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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節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李四和王宇當天就去了「清真餃子館」,這家飯店絕對是回民區的老字號,當年張大噶子和三虎子開戰也是在這裡。據說這個飯店開到了今天開了三十年,廚師沒換過,服務員沒換過,招牌沒換過,菜單也沒換過,只是隔幾年漲漲價,堪稱中國國營飯店的活化石,依然有著中國八十年代的中型城市裡「大眾食堂」的感覺,這家飯店每天晚上7:30準時下班,無論有多少客人,保准全都準時攆走。而且,服務態度極差,無論點了什麼菜,必須自己去窗口拿,服務員絕不會給任何人上菜。
  儘管如此,但這家清真餃子館依然生意火暴,整個回民區的人,都對這家飯店有著極深的感情。別的飯店的服務態度一家比一家好,但是這家,服務員叫客人去拿菜客人拿的慢了點,都要被服務員罵。而且,客人們也樂於被罵。就算是張大噶子、東波等大混子來這裡吃飯,一樣要被服務員罵,他們被罵也從不還口。畢竟,他們都是從小就吃著這家飯店的餃子長大的,從小就是被這家飯店的服務員罵大的。雖然二狗不是回民,但是看到這家飯店,心裡也覺得暖烘烘的,二狗覺得這個餃子館不像是個飯店,倒像是個大家庭。在當今社會中,這家飯店依然以這樣的方式固執的經營著,而且,又在繼續哺育著回民區新一代。至今,當年雜亂無章的回民區已經建起了一棟一棟的現代化小區,但這家飯店依然巍然不動,據說回民區所有的人都不同意拆掉這家飯店。二狗認為,再過一些年,這家飯店可以申請我市文化遺產了。
  三十年,外面的社會已經滄海桑田,中國早已翻天覆地,唯有這家飯店,依然只賣一種酒,一種6毛5分錢一壺的散裝白酒,據說這個價格,是15年前漲的,到現在還沒變過。只不過,飯店裡,那些三十年前青春年少靚麗可人的服務員都已垂垂老矣滿面滄桑。外面的世界的劇變沒能在心理上給這十幾個女服務員太多的烙印,只是歲月為她們的臉上刻下了痕迹。與我市九十年代中後期那十幾萬下崗工人比起來,她們是幸福的,她們都是幸福的。
  每次談判,東波都喜歡定在這裡,因為在這裡,他能找到主場作戰的感覺,就像是P.Maldini在聖西羅大球場一樣,總會感覺身後有數以萬計的人在支持他。當年張大噶子也是這樣,在別的地方他打不過三虎子,但是回到了回民區的清真餃子館,他就能把三虎子打的落花流水。
  據說,李四和王宇到清真餃子館的時候,東波正在被服務員罵。那天,東波是單槍匹馬去的,他認為,在回民區里,李四膽子再大也不敢招惹他。
  「東波,你就不能學點好?你看你現在像個人嗎?」
  「韓姨,我這不是替你兒子他們出頭嗎?我不這樣,能給你兒子他們要到醫藥費嗎?」
  「要就要,那你穿件上衣行嗎?你多大了?成天光個膀子不覺得丟人?你不覺得丟人我替你覺得丟人」服務員罵起東波來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韓姨………………」東波還沒等說完,李四就打斷了他。
  東波不認識李四,但是李四卻認識東波。
  「你是東波吧?我是李四。」李四說。那天李四穿了件白襯衣,胳膊下面夾了個黑色的夾包,再配上「板寸」的髮型,是九十年代典型的東北江湖大哥的造型。
  「你就是李四啊?你挺牛逼唄?」東波挑釁的看著李四,斜著眼睛,還朝李四吐了口煙。
  「…………」一向不善言辭的李四一上來就被眼前這囂張跋扈的東波弄了一肚子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本來李四想該賠錢賠錢,好好談和,卻沒想到東波上來就是挑釁。如果這次和東波談判的是張岳,張岳肯定就是一句話:「我牛逼習慣了,改不了」,然後掏出槍或者刮刀給東波幾下,直接放倒。但李四畢竟不是張岳,他即使是想放倒東波,也絕不會是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東波,有事說事,你找我們不是來談事兒來了嗎?」王宇強壓住火對東波說。
  「你也挺牛逼唄?」東波根本不講理,轉頭又對王宇挑釁。說完,東波還把腿搭在了飯店的圓桌上。
  「呵呵」王宇沒說什麼,笑了一聲。事後王宇說,如果不是這次來談之前趙紅兵囑咐了他幾次別惹事,他當時就會掏出卡簧捅了東波。
  「東波,你把腿給我放下!」剛才教訓東波的老阿姨喝了一聲。
  「哦……」東波把腿放下了。
  「李四,外面都說你挺牛逼,可是我不怕你,你知道嗎?」東波還是不說正經的,繼續挑釁。
  「…………」李四擠出了一絲笑,鼻子里哼哼了一聲,意思是知道了。
  「你知道你的遊戲廳昨天是誰砸的嗎?」看到李四和王宇沒說什麼,東波更狂妄了。
  「誰砸的?」王宇明知故問回了一句,其實他恨的牙痒痒。
  「我砸的!你知道為什麼砸你們遊戲廳嗎?」東波就是在挑氣呢。
  「……」李四沒說話,靜靜的看著東波
  「因為你們實在太牛逼了,欺負我們回民區沒人是嗎?告訴你,不把醫藥費拿出來,你那遊戲廳別想開了!」看見李四等人沒迴音,東波自問自答了。雖然東波沒什麼文化,但是他還弄了個設問句,氣人不氣人!
  「說個數吧」李四終於開口了。他早就知道東波就是想訛錢,他不願意再和眼前這人再廢話一句。
  「你們在學校的教室里,差點把那學生砍死,在校外,你們也砍傷了7、8個。我不多要,就15萬,錢給了,這事兒就這麼結了。不給錢,你知道啥後果不?」
  「…………」王宇剛想開口,被李四攔住了。
  「明天下午,來我遊戲廳拿錢」李四說
  「那可說好了,你要是到時候不給錢……」東波沒想到傳說中的江湖大哥李四這麼輕易的就答應了他15萬的要求,他還真以為李四是被他嚇到了。
  「你以為四哥像你似的?」憋了半天的王宇終於忍不住也小小的挑釁了一下。
  「我草……」東波看樣子要發火。
  「明天下午過來拿錢吧,我們先走了」李四打斷了東波,站起身來和王宇一起走了。
  「你看你,人家好好的過來和你談,你看你說的都是啥?」在李四等人站起身來向外面走時,飯店裡的老阿姨都看不過去了,又絮絮叨叨的說了東波一句。「孩子,吃幾個餃子再走吧」老阿姨對李四和王宇說。
  「不了,改天吧」王宇笑了,對老阿姨笑的挺真誠。世界上,還是好人多,講道理的人多。
  據王宇轉述,在回去的路上,李四和他曾有如下對話:
  「四哥,看他那逼樣,我剛才真想一刀扎翻了他!」
  「老亮是生是死現在還不知道,你想讓你父母沒人送終是嗎?還記得紅兵大哥那句話嗎,我媳婦也懷孕6個月了」
  「他也太能裝了,四哥,明天真給他15萬啊」
  「恩,給他」
  「憑啥給他那麼多?」
  「這是給他買棺材板的錢。「
  「啊?」
  「他要的少點,就給他買個輪椅。他要這麼多,只能給他買副棺材板了。」
  「我們明天就動手收拾他嗎?」
  「不,最早也是一年以後」
  「恩」
  「記住,今天我跟你說的這些話,不許跟任何人說,包括老亮」
  「知道了」
  的確,王宇在李四的有生之年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番對話。
  但據說,當趙紅兵聽完李四和東波的談判過程後,曾經對費四說:
  「混了這麼多年,四兒吃過虧嗎?以我對四兒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早晚得收拾東波。他只不過是要等這事兒被社會上的人都忘了再動手,那時候,東波再出什麼事兒,就沒人懷疑到四兒了。」
  「必須地!」喝得暈暈忽忽的費四斬釘截鐵的說出了這三個字。
  小北京和趙紅兵看著費四不約而同的笑了:這老小子,快三十了,性格還是沒變,依舊火暴。
  在李四賠錢,曉波毀容這兩件煩心事過後,趙紅兵等人終於迎來了一件開心事,那就是:張岳馬上就要結婚了。
  李洋,那個痴情的女子,馬上就要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當時,正在搖滾著的我市特別流行一首崔健的歌,歌名叫《一塊紅布》。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自從李洋認識張越那天起,張越就用一塊紅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也蒙住了天。認識八年了,李洋眼前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見幸福。無論是張岳入獄、一次又一次的受傷、每天的提心弔膽,李洋的眼前始終都是一片幸福。因為,她知道,張岳這個看似豪放不羈的男人的心裡,始終沒有別的女人。這樣的男人如果認準了一個女人,那就是,一輩子。
  張越究竟用怎麼樣的一塊紅布蒙住了李洋的眼睛,誰也不知道。或許,李洋自己也不知道,但她一定知道,什麼是愛情。
  對,愛情就是這樣,就是張越對她這樣,這就是愛情。
  前幾天,二狗在不經意間聽見有人的手機中傳出一首熟悉的歌,當二狗聽到「人說北方地狼族,會在寒風起站在城門外,穿著不銹的鐵衣,呼喚城門開,眼中含著淚」,「人說地安門裡面,有位老婦人,猶在痴痴等,安詳地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這幾句歌詞時,竟潸然淚下。
  那是因為二狗想起了傳說中的六年後的一個鏡頭。
  一群全副武裝的警察敲開了張岳的家門。
  「等著我,過幾天我就回來」張岳最後環視了一下李洋親手布置的溫馨的家,又仔細的端詳了一下李洋和李洋懷中的孩子。
  「恩」李洋朝張岳微笑了一下。
  張岳再也沒能回來。
  後來有人對李洋說,張岳出不來了,判了死刑。大家都說在臨刑前,叫李洋去看看他,但李洋說什麼都不去……
  「他不會死的,他那天走的時候對我說了,他會回來的」無論別人怎麼勸李洋,李洋都堅持不去看張岳最後一眼。
  直到張岳被執行了死刑,電視上也播了,李洋也交了五塊錢的子彈費,李洋才相信,張岳再也回不來這個家了。
  「人早晚會死的,他只不過比我早去了幾年,等我把孩子養大了,我就找他去」據說,李洋沒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
  奇怪的是,雖然李洋沒有在人前掉過一滴眼淚,但是在張岳剛被執行死刑的那幾天里,去探望李洋的人沒有一個不落淚,包括趙紅兵。在張岳被執行死刑那天,趙紅兵都沒有落淚,但見到李洋,趙紅兵這個剛強至極的男人卻落下了淚。
  事後趙紅兵曾經在酒後說:「我見到李洋時,她的臉上,竟然還是幸福」
  「看到她那堅定的眼神,我也真的以為張岳還能再回來。看到她那痴痴的表情,沒有人能忍住不落淚。」趙紅兵補充了一句。
  李洋曾經說過,只要能和張越結婚一天,那麼她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和張越結婚六年,她今生無悔且無憾。
  李洋直到現在仍然未再婚,全身心的教育兒子,張岳的這塊紅布,依然在蒙著她的眼睛。
  張岳結婚,是一向比較悠閑的趙紅兵和小北京的頭號大事,他倆忙裡忙外,所有的事兒都給張岳張羅差不多了。
  二狗至今仍然記得張岳的婚禮,那絕對是我市九十年代最氣派的一場婚禮,比市長兒子的婚禮還氣派。幾十台花車沒有一台是五十萬元以下的,也不知道是小北京等人怎麼張羅來的。小北京和趙紅兵的破林肯,根本張岳就不讓加入到車隊中去。酒宴,更是擺了上百桌。
  混子,講的就是個面子,講的就是個排場。這不但是張岳的婚禮,還是我市江湖中人的盛會,那天,基本全市大小混子頭子全來了。九十年代的張岳,由於講義氣、講信譽、交際廣,還有趙紅兵、李四這樣的聞人是他的鐵杆朋友,絕對是全市婦孺皆知的江湖大哥。
  小北京是張岳的伴郎,本來趙紅兵說死說活也要當伴郎,但是被張岳一句「必須是童男才能當伴郎」給否決了。趙紅兵1987年就不是童男了,全市人民都知道。所以,趙紅兵負責為張岳接待客人。也就是說,負責為每個客人安排座位等雜務。這也是趙紅兵生平僅有的一次「伺候人」,沒辦法,為了朋友,咬牙幹了。
  張岳婚禮那天,有幾個細節趙紅兵終生難忘。這一天,把趙紅兵的一生改變。
  第一個就是,他又看見了嚴春秋。據說,由於嚴春秋毒打過張岳,李洋恨死了嚴春秋,雖然李洋和嚴春秋在高中時是很好的朋友,但她根本就沒邀請嚴春秋。嚴春秋不請自到,而且還隨了禮。
  站在門口接待客人趙紅兵看到了嚴春秋,連續一年多酗酒的趙紅兵記憶力有些下降,腦子已經想不起來眼前這個一身警服的人是誰,只是覺得有些眼熟而已。而嚴春秋看見趙紅兵居然點頭笑了笑。
  「你最近沒犯什麼事兒吧?聽說你現在挺老實?」嚴春秋居然微笑著說了這麼難聽的一句。
  「……呵呵…沒有」趙紅兵還沒想起來他是誰,以為是他在監獄時的管教之類的呢。
  「那就好,你老實點啊,現在又要嚴打了」
  「哦?」趙紅兵被嚴春秋莫名其妙的問出了一肚子火,但是畢竟這天是張岳的婚禮,趙紅兵也不好發作。含糊的答了一句就去接待別的客人了。
  「你最近也沒犯什麼事兒吧」嚴春秋居然又向和趙紅兵在一起接待客人的小紀問了同樣的一句。
  「呵呵,你別以為你穿了身綠皮,戴個大蓋帽就誰都能管,你紀爺爺現在是良民,你們公安還能管天管地?連良民也抓?」小紀根本就沒給嚴春秋任何面子,上來就開罵,小紀可記得嚴春秋是誰,當年小紀也暴打過他。那時候公安的警服還不像現在一身黑,是綠色的,所以小紀說他一身綠皮。
  「沒惹事兒最好了,你繼續當良民吧!」嚴春秋居然沒回擊小紀的挑釁。
  嚴春秋走遠以後,趙紅兵問小紀:「他誰啊?」
  「嚴春秋」
  「他來這裡幹嘛?張岳看見他還不得出事?你想辦法把他攆走」
  「攆能攆的走?你看看他…………」小紀指了指嚴春秋。
  只見這時嚴春秋的一身警服在人中格外扎眼,只見他走到一桌,剛坐下,這一桌的人就全散了,十個人的桌子,只坐了嚴春秋孤零零的一個人。江湖中人聚會,來了個刑警隊的,誰不煩?
  趙紅兵見狀趕緊走了過去,「呵呵,你和你的同學坐一桌吧,今天你們同學基本都來了,你去那邊」趙紅兵指了指。
  「哦,我剛才沒看見我的同學,我這就過去!」
  「恩!」
  趙紅兵安頓好嚴春秋,轉頭又走去門外迎接賓客。剛走到門口,趙紅兵的身子就是一顫。
  因為他看見了高歡,穿著孕婦裝大腹便便的高歡正向他迎面走來,他想避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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