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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阿夏號

所屬書籍: 四海鯨騎

正如銅雀所說,南洋海面上,無論是船上的水手還是海底的游魚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個強者絕不能惹,否則必有殺身之禍。他們三個分別被人敬畏地稱為貪狼、七殺和破軍。
  建文和貪狼數度交手,居然還能活下來,這在南洋已經是足夠可以吹噓的傳奇。他見過貪狼的座艦摩迦羅號,可謂是船如其人,從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種窮凶極惡的氣勢:船艏猙獰、船體蠻橫,吃水線以下都是藤壺之類的骯髒附著。
  可此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條阿夏號,卻和摩迦羅號的風格大相徑庭。
  它的外圍是由許多中型炮船艏、船艉相連接成的環形水上城牆,所有炮船都用鐵鏈相連。城牆內是許多大木排連接成的地面,中間有無數水道縱橫。
  此時天色近晚,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青龍船沿著木排之間的狹窄水道徐徐前進,兩側船台之上有百座樓堂館舍,風格各異:以暹羅、占城風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歐羅巴風格。大明式樣的多在外面裹滿紅綠錦緞來做裝飾,日本風格的將門窗都油漆成大紅色,南洋風格的乾脆在房頂貼滿金箔——與其說這是條大海船,毋寧說是一處奢靡繁華的浮游城鎮。
  “嗵嗵嗵嗵……”
  城鎮中心主船上突然發出一連串爆炸聲,騰格斯嚇得差點把懷裡的建文扔進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地做出防禦姿態,唯有銅雀哈哈大笑道:“眾位切莫緊張,這不是在開炮,此乃‘阿夏號’慣例,但凡有遠客至,必會釋放焰火表示歡迎之意。”
  銅雀話音剛落,彷彿為了證實他的話似的,整座船鎮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開色彩繽紛的煙花,像是在夜空點綴了無數五顏六色的寶石,華麗無比。
  眾多水道中的一條忽然從水下亮起粉紅色光暈,整條水道變成了粉紅色,如同從入口到主船處鋪設了一條艷色水毯。
  “這是在引導我們從此條水道進入。”聽銅雀這麼一說,建文感到很是新奇。當時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設施之先進舉世無雙,誰料在這水上城鎮,居然有比泉州還要先進的航行引導裝置。
  建文命令青龍船的主輪盤停止轉動,只留兩個輪盤降低速度航行,跟隨引導光線進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頭去,想看看這粉紅色水道,到底是怎麼實現的。
  銅雀見他這副樣子,笑著說道:“公子若是好奇,可來船邊向水下看看。”沒等建文說句話,騰格斯抱著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羅德也跑到船舷旁邊,扶著欄杆向下看。這一群人好似鄉下進城的土包子,急著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會發光的水母!”
  哈羅德最先發出驚叫,他精通博物學,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層層疊疊聚滿成千上萬隻臉盆大的水母。這些透明的大傢伙通過體內的腺體發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於數量實在太多,故而將整條水道都映照成了粉紅色。
  七里在一旁冷聲道:“發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這些水母本無智慧,不能馴養,此間主人,又是如何控制它們停留在航道附近,為船隻導航的呢?”
  她這個問題,沒人答得上來。這些水母的明滅很有規律,可誰能這麼神通廣大,連水母都能控制?想到這一層,眾人越發覺得這阿夏號的主人七殺,更加神秘莫測起來。
  青龍船朝著水道深處航行,兩側的喧鬧聲也越發厲害起來。只見兩邊各式各樣的房屋二樓窗戶都開著,許多穿著印度紗麗、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艷的女子從窗戶里探出半個身子來,朝著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極其美貌,個個珠光寶氣,有的還向他們船上拋撒花瓣。
  “這難道是……青樓?”建文的臉色開始變得古怪起來。銅雀負手站在船頭遙遙眺望,沒有回答。騰格斯摸摸腦袋,問建文什麼是青樓?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反倒是七里開口道:“就是男人花錢發泄獸慾之地。”她面無表情,語氣里卻帶著淡淡的痛惜。
  騰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樣嗎?不過我們不花錢!”
  那一瞬間,青龍船上一片靜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青龍船又走了一陣,四周變得更加熱鬧。有些房子里傳出音樂聲,隱隱約約能看到有女子跳舞,還有男女推杯換盞調笑的聲音。還有的房子里則可以聽到許多男人的吆喝聲,仔細聽來,似乎是許多人正聚在一起賭錢。小小一座浮游市鎮,竟然聚集了成千上萬人,四處人聲鼎沸,繁華異常。
  被這奢靡粉紅的氣氛所影響,眾人都覺得有些面紅耳赤,只有銅雀談笑風生,可知是風月場的老客。建文扭過頭問銅雀:“不是說七殺是不亞於貪狼的海上巨盜,這裡看起來怎麼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
  “公子有所不知啊。”銅雀不知何時又將胯下那隻銅雀放進手裡摩挲起來,他說道,“這阿夏號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銷金窩,青樓、酒樓、賭坊、樂坊無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盜都知道這個所在,只是這裡並非什麼人都接待,只有在這裡辦了金冊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尋常人,就算你知道這裡,也不得其門而入。”
  說著銅雀從懷裡掏出一張覆著金箔的紙卡朝著建文晃了晃。這金冊半尺長、兩寸寬,做工考究像一張名刺,上面畫著一隻帶有一團火焰的眼睛,下面印著兩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漢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筆一畫收尾處都是尖尖的,好似許多楔子組成的方塊字。建文點點頭,指著最下面一排小字問:“這是什麼字?看起來好像數字。”他在海淘齋待得日久,見過許多國家的文字,這金冊上的怪字他雖說不認識,卻也猜到最下面的應該是數字。
  銅雀翻過金冊看了眼,笑起來:“阿夏號只發出過一千張金冊,都是豪商巨賈,還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這二十四號是小老兒領取金冊的編號。”
  說話間,青龍船順著粉紅色水道緩緩駛入主船下的內港港口,只見內港檣櫓林立,大大小小停泊著上百艘海船。這些海船既有歐洲的卡拉克帆船,也有大明的福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岸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穿著各異,有許多人穿的服飾都是建文見所未見的,大概都是來自各地的海商和海盜。
  簡直就是一個海上集市的大雜燴。
  船塢里的眾人見到青龍船駛入港內,都被它線條俊美的外形以及兩側的十六對輪盤所驚駭,他們摟著不同膚色的女子,圍過來指指點點看熱鬧。
  騰格斯急著下船看看,沒等青龍船靠岸,哈羅德搭上跳板,他就抱著建文跳下碼頭。這碼頭離木排地板足有兩丈多高,建文見他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以為肯定會“咚”的一聲重重落到地板上,嚇得閉上了眼。不料騰格斯落地居然極是平穩,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原來騰格斯在往下跳時就扇動起背上的飛魚翅膀,別看身體笨重,落地居然是輕輕巧巧的。
  建文忍不住在心裡讚歎,這莽漢子看似粗魯,其實照顧起人來倒是很細心,便想誇他兩句。沒等他誇出來,只見騰格斯原地蹦了幾下,又用腳去踩地板,說道:“這個還真是有趣!原來用木排連起來可以那麼平穩,等俺做了科爾沁水師提督,就把所有船都連起來,上面再鋪木板,那在大海上不也可以平穩得像地面一樣嗎?說不定跑馬都可以。”
  “哼!提督大人真是睿智非常。”建文把誇他的話咽回去,逗他說,“《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評話里,曹孟德攻打江東也曾在赤壁把船隊用鐵鏈連起來,可謂是科爾沁水師的老祖宗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大明水師也不是你們的對手呢。”
  騰格斯剛要再問問曹孟德的故事,忽聽得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兩人都嚇了一跳。
  只見一個身穿粟特式繡花絲綢外套、挺著圓滾滾肚子的胖男人,正抓著一個女人的頭髮,醉醺醺地拖著走。後面一名女子正追上來,嘴裡還在叫著什麼。胖男人一臉紅通通,看起來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著像個海商模樣,但滿臉的兇相,說不定也做些殺人越貨的買賣。
  被胖男人抓著的女人眉清目秀,像是酒樓的女招待,現在頭髮被抓得亂蓬蓬的,哭鬧掙扎著不肯走。胖男人臉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來的,他嘴裡“小賤人!賊蹄子!”一聲接一聲的,都是漢地口音。
  後面追的女子十七八歲年紀,缺少血色的白皙膚色略帶青灰。她頭上也戴著南洋風的金冠,秀髮烏黑,耳朵、脖頸以及裸露的兩臂都戴著彩色寶石,抹胸和筒裙將還沒發育完滿的身體包裹得玲瓏有致,手中倒提著兩把彎彎曲曲的克力士短劍,下面赤著雙腳。
  這種劍建文也曾見過,是南洋滿者伯夷國的奇門兵器,滿者伯夷人不善冶鐵,這種劍多用天上隕鐵反覆打造而成,劍身刻著複雜花紋,造型蜿蜒似蛇身,劍柄像拐棍一樣彎在一邊。
  “你看她的手足。”
  建文正用心看著劍,旁邊不知何時也下了船的銅雀提點他去看少女的手足。這一看不要緊,原來少女手足指竟都有著半透明的蹼,小腿也有收起來的鰭,看樣子下到水裡就會展開。
  “是鮫人?”建文驚呼道,這種異人他還只在晉人干寶的《搜神記》里看到過,沒想到世上竟真的存在。
  胖男人身邊有好幾個身材魁梧的保鏢,這小鮫女二話不說,上來就和他們打在一處。幾名保鏢抽出腰間佩刀和她廝打,唬得圍觀的人都閃得遠遠的。這小鮫女的功夫也確實不差,只是三兩下,就打翻了兩個,欺身到了那胖男人面前。
  “你是什麼人?爺就是想要這小賤人陪著玩玩,她竟然抓花了大爺我的臉!”胖男人見小鮫女手段高超,心裡也有點怕,但估計著她是這阿夏號的人,想著自己是花錢的大爺便想要辯上兩句。
  誰也沒見到小鮫女何時出的手,她疾如閃電地騰空躍起,雙腿架住對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來連續幾下肘擊,胖男人竟像是裝滿黃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轉圈,一個立腳不穩“撲通”一聲掉進海里。
  “阿夏號自有規矩,這兒的女人確實可以陪你玩,前提是她們自己樂意,若是客人強迫……必死。”小鮫女在空中又轉了半圈,才安穩落地,冷冷地說道。
  胖男人比小鮫女高出一個半頭,體重怕是有二百來斤。圍觀眾人見小鮫女以小搏大,竟然輕輕鬆鬆將他打落到海里,都發出“哦”的驚叫。
  “救命啊!”胖男人掉進海里,朝著跟隨而來的保鏢們呼救。保鏢們才要相救,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們目瞪口呆——只見從水下浮上幾隻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們全身呈半透明狀,只有體內隱隱約約有一點藍色。
  水母們湧上來,用觸手捲住胖男人手腳,胖男人忽然從喉嚨里發出鬼哭狼嚎似的“嗷嗷嗷……”叫聲。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母體內的藍色像滴進水裡的墨點那樣霧化,胖男人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藍,最後變成深藍色,腦袋腫成了南瓜。
  “是毒水母!”跟隨胖男人的幾個保鏢里,有人認出這種體內含有劇毒的南洋水母,嚇得驚叫起來,胖男人中了這種毒水母的毒,眼看是不能活了。胖男人微弱地撲騰兩下,終於不再動彈,向著深藍的海底沉了下去。
  “二當家的被殺了!二當家的被阿夏號的人殺了!”幾個沒倒地的保鏢嚇得落荒而逃,之前那個被抓著頭髮的女招待目睹胖男人被殺,趕緊跌跌撞撞爬起來跑到小鮫女背後。
  這些保鏢人數不少,建文看小鮫女孤身一人,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下意識地想扭頭讓七里和騰格斯他們兩個上去幫忙。但轉念一想,他又不是還在宮裡,什麼事情都可以指使人干。
  只聽旁邊酒樓樓梯上“咚咚咚咚”亂響,很快又下來十一二個人,看起來都是那胖子二當家的夥伴。為首的兩條漢子,一個是身高體胖的日本相撲力士,袒露著胸腹,身穿胸口寫著“大關”二字的浴衣,看分量比淹死的胖子要足足胖上一倍;另一位身材同樣高大但略瘦,頭戴誇張的紅色大纏頭巾,漆黑須髯直垂下來和胸口的護心毛纏繞在一起,腰插兩把大號彎刀,應該是來自天竺。
  天竺人大約是頭,他聽說二當家死了,倒也不急不忙,雙手握著腰間彎刀刀柄卻不出手。“你們幾個上。”他下巴一點,七八個保鏢手舉腰刀,“嗷嗷”叫著朝小鮫女衝過來。
  “大明的人,沒幾個好東西。”小鮫女冷冷地自言自語。她顯然是在說被水母蜇死的胖子二當家,但這句低語傳到建文耳朵里,讓他心中疑竇頓生:“這女子未免以偏概全,為何如此恨大明的人?”
  小鮫女拿著克力士劍的雙手在胸口交叉成十字,前腿點地衝出,雙手水鳥展翅般向兩邊一展,兩名保鏢躲閃不及被短劍傷到大腿,扔了刀在地上打滾呻吟,不多時便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劍上有毒!”天竺人心裡一緊,轉而作喜,他慶幸讓這些保鏢先上,否則險些著了這女人的道。
  小鮫女邊躲閃保鏢們的攻擊,邊看準機會出手,兩把克力士劍出招必見血,保鏢們顯然不是對手,沒拆上幾招便都受傷中毒倒地。現場觀戰的女人都是阿夏號的成員,見小鮫女輕鬆將壞人撂倒,忍不住紛紛鼓掌叫好。
  雖說舍了幾個保鏢,兩位教頭倒是看明白了小鮫女的路數,這女子力氣不算很大,只要別被刀刃蹭到就不妨事。相撲力士對天竺人一點頭,脫掉寫著“大關”的浴衣,晃晃蕩盪地走出來,擺出相撲的架勢要和小鮫女對決。
  就在此時,建文只覺得一團小山似的黑影突然從他背後躥出來,從小鮫女身邊飛快掠過,捲起的風差點兒把她帶倒。
  “閣下是……”相撲力士見有人橫插一刀,正要問來人姓名,只覺得對方兩條鐵鑄般的膀臂抓住了自己肩膀,緊接著自己下盤一空,被對方猛地摔倒在地。相撲力士被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摔倒自己的是個頭上梳著許多小辮子的蒙古漢子,兩頰紅撲撲的,跟喝了蜜似的快活,正躍躍欲試地看著自己,示意自己爬起來。
  蒙古漢子不說話,朝著力士一作揖,然後靈蛇般伸出手。相撲力士稀里糊塗、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讓對方拉。蒙古漢子一把將力士握住,拉了起來抱住他的肩膀,直接使個蒙古摔跤常用的“別子”,力士還沒緩過神來,又被摔倒在地。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天竺人和小鮫女打得也正激烈。天竺人齜著滿嘴黃板牙笑起來,他通過那幾個倒霉的保鏢摸准了小鮫女的武功路數勝在快捷,可在這種逼仄的狹窄便道作戰,只要他將兩把大刀揮舞得滴水不漏,小鮫女自然無法近身。
  小鮫女身後的便道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得嚴嚴實實,她很快發現自己退無可退。逼不得已,她只好再次擺出進攻的姿態,雙手反持克力士短劍,朝著天竺人衝過去。
  克力士短劍雖然鋒利無比,卻吃了劍身太短的虧,小鮫女幾次進攻都無法靠近天竺人,反而被他的彎刀砍得連連後退。一不留神,左手的克力士短劍被磕飛,在空中轉了幾圈,栽進海里。
  小鮫女略一愣神,天竺人的彎刀再次砍過來,逼得她只好後退。不巧背後人群散去,地上正躺著個中毒倒地的保鏢,她不小心踩到保鏢身上,身體一歪竟摔倒在地,另一把克力士劍也脫手滑出。
  見機會難得,天竺人的手中彎刀毫不遲疑地朝著小鮫女的頭頂砍下來。
  “哎呀!”天竺人正要高舉彎刀想給小鮫女最後一擊,忽然眼前一花,感到有什麼朝著自己面門飛過來,連忙橫刀去擋。只聽“噹噹當”三聲,兩支苦無在刀上打出火星,第三支苦無沒能擋住,正釘在他手腕上,疼得他大叫。不等他看清對手,只覺得背後一疼,身子像雕像般“咚”地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用一記“大袈裟斬”乾脆利落地幹掉他的七里甩掉刀上血跡,收刀入鞘。她身後的酒樓牆壁上,一道長長的珊瑚痕迹還沒完全消退。從酒樓窗戶里探頭看熱鬧的人有眼尖的,看到這小姑娘踩著牆跑到樓頂跳下來,給了天竺人致命一擊,她所過之處都會長出珊瑚來。
  騰格斯那邊的相撲力士也早被摔得口吐白沫失去意識,騰格斯在一旁站著搖頭嘆息,滿臉寫著意猶未盡。和貪狼摔跤了一段時間,他的功力竟大有長進,這等尋常對手哪裡是他的對手。
  “滾。”七里惜字如金,保鏢們趕緊扛起兩位教頭和幾個中毒的保鏢,如蒙大赦地跑了。
  圍觀的人們看了場痛快淋漓的打鬥,都興奮地鼓起掌來,騰格斯興奮得滿臉通紅,甩甩頭上的辮子,轉著圈向各位看官行蒙古禮。七里走到小鮫女身邊,單膝跪下,面無表情地說:“你可有受傷?”
  七里的動作讓小鮫女一時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平復心情,向她點點頭,以示感激。
  “還好,並無大礙。”小鮫女向眾人行了一禮,元寶形小嘴露出甜美卻略套路化的微笑。
  “歡迎光臨阿夏號,請問各位客人從何處來?”
  銅雀走到眾人之前也躬身行禮,然後遞上自己的金冊。小鮫女又笑了笑,推開金冊說:“原來是銅雀老先生,您是我們的貴客,金冊便不必看了。有什麼需求,儘管吩咐。”
  她說起話來熟練流利,可見是接待慣了的老手。
  “這次有個不情之請。”銅雀側身伸出手掌,做出請看的姿勢,請小鮫女看騰格斯懷裡抱著的建文。小鮫女靈動的眼睛朝著建文掃了下,又笑起來,說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這位公子看來身受重傷,可是想請我家七殺大人為他治傷?可是,七殺大人已多年只殺不救,我看列位還是斷了念頭為好。”
  “我看女侍長大人還是通報一聲為好,”銅雀說道,“小老兒還受到貪狼重託,有份禮物必要親手轉交給七殺大人。”
  一聽這話,建文和騰格斯精神大振。貪狼要交給七殺的禮物是什麼,建文等人猜測了一路,只是盒子封口處蓋了蠟封,沒辦法在不開蠟封的情況下拆開偷看。到底是什麼,他們一直不知道,心中好奇得很。
  小鮫女一聽貪狼的名字,略一遲疑,還是沒有伸手,收起笑容冷著面孔說道:“銅雀先生,我家七殺大人不會收這份禮物,更不會救治這位公子。我看,這禮物送到七殺大人手裡,不是扔了就是退還給你們,斷然不會收下,你們就不要自討沒趣了。”
  銅雀並不肯收回紫檀木盒子,依舊捧在手裡,繼續說道:“不嘗試一下,你又如何知曉七殺大人不會收呢?勞煩女侍長大人代為通稟為是。”
  “你這老先生實在啰唆,”小鮫女被銅雀糾纏得有些煩,秀眉微顰,做出要送客的樣子說道,“我們阿夏號只接待銷金客,閣下在這裡揮金似土,我們自然奉您做神做佛,如今提出這般無理要求,我們實難從命。”
  “可這樣我們便沒法跟貪狼大人交代了。”銅雀為難道。
  小鮫女冷笑道:“貪狼?那個好色怯懦之徒若敢踏進阿夏號十海里,算他本事。”
  啥?貪狼這麼一個凶暴的糙漢子,居然被這小鮫女說成是怯懦之徒,這未免太囂張了吧?小鮫女又看了一眼建文:“何況這人一看就是大明的人,就更不能見了。”
  “為何?”建文大惑不解,大明的威名無遠弗屆,怎麼到她嘴裡反成了劣勢?
  “因為大明人都該死。”小鮫女冷笑道。
  “大明人就個個該死?”建文聽得氣血翻湧,他從沒聽過如此武斷不講道理的話,準備好好和這小姑娘理論一番。
  “對,統統該死,我恨不得殺光大明人。大明皇帝每年都要派遣他的艦隊來南洋掃蕩列島,我的族人不但被那昏君屠戮殆盡,還殘忍地割去背鰭。我能活到今天,都是靠七殺大人搭救。”小鮫女恨恨地說道。
  聽到這話,建文不由得大怒。父皇巡行四海,那是天家臨幸,所到之處,對接待的人無不大加封賞,怎麼可能如海盜一樣四處劫掠?銅雀知道他在想什麼,按住他的肩膀說道:“公子在宮中可知道暖熒脂?”
  建文聽到銅雀這麼問,想起幼時每到冬天,太監們都會端著鑄有狻猊的赤銅熏香爐到他的卧室。內府張總管會拿出個鑲嵌寶石的鎦金銀盒子,用小金勺從裡面挖出指甲蓋大的白色香塊放進熏香爐。熏香爐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聞著晚上能安睡一夜,還不做噩夢。張總管說香塊叫暖熒脂,是從海中奇獸身上獲得,極其珍貴難得,就那麼一小塊,能頂民間十戶中等人家的財產。
  “那暖熒脂只在鮫人背鰭的香囊中生長,一生只長一次。指甲蓋那麼大,就要割三個鮫人的背鰭才能獲得。”銅雀淡淡地說道。
  建文身軀一震,他沒想到自己生活中用慣的香料,竟是殺死鮫人後獲得的。
  “是鄭提督!一定是他!”他想起那殺死父皇、讓自己流落他鄉的奸賊,此人總能收集到南海的奇珍異寶來取悅父親和後宮嬪妃,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想到這裡,他握緊了拳頭。果然是這個奸賊作祟,才讓父皇在海上有這麼多惡名。
  “其實在皇家,魚翅熊掌還不是餐桌常物,皇家之人又何曾問過鯊魚和熊的感受呢?區區鮫人的性命還能比鯊魚和熊珍貴不成?”銅雀有意無意說的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建文的心。
  正在這時,另外一個侍女匆匆過來,對著小鮫女說了幾句話。小鮫女臉色微微一變,不太情願地對眾人道:“我家主人有請,不過只限這個大明人、銅雀先生和這位女子。”她指向隊伍中唯一一個女性——七里。
  小鮫女走到阿夏號主船外,朝著船上吹了聲口哨,船體底層“吱嘎吱嘎”打開兩扇大門。其他人留在外間休息,建文勉強起身,在七里和銅雀的攙扶之下走進去,一連上了幾層甲板,直到最上層寬闊廣大的房間。這房間大得好似宮殿,幾百支蠟燭將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晝。
  建文不住地打量這間華麗的屋宇,它的舷窗內側用彩色玻璃裝飾,每扇窗戶都掛著金線織邊的紅天鵝絨窗帘。牆壁上掛著波斯掛毯,天花板卻是拜占庭的鑲嵌畫,希臘式廊柱之間供著造型露骨的歡喜佛,房間中間是一張波斯風格的卧榻。
  不過這些東西,都不如卧榻後面的一座聖火祭壇來得醒目。那祭壇正中燃燒著熊熊大火,似乎從未熄滅。祭壇本身樸實無華,但上頭彎曲纏繞的花紋里刻著許多眼睛,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它們和那張金冊上的符號風格相近。
  銅雀低聲道:“這七殺是信奉拜火教的,等下你對這聖火可要恭敬些。”
  建文勉強打起精神:“那不就是吃菜魔嗎?”
  銅雀笑道:“噢……不大一樣,大明開國皇帝,與此教干係不小,甚至國號里這個明字,都和這聖火有著密切聯繫。你身為大明太子,可不能亂說啊。”
  建文“嗯”了一聲,他今日已經聽了足夠多的人對大明說三道四,但自己傷勢太重,不欲爭辯。銅雀卻自顧說道:“此船名曰阿夏,正是拜火教神祇里代表聖潔和真理之神——嘿嘿,這位七殺大人,除了喜歡搜集不同種族的女人,在這方面的志向可也不小哇。”
  “七殺喜歡收集女人?”建文低聲問銅雀。
  “正是,”銅雀不知何時又開始抓起胯下的銅雀吊墜盤起來,“海上人都知道,七殺愛收集女人,只要是流落海上、無依無靠的孤女,她都會收留。”
  “收留?他是想收集後宮嗎?”建文皺皺眉頭,想起父皇的三宮六院,母后生前總是愛將那些嬪妃稱作“狐狸精”。
  “當然不是,因為……”銅雀故作神秘地笑笑。此時,幾名手拿捲簾桿的侍女從兩邊列隊走來,將卧榻上的帘子掀開,小鮫女已跪在卧榻旁,畢恭畢敬地說:“列位貴客拜見七殺大人。”
  只見卧榻內倚著長靠枕,半躺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異常美貌的女子,正懶洋洋地看著這群訪客。
  “因為……七殺大人是女人呀。”銅雀對建文擠擠眼,跪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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