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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守約

所屬書籍: 長公主(度華年)

李蓉聽著裴文宣說可惜,笑得不停,她抿唇低頭,抬手道:「不同你說這些了,我還有事要忙呢。」

「殿下還要去做什麼?」

「當然是去見見藺飛白。」

李蓉說著,轉頭看向裴文宣:「如今謝蘭清沒了,你那堂叔在刑部,說得上話了吧?」

裴文宣抬手行禮:「聽殿下吩咐。」

兩人一起出了宮門,裴文宣先讓人去找了裴禮明,等他們到刑部時,裴禮明已經在門口站著了,李蓉和裴文宣一起下了馬車,裴文宣高興上前,恭敬道:「叔父。」

裴禮明先朝著李蓉行禮:「殿下。」

接著又轉過頭來,朝著裴文宣點了點頭:「來得挺快呀?」

「殿下來得急。」裴文宣壓低了聲,「如今人到了嗎?」

「已經在刑部候著了,而且上官小姐也來了。」

「上官雅也來了?」

裴文宣頗為詫異,裴禮明點點頭:「我放進去了。」

說著,裴禮明抬手看向李蓉,恭敬彎腰:「殿下請。」

李蓉點了點頭:「裴侍郎客氣。」

「應當的。」

裴禮明說著,便引著李蓉和裴文宣往裡走去,兩人到門口時,便看見上官雅正在監獄門口坐著,她手裡抓了把花生米,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看著裡面的藺飛白。

藺飛白背對著上官雅坐在牢房的床上,李蓉一進來,上官雅就站了起來:「殿下。」

藺飛白聽到這話,耳朵動了動,李蓉走進去後,裴禮明識趣道:「殿下,卑職就引路到這裡,您在這裡可以待半個時辰,但是還是越快問完越好,以免人多嘴雜。」

「明白,」李蓉朝著裴禮明欠了欠身,「多謝裴侍郎。」

「我送叔父。」

裴文宣說著,便送著裴禮明出去,牢獄中就剩下了李蓉、上官雅、藺飛白三人,上官雅趕緊給李蓉搬了凳子:「殿下坐。」

「你怎麼在這裡?」

李蓉有些好奇,上官雅笑起來:「猜到殿下如今會來審藺飛白,便提前過來了。我心裡已經是好奇得很了,就等著殿下解惑。」

「解什麼惑?」李蓉從上官雅手中接過茶,看向藺飛白,「什麼迷惑,藺公子不是都可以告訴你嗎?」

「我問過了,」上官雅嘆了口氣,「他嘴硬,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

李蓉笑了笑,她將茶放到一邊,斜靠在凳子上,溫和道:「藺公子,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藺飛白背對著李蓉,他不出聲,李蓉耐心等著,好久後,藺飛白終於道:「我母親從未同我說過他。」

藺飛白聲音有些啞:「她只說我父親死了,說我父親辜負了她,把她扔在了秦曲山,我從小同她一起恨我的父親,我總在想,他不是個好男人,他拋棄了我的母親。」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呢?」李蓉用扇子輕輕敲打著手心。

「她死在兩年前。」

「七星堂主兩年前就死了?」上官雅有些詫異,藺飛白沒有理會她,只低聲繼續道,「兩年前,她在最後一刻,還抓著這根項鏈,她說她要見這根項鏈的主人,她已經讓人通知那個人了,她要等他。」

「她讓我去山門等,從山門上可以看到山道上的人,我可以第一時間看到那個人過來,那人會穿一身黑衣,如果他來了,讓我告訴她。」

「我就站在山門那裡等,那天下了大雪,我等了好久。」

「我等到大雪落滿我全身,等到第二天晨光融冰雪,我都沒等到人來。等我回去時候,她已經睡過去了。」

「她到死,都握著這根項鏈。」

藺飛白抬起手來,握住項鏈:「我以為這是她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留下了她。她死之前給我留了很多要求,其中一條就是,她欠謝蘭清三件事,最後一件是她完成不了,讓我幫她。」

「所以謝蘭清上秦曲山請七星堂幫忙,我明知捲入這種事情會給七星堂帶來滅頂之災,我還是來了。」

「可是我不明白。」

藺飛白捏緊了拳頭:「這個男人,他欺辱了她,辜負了她,一生都沒有給她一個名分,她明明那麼恨他,為什麼還要讓我幫他?!」

「口是心非呀。」

上官雅直接開口,藺飛白沒有搭理上官雅,他轉過頭去,盯著李蓉:「你知道為什麼,對不對?」

「我不知道。」李蓉答得平靜,「我只知道的是,她希望你好好活著。」

「而我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回答的你問題,而是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活命的機會。」李蓉直起身子,緩聲開口,「也是復仇的機會。」

李蓉和藺飛白說著話時,裴文宣送著裴禮明到了門口,周邊侍衛都被他們遣散開去,裴禮明嘆了口氣道:「你做事太莽撞了,這事兒你早該來說一聲的。」

「我也不知道今日會出這檔子事,」裴文宣苦笑,「殿下沒同我說,來得太匆忙了。陛下臨時問人,我只能將叔父拉出來幫忙了。」

說是裴禮明幫忙,可是裴文宣和裴禮明心裡都清楚,謝蘭清如今必然是要從刑部尚書的位置上滾下來,刑部誰接手謝蘭清的案子,就暗示著誰去接尚書這個位置。

裴禮明在右侍郎的位置上已經呆了近十年,終於熬出頭來,而給這個出頭機會的人,不是裴家眾人捧著的門下省納言裴禮賢,而是裴文宣。裴禮明面上沒說,心中卻逐漸有了計較。

裴禮賢雖然官位不低,但這麼多年,給家中實際好處卻不多。而裴文宣如今雖然年輕,但他手段非常,背後還站著的是李蓉,加上出手大方,如今直接就把升任尚書的機會交到他手裡,裴禮明如何能不喜?

他按耐住心思,擺了擺手,只道:「都是族人,何必這麼見外?」

「叔父說得是,」裴文宣溫和有禮,「都是族人,日後還要舒服多多照顧。」

裴禮賢笑起來,如今接了裴文宣的好處,裴文宣不僅隻字不提,還處處給了台階,以免掃了他的面子,不過幾句話之間,裴禮賢對裴文宣已是極為喜歡,後悔當初沒有多關照注意這個侄兒一下。

兩人寒暄過後,裴文宣便告退回去,回到牢獄裡,就聽李蓉同藺飛白道:「你只需要把實話說出來,不要隱瞞,謝蘭清該有什麼懲罰,就受什麼懲罰,這就足夠了。雖然你刺殺我,但我還是會像父皇稟報,說你將功抵過,讓他撤了你的懲罰。」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聲音,站到李蓉身後,藺飛白神色不變,只道:「殿下不會又利用我吧?」

「這你放心,」李蓉笑起來,「我之前利用你,是因為你想利用我。如今你不利用我了,我自然也就不會主動利用你。」

「你們這些華京人的話,我一句都不信。」藺飛白冰冷開口,上官雅冷笑出聲來:「那你信誰的話?」

「但是指認謝蘭清,我願意。」

得到這個回應,李蓉也放下心來。這一次,她算是真的拿到謝尚書的證據,可以把他從高處踢落。

李蓉站起身來,點頭道:「你願意就好,那我先走了,預祝藺公子早日出獄。」

李蓉說著,往外走了出去,裴文宣跟在她身後,上官雅也跟著李蓉往外走,走到半路,上官雅才想起什麼,她轉過頭來,從袖子里拿出一副葉子牌,放到了牢里,揚了揚下巴,安撫道:「你也別太難過,打打牌,日子很快就過了。這世上高興的事多得很,犯不著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氣壞了自個兒。」

藺飛白沒理她,上官雅「嘖」了一聲:「不識好人心。」

說完,上官雅便轉過身,跟上了李蓉:「唉,殿下,你等等我啊,別走這麼快啊。」

上官雅的聲音走遠,藺飛白猶豫了片刻,才到了牢獄邊上,他深處手去,握住了那幾張葉子牌。

葉子牌是上官雅自己畫的,她畫技承襲名師,畫幾張葉子牌,不僅技藝精湛,還做了不少創新。

例如給畫面上的武士頭頂帶個花冠,又或者在文人手上加個鳥籠,藺飛白靜靜看了片刻,不屑嗤笑了一聲,然後將葉子牌收起來,揣到了懷裡。

上官雅追著李蓉和裴文宣跑出來,李蓉轉頭瞧她:「你給他留了什麼東西?」

「一副葉子牌,」上官雅擺了擺手,「免得他無聊。」

「你倒是體貼。」李蓉笑起來,上官雅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怪可憐的。」

「行吧,你現在去哪兒?」

「我回家,殿下呢?」

「我回公主府,送你一程吧。」

李蓉說著,便領著裴文宣和上官雅上了馬車。

等上馬車後,裴文宣給兩個姑娘倒了茶,上官雅坐在一邊,想了想,終於道:「殿下,你猜藺飛白的娘為什麼這麼矛盾啊?又教著藺飛白恨謝蘭清恨一輩子,又在最後讓藺飛白幫著謝蘭清,這是圖什麼?」

李蓉笑了笑,抬眼看上官雅:「你死過嗎?」

「我怎麼可能死過?」上官雅驚訝出聲,「殿下,這世上沒誰死過。」

李蓉和裴文宣相視一笑,李蓉緩聲道:「我猜想,藺飛白的母親,恨了謝蘭清一輩子是真的,可是也是因為愛,才會恨。所以臨死之前,一直等著他。等來等去,等到最後一刻的時候,其實來與不來,都無所謂了。」

「人死的時候,其實最多的不是恨,而是這人生里最後的美好。」

李蓉緩慢笑起來:「你看,藺飛白的母親,說她欠謝蘭清三個要求。其實這個故事我聽過,當年謝蘭清和江湖俠女藺霞偶遇,兩人一見鍾情,當時謝蘭清救了藺霞,藺霞許諾謝蘭清,可以滿足他三個要求。」

「謝蘭清第一個要求,是希望藺霞留在他身邊。」

上官雅有些詫異:「那當年謝尚書,倒還挺浪漫的。」

「謝蘭清第二個要求,是希望藺霞離開他身邊。其實藺霞後來並沒有衣服謝蘭清,她是和自己師妹一起在秦曲山建立了七星堂。謝蘭清知道,但一生沒去見過她。」

「可能是聽說她有孩子了吧。」上官雅想了想,「以為她有新的人生了?」

「這三個要求,是他們的開始,我想,藺霞死之前,想到的應該也是謝蘭清的好。她不恨了,她希望這份感情,能以最美好的姿態結束。而她不恨之後,就會清楚意識到,藺飛白始終是謝蘭清的兒子,她希望藺飛白能和謝蘭清能夠有個良好的關係」

「這樣說來,我大概也能理解一二。」上官雅點著頭,「藺飛白這人吧,還真有些可憐。」

「窮人都可憐。」裴文宣適時開口,「他已經算不錯了。」

上官雅點頭:「的確,這世上最大的悲哀,便是貧窮。生老病死是上天給的,而貧窮,卻總要懷疑自己。」

「像是在蛛網之中,明明被粘著,卻總想,是不是自己不夠努力,所以掙脫不開。」

幾人說話間,馬車便到了上官府,上官雅朝著兩人行禮,笑道:「明日見。」

說著,上官雅從馬車跳了下去。等馬車裡只有兩人後,裴文宣轉頭,看向李蓉:「其實我很好奇,你死之前,看到的是什麼?」

「那你呢?」

李蓉挑眉,裴文宣回想了一下,緩聲道:「是那年新春,我和你一起過年,放煙花的時候,我們兩一起站在長廊上,你叫我名字讓我回頭。」

裴文宣說著,就笑起來:「我一回頭,你就踮著腳尖,捧著我的臉親了上來。」

「然後你問我,能不能每一年都和你一起看煙花。」

「我答應了。」裴文宣低頭,端了一杯苦茶,「可惜你毀約了。」

「今年再看一次吧。」

李蓉突然開口,裴文宣抬起頭來,有幾分詫異,李蓉轉過頭去,笑著看他:「今年我陪你一起看煙花。裴文宣,你答應我一件事,」李蓉說著,湊上前去,裴文宣垂眸看她:「什麼?」

「這輩子,我們許給對方的諾言,要麼不開口,要麼就守約到底,好不好?」

「好。」裴文宣笑起來,啞著聲道,「誰都不要毀約。」

「拉鉤?」李蓉抬起小指頭來,裴文宣看李蓉的模樣,覺得她幼稚,可這份幼稚,因為是李蓉,也變得可愛起來。

他抬起手,勾起李蓉的小指。

「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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