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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節 墨者紅兵

  趙紅兵出院以後回到飯店得到的第一個消息,是李老棍子去找劉海柱麻煩了。
  原來,李老棍子的手下三名得力幹將老五、土豆、黃老邪在過去的一年中被趙紅兵和劉海柱等人逐個消滅,或者退隱或者重傷或者死亡。李老棍子的團伙已經接近崩潰。李老棍子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動手,江湖中再也沒有他的立錐之地,他的生財之路會就此斷掉。
  李老棍子別無選擇,只得以他在江湖中十餘年的威望作為賭注,孤注一擲,與劉海柱拚死一戰。此戰如得勝,江湖中,李老棍子的名氣將會是繼續響噹噹的。
  李老棍子在修車攤找到了劉海柱,劉海柱極其敬業,傷好沒利索就已經開始在十四中門口修車了。
  「柱子,幹活兒呢?」李老棍子雙手揣兜,遮住半邊臉的近視眼鏡下的眼睛冒著寒光,但好象卻沒有要打架的意思。
  「恩,啥事兒?」劉海柱放下了手中的修車工具,站了起來。
  「柱子,咱們倆認識有十來年了吧!恩恩怨怨也不少。但不管怎麼說,我們曾是在一個號子里戰友。上次在紫月亮門口打架,你砍了我兩刀,我後來找你麻煩了嗎?我一直敬你是條漢子,換了別人,我早就去抄他的家了。但是砍我的是你,這事兒過也就過去了。這麼多年,你聽說誰砍我兩刀就白砍了?也就是你」李老棍子還說得挺真誠。
  「老李,有事兒說事兒,別凈整沒用的」劉海柱知道李老棍子來肯定不是為了和他敘舊的。
  「這麼多年了,你那雞巴脾氣還是沒變,好好說兩句話你就不會啊?」李老棍子被劉海柱搶白了一句,覺得很沒面子。
  「我說你有事兒說事兒,你想幹啥直接說唄!」
  「三扁瓜打死了土豆,你肯定知道吧」
  「知道,咋了?你還想也整死我是咋的」
  「人家土豆的媽成天這兩天成天來找我,人家就這一個兒子,還被三扁瓜打死了,你說人家的寡母怎麼活?現在三扁瓜也跑了,找誰說理去?」
  「三扁瓜殺了人,那歸共產黨管,你找我來說啥?」
  「柱子,別扯淡,三扁瓜是你的兄弟,誰不知道!」
  「那你到底啥雞巴意思,你倒是說啊,扯這半天犢子幹啥玩意兒?」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小生意不錯,手頭也有幾個錢兒,你的兄弟手頭也有幾個錢兒,你們一起湊五萬塊錢,給土豆他媽送去。咱們都是混社會的,這規矩你比我懂吧!」
  「你是來扎錢的啊,老李」劉海柱一聽火氣上來了。
  「那你說這事兒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那我要是不給呢?」
  「那你就去給土豆償命吧!」李老棍子雖然語氣還挺平緩,但能聽出明顯火了。
  「操你媽,我命就在這,你老李是個啥雞巴玩意兒我知道,看他媽的誰整死誰」
  「柱子,你太牛逼了,你太牛逼了!」李老棍子狠狠的連說了幾句「你太牛逼了」。
  「你他媽的一張口就是五萬,讓人活嗎?」劉海柱其實覺得應該給土豆他媽媽點補償,但是李老棍子這樣訛詐一樣張口就是五萬,劉海柱絕對不能給。劉海柱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
  「反正五萬,一分錢也不能少。明天下午我在附屬醫院給黃老邪陪床,你把錢拿過來。順便也跟老邪聊幾句,你說說老邪怎麼你了?又被你砍成那樣!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李老棍子的意思是讓劉海柱去醫院送錢的同時,給黃老邪道個歉。
  「滾遠點」劉海柱一聽到李老棍子提黃老邪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自己掂量著辦吧」李老棍子說完轉身就走了
  「滾」
  李老棍子走的第二天上午,趙紅兵自己一個人去找了劉海柱,小北京沒來,被趙紅兵留在旅館看家。
  「劉哥,李老棍子找你來了?」
  「恩,跟我扎錢」
  「他怎麼說」
  「讓我下午去附屬醫院給他送錢去」
  「那你的意思是?」
  「我手頭倒是有幾個錢,現在已經基本攢夠了開修汽車店的錢,但是李老棍子這麼訛錢,我憑什麼給他?」劉海柱憑著幾年的辛苦,此時手頭已經有了不少錢。
  「恩,他說沒說你要是不給怎麼樣啊?」
  「他說,我不給他就讓我償命」
  「呵呵,真有意思,他們住在附屬醫院哪裡啊?」
  「309」
  「哦,知道了」
  趙紅兵問完劉海柱李老棍子等人住在哪裡,沒再說話,轉身走了。劉海柱也覺得很奇怪,以他對趙紅兵的了解,趙紅兵應該留下來陪他才是啊?怎麼這次趙紅兵就這麼走了?
  平時趙紅兵都是住在旅館的,很少回家。但那天他沒有回旅館,直接回了家。到家後,趙紅兵從床下翻出了一把五六軍刺,這把槍刺是他當年在醫院裡和三虎子惡戰時搶來的,他一直沒有用過。即使是準備與李老棍子在河邊惡戰時,他也沒掏出來過。
  這天,趙紅兵終於把這把槍刺拿了出來,輕輕的撫摩著,像是撫摩著自己的孩子的頭髮一樣。他雖然很少用武器,但他十分喜歡武器,尤其是軍用武器。作為曾經的解放軍戰士,趙紅兵深知這件共和國歷史上堪稱最惡毒的冷兵器的威力。只要他想殺人,這東西一定能一擊致命。在某種條件下,它的威力要超過手槍。
  打架從不抄傢伙的趙紅兵那天為什麼拿起了五六軍刺?二狗想,或許在那幾天,趙紅兵有一些自暴自棄。趙紅兵最大的缺點,就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悶在心裡,不願意說出來,他的內心世界有多複雜,可能沒有一個人能了解。就算是對小北京,趙紅兵也不願意吐露心事,尤其是說出來讓別人覺得替他窩心的事。他不曾想像也不敢想像沒有高歡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的委屈與憤懣需要宣洩。
  二狗想,宣洩或許還在其次,重要的是,趙紅兵是墨者,是八十年代的墨者。墨者,俠也,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墨者精神尚存,趙紅兵這樣的任俠之士不在少數,小北京、李四、劉海柱等三人都可以稱為當代墨者。但到了九十年代,就已經是張岳、李武這樣匪氣十足的江湖大哥的天下了。九十年代的中國,墨者精神,已死,徒留墨者的軀殼。
  墨家的本質就是以暴易暴。李老棍子是人中敗類,趙紅兵願以暴易暴,除之而後快。「除天下之害」是墨家的立足之本。
  趙紅兵和劉海柱等人並不像儒家學說所倡導的「君子之交淡如水」,而是相互之間兄弟之情情烈如火,恰似我市八十年代出產的七十度原槳白酒。烈,燒喉,辣,但暖心。這就是墨者,這就是墨者間的友誼。
  「死不還踵」「以自苦為極」是墨家精神的真實寫照,趙紅兵等人盡皆重義氣、輕生死之輩。「治亂世當用墨子,治盛世當用孟子」,八十年代我市的亂世江湖,非墨者不可。
  趙紅兵知道劉海柱現在是非常時期,劉海柱憑藉其辛勤的汗水,已經即將澆灌出成功的花朵,而在這時,李老棍子卻要巧取豪奪劉海柱的勝利果實。趙紅兵,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再者說,和李老棍子的恩怨,也有他趙紅兵一份。
  墨家精神和憤懣的宣洩,這次給趙紅兵帶來了四年的牢獄之災。
  右手又被土豆打了一噴子的趙紅兵只剩下兩個手指頭可用,所以,他那天穿了件黑色的長袖襯衫,把槍刺塞進了左手的袖管里。
  東北夏天的烈日十分毒辣,總能曬得人接近窒息。但那天,天公作美,下了一整天的細雨。中午,趙紅兵緩步走在馬路上,呼吸著細雨帶來的清新的空氣,看著這個從小生於斯長於斯的城市,熟悉的一磚一瓦,他面無表情,步伐極慢,他在一步一步的接近附屬醫院,那裡也是他三姐工作的地方。
  或許他的心中,早已全都亂了,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的是高歡還是劉海柱。
  中午12:30,趙紅兵走到了附屬醫院的三樓,從他家到附屬醫院大概有兩公里,他足足的走了一個多小時。
  據說,那天李老棍子本來準備了幾條槍,而且帶了7、8個兄弟,就等著劉海柱上門大戰一場,但是李老棍子約的是下午,趙紅兵中午就過來了。趙紅兵來時,病房內只有李老棍子、黃老邪和黃老邪的一個小兄弟。「在敵人沒能完成集結之前給予痛擊」,這樣的戰術,趙紅兵懂,李老棍子卻好象不懂。
  309的門響了,是趙紅兵用右手僅剩的兩根手指頭敲的。
  「誰呀?」
  沒人答話。
  黃老邪的小兄弟走上前去,拉開了病房的門。
  病房的門剛剛打開,一把銹跡斑斑的槍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持刀者,是個帥哥,一個左手持刀、一臉倦容面色蒼白且毫無表情的帥哥。
  「你是李老棍子的人嗎」
  「是」
  「很好」
  「嗷…………」黃老邪的小兄弟的腿趙紅兵扎了一刀。
  李老棍子見狀沖了上來,手裡攥著一把亮晃晃的軍匕。
  「嗷……」李老棍子的腿上也挨了一刀。
  這時聽見「通」的一聲,黃老邪自己拔下輸液器,跳樓了。
  一個照面下來,李老棍子已自知不敵,他知道再幾個回合,自己流血也得留死,他也轉身跑向窗戶上了窗檯,趙紅兵幾步跟上,又從後面刺了他的大腿根一刀。
  李老棍子一陣劇痛,也跳了下去。
  黃老邪的小兄弟站在了另外的一個窗台上,想向下跳,但好象不敢。
  「你不用跳了,我不殺你」面無表情的趙紅兵悠悠的朝他說了一句,轉身走了,左手提著那把滴血的五六軍刺。
  事後得知,跳樓的李老棍子摔斷了雙腿和手腕,而奇人黃老邪卻基本毫髮無損。
  半小時後,警笛響起,警車趕到。
  據說是一個護士報的案,這個護士認識趙紅兵的三姐,也認識趙紅兵。八十年代,我市混子間醫院補刀的事件太多,醫院已經成了混子鬥毆的主要場所。院長規定,有鬥毆護士必須馬上報案,對於警察的問話必須知無不言,否則將給予處分。
  一個小時後,警察去了趙紅兵的家和他所經營旅館,沒能找到人。
  這時的趙紅兵,正坐在當時本市的最高建築,14層的市賓館樓頂上發獃,獃獃的看著從他眼皮下經過的一個又一個警車。
  他抬起頭,呼了口氣,看見了遠方那座鬱鬱蔥蔥的南山,還有那條洶湧澎湃的大江。天下之大,已難有趙紅兵容身之所。很快,他將被通緝。
  對,趙紅兵曾經說過,他活著是為了他的家人、高歡,眷戀那滔滔的江水和那巍巍的南山。
  如今,他已沒有了高歡,不再敢去那滔滔的江水邊去嬉戲,也不再敢踏上那巍巍的南山。
  他的這一切,都在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內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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