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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庭院深深深幾許(2)

所屬書籍: 薄荷荼靡梨花白

      「非也!此乃妾身所說。」

    「哦?愛妃為何自稱為『子』呢?」狸貓笑著看向我。

    「妾身是殿下的『娘子』,是十六皇弟的『嫂子』,為何就不可稱為『子』呢?」我賭氣道,整天在這宮裡待著,要不是可以偶爾折磨小十六玩玩,我早就悶壞了,還是雲府好,有小白可以欺負。

    「呵呵,本宮倒是不以為『娘子』也可略稱為『子』。 」

    「 『娘子』不可略稱為『子』,難道還要略稱為『娘』不成?」我發怒了,這傢伙跟我玩繞口令呢。

    一句話出口,四周太監宮娥們都驚恐地看著我,小十六雖然想笑,但還是擔憂地望著我。怎麼了?啊!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被狸貓一激竟說是狸貓的娘,狸貓的娘不就是皇后了嗎?這下可犯了大不敬的罪名了!

    「來人哪!」狸貓收起摺扇喚道,完了完了,這接下去不會是要人把我拖出去痛打二十大棍吧?我緊張地閉上眼睛,就聽著雪碧聽到狸貓召喚,上前顫聲回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沒聽到娘娘說要『出恭』嗎?還不快快偏殿屏廁伺候!」這狸貓,竟敢曲解我的意思!我才不是要去尿尿!

    睜開眼,就見狸貓眼裡笑意閃爍,戲謔地翹著嘴角望向我。雪碧上前便要攙扶我:「奴婢遵旨,這就伺候娘娘出恭。」彷彿因那狸貓沒有責怪於我而鬆了一口氣。

    「慢著,本宮這會子又不想出恭了。」我尷尬地坐了下來。

    「聽到沒有,娘娘說她不想『出宮』了,你們都給本宮服侍好娘娘,若有閃失,唯你們是問!」狸貓忽然臉色一轉,正色地訓斥起下人。威嚴警告之意讓一干下人們戰戰兢兢,齊刷刷地跪了下來,滿口稱是。

    好你個狸貓,真是狡猾,連我都被你繞進去了,這會子倒變成是我自己說的不想「出宮」了!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鬱悶至極,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穿越之教訓:不要試圖和皇室比狡詐。路漫漫其修遠兮,和狸貓鬥智斗勇的革命道路崎嶇險阻任重而道遠啊!

    天階夜色涼如水,窗內紅燭搖曳,窗外細雨橫斜,積水順著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暈開一圈漣漪,似嘆息似挽留。我熄了燭火,推開吱呀的窗,抱著膝蓋坐在床沿,凝視窗外飄飛的雨絲,竟想起了海子的那首詩:

    以前的夜裡我們靜靜地坐著

    我們雙膝如木

    我們支起了耳朵

    我們聽得見平原上的水和詩歌

    這是我們自己的平原,夜晚和詩歌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只有我一個雙膝如木

    只有我一個支起了耳朵

    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平原上的水

    詩歌中的水

    在這個下雨的夜晚

    如今只剩下我一個

    為你寫著詩歌

    這是我們共同的平原和水

    這是我們共同的夜晚和詩歌

    是誰這麼說過 海子

    要走了 要到處看看

    我們曾在這兒坐過

    一直喜歡海子的詩,卻獨不喜歡這首,覺得行文平淡,今日這句子清晰浮現腦中,卻讓我恍悟,原來只有這如水的辭藻才配得這如水的意境和如水的心情。

    一縷涼風掠過,帶來一絲陰柔的香氣,我深吸了一口,覺得竟似那玫瑰的暗香,淡而華麗,不免沉浸。突然想起,東宮之中並無香花,這香氣又從何而來?還未細思,就覺身上一陣癱軟無力,身子支撐不住竟滑落床畔。心裡暗叫:不好!莫不是武俠小說里常用的橋段——迷香!雪碧和七喜在外間,房內只我一人,我欲開口呼救,卻像有人生生掐著喉頭,硬是發不出半絲聲音。

    眼前一恍,床邊翩然落下一黑衣人,蒙著臉,看不清長相,就見他舉起手中的夜明珠,就著幽綠的光芒端看了一圈我的臉:「聽說你是我的關門弟子。本座倒不知自己竟有這樣一個貌美的好徒兒,慚愧慚愧!只是……」聲音清脆,聽起來似一妙齡少女,不過她是不是認錯人了,說的話我怎麼完全聽不懂。她一邊說一邊將中指搭在我的手腕處,手指竟不似一般少女柔軟細膩,有些粗糙堅硬:「只是,徒兒這脈象甚是紊亂啊!本座堂堂關門弟子竟然連這點迷香都受不住,而且還身中劇毒,說出去豈不讓世人笑掉大牙!為師這就帶你回教中好生調教。」言畢,便抱起我欲起身離去。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得我雲里霧裡。我著急地看向門口,希望有人能來救我。

    「好徒兒,這園子里的人都中了我的迷香,不會有人打攪我們師徒二人的。這香澤國王宮居然也不過如此!枉費我臨行前帶了許多毒藥。」少女抱著我欲施展輕功飛身離去,突然,一柄細細的劍斜刺過來。那少女抱著我輕巧地一個閃身,避開劍鋒,但見那劍格、洗、撩、提、抽、帶、崩、點,招招皆奔少女身上要害襲去,卻明顯地顧慮到少女懷抱中的我,不免力道角度有所顧忌。那少女剛開始還可以應付,到後面已然顯得有些吃力,躲避不及,肩上受了一劍,手一松,眼看著我就要落地。

    「雲兒!」那提劍之人緊張地飛身躍過來一把接住我。我迷迷糊糊地聽到一聲呼喚,是小白嗎?吃力地睜開支撐不住的雙眼,驚喜地望去,卻是狸貓一臉慌亂地看著我。怎麼是他?不免有些失望。

    狸貓看著我,慌張中一絲黯然掃過。睏乏間就聽著屋外一陣大內侍衛與那刺客纏打之聲,忽然不知誰驚呼了一句:「有毒!大家快捂上臉!」便是一陣嘩啦啦兵器落地的聲音,估計是都拋了兵器用手護口鼻。

    「今日倒也沒白來!不但見到了美人,還見識了香澤國的『龍淵劍』!待下次再來接了美人同去!哈哈哈!」半空中那少女大笑而去。狸貓聞言,風暴積聚眼底,抱著我的手心一緊。而我,在耗盡全身氣力後,終暈了過去。

    渾身酸痛,頭更是疼得欲裂,不過,今天床墊倒是蠻舒服的,趴在上面還有絲絲暖意包裹,但是,腰上是什麼東西壓著,冰冰涼。這一隻耳,居然睡到我背上去了!看我「萬佛朝宗」腳把它踹下去,我懶懶地睜開眼帘,迷濛地看了看。等等!眼前的臉怎麼這麼像狸貓!噩夢啊,居然連做夢都夢到他!我閉上眼,再睜開,怎麼還是他?我再閉眼,再睜開,再再閉眼,再再睜開,再再再閉眼,再再再睜開……眼瞼抽搐中……

    「不想雲兒竟如此愛慕為夫,一早醒來就忍不住對著為夫拋媚眼。」戲謔的熱氣曖昧地噴在耳邊,原來不是做夢。

    「雲兒」是在叫我嗎?什麼「為夫」?什麼「拋媚眼」?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狸貓今天肯定是撞壞腦袋了!不對,他怎麼會在我床上?我這是躺在哪裡?五感回歸,我發現自己的現狀:我正像一隻八爪章魚一樣巴著狸貓,趴在他的胸膛上。我有一個不好的預感,腰背上的不是一隻耳而是狸貓的手!

    一驚,我鬆開巴著狸貓的手,一側身,差點滾到床下。狸貓長臂一撈,我又落入了他的懷裡。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我悶著頭理了理記憶,想起來了,昨天好像有個刺客,好像說什麼徒弟,然後狸貓好像救了我,然後我暈了過去……那麼,初步估計我現在正不幸地躺在狸貓的麒麟居里。這麼丟臉的事情,還不如讓那少女刺客擄了我去好些。

    一陣冰涼襲上額頭,狸貓見我痛苦地皺著眉頭,有點緊張地摸了摸我的額頭,似在確認我是否發燒。確認我無恙後便支起身子,把我移入床內,給我蓋好被子。我目瞪口呆,他今天怎麼突然轉性了,難道昨天半夜,難道昨天半夜,他把我給吃干抹凈了?!我緊張地掀開被子,欣慰地看到自己衣衫完整,仍穿著昨夜的裙袍。

    「愛妃離自己的人生目標看來還很遙遠啊!抱著倒和十六弟不相上下。」狸貓見我舉動似有一絲不悅,冷諷了一句。

    我的人生目標?一時腦子竟有些轉不過來。不會是我在梨園裡隨便說的那句「豐乳肥臀」吧?這狸貓敢嫌我身材不好!還把我比成小十六那乾癟癟的身子板。所以我說,狸貓是全世界最惡毒的貓!總是以戲弄我為樂!我命苦啊,不過,狸貓說這話還比較符合他的一貫風格,寧願被他挖苦也比他開口就是一句曖昧的「雲兒」來得好,原來噁心死人真是不償命的。

    之後,狸貓起身著了朝服便去上朝了,臨行前囑咐王老吉讓太醫院的陳太醫來給我診脈。陳太醫戰戰兢兢把了半天脈,說是迷香的藥力已散去,娘娘身子已無大礙。王老吉樂得屁顛屁顛送了太醫出去半日沒回來,我估計是給狸貓報信去了。聽七喜那丫頭說,狸貓昨夜十分震怒,命人連夜徹查此事。我那園子里一干下人無一倖免地受了罰,她和雪碧要不是被囑咐伺候我恐怕也難逃棍杖,狸貓還命下人和太醫嚴守口風,若有半點泄漏便格殺勿論。我心下想:出了這紕漏,狸貓自然要震怒,若我在他手上被人劫了去,他要如何向雲家交代,委實變成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不過,昨夜那事倒也真是蹊蹺,我一覺醒來,只記得那少女說過什麼「徒兒」,其餘全無印象,想是這迷藥還有讓人喪失記憶的功效。

    晌午時分,我正坐在水榭亭樓上喝茶,就聽見閣樓下太監傳報:「左相雲水昕大人宮門外請旨求見太子妃娘娘。」爹爹來看我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以爹爹的權勢和情報網,深宮之中肯定也有不少雲家密探。我料定爹爹遲早會知道這事,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

    就見爹爹攜了方師爺急急行來,甫一入門便給我行禮問安:「臣雲水昕(草民方逸)參見太子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爹爹和方師爺快快免禮平身!」我趕忙上前將爹爹攙扶起來,看見自己的父親給自己下跪,心裡酸澀難言。

    爹爹起身後,著急地將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眼裡儘是心疼。而我,看見爹爹眉宇間已然顯露淡淡的「川」字紋路,心裡又是一陣酸。這麼多年了爹爹飄逸俊雅不改當初,只是眉間憂慮卻日日加深,足見這家國天下讓爹爹甚是操勞,心裡不免又將那欲使手段牽制爹爹的肇家老小咒了一圈。

    爹爹讓方師爺給我把脈,方師爺把著脈沉吟半晌:「太子妃身子並無大礙,還請相爺放心。」說完,和爹爹交換了一個眼色,爹爹緊抿的嘴角才緩緩有些釋然。方師爺對爹爹說看我的脈象,昨夜所中之迷香應是那西南之人常用的「錦幻香」,爹爹聞言臉色凝重,似在追憶往事一般陷入沉思。末了,不免對我又是一番叮嚀囑咐,要我多加防範小心,還從袖裡掏出一條細細的金絲帶。但見那絲帶由百來根金色絲線束成,在光線下熠熠生輝,煞是好看。爹爹說這是雲家的獨門秘器,喚「歃血」,柔若絲綢,韌如卷簧,堅如鋼鐵,利如快劍;可削鐵如泥,取人性命於頃刻間。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如此絢爛精巧的飾品竟有一個如此血腥的名字和這麼大的殺傷力。爹爹親手將它扎在我的發間,囑我好生小心,莫要粗心傷到自己。方師爺則留下抑制我花粉過敏的葯,反覆吩咐我要按時吃藥,還說以後每隔半月便要更替幾味葯,到時會有人給我送進宮來。

    爹爹臨去前,對我說:「儒兒放心不下你,今日也隨我進了宮來,現在閣樓下候著。爹爹還有朝中之事,若得了空再來看容兒。」我方才依依不捨地將爹爹送走。

    推開水榭雕窗,花廊下白衣翻飛,煢然獨立。彷彿感受到我的視線,他抬頭往這廂看,臉上有陽光的陰影,暗雅如蘭的憂慮蔓延在如詩般的眉目間,絞著我的眸光,如青草春暉般清澈,卻淌著深如秋水般的愁思。只一眼,就烙進了我的心底。多年後,似那泛黃的舊照片斑駁依稀卻又鮮明如斯,隱隱灼傷我的胸膛。

    一直不解這樣純凈不染纖塵的潔白為何漸漸泛起淡淡憂鬱的藍,不復明媚歡快,後來才知那抹淡藍竟是我染成的,後來才知你深植心間透入骨髓的憂思竟是我,剜不去抹不平。不過,我的頓悟,卻是很久很久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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