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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紫衣女郎(1)

所屬書籍: 飛狐外傳

  胡斐回到大樹底下牽過馬匹,縱騎向北,一路上留心鳳天南和五虎門的蹤跡,卻是半點影子也無。這一日過了五嶺,已入湖南省境,只見沿路都是紅土,較之嶺南風物,大異其趣。胡斐縱馬疾馳,過馬家鋪後,將至棲風渡口,猛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迅捷異常的馬蹄聲響,回頭一望,只見一匹白馬奮鬣揚蹄,風馳而來,當即勒馬讓在道旁。剛站定,耳畔呼的一響,那白馬已從身旁一竄而過,四蹄竟似不著地一般。馬背上乘著一個紫衣女子,只因那馬實在跑得太快,女子的面貌沒瞧清楚,但見她背影苗條,穩穩地端坐馬背。胡斐吃了一驚:「這白馬似是趙三哥的坐騎,怎麼又來到中原?」他心中記掛趙半山,想要追上去問個明白,剛張口叫了聲:「喂!」那白馬已奔得遠了,垂柳影下,依稀見那紫衣女子回頭望了一眼,白馬腳步不停,片刻之間,已奔得無影無蹤。胡斐好生奇怪,催馬趕路,但白馬腳程如此迅速,縱然自己的坐騎再快一倍,就算日夜不停賓士,也決計趕她不上,催馬追趕,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第三日到了衡陽。那衡陽是湘南重鎮,離南嶽衡山已不在遠。一路上古松夾道,白雲繞山,令人胸襟為之一爽。胡斐剛入衡陽南門,突見一家飯鋪廊下系著一匹白馬,身長腿高,貌相神駿,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馬。胡斐少年時與趙半山締交,對他的白馬瞧得極是仔細,此時一見,儼是故物,不禁大喜,忙走到飯鋪中,想找那紫衣女子,卻是不見人影。胡斐要待向店伙詢問,轉念一想。公然打探一個不相識女子的行蹤,大是不便,於是坐在門口,要了酒飯。少停酒菜送上,湖南人吃飯,筷極長,碗極大,無菜不辣,每味皆濃,頗有豪邁之風,很配胡斐的性子。他慢慢喝酒,尋思少待如何啟齒和那紫衣女子說話,猛地想起:「此人既乘趙三哥的白馬,必和他有極深的淵源,何不將趙三哥所贈的紅花放在桌上?她自會來尋我說話。」他右手拿著酒杯,反伸左手去取包袱,卻摸了個空,回過頭一看,包袱竟已不知去向。包袱明明放在身後桌上,怎地一轉眼便不見了?向飯鋪中各人一望。並無異樣人物,心中暗暗稱奇:「若是尋常盜賊順手牽羊,我決不能不知。此人既能無聲無息地取去,倘在背後突施暗算,我也必遭毒手,瞧來今日是在湖南遇上高人了。」當下問店伙道:「我的包袱放在桌旁,怎地不見了?你見到有人取去沒有?」那店伙聽說客人少了東西,登時大起忙頭,說道:「貴客錢物,概請自理,除非交在柜上,否則小店恕不負責。」胡斐笑道:「誰要你賠了?我只問你瞧見有人拿了沒有。」那店伙道:「沒有,沒有。我們店裡怎會有賊?客官千萬不可亂說。」胡斐知道跟他纏不清楚,又想連自己也沒察覺,那店伙怎能瞧見?正自沉吟,那店伙道:「客官所用酒飯,共是一錢五分銀子,請會鈔吧。」那包袱之中,尚有從鳳天南賭場中取來的數百兩銀子,他身邊可是不名一文,見店伙催帳,不由得一窘。那店伙冷笑道:「客官若是手頭不便,也不用賴說不見了包袱啊。」胡斐懶得和他分辯,到廊下去牽過自己坐騎,卻見那匹白馬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一怔:「這白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干連。」這麼一來,對那紫衣女子登時多了一層戒備之心,於是將坐騎交給店伙,說道:「這頭牲口少說也值得八九兩銀子,且押在柜上,待我取得銀子,連牲口的草料錢一併來贖。」那店伙立時換了一副臉色,陪笑道:「不忙不忙,客官走好。」胡斐正要去追尋白馬的蹤跡,那店伙趕了上來,笑道:「客官,今日你也無錢吃飯,我指點你一條路,包你有吃有住。」胡斐嫌他羅唆,正要斥退,轉念一想:「什麼路子?是指點我去尋包袱么?」於是點了點頭。

  那店伙笑道:「這種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偏生客官交了運,楓葉庄萬老拳師不遲不早,剛好在七日前去世,今日正是頭七開喪。」胡斐道:「那跟我有甚相干?」那店伙笑道:「大大的相干。」轉身到柜上取了一對素燭,一筒線香,交給胡斐,說道:「從此一直向北,不到三里地,幾百棵楓樹圍著一座大莊院,便是楓葉庄了。客官拿這副香燭去弔喪,在萬老拳師的靈前磕幾個響頭,莊上非管吃管住不可。明兒你說短了盤纏,莊上少說也得送你一兩銀子路費。」

  胡斐聽說死者叫做「萬老拳師」,心想同是武林一脈,先有幾分願意,問道:「那楓葉庄怎地如此好客?」那店伙道:「湖南幾百里內,誰不知萬老拳師慷慨仗義?不過他生前專愛結交英雄好漢,像客官不會武藝,正好乘他死後去打打秋風了。」胡斐先怒後笑,抱拳笑道:「多承指點。」問道:「那麼萬老拳師生前的英雄朋友,今天都要趕來弔喪了?」那店伙道:「誰說不是呢?客官便去開開眼界也是好的。」胡斐一聽正中下懷,接過素燭線香,徑往北去。

  不出三里,果如那店伙所言,數百株楓樹環抱著一座大莊院,庄外懸著白底藍字的燈籠,大門上釘了麻布。胡斐一進門,鼓手吹起迎賓樂曲。但見好大一座靈堂,兩廂掛滿素幛輓聯。他走到靈前,跪下磕頭,心想:「不管你是誰,總是武林前輩,受我幾個頭想來也當得起。」他跪拜之時,三個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頭還禮。胡斐站起身來,三個孝子向他作揖致謝。胡斐也是一揖,只見三人中兩個身材粗壯,另一人短小精悍,相貌各不相同,心道:「萬老拳師這三個兒子,定然不是一母所生,多半是三個妻妾各產一子了。」回身過來,但見大廳上擠滿了弔客,一小半似是當地的鄉鄰士紳,大半則是武林豪士。胡斐逐一看去,並無一個相識,鳳天南父子固不在內,那紫衣女子也無影蹤,尋思:「此間群豪聚會,我若留神,或能聽到一些五虎門鳳家父子的消息。」少頃開出素席,大廳與東西廂廳上一共開了七十來桌。胡斐坐在偏席,留心眾弔客的動靜。但見年老的多帶戚容哀色,年輕的卻高談闊論,言笑自若,想是夠不上跟萬老拳師有什麼交情,也不因他逝世而悲傷了。

  正瞧間,只見三個孝子恭恭敬敬地陪著兩個武官,讓向首席,坐了向外的兩個首座。兩個武官穿的是御前侍衛服色。胡斐一怔,認得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首席上另外還坐了三個老年武師,想來均是武林中的前輩。三個孝子坐在下首作陪。眾客坐定後,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來,舉杯謝客人弔喪。他謝過之後,第二個孝子也謝一遍,接著第三個又謝一遍,言辭舉動一模一樣,眾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起立還禮,不由得頗感膩煩。胡斐正覺古怪,聽得同桌一個後生低聲道:「三個孝子一齊謝一次也就夠了,倘若萬老拳師有十個兒子,這般干法,不是要連謝十次么?」一個中年武師冷笑道:「萬鶴聲有一個兒子也就好了,還說十個?」那後生奇道:「難道這三個孝子不是他兒子么?」中年武師道:「原來小哥跟萬老拳師非親非故,居然前來弔喪,這份古道熱腸,可真是難得之極了。」那後生脹紅了臉,低下頭不再說話。胡斐暗暗好笑:「此君和我一般,也是打秋風吃白食來的。」

  那中年武師道:「說給你聽也不妨,免得有人問起,你全然接不上榫頭,那可臉上下不來。萬老拳師名成業就,就可惜膝下無兒。他收了三個徒弟,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孫伏虎,是老拳師的大弟子。這白臉膛的漢子名叫尉遲連,是二弟子。紅臉膛酒糟鼻的大漢,名叫楊賓,是他的第三弟子。這三人各得老拳師之一藝,武功是很不差的,只是粗人不明禮節,是以大師兄謝了,二師兄也謝,三師弟怕失禮,跟著也來謝一次。」那後生紅著臉,點頭領教。

  其實三個師兄弟各謝一次,真正的原因卻不是粗人不明禮節。胡斐跟首席坐得雖不甚近,但留神傾聽,盼望兩名侍衛在談話之中會提到五虎門,透露一些鳳天南父子行蹤的線索。只聽何思豪朗聲道:「兄弟奉福大帥之命,來請威震湘南的萬老拳師進京,參與天下掌門人大會,好讓少林韋陀門的武功在天下武師之前大大露臉。想不到萬老拳師一病不起,當真可惜之極了。」眾人附和嘆息。何思豪又道:「萬老拳師雖然過世,但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掌門人不可不到。不知貴門的掌門人由哪一位繼任?」

  孫伏虎等師兄弟三人互視一眼,各不作聲。過了半晌,三師弟楊賓說道:「師父得的是中風之症,一發作便人事不知,是以沒留下遺言。」另一名侍衛道:「嗯,嗯。貴門的前輩尊長,定是有一番主意了。」二弟子尉遲連道:「我們幾位師伯叔散處各地,向來不通音問。」那侍衛道:「如此說來,立掌門之事,倒還得費一番周折。福大帥主持的掌門人大會,定在八月中秋,距今還有兩個月,貴門須得及早為計才好。」師兄弟三人齊聲稱是。一名老武師道:「自來不立賢便立長,萬老拳師既無遺言,那掌門一席,自非大弟子孫師兄莫屬。」孫伏虎笑了笑,神色之間甚是得意。另一名老武師道:「立長之言是不錯的。可是孫師兄雖然入門較早,論年歲卻是這位尉遲師兄大著一歲。尉遲師兄老成精幹,韋陀門若是由他接掌,定能發揚光大,萬老拳師在天之靈,也必極為欣慰了。」尉遲連伸袖擦了擦眼,顯得懷念師父,心中悲戚。第三名老武師連連搖手,說道:「不然不然,若在平日,老朽原無話可說。但這番北京大會,各門各派齊顯神通。韋陀門掌門人如不能藝壓當場,豈不是壞了韋陀門數百年的英名?因此以老朽之見,這位掌門人須得是韋陀門中武功第一的好手,方能擔當。」這番話說得眾人連連點首,齊聲稱是。那老武師又道:「三位師兄都是萬老拳師的得意門生,各擅絕藝,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欽佩的。不過說到出乎其類,拔乎其萃,那還是後來居上,須推小師弟楊賓了。」第一名老武師哼了一聲,道:「那也未必。武學之道,多練一年,功夫便深一年。楊師兄雖然天資聰穎,但就功力而言,那是遠遠不及孫師兄了。刀槍拳腳上見功夫,這是絲毫勉強不來的。」第二名老武師道:「說到臨陣取勝,鬥智為上,鬥力其次。兄弟雖是外人,但平心而論,足智多謀,還該推尉遲師兄。」他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起初言語中都還客氣,到後來漸漸面紅耳赤,聲音也越說越大。幾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飲,聽他三人爭論。胡斐心道:「原來三個老武師都是受人之託,來作說客的,說不定還分別受了三名弟子的好處。」弔客之中,有百餘人是韋陀門的門人,大都是萬老拳師的再傳弟子,各人擁戴自己師父,先是低聲譏諷爭辯,到後來忍不住大聲吵嚷起來。各親朋賓客或分解勸阻,或各抒己見,或袒護交好,或指斥對方,大廳上登時亂成一片。有幾個脾氣暴躁、互有心病之人,竟拍桌相罵起來,眼見便要掄刀使拳。萬老拳師屍骨未寒,門下的徒弟便要為掌門一席而同室操戈了。那坐在首席的侍衛聽著各人爭吵,並不說話,望著萬老拳師的靈位,只是微笑,眼見各人越鬧越是厲害,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各位且莫爭吵,請聽兄弟一言。」眾人敬他是官,一齊住口。那侍衛道:「適才這位老師說得不錯,韋陀門掌門人,須得是本門武功之首,這一節各位都是贊同的了?」大家齊聲稱是。那侍衛道:「武功誰高誰低,嘴巴里是爭不出來的。刀槍拳腳一比,立時便判強弱。好在三位是同門師兄弟,不論勝負,都不會失了和氣,更不會折了韋陀門的威風。咱們便請萬老拳師的靈位主持這場比武,由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擇定掌門,倒是一段武林佳話呢。」

  眾人聽了,一齊喝采,紛紛道:「這個最公平不過。」「讓大家見識見識韋陀門的絕藝。」「憑武功分勝敗,事後再無爭論。」「究竟是北京來的侍衛老爺,見識高人一等。」那侍衛見眾人一致附和其說,神情甚是得意,說道:「同門師兄弟較藝比武,那是平常之極的事,兄弟卻要請三位當眾答允一件事。」尉遲連在師兄弟三人之中最是精明幹練,當即說道:「但憑大人吩咐,我們師兄弟自當遵從。」那侍衛道:「既是憑武功分上下,那麼武功最高的便為掌門,事後任誰不得再有異言,更起紛爭。」三人齊聲道:「這個自然。」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長,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各人自忖雖然並無必勝把握,但奮力一戰,未始便不能壓服兩個同門。那侍衛道:「既是如此,大伙兒便挪地方出來,讓大家瞻仰韋陀門的精妙功夫。」眾人七手八腳搬開桌椅,在靈位前騰出老大一片空地。眼見好戲當前,各人均已無心飲食,只有少數饕餮之徒,兀自低頭大嚼。

  那侍衛道:「哪兩位先上?是孫師兄與尉遲師兄么?」孫伏虎說道:「好,兄弟獻醜。」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單刀。孫伏虎接刀在手,走到師父靈前磕了三個頭,轉身說道:「尉遲師弟請上吧。」尉遲連心想若是先與大師兄動手,勝了之後還得對付三師弟,不如讓他們二人先斗個筋疲力盡,自己再來卞莊刺虎,撿個現成,於是拱手道:「兄弟武藝既不及師兄,也不及師弟,這個掌門原是不敢爭的。只是各位老師有命,不得不勉強陪師兄師弟喂招,還是楊師弟先上吧。」

  楊賓脾氣暴躁,大聲道:「好,由我先上便了。」從弟子手中接過單刀,大踏步上前。他也不知該當先向師父靈位磕頭,當下立個門戶,右手持刀橫置左肩,左手成鉤,勁坐右腿,左腳虛出,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護肩刀」。少林韋陀門拳、刀、槍三絕,全守六合之法。所謂六合,「精氣神」為內三合,「手眼身」為外三合,其用為「眼與心合,心與氣合,氣與身合,身與手合,手與腳合,腳與胯合。」全身內外,渾然一體。賓客中有不少是武學行家,見楊賓橫刀一立,神定氣凝,均想:「此人武功不弱。」孫伏虎刀藏右側,左手成掌,自懷裡翻出,使一招「滾手刺扎」,說道:「師弟請!」與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師賣弄內行,向身旁後生道:「單刀看的是手,雙刀看的是走。使單刀的右手有刀,刀有刀法,左手無物,那便安頓為難。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厲害,便知高低。你瞧孫師兄這一掌翻將出來,守中有攻,功力何等深厚?」胡斐聽他說得不錯,微微點頭。說話之間,師兄弟倆已交上了手,雙刀相碰,不時發出叮噹之聲。那中年武師又道:「這二人刀法,用的都是『展、抹、鉤、剁、砍、劈』六字訣,法度是很不錯的。」那後生道:「什麼叫做鑽母鉤肚?」中年武師冷笑一聲道:「刀法之中,還有鑽他媽媽、鉤你肚子么?刃口向外叫做展,向內為抹,曲刃為鉤,過頂為砍,雙手舉刀下斬叫做劈,平手下斬稱為剁。」那後生脹紅了臉,再也不敢多問。

  胡斐雖然刀法精奇,但他祖傳刀譜之中,全不提這些細緻分別,注重的只是護身傷敵諸般精妙變招,這時聽那中年武師說得頭頭是道,心想:「原來刀法之中還有這許多講究。但瞧這師兄弟倆的刀招,也無什麼特異之處。」眼見二人越斗越緊,孫伏虎矯捷靈活,楊賓卻勝在腕力沉雄,一時倒也難分上下。正斗之間,大門外突然走進一人,尖聲說道:「韋陀門的刀法,哪有這等膿包的,快別現世了吧!」孫楊二人一驚,同時收刀躍開。

  胡斐早已看清來人是個妙齡少女。但見她身穿紫衣,身材苗條,正是途中所遇那個騎白馬的女子。她背上負著一個包袱,卻不是自己在飯鋪中所失的是什麼?只見她一張瓜子臉,雙眉修長,膚色雖然微黑,卻掩不了姿形秀麗,容光照人,不禁大是驚訝:「這女子年紀和我相若,難道便有一身極高武功,如此輕輕巧巧地取去包袱,竟使我絲毫不覺?」孫楊二人聽來人口出狂言,本來均已大怒,但停刀一看,卻是個娉婷裊娜的女郎,愕然之下,說不出話來。那女郎道:「六合刀法,精要全在『虛、實、巧、打』四字。你們這般笨劈蠻砍,還提什麼韋陀門?什麼六合刀?想不到萬老拳師英名遠播,竟調教了這等弟子出來。」她聲音爽脆清亮,人人均覺動聽之至。

  說這番話的如是一個漢子,孫楊二人早已發話動手,然而見這女郎纖腰削肩,宛似弱不禁風,哪裡是個會武之人?但聽她說出六合刀法那「虛、實、巧、打」四字法,卻又一點不錯,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尉遲連走上前去,抱拳說道:「請教姑娘尊姓大名。」那女郎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尉遲連道:「敝門今日在先師靈前選立掌門。請姑娘上坐觀禮。」說著右手一伸,請她就坐。那女郎秀眉微豎,說道:「少林韋陀門是武林中有名門派,卻從這些人中選立掌門,豈不墮了無相大師以下列祖的威名?」此言一出,廳上江湖前輩都是微微一驚。原來無相大師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當年精研韋陀杵和六合拳法,乃是韋陀門的開山祖師,想不到這一個弱質少女,竟也知道這件武林掌故。尉遲連抱拳道:「姑娘奉哪一位前輩之命而來?對敝門有何指教?」他一直說話客氣,但孫伏虎與楊賓早已大不耐煩,只是聽那女郎出語驚人,這才暫不發作。

  那女郎道:「我自己要來便來,何必奉人之命?我和韋陀門有點兒淵源,見這裡鬧得太不成話,不得不來說幾句話。」這時楊賓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你跟韋陀門有什麼淵源?誰也不認得你是老幾。我們正有要事,快站開些,別在這兒礙手礙腳!」轉頭向孫伏虎道:「大師兄,咱哥兒倆勝敗未分,再來吧。」左步踏出,單刀平置腰際,便欲出招。那女郎道:「這一招『橫身攔腰斬』,虛步踏得太實,凝步又站得不穩,目光不看對方,卻斜視瞧著我。錯了,錯了。」孫伏虎、尉遲連、楊賓三人均是一怔,心想:「這幾句話對門對路,正如當日師父教招的說話,莫非她真會六合刀法嗎?」何思豪聽那女郎與尉遲連對答,一直默不作聲,這時插口說道:「姑娘來此有何貴幹?尊師是哪一位?」那女郎並不回答他的問話,卻反問道:「今日少林韋陀門選立掌門,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是啊!」那女郎又道:「只要是本門中人,誰的武功最強,誰便執掌門派,旁人不得異言,是也不是?」何思豪道:「正是!」那女郎道:「很好!我今日是搶韋陀門的掌門人來啦。」眾人見她臉色鄭重,說得一本正經,不禁愕然相顧。何思豪見這女郎生得美麗,倒起了一番惜玉憐香之意,笑道:「姑娘若是也練過武藝,待會請你演一路拳腳,好讓大家開開眼界。現下先讓他們三位師兄弟分個高低如何?」那女郎哼了一聲,道:「他們不必再比了,一個個跟我比便是。」她手指韋陀門的一名弟子,說道:「把刀借給我一用。」她雖年輕纖弱,但說話的神態之中自有一股威嚴,竟令人不易抗拒。那弟子稍一遲疑,將刀遞了過去,可是他並非倒轉刀柄,而是刀尖向著女郎。

  那女郎伸出兩指,輕輕挾住刀背,輕輕提起,一根小指微微翹出,倒似是閨中刺繡時的蘭花手一般。她兩指懸空提著單刀,冷然道:「是兩位一起上么?」

  楊賓雖然魯莽,但自來瞧不起女子,心想好男不與女斗,我堂堂男子漢,豈能跟娘兒們動手?何況這女郎瘋瘋癲癲,倒有幾分邪門,還是別理她為妙,於是提刀退開,說道:「大師哥,你打發了她吧!」孫伏虎也自猶豫,道:「不,不……」他一言未畢,那女郎叫道:「燕子掠水!」右手兩根手指一松,單刀下掉,手掌一沉,已抓住了刀柄,左手扶著右腕,刃口自下向上掠起,左手成鉤,身子微微向後一坐。這一刀正是韋陀門正宗的六合刀法。

  孫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但這一路刀法他浸淫二十餘年,已練得熟到無可再熟,當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那女郎道:「關平獻印。」翻轉刀刃,向上挺舉。按理她既使了「燕子掠水」單刀自下向上,那麼接下去的第二招萬萬不該再使「關平獻印」,仍是自下向上。哪知她這一招刀身微斜,舉刀過頂,突然生出奇招,刃口陡橫。孫伏虎嚇了一跳,急忙低頭。那女郎又叫道:「鳳凰旋窩!」左手倏出,在孫伏虎手腕上一擊,單刀自上向下急斬。

  只聽當的一聲,孫伏虎單刀落地,女郎的單刀卻已架在他的頸中。旁觀眾人「啊」的一下,齊聲驚呼,眼見她一刀急斬,孫伏虎便要人頭落地。哪知這一刀疾揮而下,勢道極猛烈,卻忽地收住,刃口剛好與他頭頸相觸,連頸皮也不劃破半點。這手功夫真是匪夷所思。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亂跳,自忖要三招之內打敗孫伏虎並不為難,但最後一刀勁力拿捏如此之准,自己只怕尚是有所不及。廳上眾人之中,本來只有他一人知道那女郎武功了得,但經此三招,人人撟舌不下。

  孫伏虎頭一沉,想要避開刃鋒,豈知女郎的單刀順勢跟了下來。孫伏虎本已彎腰低頭,此時額角幾欲觸地,猶似向那女郎磕頭。他空有一身武功,利刃加頸,竟是半分動彈不得。那女郎向眾人環視一眼,收起單刀,道:「你練過『鳳凰旋窩』這一招沒有?」孫伏虎站直身子,低頭道:「練過。」心想:「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過幾千幾萬遍,但從來沒這樣用法。」驚疑之下,心中亂成一片,提刀退開。

  楊賓見那女郎三招便將大師兄制服,突然起了疑心:「莫非大師兄擺下詭計,要奪掌門,故意和這女子串通了來裝神裝鬼?」他越想越對,大聲質問道:「大師哥,你三招便讓了人家,那是什麼意思?我韋陀門的威名也不顧了嗎?」孫伏虎驚魂未定,也不知怎地胡裡胡塗的便讓人家制在地下,一時無言可答,只是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楊賓怒道:「我什麼?」提刀躍出,戟指喝道:「你這……」只說了兩個字,眼前突見白光一閃,那女郎的單刀自下而上掠了過來,她刀法太快,竟是瞧不清楚,依稀似是一招「燕子掠水」。楊賓忙亂之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這是他在師門中練熟了的套子。那女郎不等雙刃相交,單刀又是一舉,變為「關平獻印」,跟著斜刀橫出。楊賓嚇了一跳,大叫道:「鳳凰旋窩。」語聲未畢,只覺手腕一麻,手中單刀落地,對方的鋼刀已架在自己頸上。

  那女郎這三招與適才對付孫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樣,只是出手更快,更是令人猝不及防,而這一刀斬下,離地不到三尺,楊賓的額頭幾欲觸及地上。

  那女郎冷然道:「服不服了?」楊賓滿腔怒火,大聲道:「不服。」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勁,刀刃向下稍壓。豈知楊賓極是強項,心想:「你便是將我腦袋斬下,我額頭也不點地。」頭頸反而一挺。那女郎無意傷他性命,將單刀稍稍提起,道:「你要怎地才肯服了?」楊賓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門,但真實武功決計不能勝我,於是大聲道:「你有膽子,就跟我比槍。」那女郎道:「好!」收起單刀,向借刀的弟子拋了過去,說道:「我瞧瞧你的六合槍法練得如何?」楊賓跳起身來,他臉色本紅,這時盛怒之下,更是脹得紫醬一般,大叫道:「快取槍來,快取槍來!」一名弟子到練武廳去取了一柄槍來。楊賓大怒若狂,反手便是一個耳括子,罵道:「這女人要和我比槍法,你沒聽見么?」這弟子給他一巴掌打得昏頭昏腦,一時會不過意來。另一名弟子怕他再伸手打人,忙道:「弟子去再拿一把。」奔入內堂,又取了一把槍來。那女郎接過長槍,說道:「接招吧!」提槍向前一送,使的是一招「四夷賓服」。這一招是六合槍中最精妙的招數,稱為二十四式之首,其中妙變無窮,乃是中平槍法。胡斐精研單刀拳腳,對其餘兵刃均不熟悉,向那中年武師望了一眼,目光中含有請教之意。這武師武功平平,但跟隨萬老拳師多年,對六合門的器械拳腳卻看得多、聽得多了,於是背誦歌訣道:「中平槍,槍中王,高低遠近都不妨;去如箭,來如線……」他歌訣尚未背完,但見楊賓還了一招。那女郎槍尖向下一壓。那武師道:「這招『美人認針』,招數也還平平,她槍法只怕不及楊師兄……」突見那女郎雙手一捺,槍尖向下,已將楊賓的槍頭壓住,正是六合槍法中的「靈貓捕鼠」。這一招稱為「無中生有槍」,乃是從虛式之中,變出極厲害的家數。只三招之間,楊賓又已被制。他力透雙臂,吼聲如雷,猛力舉槍上崩。那女郎提槍一抖,喀的一聲,楊賓槍頭已被震斷。那女郎槍尖翻起,指在他小腹之上,輕聲道:「怎麼?」眾人的眼光一齊望著楊賓,但見他豬肝般的臉上倏地血色全無,慘白如紙,身子一顫,拍的一聲,將槍桿拋在地下,叫道:「罷了,罷了!」轉身向外急奔。他一名弟子叫道:「師父,師父!」追近身去。楊賓飛起一腿,將弟子踢了個筋斗,頭也不回地奔出大門去了。

  大廳上眾人無不驚訝莫名。這女郎所使刀法槍法,確是韋陀門正宗武功。孫伏虎與楊賓都是韋陀門中著名好手,但不論刀槍,都是不過三招,便給她製得更無招架餘地。尉遲連早收起了對那女郎的輕視之意,心中打定了主意,抱拳上前,說道:「姑娘武功精妙絕倫,在下自然不是對手,不過……」那女郎秀眉微蹙,道:「你話兒很多,我也不耐煩聽。你若是口服心服,便擁我為掌門,若是不服,爽爽快快的動手便是。」尉遲連臉上微微一紅,心道:「這女子手上辣,口上也辣得緊。」於是說道:「我師兄師弟都已服輸,在下不獻獻醜是不成的了……」那女郎截住話頭,道:「好,你愛比什麼?」尉遲連道:「韋陀門自來號稱拳刀槍三絕……」那女郎也真爽快,將大槍一拋,道:「唔,那你是要比拳腳了,來吧!」尉遲連道:「咱們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我自然和姑娘差得遠,在下想請教一套赤尻……」那女郎臉色更是不豫,道:「哼,你精研赤尻連拳,那也成!」右掌一起,便向他肩頭琵琶骨上斬了下去。原來這「赤尻連拳」也是韋陀門的拳法之一,以六合拳為根基,以猴拳為形,乃是一套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鎖,便是點穴打穴。尉遲連見她刀槍招數厲害,自恃這套赤尻連拳練得極是純熟,心想她武功再強,小姑娘膂力總不及我,何況貼身近戰,女孩兒家有許多顧忌之處,自己便可乘機取勝。那女郎知道他的心意,一起手便出掌而斬。尉遲連左手揮出,想格開她右掌,順手回點肩井穴。那女郎手腕竟不與他相碰,手掌一偏,指頭已偏向左側,徑點他左胸穴道。尉遲連大喜,右掌回格,左手拿向她的腰間。那女郎右腿突然從後繞過自己左腿,砰的一腿,將他踢得直飛出去,摔在天井的石板之上,臉頰上鮮血直流,那女郎使的招式正是赤尻連拳,但竟是不容他近身。三個師兄弟之中,倒是這尉遲連受傷見血。何思豪見那女郎武功如此高強,心中甚喜,滿滿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送過去,說道:「姑娘藝壓當場,即令萬老拳師復生,也未必有此武功。姑娘今日出任掌門,眼見韋陀門大大興旺。實是可喜可賀。」

  那女郎接過酒杯,正要放到口邊,廳角忽有一人怪聲怪氣地說道:「這位姑娘是韋陀門的么?我看不見得吧。」那女郎轉頭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人人坐著,隔得遠了,不知說話的是誰,於是冷笑道:「哪一位不服,請出來說話。」隔了片刻,廳角中寂然無聲。何思豪道:「咱們話已說明在先,掌門人一席憑武功而定。這位姑娘使的是韋陀門正宗功夫,刀槍拳腳,大家都親眼見到了,可沒一點含糊。本門弟子之中,有誰自信勝得過這位姑娘的,盡可上來比試。兄弟奉福大帥之命,邀請天下英雄豪傑進京,邀到的人武藝越高,兄弟越有面子,這中間可決無偏袒啊。」說著乾笑了幾聲。他見無人介面,向那女郎道:「眾人既無異言,這掌門一席,自是姑娘的了。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掌門人兄弟也見過不少,可是從無一位如此年輕,如此美……咳咳,如此年輕之人,當真是英雄出在年少,有志不在年高。咱們說了半天話,還沒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呢。」

  那女郎微一遲疑,想要說話,卻又停口,何思豪道:「韋陀門的弟子,今天到了十之八九,待會便要拜見掌門,姑娘的大名,他們可不能不知啊。」那女郎點頭道:「說的是。我姓袁……名叫……名叫紫衣。」何思豪武功平平,卻是見多識廣,瞧她說話的神情,心想這未必是真名,她身穿紫衫,隨口便謅了「紫衣」兩字,但也不便說破,笑道:「袁姑娘便請上坐,我這首席要讓給你才是呢。」

  按照禮數,何思豪既是京中職位不小的武官,又是韋陀門的客人,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門,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但她毫不謙遜,見何思豪讓座,當即大模大樣地在首席位上坐下了。忽聽廳角中那怪聲怪氣的聲音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說道:「韋陀門昔年威震當世,今日怎地如此衰敗?竟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女娃娃上門欺侮啊!哦哦,哇哇哇!」他哭得真情流露,倒並不是有意調侃。

  袁紫衣大聲道:「你說我乳臭未乾,出來見過高低便了。」這一次她瞧清楚了發話之人,是個六十來歲的老者,身形枯瘦,留著一撇鼠尾須,頭戴瓜皮小帽,腦後拖著一根稀稀鬆松的小辮子,頭髮已白了九成。他伏在桌上,號啕大哭,叫道:「萬鶴聲啊萬鶴聲,人家說你便是死而復生,也敵不過這位如此年輕、如此貌美的姑娘,當真是佳人出在年少,貌美不可年高啊。」他最後這幾句話,顯是譏刺何思豪的了。廳中幾個年輕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只聽這老者又哭道:「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英雄好漢兄弟也見過不少,可是從無一位如此不要臉的官老爺啊!」這兩句話一說,廳上群情聳動,人人知他是出言正面向何思豪桃戰了。何思豪如何忍得,大聲喝道:「有種的便滾出來,鬼鬼祟祟地縮在屋角里做烏龜么?」那老者仍是放聲而哭,說道:「兄弟奉閻羅王之命,邀請官老爺們到陰世大會,邀到的人官兒做得越大,兄弟越有面子啊。」何思豪霍地站起,向廳角急奔過去,左掌虛晃,右手便往老者頭頸里抓去。那老者哭聲不停,眾人站起來看時,突然一道黑影從廳角里直飛出來,砰的一聲,摔在當地,正是何思豪。眾人都沒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另一名侍衛見同伴失利,拔出腰刀搶上前去,廳上登時一陣大亂,但見黑影一幌,風聲響處,這侍衛又是砰的一聲摔在席前。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見他摔跌這兩名侍衛手法乾淨利落,使的便是尉遲連與袁紫衣適才過招的「赤尻連拳」,看來這老者也是韋陀門的,只是他武功高出尉遲連何止倍蓰,定是他們本門的名手。他對清廷侍衛素無好感,見這二人摔得狼狽,隔了好一陣方才爬起,心中暗自高興。袁紫衣見到了勁敵,離席而起,說道:「你有何見教,爽爽快快地說吧,我可見不得人裝神弄鬼。」那老者從廳角里緩緩出來,臉上仍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袁紫衣見他面容枯黃,顴骨高起,雙頰深陷,倒似是個陳年的癆病鬼,但雙目炯炯有神,當下不敢怠慢,凝神以待。

  那老者不再譏刺,正色說道:「姑娘,你不是我門中人。韋陀門跟你無冤無仇,你何苦來拆這個檔子?」袁紫衣道:「難道你便是韋陀門的?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那老者道:「我姓劉,名叫劉鶴真。『韋陀雙鶴』的名頭你聽見過么?我若不是韋陀門的弟子,怎能與萬鶴聲合稱『韋陀雙鶴』?」「韋陀雙鶴」這四個字,廳上年歲較大之人倒都聽見過的,但大半隻認得萬鶴聲,都知他為人任俠好義。江湖上聲名甚好,另一隻「鶴」是誰,就不大瞭然。這時聽這個糟老頭兒自稱是「雙鶴」之一,又親眼見他一舉手便將兩個侍衛打得動彈不得,一時群相注目,竊竊私議。只是誰都不知他的底細,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袁紫衣搖頭道:「什麼雙鶴雙鴨,沒聽見過。你要想做掌門,是不是?」劉鶴真道:「不是,不是,千萬不可冤枉。我是師兄,萬鶴聲是師弟。我要做掌門,當年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日?」袁紫衣小嘴一扁,道:「哼,胡說八道,誰信你的話?那你要幹什麼?」劉鶴真道:「第一、韋陀門的掌門,該由本門真正的弟子來當。第二、不論誰當掌門,不許趨炎附勢,到京里結交權貴。我們是學武的粗人,鄉巴佬兒,怎配跟官老爺們交朋友哪?「他一雙三角眼向眾人橫掃了一眼,說道:「第三、以武功定掌門,這話先就不通。不論學文學武,都是人品第一。若是一個卑鄙小人武功最強,大伙兒也推他做掌門么?」此言一出,人群中便有許多人暗暗點頭,覺得他雖然行止古怪,形貌委瑣,說的話倒頗有道理。

  袁紫衣冷笑道:「你這第一、第二、第三,我一件也不依,那便怎樣?」劉鶴真道:「那又能怎樣了?只好讓我幾根枯瘦精幹的老骨頭,來挨姑娘的粉拳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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