刑警。对方显然是认识他的,露出惊喜的表情来:“呀,关队,正找你的呢,纸袋结果出来了,你有时间吗?跟我上去看看?”

关宏宇没法说不,只有硬着头皮跟人上了二楼。技术队的刑警们见到他都挺热情,纷纷点头招呼。关宏宇颔首回礼,努力做出印象当中他哥的表情:冷淡、严肃、匆忙。刑警赶紧拿出报告汇报。关宏宇翻开一旁的牛皮纸袋和黑塑料袋,一边侧耳听着刑警的报告。

“第一次的牛皮纸袋,是订制生产的规格产品,商标、厂标或品牌 Logo 一概没有,应该是半成品的‘毛坯袋’,俗称的三无产品。不出意外的话是批量生产的,这种厂子……光津港市就有 70 多家,周边起码翻倍,加上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一些私人小作坊,数量太多了,基本没有一一排查的可能。纸袋上倒是有不少指纹,但血迹指纹没有,很难确定是否有凶手指纹,或进一步确定是哪一组。这些指纹跟死者指纹比对过,不符合。不过第二次用的这种黑塑料袋,倒的确是正规途径生产的,也已经查到厂家了,但这种垃圾袋运用很广,全市的批发、经销点至少有上千处。”

关宏宇摊了摊手,道:“算了,那指纹呢?”

刑警低声道:“倒真是查到了两组指纹,其中一组和纸袋上的一组指纹吻合,但跟指纹数据库的对比无结果……”

关宏宇失望地叹了口气。凶手的底子很干净,没有前科,也没有被通缉。

指纹……数据库……他忽然觉得浑身一冷,想要伸出去接过筛查报告的手也缩了回来。公安部的数据库里,应该也保留有他的所有资料——不能留下任何指纹,不能给关宏峰带来麻烦!

“我先回办公室,麻烦一会儿把报告拿过来吧。”检验科的刑警们习惯了关宏峰的来去匆匆,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他走到转角处,朝外面看了一眼,夜色很沉。

他走到窗边摸出手机,开始给关宏峰打电话。

关宏峰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坐在沙发上,咬着手,继续思考白天的案情。灯光忽然闪了一下,关宏峰的动作立刻僵-硬-了。他别过头,关注地盯着落地灯,又回过头来,看了眼昏暗的四周,见灯光依旧,才又安下心来。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离灯更近的姿势,继续拿着纸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灯光又闪了一下。关宏峰坐不住了,转过身打算检查灯泡,就在他的手接触到灯之前,它毫无声息地熄灭了。

毫无预兆地,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挨着墙角,艰难地挪到客厅大灯的开关处,反复按动开关。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光源。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他猛然回头,却只是面对一片黑暗。他拼命抑-制住自己,才没有叫出声来,身\_体沿着墙蹲坐下来,像个婴儿一样无助地蜷缩着,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四周。

在他自己无法缓和的喘息声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时候,他脸上还没有受伤,一次和周巡、助手小伍去一个车库执行任务,周巡和他们分开行动,然后……

小伍不见了。那个时候,车库也忽然停电,在步话机的电流噪音中,他能够听见小伍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仿佛已经刻入了他的耳膜中,始终与黑暗同行,像一个魔咒,那么尖锐。就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落地灯和客厅灯忽然一起亮了,一片光明之中,关宏峰渐渐找回了对自己身\_体的控制权,呼吸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顾不得一身冷汗,虚弱地抬头,直愣愣地盯着灯光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关掉了大灯,回到沙发里。

落地灯灯光很暗。屋子里,传来了难以抑-制的呜咽声。

无人接听,关宏宇暴躁地挂掉了电话。转角处很安静,他抬头朝三楼望了一眼,走廊里正好没有人。他只犹豫了一分钟,两只手插到口袋里,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上走。三楼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正是周巡办公室。他走过去,动作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拧动门把手。

门是反锁的。他刚刚回身想走,却听到办公室内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下一秒,里面有脚步声接近了门口,接着,门把发出轻微的一声“咯”,显然有人正从里面,试图打开门。他这一惊吃得不小,后退几步,想也没想就闪身躲进斜对面的女厕所里。

他刚躲好,办公室的门就开了,里面的人好巧不巧竟然也走进了同一个厕所。他暗暗叫苦,尽量缩起身-子,躲在隔断后面。走出来的那人走到洗手台前站定,盯着镜子,似乎轻轻叹了口气。

关宏宇的身\_体微微一僵。透过门缝,他也看见了那人的脸——竟然是高亚楠。她站在那里,深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一张纸叠起,慎重地塞-进口袋。做完这一切,她在镜子前又站了两分钟,似乎在平复情绪,然后整理了一下衣物,走出了女厕所。

关宏宇没敢动。他没时间去想高亚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门口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人跟高亚楠打了招呼,高亚楠似乎也吓了一跳:“小汪?”

小汪的声音传来:“看见关队吗?”高亚楠回答:“没有,不是在跟你们开会么?”

脚步声又响起,转动门把手的声音响起,似乎是有人在确认办公室是否锁好了门。高亚楠似乎也无心在这儿跟他答话,匆匆嘱咐了一句:“一会儿你找到他了,让他结束后来法医队找我。”小汪应了一声。

高亚楠的脚步声远去后,小汪的脚步声又在走廊里来来回回响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资料室和办公室之间走了几趟,走之前,声音不小地嘟囔了一句:“这是飞天遁地了啊?去哪儿了呢?”

等他也走了,关宏宇才闪身出了女厕,若无其事地下到一楼。

小汪从楼梯口闪身出现,笑道:“关队去哪儿了这是?我找你好一会儿了。”

“刚才技术队那边有情况汇报。过会儿开会一起说。”关宏宇挑起眉毛,冷冷地道,“需要给我装个追踪器吗?”

小汪也有些尴尬,嘻嘻笑了两声,道:“哪能啊?这不高法医找你嘛,看着挺急的,我帮着找找呗。”

关宏宇冷着脸仍旧不说话。

两个人刚走回办公室,小汪手里的电话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没两句,脸色顿时又变了,抬起头来,朝众人道:“新情况,某小区垃圾桶又发现碎尸。”

周巡铁着脸站了起来,招呼大家:“走,先出现场。”

关宏宇却忽然道:“你们先走吧,高亚楠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先去一趟。”

周巡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好,小周,你留着帮忙。”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已经站起来准备走的周舒桐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老老实实地没动,留在关宏宇身边,艳羡地看着周巡出现场。

不到 2 分钟,人都走光了,剩下关宏宇和周舒桐。见周舒桐赖着不动,关宏宇吩咐道:“我手头还有点事,你先去法医队,过会我跟你汇合。”

周舒桐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咬了咬嘴唇,又折了回来:“关老师,还……还是一起吧。”

关宏宇挑起眉,毫不客气地道:“你不成,这事我得自己来。”

周舒桐想起交代给自己的任务,也顾不上自己的脸皮了:“那我给您打下手呗。”

关宏宇看着小姑娘稚嫩的脸,一时语塞-。他不是不知道周巡派周舒桐跟着他的用意,关宏峰老早就交待过。但关宏峰也说了,这孩子刚刚毕业,是个顶真的性子,啥也不懂,就是傻乎乎照着领导的意思办事,能不为难,还是不要为难。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得,跟上吧。”

关宏宇的步子很大,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周舒桐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关宏宇没料到自己哥哥在周舒桐面前原来这么有威严,觉得好笑,回头看了看小姑娘无辜的眼神,决定还是对她好一点:“从尸体重量能确认是个胖墩,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有尼古丁味道的烫伤痕迹……中指第三关节的茧子是在打方向盘留下的痕迹,说明死者生前有开车的习惯,而左脚脚掌外侧的茧子则是开手动挡车辆的人用力频繁踩离合器所致,也属于特型特征。”

周舒桐毫不吝惜地展现了自己的崇拜,眨着眼睛听得入神。

关宏宇几乎要被她这种求知的眼神逗乐了,强忍住笑,道:“不过死者最近不常开车。”

周舒桐问:“怎么看出来的呀?”

关宏宇笑道:“你看,夏天才刚过去不久吧?靠近车窗那半拉胳膊都没晒黑。”

周舒桐信服地“嗯”了一声。

关宏宇话头一转:“但是呢……死者腰椎到颈椎部分的角度有些扭曲,这是长期开车或坐在电脑前的人的常见状态。”

周舒桐沉吟了一会儿,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他防晒工作做得特别好,所以常常开车,但就是没晒黑呢?”

这姑娘思考问题的确很细致,关宏宇笑了笑。

周舒桐见他未回答,又换了个问题:“可是您又是怎么知道他想减肥,还是有决心、没毅力那种呢?”

关宏宇道:“死者大腿有皮下血管崩裂又愈合的痕迹,说明他体型难以保持,经常忽胖忽瘦。而且,这哥们的-下-体还有明显的内裤勒痕,内裤小了都不换,我猜是对恢复体形抱有幻想……当然,没准只是对内裤有特殊癖好。”

周舒桐干脆拿出了自己的记录本,一般打钩一边道:“对,对,啊,还有猫……那猫?”

关宏宇认命地继续解答她的问题:“死者身上有抓痕,痕迹呈现的宽度大约为 2.5 厘米,也就是说这是一只成年猫,抓痕的伤口处略宽,伤口两侧边缘不是很整齐,说明猫的指甲曾经被修剪过,是家猫而不是野猫,一个连吃饭都不太在意的人会修剪猫指甲,可见他很喜欢这只猫。”

周舒桐不大同意,道:“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家里人帮忙剪的呀?”

关宏宇无奈地笑了:“大小姐动动脑子行不行?他要是跟家人一块住,能长期吃方便面、罐头的么?而且……现在都没接到失踪报案,更印证了他是独居。”

两个人一路快问快答,转眼已经走到楼下,只听高亚楠在后面叫:“关队!”

法医实验室内,高亚楠打开灯,展示给两人看停尸台上两具不完整的尸体。一边是男子的头颅、躯干和左臂,一边是左臂和左右腿。周舒桐一回生二回熟,动作利索地找出了消毒手套递给关宏宇。关宏宇强忍着不适,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尽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到尸块上,只是低头摆弄着手套。

相比之下,居然是周舒桐的表现更专业些。

高亚楠轻声道:“好了,这就是花园里的碎尸。一男一女,死亡时间无法确定。但两人死亡时间应该相近,很可能是一同被杀的,不排除是夫妻的可能性。”她回头看到关宏宇惨白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关宏宇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道:“可能有点累……你接着说。”

高亚楠收回了手,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报告上:“从男尸的病例解剖来看,年龄应当是 28 岁上下。女的从骨龄推断大概在 22 、 23 岁左右。”

高亚楠说完这句停了下来,习惯性地等着对方出结论。关宏宇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得故作姿态,皱着眉头看着她。高亚楠抚了抚额头,也有些无奈:“好吧,我也知道骨龄测试的倒推法不精确,所以还需要进一步检验。”

关宏宇没回应她的话,转过头指使周舒桐去倒水。

高亚楠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偏过头来看关宏宇:“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见尸体比见老婆还亲吗?搞得跟快吐了似的。”

关宏宇捂着嘴干咳了两声,悄悄环视着法医实验室,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什么时候有过老婆了?”

他很少以这样轻佻的语气说话。高亚楠有点惊讶,不过并没有太在意,咬了咬牙,开口道:“宏宇……”

关宏宇吓得一松手,手套掉到了地上。他强自镇定,一边弯下腰去捡手套,一边装作没听清:“什么?”

高亚楠低声问:“……宏宇他……真的没联系过你么?”

关宏宇沉默了。理智告诉他,必须离高亚楠远一些,能不对话就不对话,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他的伪装再完美,在高亚楠面前也不会是铜墙铁壁。他们当初实在太亲近了,足够亲密的人之间,不需要任何破绽就能区分出不同,根本不需要任何逻辑。他知道高亚楠有事想要告诉他,但目前只能忍耐。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不能冒这个险。

高亚楠自然不会察觉到他内心如今的纠结万分,迟迟得不到回应,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关宏宇却适时直起身来,状若无事地拍了拍手套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早就说过,没有。”

高亚楠的语气更急切了,眼眶甚至有些微红:“关哥……我真的有急事要和他商量,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你也不想他后悔,对么?”

关宏宇握紧-了拳头,但表面上仍旧做出一副觉得高亚楠不可理喻的样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再谈这个。

高亚楠望着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轻声道:“我总觉得你见过他,是吗?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关宏宇一直维持的表情终于宣告崩塌,他转过头,紧紧盯着高亚楠的脸,嘴唇微动,艰涩地道:“亚楠,其实……”

就在此刻,周舒桐倒水回来了。关宏宇骤然清醒,回过神来,已是一身冷汗,连忙向后退了一步。

高亚楠不愧为专业法医,也迅速收拾了情绪,继续道:“男性身\_体各部位均无致命伤,也没有防卫性伤口,但女性左臂有多处瘀伤。指甲里有带有血迹的、新鲜的皮肤角质层,很可能是在反抗过程中抓伤了凶手。”

周舒桐带着欣喜的目光看向关宏宇,关宏宇却没注意到她,光顾着喝水,压抑呕吐的冲动。

高亚楠见关宏宇还是不发表意见,索性也不管他了,径直扒开女尸左臂的伤口,观察了一会儿,补充道:“还有一点,被劈砍的开放性伤口与其他尸块的切口不同。过来看。”

关宏宇心知终究是躲不过的,一咬牙,凑上前去。

高亚楠微微让开身-子,指给他看:“创面皮肤是内收而不是外翻的,也就是说,被砍下左臂时,女的应该还活着,身\_体的自愈系统仍旧在运转。好了,目前我能看出来的,只有这些。”她说完,长呼出一口气,做了一个请开讲的手势,周舒桐也一脸急迫地看向关宏宇。

承接了两名女性全部目光的关宏宇莫名其妙道:“都看我干吗?”

高亚楠和周舒桐面面相觑。隔了几秒钟,高亚楠开始脱手套和大衣,无奈地对周舒桐道:“终于明白你老大为什么晚上不办公了,敢情晚上是自动关机了啊。算了,我看你们要么先去跟周巡汇合吧。”

周舒桐被她的说法逗笑了,笑完又惊觉自己好像不该笑,拉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回头看关宏宇。关宏宇假装没听懂两人的调侃,脱下手套,随手扔在柜子上:“去哪儿?”

高亚楠“扑哧”一下笑了,朝周舒桐的方向眨了眨眼,意思是说:看吧?关机彻底不?周舒桐这回吸取教训,绷住了没笑,打开门走在关宏宇的前面,好让他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法医办公室。

高亚楠跟着他们走出门口,想起手机落在柜子旁边,又折返回来拿——随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关宏宇刚刚脱掉的那副手套上。

某小区楼下垃圾场,警备线已经拉好,转角处有几个分类垃圾箱,地上,摊开着几个垃圾袋,都已经解开。袋子里有两条右臂,一条左腿、一条右腿、一颗女性头颅、一具女性躯干。

小汪小声道:“周队,事儿可大发了,这都第五袋了。”

周巡的表情凝重:“能拼全么?”

“那得看高亚楠他们了。”小汪低头看了看表,又抬起头来,“呦,来了。”

远处路灯下,关宏宇、周舒桐、高亚楠及法医队的几名助理走近前来。周巡瞪了眼小汪,自己先迎了上去:“来了啊老关,辛苦辛苦啊,这从来晚上不加班的今天都连轴转了,我的面子大啊。”关宏宇不理他,一见尸块立马别过头去,周舒桐以为他在观察周围环境,也跟着左顾右盼。

周巡看法医队已经开始忙碌,朝关宏宇靠了过去,腆着脸朝他递话:“刚小汪他们问了,没有目击者。”

关宏宇漫不经心地道:“嗯。对面是什么?”

大家顺着关宏宇的视线看去,发现垃圾站的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地方,有一间迪厅,透过窗户能看见迪厅的安检门。高亚楠已经做完了初步检测,站起身来,向众人道:“好消息,没出现新的被害人。跟公园里的两具尸体应该能拼成两个人。”

周巡松了口气。高亚楠侧身让了块地方出来,眼睛看着关宏宇,示意让他过去看。

关宏宇简直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一点也不想看尸体,但所有人又都等着他勘察现场。僵持了两分钟,关宏宇伸手按了按额头,道:“呃……拉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周舒桐和高亚楠都是一脸诧异,两个人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茫然。周巡也有些意外,干咳了一声,朝两人道:“是是是,老关,你早点休息,不急在一时。”

关宏宇心思不在上面,连话都懒得回,径直向对面的迪厅走去。周舒桐连忙匆匆跟了上去,叫道:“关老师,您等我一下。”

关宏宇感觉到后面跟上来的小尾巴,也颇有些无奈。偏偏那小尾巴还不自知,叽叽喳喳地还在提问:“关老师?您走怎么快干吗呀?咱们是去走访目击证人吗?有什么要点不?”

关宏宇故意板住脸:“要点就是我想自己去找点乐子,明白不?”

周舒桐赶紧点头,表示理解:“这我明白!我明白,关老师是说反话呢。”

这会儿两人已经穿过小区,走到了迪厅门口,里面一片喧哗。关宏宇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周舒桐,尽量放柔了语气,企图做最后的努力:“听我的,宝贝儿,你下班了。别跟着我了,你喘口气,让我也喘口气,成不?”

他说完上了迪厅的台阶,走了两级,回过头一看,小姑娘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败下阵来,转过头,看着头上的招牌叹了口气:“这怎么不干脆是个洗浴中心呢?”周舒桐眼睛一亮,明白得到了默许,乐颠颠跟上前去。

关宏宇仔细看了看她,二话不说,上手就去扒她的外套。周舒桐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一边格挡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关老……你,你干吗?”

关宏宇从善如流松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穿成这样进夜店?你当自己玩制服诱惑呢?”

周舒桐明白了他的意思,脸有些发红,但还是坚持道:“懂……懂,我……我自己来。”她背过身去,哆哆嗦嗦地脱掉外面的制服,露出里面的衬衣,跑到路边把外套扔进车里,又小跑着回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关宏宇,意思是:这样行了吗?

关宏宇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扣子。”

周舒桐茫然抬头:“啊?”

关宏宇懒得解释,直接上手,把她衬衫衣扣解开到第三个,又把她的衬衣下摆拉出来。做完这些,他又退后半步看了看,再次上前把她的马尾辫散开。

周舒桐的披肩长发垂了下来,她拘谨地站在那里,任关宏宇动作,一动都不敢动。

关宏宇停了手,看到她这副情状,也忍不住笑了:“这不也盘儿亮条儿顺的么?行!走吧,这么进去,总算没丢哥的人。”

周舒桐脸一红,辩解道:“我没……”

关宏宇这会儿也发现这姑娘不经逗了,笑道:“头一回来夜店?一会儿可得跟紧-了,别叫人拐了。”

周舒桐被他一阵危言耸听,脸上也现出了退缩的神色,最后却还是咬咬牙,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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