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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傾盆雨?光陰痛?

    那雙如水清亮到幾近荒蕪不能倒映的眼,此刻卻固執地將惶恐驚亂的我清晰地倒影、攝入眼底,彷彿要抓走我的魂魄,就此便囚禁在那雙眼中。

    「不要走,妙兒,不要走!」

    ……

    我看著這個人,就只這麼看著,剎那,那記憶中刺骨的傷痛便瞬時蘇醒,泛濫四肢百籟,爬過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髮絲每一絲呼吸,一直深深地侵蝕腐化到骨髓之間,似一隻無形的手牢牢地攥住我的五臟六腑,叫我死不得生不能,唯有淚水洶湧而出,懦弱地洗刷過臉龐,滑落那人前襟,阡陌縱橫。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擒我?我還能有什麼?他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妙兒,你哭了嗎?」他手足無措地撫上我的臉,聲音殘破竟帶哽咽,「不要哭……」

    我用力地別開臉,生硬冰涼開口:「王爺請自重!世上再無沈妙,民女姓許名笙。」

    那人一頓,四周風停,「許笙……許……生?」

    「放開我娘!不許你碰她!」突然,宵兒不知從何處追了來,手中一把鋼針悉數扎在那人臂彎處。

    那人卻無一絲一毫的撼動,反而更嚴密地將我納入懷中,在我耳邊沉沉道:「妙兒,若非我亡,此生,我再不會放開你。你、我和我們的宵兒,我們本是一家!」

    宵兒……是啊!我唯有的最後一樣寶貝!他此番捉我定是為了搶奪回宵兒!

    「宵兒,快跑!」我再次開始拼了命地捶他咬他推拒他,不顧一切,然而一切動作在那人桎梏般冥頑不靈的鉗制中全是徒勞,仿若被魚竿一桿甩於岸邊垂死掙扎的魚,只待脫水窒息。

    宵兒亦是頑固至極,竟是毫釐不肯挪動,鋼針用盡,竟俯身撿了個碩大的石榴要和那人對峙。

    我驀地停了掙扎,抬頭陰冷在他耳邊道:「何來一家之說?王爺謬矣,我等平民不敢高攀,即便宵兒生父乃王爺同母異父之弟,也不過王爺一門遠房之親罷了。」

    那人微不可差輕輕一窒,面色煞白如灰燼,慘淡一笑,恍若膽汁苦咽,「妙兒,你何苦……兩年了……整整七百三十六日……」

    「小舅公――」宵兒竟直挺挺跪倒在他跟前,一雙小手攥緊那人袍擺,「宵兒乖,宵兒聽小舅公的話不亂跑……你放了我娘親,好不好?娘親她怕舅公呀,很怕很怕……」

    聞言,那人身形虛晃,竟似被千斤鐵鎚直搗面門要害一般,瞬間潰散支離破碎,趁著他深思不屬恍惚遊離的一剎那,我隔開他的手臂,借力往下一蹲,自他臂下鑽出逃脫,俯身抱住宵兒慌不擇路便往山下跑去。

    不知何時天公變了臉,濃稠的烏雲層疊蒸騰遮天蔽日,少頃,黃豆大的雨滴密密篩下,濺起一地塵土飛揚。一道鋒利的閃電劃破天際,直直劈在我眼前五步開外的一棵雲杉樹頂,訇然起火,一聲悶雷緊隨其後滾滾轟鳴而過。

    我被驚得腳下一崴,歪跌在石道一旁,慌亂之中僅記得緊緊將宵兒抱在胸前護牢。

    「施主留步!」

    我在鋪天蓋地的急雨之中匆匆回首,但見正待騰躍追蹤而來的攝政王被一左一右兩個和尚架住胳膊,「施主留步!寺院清凈地,何苦為難婦孺幼小?」

    那人面色一冷,竟似急火攻心,生生運氣掙脫兩個高手的壓制,嘴角沁出一縷鮮紅,踏過雨幕便要追來。

    我咬牙轉頭一手撐了石壁起身,一手抱著宵兒一瘸一拐往山下挪。

    又是一把閃電划過頭頂,直劈我身後而去,一聲脆響引得我再次回頭,只見一棵參天銀杏被攔腰劈過,截斷倒塌,正擦著那人鼻尖而過砸在他面前,他足下一絆,跌倒在地,「妙兒!莫走!宵兒~」

    那人在一片泥濘之中似瞬間失了方向,一雙手胡亂地在虛空之中抓著,不辨東西南北,凌人的氣勢登時被大雨滌盪全無,剎那間,那夜火光之中的無錯彷徨再度重現,孩童一般脆弱無助……

    不能聽!不能看!我伸出一隻手捂著耳拚命搖頭,強制自己閉眼迴轉過身堅定地往下行去。

    下一刻,我懷中的宵兒卻掙扎著掙脫了我的手臂滑下地去,雨中,一雙鳳眼翦翦盈盈望向我,奶聲奶氣道:「娘親,小舅公什麼都瞧不見,宵兒不能丟下他……」

    看著宵兒雨幕中跑向那人,我為他拼出的一身氣力霎那被抽得乾淨,再撐不起心中的萬鈞之重,足下似經脈盡斷,跌倒地上,疼得剜心噬骨手指都蜷了起來。

    我想哭,可是卻不知該怎麼流淚,在絕望與惶恐之間遊離,唯一的感覺便是傷!傷!!傷!!!

    絕望自己瞬間的心軟,惶恐自己須臾的停頓……究竟要怎樣才能心如頑石無堅不摧?裴衍禎!你欺人太甚!

    我心中絞痛雙目一黑,便再無知覺。

    ……

    再次醒來時,四周寂寂,帳外油燈如豆孱弱非常,我只覺額頭被碾過一般疼痛,伸手欲撫額際,卻怎麼也抽不出手來,待雙目漸漸適應這幽暗的光線後才依稀看清,一人渾身淋漓透濕正抓牢我的手坐於床畔,前額趴在交疊的手上,似石化入定一般紋絲不動。

    我那隻手被握得近乎麻痹,只得伸出另一隻手去推,那人卻仍舊巋然不動,唯所觸之處一片灼燙……莫不竟是暈厥過去了?

    我坐起身來正待喚人,便聽得兩聲「得得」叩門聲,原是寺里的一個小師父來送薑湯,見我伸手在掰那人手指,搖搖頭道:「女施主不必做無用功,方才廟裡兩個會武的師兄合力也未能將這位施主拉開,方丈也來勸過,這位施主卻是軟硬不吃,濕衣都不肯換,執意守於榻前。」

    「他……他昏過去了。」我打斷小師傅的話。

    小和尚上前一看,便急急出門喚來兩個師父,二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將其手指掰開,那修長慘白的手指似在昏厥之中亦有意識,牢牢抓緊我的手,手臂緊繃,一絲一毫都不懈怠。

    無法,總不好眼見廟裡的師父為難。我起身下了榻,讓兩位師父將他抬於榻上,我既不得掙脫,便只能由他握著手倚在榻旁竹凳上。

    方丈給他把了脈,斷道:「這位施主脈象不穩,應曾罹患重症,稍有風吹雨淋必得風寒,須得靜養。更兼心脈鬱結凝滯,十二經脈受阻,心病之重,病入膏肓,藥石罔效,老衲現下開個方子也只能權作退熱去燒之用,治標不治本,唯有放下心中千鈞重,其病方得不治自愈。」

    我聞言不語,老方丈嘆了一句,抄了個方子交給小師父。

    榻上人被灌下藥後約摸一炷香的工夫便開始發汗,輾轉反側,眉頭緊皺囈語不斷。之後,不知夢見了什麼,面色益發青白,將我的一隻手越握越緊,力氣之大近乎要將我的一把指骨碾做齏粉。

    我痛呼出聲。

    他應聲乍然醒轉一下坐起,脫口便喚:「妙兒!」

    我趁勢抽出手來,卻被那力道震得退了幾步直至門邊。

    但見他從夢中驚醒,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心,臉上一片空白,僅有的一絲血色疾速褪去,一雙點漆烏目空蕩蕩凄惶惶,下一刻,便從榻上一躍而起,跣足於地,撞翻桌椅葯碗狼籍一片,一路摸索毫無章法。

    「妙兒,你在哪裡?」

    我不應不動抱攏身子蜷在門邊,埋頭於雙膝之間。

    直到一雙冰涼的手小心翼翼地撫上我的脊背,卻又似被滾水燙著一般,急速一縮,聞得他呼吸一窒,下一刻,我便被他囫圇納入懷中。

    「妙兒,你還在……還在……」一句劫後餘生一般的長長太息。

    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假裝從此陌路呢?既然看不見了,那麼,便當不識、不知、不認得,再互不相見。作甚要這樣逼迫我,將我迫至退無可退的逼仄角落裡?

    舊年成灰,經年蒙塵。那些凝滯了的時光被放出匣子,荏苒歲月四處流溢,輕描淡寫,伸手一拂,指尖便是一片荒蕪。

    幾滴滾燙的液滴落在我的背上,濡濕了本就濡濕的衣裳。

    「妙兒,再也不要離開我了,好嗎?兩年,整整七百三十六日……日日午夜夢回都是絕望,心口斬刀瀝血……我可以習慣孤獨,習慣煎熬,習慣想念,卻永遠不能習慣看不見你……」

    我木訥訥直直看著遠處,自言自語:「我什麼都沒有了,一無所有,真的。你不必再假裝對我用情至深了,我過去很傻,什麼都當真……只是,我連性命都拿來取悅你了,你以為我還能剩下什麼呢?說吧,你如今還想要什麼?宵兒嗎?我唯一的念想,你也要拿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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