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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上梢頭梨園鬧(1)

所屬書籍: 薄荷荼靡梨花白

      ☆、第四章 月上梢頭梨園鬧

    回到船上已是傍晚時分,小白讓船家調頭回相府。

    「哥哥,容兒好不容易出府一趟,過了中秋便要入宮,一入宮門深似海,想那皇宮高牆紅瓦,莫說與哥哥這般暢快遊玩,就是想見見哥哥,恐怕也難了。」我可憐兮兮地拽著小白的衣袖,癟著嘴,眼裡泛著淚光,其實是困的。

    雲思儒伸手把我攬進懷裡,萬般不舍地輕輕撫著我的背。他似做了好一番思想鬥爭,良久才道:「好!那我們就遲些回去,容兒想去哪裡,哥哥陪著你。」溫言軟語,修長的手指愛憐地拂過芙蓉般的面頰。

    「真的?哥哥不騙容兒?容兒想去哪兒哥哥都陪我去?」眼睛興奮地閃爍著光芒,我就知道小白最吃不消這套化骨綿掌了,嘿嘿!

    「哥哥什麼時候騙過容兒,只要容兒想去,天涯海角哥哥都陪著!」小白仍舊握著我的手。小白的手一直能給我一種溫暖安定的力量,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卻讓我相信,即使這整個世界都背棄我,仍然會有這麼一雙手堅定地牽著我,走下去。

    「那我們去戲園子聽戲吧!」奸計得逞,我開心地回摟住小白的腰,只覺得小白身子微微一顫。

    「船家,掉頭去梨園。」小白聲音有一絲可疑的欣喜。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我揮著右臂,心潮澎湃地高唱國歌。

    船艄上,艄公被吼了這一嗓子,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掉進河裡。

    河道兩旁陸陸續續地亮起了燈火,明黃的燈火倒映在水面上,隨水搖曳,溫暖地暈開。堤岸兩旁,白天忙忙碌碌的商客們漸漸散去,只余遊玩賞夜的人們,有裊娜嬌羞身著羅裙的女子,也有手搖摺扇風度翩翩的公子。一彎明亮的上弦月靜悄悄地趴在柔嫩的柳枝上,似在窺視這旖旎夜色下即將發生的一切,如夢似幻。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微眯起眼睛,我陶醉在這無邊的月色中。

    「人約黃昏後……」小白若有所思地低頭重複了一遍。

    小船悠悠地轉入一個水域岔口,進入一條河道。兩旁燈火通明,正前方是一堵築在水上的白牆,約兩米高,上覆黑瓦,牆頭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正中一個月洞紅漆大門虛掩著,有琴音和著曲聲隱約傳來,門上黑色匾額上書「梨園」兩個燙金大字。

    小白往看門小廝手上塞了一錠銀子,小廝便把門打開放船入內。隨著船的緩緩駛入,我才看清這園內景觀,原以為進來後便是陸地,可以登岸看戲,哪知這園內仍是一片寬闊水景,只有水域正中築著一個方形戲台。戲台上燈火輝煌,一女子身著色彩艷麗花樣長褂,綁著勒頭,粉面、紅唇、娥眉、鳳眼、雲鬢,水袖輕揮,隔著水音,只覺得那唱腔幽咽婉轉、起伏跌宕、若斷若續、節奏多變——這便是香澤國最負盛名的「嶺劇」了。丞相府里也有一個戲班子,爹爹又好聽戲,常拉著我陪聽,所以一聽曲調我就辨認出來了。台下,圍了一圈遊船,大半裝飾精美,老爺公子們端坐船頭邊品茶邊聽戲,好不愜意!我心裡不由讚歎古人會享受生活!我們的烏蓬小船在這一圈豪華遊船中不免像個異數。

    戲院一隅。

    「林大人,這就是那名旦楚鳳?」

    「正是!還是潘大公子面子大,一來這楚鳳便登台獻唱,下官來了幾趟,戲班子都推諉說楚鳳身子不適,不免掃興。」

    「嘿嘿,果真名不虛傳,粉白黛綠、風嬌水媚,只是不知道嘗起來如何……」說話之人目露淫穢之色。

    「哈哈!潘大公子出面,這天下美色還不是手到擒來!」邊上之人趕忙附和。

    「哈哈哈!陳大人此言不差,卻只說對了一半,這天下美人也有我想看都看不到的。唉,這楚鳳若和這美人比,怕也只是魚目比珍珠,一個地下一個天上。」潘大公子一副捶胸扼腕無比感慨的樣子。

    「哦?!下官還以為這楚鳳已是美到極致,竟有還比她美上萬分的人兒,而且還能讓潘大公子想一睹芳容都難?!下官孤陋寡聞了,不知是哪家小姐有此等美貌?」

    「唉,你初來京城,不怪你不知,這京城裡流傳有一首民謠:『鮮妍馥郁滿香澤,若問傾國與傾城,庭院深深雲里栽,奈何佳節宮中藏。』說的便是這佳人了。」潘大公子目露嚮往,一片無限憧憬之情!忽然,只覺耳邊一陣寒光襲來,腳一軟,手裡一哆嗦,酒險些翻灑出,舉目看看周圍,聽戲的聽戲,品茗的品茗,並沒有人瞪他,不由困惑。

    「這『雲里栽』、『宮中藏』,說的不會是左相雲大人之六女,當今太子妃吧?」陳大人惶恐地問道。

    「還算你有些見識!正是這雲府六小姐了!唉,你也知道這雲水昕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加上女兒又被聖上欽封為太子妃,益發權傾天下了,就連我爹爹……唉,說起來慚愧屈辱啊!所以說這六小姐是水中月鏡中花,想一睹芳容比登天還難哪!不說了,不說了。」二人均欷?#91;感嘆地搖了搖頭。

    戲園另一側,被談論人云想容渾然不覺,托著腮幫子聽戲聽得搖頭晃腦。

    雖說這「嶺劇」號稱香澤國國粹,風骨和京劇有異曲同工之妙,卻又不如京劇大氣磅礴。可能因為這花都澤國的緣故,使嶺劇里或多或少摻了些脂粉氣,卻又不如越劇和黃梅戲乾脆柔媚到底,所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黃梅戲和越劇我都學了一些,雖然唱得只能算馬馬虎虎,但是這兩個劇種都是我的最愛,平常喜歡哼哼。唱戲沒有聽眾怎麼行!所以我先是拉著雲思儒做我的聽眾,騙他這曲子是我編的,後來不過癮,乾脆拉著雲思儒教他唱。他倒是學得快,一下子就趕超我的水平了,讓我捶胸頓足,大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轉瞬,台上一曲唱畢,台下掌聲叫好聲一片。那花旦福身行禮之後正欲離去,只聽得台下有人叫囂:「我家潘公子出紋銀一百兩,請楚鳳姑娘再唱一曲!」

    花旦眉頭一皺,說自己身體不適不能再唱,那惡仆又道:「我家潘公子是何許人,姑娘竟不賞臉!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戲園領班也是一臉哀求地看著那個花旦。那花旦額頭滲出一層細細的汗珠,表情甚是痛苦,臉色發白,像是隱忍著極大的病痛,眼看就要倒下去了,甚是可憐。台上台下正在僵持之中。

    「我替她唱!」還沒來得及經過大腦,我噌一下就從小船上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隨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青衣少年挺立在一烏蓬小船船頭。頭戴面紗,看不清面貌,但卻讓人覺得有通體的貴氣。身邊也是一個青衣斗篷少年,伸手微扯住那少年的衣袖,彷彿在不滿他草率的舉止。

    「我唱得定不比楚鳳姑娘差!只是我這曲要百兩銀票,不要現銀!就讓你家公子備好銀票,準備放血吧!」不顧小白氣急敗壞地猛使眼色,我一句話堵住一干人等的發問。

    眾人不免訝異這少年的狂傲,心下想:這少年定是唱得不俗,不然也不敢這樣大放厥詞,只是這為何只要銀票不要白銀?這「放血」又是什麼東西?

    那惡仆先是一愣,繼而轉頭徵詢他家主人意見。

    「我家公子說了,就請這位公子唱上一曲,若是唱得好,定奉上百兩銀票!若唱得不好,楚鳳姑娘還得照唱!」

    「好!一言為定!」

    說完,我不由分說地拽著小白登上後台換衣服。一進後台,小白就皺著眉頭教訓我,說什麼宰相千金哪有登台賣藝的道理,說什麼不成體統,反正是所有大道理都搬出來義正詞嚴地唐僧了一遍,聽得我頭都大起來。

    「哥哥,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呀!你看那個什麼楚鳳,好可憐哦。要是唱著唱著就仙遊了,我於心何忍。人最寶貴的是生命,每個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時,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生活庸俗而羞愧。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解放全人類而鬥爭。你看,一個鍊鋼的人都知道要解放全人類,我們思想覺悟不能比他差!所以本著日行一善、救死扶傷的國際人道主義,本著雷鋒精神、白求恩精神、焦裕祿精神、孔祥東精神(是孔繁森= =)、董存瑞炸碉堡精神!我們要挺身而出!」

    就在我講得唾沫橫飛不能自已,考慮要不要把馬丁·路德·金的I Fave a dream搬出來的時候,小白頭昏目眩地打斷我的演講,「好了!就依容兒這一回。不過!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勝利!我樂呵呵地找了兩套行頭,一套紅色的小生裝給小白,一套白色的花旦裝自己套上,戴上斗笠就和小白登場了。

    台幕緩緩拉開,隔著水光,戲台中央一素色白衣少女水袖輕攏,碎步搖曳,身段婀娜多姿,一少年男子身著棗紅斜襟錦繡襖,款款踱來,難掩風流之姿。眾人不禁感慨:好一對璧人!只可惜這二人仍帶著遮面斗笠,薄紗隱約,難辨容貌。

    少年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少女:「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似一朵輕雲剛出岫。」唱腔珠圓玉潤,滿懷初見的驚喜和似曾相識的疑惑。

    「只道他腹內草莽人輕浮,卻原來骨格清奇非俗流。」少女亦緩緩移步,水袖微抬半掩芙蓉面,唱得是一平三折、婉轉繚繞,暗含隱約輕愁,把小女兒的心思表現得恰到好處。

    「嫻靜猶如花照水,行動好比風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

    「眼前分明外來客,心底卻似舊時友。」

    ……

    一曲唱罷,台下眾人還沉浸其中,只覺這曲妙詞妙人更妙,曲調新鮮,吐字唱腔更是聞所未聞,不自覺地竟屏著呼吸聽完了一曲,生怕一個雜音摻入便會破壞這唯美的畫面,驚了這一對天姿璧人。「好!」不知是誰先回過神來叫了聲好,頃刻,台下叫好聲、驚艷聲、鼓掌聲、嘆息聲響成一片!

    台上人聽到喝彩竟也不謝禮,像是理所當然、意料之中的樣子。那紅衣少年轉頭對那少女輕聲說了句話,似在催促那少女離去。那白衣少女回了句「等等」便往前一站,對等候在台邊的潘家家奴說:「好了,唱完了,讓你們家公子把銀票拿來!」坦率直白,不禁讓人感慨和剛才唱戲時溫柔婉約判若兩人,不過這直白之語從她嘴裡說出卻並不粗俗,倒是有幾分可愛俏皮。

    那家奴大張著嘴,一副還沒從戲裡回過神的樣子,聽了這少女的呼喚才猛然驚醒,領命前去詢問自家主子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艘遊船放下了一葉小扁舟,緩緩劃至戲台邊,扁舟上下來一青衣小僕,拾級上了戲台,彎腰對台上的人兒作了個揖,「這位……公……姑娘……」,似在猶豫該怎麼稱呼,「我家主人聽了二位之曲,驚為天籟,想約二位船上一見,不知二位是否賞臉?」

    那白衣少女轉身低下頭,甚是憐憫地看了那小僕一眼,語重心長地說:「姑娘是沒有公母之分的,只有女的才叫姑娘,這是誰家可憐的傻孩子?快快領了回去!唉,仆隨其主,想來你家主人也是……」邊說還邊感慨地搖了搖頭。

    台下眾人聽了這一番奇怪的言論不禁失笑,那小僕更是憋紅了一張臉,彎腰僵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見他窘得微抬眼,似要再說什麼,突然看向那少女腰間玉佩,一驚,竟跪了下來,還未來得及開口,那潘家家僕已然返回。

    「這位姑娘,我家公子要親自奉上銀票,只是……呵呵!有勞姑娘登船一會。」說完眼睛滴溜溜地在那白衣少女身上轉了一圈,甚是猥瑣。

    「大膽!放肆!」紅衣少年往前一步,擋在少女面前,只覺面紗下寒冷殺氣迸射,腰上所佩寶劍已然出鞘,與早先給人溫潤如玉之感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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