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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前的寧靜

  顧晚走上月華台的時候,上官秋月正在拿一個白道的姦細做試驗,「材料」被點穴作了簡易固定,研究片刻,他拎起那人的左手,「喀嚓」一聲,指骨被捏斷。

  顧晚恍若不見:「傅樓分明已受了傷,正是除去他的大好機會,尊主就這麼放他們走?」

  上官秋月百忙中抽空看他一眼:「你以為他還能活?」

  顧晚莫名。

  一名星仆匆匆跑上台:「不出尊主所料,那些人果然來了。」

  上官秋月「啊」了聲,丟開「材料」,愜意的笑容溫暖又迷人,帶點俏皮與幸災樂禍,如同小孩子捉弄人得逞一般:「何太平肯定氣得不得了。」

  顧晚問:「誰來了?」

  星仆道:「白道二十幾個門派,與傅樓他們打起來了。」

  顧晚大悟,喜:「尊主此計果然高妙!」

  上官秋月道:「一個人有了弱點,要對付他就容易得很,殺傅樓不難,只是他在傳奇谷威望還算高,有大批死忠他的部下,倘若他死在白道手上,傳奇谷那些人報仇心切,必會歸順於我。」他轉臉望星月峰,略帶感慨:「說來也該感謝我的小春花。」

  顧晚道:「尊主說的是。」

  上官秋月心情很好,不打算繼續做試驗了:「葉顏呢?」

  顧晚忙道:「在下面候著。」

  上官秋月轉身,翩翩然往台下走。

  顧晚指著「材料」:「尊主,這……」

  上官秋月想起來,回眸一笑,瀟洒地揮揮手:「丟了。」

  顧晚應下,跟著就走。

  星仆也要跟著走,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忙問:「星主,這人……」

  顧晚頓了頓腳步:「沒聽到?尊主說不用了,丟了。」

  星仆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眼見那「材料」兩眼還在骨碌碌轉,盡顯痛苦之色,他不免頭疼,這種「材料」該用什麼方式丟?.

  山上短短兩個多月,山下已是六月天氣,夏夜習習涼風仍不能驅散暑熱,許多人都走出卧室,在院子里搖著小扇子乘涼。

  雷蕾卻感到心裡彷彿結了塊冰,冷得不得了,她站在燈的陰影里發抖。

  一切都是上官秋月算計好的,他最初把她留在小白身邊,的確是為鳳鳴刀心法,但那次她被傅樓劫入傳奇谷,他就有意讓她接近遊絲,後來得知她救過遊絲,乾脆改變方案,當著遊絲的面劫持她,恩人被劫持,遊絲必會求傅樓來救,而他,一邊送信給傅樓的仇家,一邊「失手」重傷傅樓!

  取心法完全只是個幌子,他不用心法也能收服傳奇谷,更重要的是,可以借白道的手殺傅樓。

  百年前的一個約定究竟有多少效力?取得心法固然能讓傳奇谷臣服,卻不能動傅樓,傅樓在谷中威望不低,若活著,上官秋月就很難完全掌握傳奇谷中重權,只是名義上的統一罷了。所以他的真正目的是要殺傅樓,谷主死在白道手上,傳奇谷內部分裂,他再略加施壓,大部分人必會投奔千月洞,甚至,他可能早就料到傅樓會因為痛恨白道而留下「投千月洞」的遺言。

  那對恩愛夫妻真的死了,雷蕾沒有料到,遊絲竟會有那麼大的勇氣選擇追隨丈夫,連報恩的機會也沒有留給她。

  「還在生氣?」身旁響起何太平的聲音。

  雷蕾搖頭:「沒有,謝謝你把他們送回去,也謝謝你為遊絲說情。」是真的謝謝。

  何太平道:「你不必謝,我已儘力,不過是看傅夫人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有愧而已。」

  雷蕾嗤道:「你會心中有愧?」

  何太平毫不客氣:「除了責怨別人,你還會做什麼,連自救都不行,若非蕭兄弟制住你,你上去除了惹事,還能救下幾個人?」

  雷蕾漲紅臉,微怒:「總比有些人眼睜睜看著好。」

  「你若是我,會如何處置?饒了他們?」無視她的憤怒,何太平語氣很平靜,「袁志海的確該死,傅夫人沒錯,但你只看到他二人之情,卻忘了,傅樓殺過許多正派弟子也是真,那些人可是無辜的,他們的親人又當如何?身為盟主,不能維護小公道是無奈,倘若因此置大公道也不顧,這江湖又會是什麼模樣?」

  雷蕾愣了愣,輕哼:「你就沒殺過人?」

  何太平毫不猶豫:「當然殺過,他們殺我們的人,我們也殺他們的人,江湖本就是如此,互相尋仇更不奇怪,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捨棄任何一個子民,不會隨便動他們,不會對部下施以酷刑,盡量為他們的利益著想,所以江湖永遠是白道的,因為這些百姓跟著我更放心。」

  雷蕾不語。

  何太平道:「要殺傅樓並不是我,而是上官秋月,傅樓殺人無數,我不願他死,是希望用他牽制千月洞,舍小義取大義,保江湖平衡安定,但他若非死不可,我也不能因為同情便將他作下的惡事一筆勾銷,畢竟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為一個人就隨意殺其他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雷蕾忍不住道:「他是被逼的,你當年明明可以救遊絲,可你沒有。」

  何太平道:「我的權力還沒大到能隨意插手別人家事的地步,丈夫教訓妻子的事在江湖上不少,若情形嚴重以至鬧出人命,我如今或許也會過問,但當年不會,那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會葬送自己,想要改變一些東西,就要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才行。」停了停,他意味深長地:「若不夠強,就不要痴心妄想去做一些力不能及之事,每個人都該看清楚自己的能力。」

  這是江湖,沒有完善的法律,某些案例就被劃分為家事,雷蕾理解他的選擇,卻還是對此人很反感,衝口而出:「羚羊死了。」

  何太平聞言轉臉看她,似笑非笑:「是。」

  此人的反應太出乎意料,雷蕾只當他在裝傻,不做聲,對於一個曾經想拿自己作犧牲的人,不論誰都喜歡不起來的。

  「匹夫之勇,不自量力。」丟下這句話,何太平施施然離開。

  雷蕾心情原本就不好,乍聽到這種諷刺,頓時氣恨難平,狠狠朝他去的方向擲了一把樹葉。

  「小蕾。」公子在身後輕聲喚她。

  先前因羚羊的事冤枉了他,雷蕾多少有些內疚,轉身不語。

  公子走到她身旁:「你……別難過。」

  淚意又湧上來,雷蕾別過臉:「我只是不喜歡看見這樣的事,傅樓也是被逼的,就算他真的罪有應得,遊絲也不該死,他們還想殺她,這算什麼公道!」

  公子沉默許久,道:「你可是生我的氣?」

  雷蕾吸了下鼻子,搖頭,淡淡道:「你也管不了,何況你已經儘力了,還是何太平說得對,是我自己沒用,被抓了都要靠你們來救,竟然還妄想救別人。」

  公子微驚,按住她的肩:「小蕾,你……」

  雷蕾終於忍不住伏在他懷裡痛哭:「該死的不是他們,那個姓袁的最該死,我連遊絲夫人都救不了,小白,我答應過傅谷主……」

  「就算你能救下傅夫人,她也未必願意活下去。」

  「他們都是被逼的,當年遊絲被虐待,沒一個人管,現在那些人卻跳出來說什麼正義!」

  公子默然片刻:「那是袁掌門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何兄他當年縱有心,也……」

  雷蕾倏地從他懷中抬頭,退開一步:「你的意思,遊絲是該死?那些袖手旁觀的人都是對的?」

  公子搖頭:「我不是這意思。」

  雷蕾轉身要走。

  公子拉住她的手:「小蕾!」

  雷蕾掙扎。

  「你聽我說,小蕾!」公子微急,溫暖的手將她帶到胸前,一字字道,「那是別人的家事,我不能管,但你放心,我絕不會那樣待你。」

  這種話還是頭一次從他嘴裡聽到,雷蕾傻住。

  公子反應過來,俊臉忽地紅了.

  白道在星月峰下剿滅魔教傳奇谷二百多人,並截殺歸來會合的傅樓夫婦,只得一名護衛僥倖逃回谷中,事發之地在西沙派與千月洞交界之處,上官秋月得知後即刻救援,無奈秦流風帶西沙派人馬鎮守山下,追擊不成,只遣人暗殺崑山派掌門,將首級送去傳奇谷。短短一個月,江湖形勢巨變,傳奇谷內部分裂,傅樓舊部皆遵照遺命投靠千月洞,惟獨另兩派僵持不肯,自立門戶。應傅樓舊部之請,上官秋月令顧晚率人上宮山問罪,兩派大敗,兩名總壇主都在傅樓夫婦靈前自盡謝罪,宮山被納入千月洞地盤。

  聞知此事,何太平沒有太大意外,只獨自在客棧房間里靜坐了兩日,第三日清早出門時神色平靜,一連發出十幾道召令,其中第一道便是調了鄰近五個門派過來與西沙派共同鎮守星月峰邊界,又讓趙管家等人與秦府兩名忠實部下暫且留在這裡相助;另外,他特意嘉賞了一直駐守宮山、這次趁亂收復不少地盤的東山派,同時將東山派人馬作了重新調配,並增派了南海派的人馬過去。

  江湖風起雲湧,街巷茶樓議論紛紛,轉眼已是流火七月。才下過兩場雨,風中透著些許涼意,夏日的炎熱氣息全然不見,幾輛馬車不急不緩行馳在大道上,另外還有十幾名高手騎著駿馬緊隨其後。

  雷蕾默默坐在車窗前,心裡想著事情。

  這一路上少了趙管家等人,卻又多出幾個人,千月洞一統魔教,之後的長期抗戰必定不輕鬆,西沙南海兩派的恩怨不能再拖下去,因此何太平特意邀了溫庭與冷聖音同往八仙府,從卜老先生與長生果之事調查起。雷蕾看得明白,如今形勢緊張,溫庭在長生果一事上嫌疑不小,若冷影真是他殺的,眼見眾人全力調查,誰能保證他為了逃脫罪責不會另謀出路?何太平自然不放心讓西沙派獨守邊界,所以才留了一堆人監視,又特地把溫庭帶在身邊。

  上官秋月早已料定一切,如今傳奇谷歸順,也就沒必要再取鳳鳴刀心法,所以只叫她偷玄冰石,沒了玄冰石,公子就不能施展鳳鳴刀法,除去他,何太平這邊的實力必會大打折扣。

  雷蕾始終對此人設計傅樓夫妻之事耿耿於懷,當然不願意幫他害公子。

  可如果不完成任務,身中的百蟲劫還有五個月就要發作,怎麼辦才好?

  走一步算一步吧,大不了到時候去給變態當人偶!無奈之下她嘆了口氣,忽然想到上官秋月描述的百蟲劫發作時的情形,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別再想了。」手被人拉住。

  雷蕾回神,轉臉看他。

  眉如長鋒,目似晨星,其中隱約有擔憂之色,公子已經看了她許久,自傅樓夫婦死後,此女就一直悶悶不樂,方才見她發獃,只當是還在傷心,所以出言安慰,卻哪裡知道她的心事。

  說不感動是假的,雷蕾不由自主想去那懷裡尋求溫暖,忽然想到上官秋月「不許輕薄」的警告,馬上又直起身坐了回去——在沒騙到解藥之前激怒變態,不是什麼好法子。

  公子明顯誤解:「我當時……不能幫你。」

  雷蕾搖頭:「我沒怪你。」

  公子嘆息:「衡山派原本也算名門正派,當年袁掌門在江湖上名聲甚好,我卻想不到,他竟會做出這等事。」

  雷蕾看著他:「不是所有魔教的人都該死,白道也不全是好人,魔教也有重情重義的,傅樓是不得已才被逼入魔教,若他沒有殺過那些無辜的人,你還會認為他該死?」

  公子默然,微有迷惘之色。

  雷蕾轉了話題,惋惜:「聽說下個月蜀老闆他們要在晉江城舉辦運動會的,可惜我們這一走,就看不成了。」

  公子回神。

  雷蕾側身看窗外風景。

  「小蕾。」

  「啊?」

  「……」

  見他遲遲不說,雷蕾奇怪:「怎麼了?」

  公子略作猶豫,看著她:「上官秋月當初是派你來偷鳳鳴刀心法的。」

  雷蕾點頭:「是。」

  公子移開目光:「你說的那些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雷蕾愣了半天才弄明白話中含義,瞅著他不懷好意地笑:「什麼話?」

  公子不語。

  「小白小白?」推他。

  「……」

  俊臉微紅,美色當前,雷蕾忘記警告,忍不住想要撲上去輕薄,可惜就在此時,車窗口卻忽然出現另一張俊美的臉,笑吟吟看著公子:「什麼話?」

  公子忙輕咳一聲,鎮定:「不走了?」

  秦流風解釋:「明日便到八仙府,何兄打算在這裡住一宿,順道去附近的崑山派探望探望。」

  二十幾個門派殺了傅樓,變態哥哥單單宰了崑山派的掌門,分明是在做樣子,雷蕾跟著公子跳下車,挽住秦流風的手臂,低聲:「姓秦的,你知不知道自己臉皮很厚?」

  秦流風不答,拍拍旁邊公子的肩:「蕭兄弟,秦某身上現銀不多,附近又沒錢莊,這頓飯你請了如何?」

  公子應下。

  雷蕾氣得直瞪眼:「你你你……」

  秦流風笑道:「臉皮很厚,我知道。」

  再看旁邊,冷醉轉臉低笑。

  冷美人不會吃醋的?雷蕾無可奈何,放開秦流風,轉而打量四周,發現這裡是個熱鬧的小鎮,於是問:「今晚在哪兒住?」

  秦流風指著不遠處:「那不是?」

  雷蕾轉眼望去。

  一座兩層小樓,三五客人進出,看上去生意還不錯,大門上高高掛著塊黑色牌匾,上書四個金色大字——悅來客棧。

  「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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