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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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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伯特·奈里坐在他布朗克斯區的公寓里,很認真地刷著他原來當警察時穿過的天藍色制服。他把別在制服上的徽章敗下來放在桌子上,準備擦洗擦洗。手槍皮套和手槍都掛在椅背上。從前當警察時這種瑣細的整裝工作,倒使他莫名其妙地感到高興。自從兩年前他老婆離開他以來,他感到高興的機會並不多。
  他同莉忒結婚的時候,莉忒才是個中學生,他自己也才剛當上警察。她很靦腆,頭髮很黑,出身於一個古板的義大利家庭。他家絕不免許她晚上在外面待到十點鐘之後。奈里一心一意地愛上了她,就像愛她長得又黑又美一樣,也愛她秉性天真,品行端正。
  起初,莉忒·奈里對她丈夫很迷戀,他力氣大得出奇。她也能看出人們都怕他,一來因為他力氣大,二來因為他對一切是非問題都有一個毫不含糊的堅定而明確的態度。他表現得罕見的老練。要是他不同意一群人的態度或個別人的意見,他要麼守口如瓶,要麼和盤托出自己反對的理由。他向來都不表示一種禮節性的同意。此外,他還有一種地道的西西里人的性格,發起脾氣來,也實在可怕。不過,他可從來沒有同自己的妻子生過氣。
  奈里經過五年工夫,出脫得成了紐約市警察部隊里幾個最可敬畏的警察中的一個,也是幾個最忠誠的警察中的一個。他自己有一套維護法律的辦法。他痛恨壞人,當他看到一群尋釁鬧事的青年夜間在街道的拐彎處破壞秩序、打擾行人時,就立即採取迅速而果斷的行動。他有真正非凡的體力。這一點他本人也沒有充分意識到。
  有一天晚上,他坐巡邏汽車到了中央公園西街,突然跳下車,喝令六個身穿黑絲絨茄克衫的青年站住。他的同伴待在司機座位上,怕惹麻煩,也知道奈里的作風。這六個男青年都不到二十歲,他們攔截行人,硬要香煙,採用的是小青年慣用的威脅手法,但並沒有對任何人造成肉體傷害。他們還戲弄過路的女娃娃,做出下流的猥褻動作。
  有一條石頭牆攔著中央公園,外面就是第八路。奈里讓那幾個小青年排成一行,背靠石牆。儘管才是黃昏時分,但奈里卻帶著他最得意的武器——大手電筒。他一直都沒有虛張聲勢地抽出手槍,也根本沒有抽出手槍的必要。當他發脾氣時,他的臉可怕極了,加上他身上穿的警察制服,一般流氓也都給嚇住了。這些小青年也不例外。
  親里問第一個小青年:「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小青年回答了一個愛爾蘭常見的名字。
  奈里訓斥道:「滾回家去,要是今天晚上我在大街上再看到你,我就要把你釘死在十字架上!」
  他用電筒表示了一下,那個小青年馬上走開了。奈里接著對另外兩個小青年採用了同樣的辦法,也都放他們走了。但是,第四個小青年自報了一個常見的義大利人名字,接著還對奈里笑了一下,簡直像拉親屬關係似的。奈里無疑是義大利人後裔。他把這個小青年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提出一個不必問的問題:
  「你——義大利人?」
  那個青年咧嘴一笑,等於一個肯定的回答。
  奈里用電筒朝他前額猛地一擊,打得他眼冒金花。小青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前額上皮綻肉裂,鮮血直流。但是,並沒有傷到骨頭,而只傷了一點皮肉。奈里嚴厲地大罵起來:
  「你這個狗娘養的,是義大利人的敗類。你給義大利人丟臉,敗壞了義大利人的名譽,你給我滾!」
  說著,他飛起一腳朝著小青年的肋部猛地一踢。這一腳踢得不輕,但也不太重。接著,他又說:
  「回家去,別在大街上耍流氓。要是我下次再看到你穿這種茄克衫,你可當心著,我要把你打得非住醫院不可。服下,先滾回家去。假使我是你爸爸,我就不會把你輕易放過去,你就要倒大霉了。」
  奈里沒有同另外兩個小流氓啰嗦。他用穿著大靴子的腳踢著他們的屁股,一面踢一面警告他們,不許他們再在大街上亂竄。
  每逢這種遭遇戰,他一向的辦法是速戰速決,不等周圍群眾或什麼人對他的行為提出抗議,問題早就解決了,奈里已登上了巡邏車,他的同伴把汽車「嗚」地一聲開走了。當然偶爾也會遇到棘手的情況,流氓還想頑抗,甚至還會抽出刀子來。這類流氓其實是耍倒大霉的,奈里也會先下手為強,兇狠殘忍起來,先把他們打得渾身是血,然後再把他們丟進巡邏汽車。他們也就這樣被捕了,還要背上毆打警官的罪名。不過,對他們的案件的審理照例要拖到他們出了醫院之後。
  奈里忠於職守,但到頭來卻被調到聯合國大廈所在地區去巡邏。這主要是因為他對他的頂頭上司巡佐沒有表現出適當的尊敬。聯合國的官員們憑著他們的外交豁免權,根本無視警方的有關規定,他們的轎車滿街胡亂停放。奈里把這種情況向管區頭頭作了彙報,得到的答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有一天晚上,整個一條背街給任意停放的汽車堵得水泄不通。半夜過後,奈里取出自己的大電筒,沿著那條背街一面走,一面把每輛汽車的擋風玻璃打得粉碎。要在幾天之內修好擋風玻璃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是高級外文官,也不容易。抗議書像潮水一樣湧進了管區警察局,要求採取措施防止這類蓄意的破壞行為。打碎擋風玻璃事件過後一個星期,事件的真實情況傳到某個重要人物的耳朵里了,於是,亞伯特·奈里又被調到哈菜姆。
  過後不久的一個星期天,奈里領著他的妻子到布魯克林區去探望他的一個寡婦姐姐。亞伯特·奈里對他姐姐有一種激越的愛護之情,這種愛護之情在西面里是司空見慣的。他經常探望她,至少兩個月一次,看到她平安無事才放心。姐姐年紀比他大得多,一個兒子已經二十歲了。這個兒子名叫托馬斯,沒有嚴父的管教,開始出問題了。他吃過一些苦頭,而如今卻越來越難管教。有一次。奈里曾經利用自己在警察人員中的後門關係,使這個犯了偷竊罪的小青年免予起訴。那一次,他硬忍著性子沒有發作,但對他外甥提出了警告:
  「湯必,你害得我姐姐為你痛哭流涕。以後我可要教訓教訓你了。
  這些話是一個友好的、夥伴似的舅舅應該提出的警告,也不是威脅。話雖說得不硬,但是,即使湯芯這個在布魯克林區最調皮的小青年,還是怕他的亞爾舅舅。
  回頭再說這次訪問。湯必星期六晚上很晚才回家,如今仍然還在睡大覺。他母親去喊他,要他快點起床,穿好衣服,也可以在星期天家宴上陪舅父舅媽一起吃飯。通過半開著的房門傳來了男孩子粗野的聲音:」
  「關我屁事,我要睡覺。」
  他母親只好退回來,回到廚房,抱歉地微笑著。
  於是,他們只好在他缺席的情況下吃飯。奈裡間姐姐:湯應是否使她真正感到難辦,她只是搖頭。
  奈里同他的妻子正打算告辭的時候,湯必起來了。他含含糊糊地咕噥了一聲「喂」,就進了廚房。未了,他吼著對母親說。
  「嗨,媽,給我做點什麼吃的,怎麼樣?」
  但是,他說話的聲調根本不像請示,而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所發出的毫無道理的埋怨。
  他母親也尖聲地說:「開飯的時候起床才有飯吃,我不想給你再做飯。」
  這種小小的不體面的情節其實是屢見不鮮的,但是湯必因為睡懶覺剛醒來有點煩躁,卻犯了個不識時務的錯誤。他吼道:「哎呀,滾你的,你嘮叨什麼呀,我出去進館子就是了。」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亞爾舅舅像貓抓老鼠似地撲到他身上。這倒不是因為姐姐受到了侮辱,而是因為從他剛才的表現中可以明顯地看出,當他們母子在一起的時候,他對媽媽說話也總是這個樣子。湯必本來絕對不敢在他舅舅面前說出如此放肆的活。他只是一時疏忽罷了,也真活該。
  在那兩個嚇得目瞪口呆的女人面前,亞伯特·奈里把他外甥從容地痛打了一頓。一開始,那個小青年還試圖自衛還擊,但很快就軟下來了,一個勁兒地求饒。奈里摑他的耳光,打得他嘴唇腫了,淌血了,接著又把他的頭往後一推,後腦「咚」地碰到後面牆上,然後又用拳頭捶他的胸膛,最後把他摔倒在地,他的臉「砰」地一下撞在地毯上。打完之後,奈里告訴那兩個女人等一等,迫使湯必下樓到大街上,上了他的汽車,在汽車裡,奈里對他外甥講了一大通「忤逆不幸,天誅地滅」的道理,然後說:
  「下次要是我再聽說你對她還是那樣三丈低二丈高,那我打起來可就不像這次這麼輕了,我要把你扳到正路上來。好吧,現在你就回去告訴你舅媽,說我在等她回家。」
  兩個月之後,有一天,亞伯特·奈里下晚班回家就發現妻子卷包走了。她把衣服全都包紮起來帶到娘家去了。他岳父後來告訴他說:莉忒怕他,怕他的脾氣而下敢再同他在一起生活。亞爾暈了,覺得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從來沒有打過妻子,也從來沒有以任何方式威脅過她,對她,除了愛,也從來沒有過別的想法。他被她的行動弄得茫然不知所措,因而他決定過幾天再到她娘家去找她談談。
  不幸得很,第二天晚上他值班時卻闖了禍。哈萊姆地區來了個報告說,那裡有人工行兇殺人,他的警車馬上就開會了。像往常一樣,沒等汽車停穩,他就跳下車來。時間是半夜過後。他隨身帶著他的大電筒,很容易到了出事地點。在一所公寓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一個黑人婦女對奈里說:「裡面有一個男人用小刀子殺一個小姑娘。」
  奈里進了過道,過道那頭有一家房門是開著的,室內燈光傾瀉出來。他聽到有人在裡面呻吟,他一面調整手電筒的光束,一面順過道走去,進了那個開著的房門。
  他差點被躺在地上的兩個人絆倒。那兩個,一個是二十五歲左右的黑人婦女,另一個是不滿十二歲的黑人小姑娘。兩個人的臉上、身上都給刮臉刀片劃得到處是傷,全身是血。在起居室里,奈里看準了兇手,奈里很了解他。
  兇手名叫瓦克斯·貝恩思,是個臭名遠揚的、拉皮條的、販賣毒品的,巧取豪奪的能手。由於吸毒過多,他的眼睛像是要暴出來似的;他手裡拿著帶血的刀子晃動著。兩周前,奈里逮捕過他,就是因為他在大街上嚴重打傷了一個黑人妓女。當時貝恩思曾對奈里說:
  「嘿,小夥子,這不關你事。」
  而奈里的夥伴也曾說過,黑人要是想互相切成肉片,那就隨他們的便吧,但是奈里還是把貝恩思抓到警察局去了。不過,在第二天,貝恩思被保出去了。
  奈里一向不那麼喜歡黑人,而在哈萊姆地區工作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更不喜歡黑人了,他們大都一方面吸毒或縱酒,另一方面卻讓自己的老婆去幹活或賣淫。他對這些雜種很反感。而貝恩思公然犯法使他大力惱火;給刮臉刀片劃得遍體鱗傷的小姑娘的慘相也使他噁心。於是,他冷靜地決定,不必抓貝恩思。
  但是,見證人早已跟在他後面進了公寓大樓,住在這棟樓房裡的幾個人也來了,他的那個夥伴下了巡邏汽車也來了。
  奈里喝令貝恩思說:「放下刀子,你被逮捕了。」
  貝恩思大笑起來:「小夥子,你要逮捕我,得用槍才行。」
  說著,他把刀子高高舉起。
  「說不定你想要這個!」
  奈里忽地一閃,那個黑人用刀子捅了過來。不過奈里反應特別迅速,他用左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同時用右手把電筒一掄,「砰」一下打在對方腦袋的左側,對方癱軟了,刀子從他手裡掉了下來。他沒有還手之力了,奈里卻又打了一下。這就是不可原諒的了:警察局對他的聽審和刑事審判,由於見證人和他的警察夥伴的證詞的作用,最後得出的結論認為是不可原諒的。奈里第二次用電筒打在貝恩思的頭頂上,這一擊用的力氣可大極了。電筒上的玻璃都給震碎了,琺琅屏蔽的小燈泡也都給震碎了,蹦了出來,厚厚的電筒也彎了,只是裡面有電池,才沒有變得重疊起來。一個嚇壞的旁觀者,也就是住在那棟公寓里的黑人男子,事後作證,認為奈里有罪。他曾說:「小夥子啊,那是個硬腦殼黑人啊。」
  但是,貝恩思的腦殼並非硬得了不起。那第二下就在他的腦殼上打了個大洞,兩小時之後,他就死在哈萊姆醫院裡了。
  亞伯特·奈里由於用力過猛而在警察局裡受到提審時,也只有他一個人想不通。他先是受到了停職處分,接著又受到了刑事罪控訴。他被控訴犯殺人罪,要坐一至十年的牢。這時,他對整個社會有滿肚子的怨氣和痛恨。他給氣昏了,對一切也滿不在乎了。當局竟然把他判為罪犯!竟因為他打死了一個一貫拉皮條的黑人禽獸而把他關進監獄!但是,那個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婦女和小姑娘仍然在醫院裡躺著,當局竟然不理不睬。
  坐牢,他不怕,他覺得,一來因為他是警察,二來尤其因為他犯法的性質情有可原,他可能受到很好的照顧。他有幾個老朋友已經向他保證說,他們打算找熟人說說情。他岳父是布朗克斯區一家魚類商場的老闆,是個古板的義大利人,但很精明,當時只有他認為,像亞伯特·奈里這樣性格的人在監獄裡連一年也活不到。同牢房的囚犯會幹掉他,要不,他肯定要幹掉他們中的一個。他女兒由於不懂事,由於某種女性的傻病,居然把這麼好的一個丈夫給遺棄了。奈里的岳父走後門找到了考利昂家族,請求考利昂家族出來說情。
  考利昂家族對亞伯特·奈里也很了解。他是個家喻戶曉的警察,也是一個有名氣的不可隨便輕視的人,且不說他穿的那身制服,挎的那支經過批准的槍,光他這個人本身就足以使人膽戰心驚。對這樣的人才,考利昂家族一向是垂涎三尺的。多少小青年一開始誤入歧途,但到頭來總會到達各自真正的命運的殿堂,時間和命運照例會使他們各得其所。
  彼得·克萊門扎.憑他那善於發現優秀人才的火眼金睛,把奈里案件提請湯姆·黑根注意。黑根仔細研究了警察局的正式檔案材料的副本,同時還聽取了克萊門扎的口頭彙報。然後,他說:「這人簡直就是咱們的路加·布拉西。」
  克萊門扎使勁地點了點頭。雖然他很胖,但他的臉上卻沒有一般大胖子臉上的那種和善神態。他說:「我的想法同你的想法一樣。邁克應該親自過問此事。」
  於是,亞伯特·奈里在從臨時監獄被轉移到紐約州北部未來的永久拘留所之前,收到了一個通知:法官在高級警官所提供的新情況和口供記錄材料的基礎上,重新考慮了他的案情,並決違對他的徒刑緩期執行。於是他被釋放了。
  亞伯特·奈里不是個不知好歹的傻瓜,他岳父也不是個一受到酬謝就臉紅的人。奈里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為了向他岳父表示酬謝,就同意和莉忒辦離婚手續。然後,他就專程到長灘鎮去感謝他的恩人,當然事前作好了種種安排。邁克爾在自己辦公的藏書室接見了奈里。
  奈里用鄭重其事的語氣申訴了自己的感恩之情;邁克爾非常熱情地接受了他的感謝。對此,他感到受寵若驚,歡天喜地。
  「媽的,老子就是不能讓他們這樣對待咱們的西西里同胞,」邁克爾說。「他們本來該給你發個大獎章。但是,那些王八蛋政客,除了對有錢有勢的集團阿談逢迎以外,連個屁事也不管。聽我說說真心話,要不是我掌握了一切情況,並發現你的處境實在惱火,那我也絕不會鋌而走險。我手下的人同你姐姐交談過。她告訴我們說,你一直很挂念她和她的孩子,你把她的孩子扳到正道上來了,使他沒有繼續變壞。你岳父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夥子,真也是人才難得啊。」
  邁克爾沒有提起他同妻子離婚的事。
  他們兩個隨隨便便談了一會兒。奈里一向沉默寡言,但是他對邁克爾卻推心置腹地侃侃而談。邁克爾比他只大二歲,但他對邁克爾談起話來好像邁克爾比他大得多,足以當他的父親。
  臨了,邁克爾說:「把你從監獄裡救出來,又把你放到曠野聽任風吹雨打,那就毫無意義。我可以給你安插個工作。我在韋加斯也有產業,按你的經歷,你可以當個旅社的保安人員。不然的話,要是你喜歡做什麼小生意,我也可以給銀行說一句話,向你提供貸款作為資本。」
  奈里又感激又尷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拒絕了,還補充說:「我受到緩期執行的判決,不管怎麼樣也得受法院的制裁。」
  邁克爾興奮地說:「這是小事-樁,我有辦法。至於法院監督的問題,你用不著放在心上,我會想辦法把你的黃色檔案抽掉。」
  所謂黃色檔案,就是警方對任何犯人的刑事犯罪的記錄。這種黃色檔案通常是在法官考慮給罪犯判什麼刑時提交給法官的。奈里當警察很久了,因而他知道有許多地痞流氓在接受判決時被法官重罪輕判,原因就是受了賄的檔案處所提交的黃色檔案上面沒有作任何記錄。因此,他對邁克爾能夠做到這一點,也並不感到奇怪。他感到奇怪的是邁克爾為什麼要這樣做。
  「要是我需要幫助,我就來聯繫,」奈里說。
  「好,好,」邁克爾說。
  邁克爾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奈里認為是下逐客令,站起來就要走。
  「午飯時間到了,」邁克爾說,「請同我一家吃便飯,我父親說過,他很想同你認識認識。飯後咱們到他那棟房子里坐坐。我母親準是準備了炒辣椒、煎雞蛋,還有香腸,地道的西西里風味。」
  亞伯特·奈里,從他小孩子的時候算起,從他父母去世(他十五歲時父母都死了)算起,那天下午算是過得最開心的一個下午了。考利昂老頭子也和藹極了,當他知道奈里父母原來居住的那個小村莊離他的小村莊只相隔幾分鐘的路程時,他更是高興得很。話很投機,飯菜很香,紅艷艷的酒,味道很淳。奈里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他明白他不過是一個不速之客罷了,但他又為他可以在這樣的世界裡找到一個永久的安身之地面感到幸福。
  邁克爾和老頭子兩人選他下樓,上了他的汽車。老頭子一面同他握手,一面說。
  「你這小夥子很好。我兒子邁克爾也在這兒,我不妨把一些情況當面給你說說:我本來一直在教他做橄欖油生意;我上了年紀,想退休了。他找到我說,他想干預你遇到的那個小問題。我告訴他說,好好學著做橄欖油生意,別的事他甭管。但他老是跟我蘑菇,纏得我不得安寧。他老是說,有個很好的小夥子,還是個西西里人,人家在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他。邁克爾說了一遍又一遍,纏得我想安靜一下也不行,逼得我本人也插手了。我對你說這些話的目的是想要你知道,邁克爾堅持對了。如今我同你見了面,也算是認識了,我也很高興。因為我覺得我們擔當的風險是值得的。因此,如果我們還可以為你再出點什麼力的話,請你只管提出來好了。明白了嗎?我們願為你效勞。」(奈里至今還懷念老頭子寬厚的作風,巴不得這位偉大的人物活著看看今天他效的勞。)
  奈里考慮了不到三天就下定了決心。他意識到他受到了垂青。但是他的認識還要深刻得多。他意識到考利昂家族對他的行為很讚賞,而社會卻對他的行為加以譴責,加以懲罰。考利昂家族器重他,社會卻輕視他。他明白,他在考利昂家族創造的世界裡,比在外部世界還要幸福一些。他還認識到,在比較狹窄的範圍以內,考利昂家族是更加強大的。
  他第二次訪問邁克爾時,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了。他不想到韋加斯去工作,他願意在紐約市考利昂家族中找個職務。他把自己效忠之心表現得明明白白的。邁克爾深受感動,這奈里也看得明白,一言為定了。但是,邁克爾堅持要奈里先度個假,南下列邁阿密,就住在家族開辦的旅社裡,一切費用都已經預付了。同時還預支了一個月的工資,他身上有必要的現款,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這次度假奈里第一次嘗到了豪華生活的滋味。旅社裡的人對他特別照顧,一個個都說:「啊呀,你是邁克爾·考利昂的朋友。」
  他住的是一套奢侈豪華的房間。旅社夜總會給他安排了幾個漂亮姑娘。奈里在回到紐約之後,對人生總的看法起了一些變化。
  他被編入克萊門扎兵團,受到了那位鑒別人才專家的認真考驗。某些預防措施必須採取;畢竟他一度當過警察嘛。但是,奈里到了這邊後,他那天生的殘暴性格把他的種種顧慮全打消了。不到一年工夫,他就經過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過硬的考驗」。他想再反悔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克萊門扎對他讚不絕口。奈里是個奇才,是個新的路加·布拉西。克萊門扎吹噓說,他比路加還要頂用。隨便怎麼說,奈里也算他的一大發現。就體格來說,這個人也是出類拔萃的。就身體的反應能力和協調技術來說,他簡直就是另一個拳擊大師喬·迪馬吉奧。克萊門扎也明白,奈里不是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能夠控制得住的人物。因而他作了這樣的安排:奈里直接對邁克爾·考利昂負責,並由湯姆·黑根在中間起緩衝作用。他是一個「特殊人物」,他以特殊身份領取高工資,但他卻沒有自己個人的營生,既不經營賭博,也不出外巧取豪奪。顯然,他對邁克爾·考利昂是極其俯首貼耳的。有一天,黑根開玩笑地對邁克爾說:
  「好啦,如今你也有了你自己的路加了。」
  邁克爾點了點頭,這也是他苦心經營的結果。亞伯特是他的人,到死也不會變節了。當然羅,善於籠絡人心的這一套訣竅,他是直接從老頭子那兒學來的。邁克爾在學習業務本領,接受他父親的教導期間,有一次提出了這樣一一個問題:
  「你是怎麼搞的,才能夠駕馭像路加·布拉西這樣一個桀驁不馴的傢伙呢?」
  老頭子就這個問題開始對他進行教導。
  「世界上總有些人,」老頭子說,「到處找機會送命,你肯定見過這種人。這種人要在賭博場所打架;要是有人把他們汽車的擋泥板擦傷一點點,他們就怒不可遏地從汽車裡跳出來,要大打出手;他們見了他們不了解其實力的人也要去侮辱,去威嚇。我曾經見過一個人,實際上是個冒失鬼,故意去激怒一群危險人物。而他自己哪,什麼能耐也沒有。這種人在世界上到處亂竄,大聲呼叫:『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也總有一個人願意照顧他們一下。這種人當然會對別人造成某些損害。」
  「路加·布拉西就是這樣一個人。但他又是一個非凡的人,長期以來沒有誰能夠把他於掉。這類人中的大多數同咱們是毫不相干的,不過,一個布拉西卻是一件可以利用的武器。訣竅就是首先要發現哪一個人不怕死,甚至找死,接著就是,使你自己成為世界上他所希望的不要打死他的唯一的人。他只有一個恐懼,不是怕死,而是伯你可能會成為打死他的人。做到了這一步,那他就是你的貼心人了。」
  老頭子死前講了幾堂最有價值的課,這堂課就是其中之一。邁克爾就是貫徹了這堂課的精神而把奈里培養成為他的路加·布拉西。
  回頭再說目前的事。目前,亞伯特·奈里終於準備好了,又要穿上過去的警察制服了。他把那套制服認真地刷理好,擦擦手槍皮套就是他下一步應做的事了。還有他過去的警察帽子,帽檐得擦得乾乾淨淨的,大黑皮鞋也得搽得油光油光的。奈里執行任務是很自覺的。他在世界上我到了自己真正的歸宿。邁克爾·考利昂對他是絕對信任的,今天他也不會辜負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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