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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接下來的時間,「你是你媽跟你大爺生的」成了網路最熱門的罵人用語,如果不是因為字數太多,大有取代「傻菖」成為新國罵。

這個意外讓我很有成就感,我居然成了一個轟動新聞事件的主角,而且是滿滿正能量的男一號。有的報紙還把我譽為「匡扶正義的城市英雄」,這個標題讓我想起了匡扶正義的人。我糾結了一整夜,最終忍住沒有打電話向匡扶正義的人通風報信,我反正是一個一條腿邁進鬼門關的人了,名聲於我已經不重要,我是一個為生活所迫的賣方,警察肯定不會抓我,就算是把我的贓款沒收,我還可以賣給下一家。這種成熟行業的地下買賣,一次大清洗肯定收拾不幹凈。再說了,我已經是這座城市裡「匡扶正義的城市英雄」,怎麼能反過頭來給地下犯罪團伙通風報信呢。主意打定,我準備靜觀這幫販賣人體器官的犯罪分子被抓。日子居然定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真希望來年能讓這座城市乾淨一些。

我和欒冰然約好上午八點半在北京北站集合,然後乘坐火車到河北的金山嶺,沿著金山嶺長城往東穿越到司馬台,在司馬台迎來新年第一縷曙光。然後,再由司馬台乘坐公交車前往霧靈山,從西霧靈山穿越到東霧靈山,全部行程大約需要五天到六天時間,這是我的第二個願望,做一次背包客。

我到北站的時候,欒冰然已經在報攤上買了所有報道我的報紙,足有十幾份。從政治到娛樂,從國家大事到家長里短,所有報紙每天報道內容差不多的新聞,一個城市需要這麼多份報紙嗎?怪不得國家的森林面積逐年萎縮,都他媽的印報紙了。所有的報紙都沒有提我的名字,更沒有上我的照片,只稱呼我Y先生。有一家報紙把我說成是這座城市的超人,報紙解釋說,這個時代敢直面歹徒兇器的,除了警察就只剩下超人和傻瓜了。這是死逼著我做超人啊,因為就算我是將死之人,我也不想做傻瓜。

好些年不坐綠皮火車了,我以為中國已經淘汰綠皮火車了,沒想到北京北站還有這種老古董。進站後在月台上,我看到一個穿軍綠棉衣的中年男人,相貌有幾分眼熟,卻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我做了十年銷售,見過無數客戶,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是頭一回,便沒在意。

火車以標準的綠皮火車速度,「咔嚓咔嚓」行駛在燕山山脈,鐵路兩側的山體和落葉灌木混成一個顏色,臟乎乎的根本不是傳說中的黛色,應該將其稱為霧霾色。欒冰然合上報紙,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說:「說說,你當時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勇氣?」

我說:「你比我的勇氣更大,如果不是你伸出那一腳,我已經做了歹徒的刀下鬼了。」

欒冰然用那雙無比純凈的狗眼望著我,搖搖頭說:「人不可貌相,那一刻的你,就像是翻越阿爾卑斯山、挺進義大利的拿破崙。」

我說:「我聽出來了,你是在嘲笑我的身高。」

欒冰然說:「有人會嘲笑拿破崙的身高嗎?」

我說:「有,波旁王室。」

欒冰然說:「拿破崙會介意波旁王室嘲笑他的身高嗎?」

我說:「嘲笑不嘲笑,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欒冰然說:「有意義,你給了這座城市希望。」

我愣了一下:「希望?什麼希望?」

欒冰然說:「正義和勇敢。」

正義和勇敢,是兩個與我從來不相干的辭彙。欒冰然這樣說話,我權當是她們臨終關懷的一部分,沒有太往心裡去,一個窩囊了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在最後時刻給予一座城市希望?別忘了,這裡是北京。

下午兩點整,我們倆按預定時間到了金山嶺長城,欒冰然沒有去售票點買登長城的票,她說網友提供了三條逃票路線。我們倆繞道很遠,才按圖索驥找到網友提供的逃票線路,兩個人省下一百二十塊錢,我問欒冰然:「你們有信仰的人也干逃票這種事?」

欒冰然說:「我信仰的前提是公平。」

我說:「別的遊客都是買票登長城,你不買票就進來,這是公平嗎?」

欒冰然說:「今天這段長城河北收費,明天我們徒步走到司馬台,北京那段長城又要收費,公平嗎?漢朝就有了長城,除了元清兩朝,歷朝歷代都鞏固修繕長城,兩千多年以來,有哪個朝代登長城是收費的?」

我一向笨嘴拙舌,根本爭辯不過見多識廣的欒冰然,因為她有一雙純凈如水的狗眼。我們倆不再辯論,不再辯論是因為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們倆已經從野路成功地登上了金山嶺長城,沿著陡峭的城牆往山上攀登。用了大概兩個半小時,我們已經攀越了九座敵樓,臉頰雖說凍得生疼,但身上卻已大汗淋漓。時值隆冬,登長城的人本來就少,越往山頂上去,遊客就越是稀少。我們倆在一座敵樓里坐下來小憩,我問欒冰然:「這裡晚上會不會有狼?」

欒冰然說:「這些年自然生態有所恢復,據當地村民說,狼和野豬都有了。」

我說:「那我們應該把帳篷搭在敵樓裡面,狼和野豬應該都上不來。」

欒冰然笑著問我:「殺人惡魔你都不怕,怎麼突然害怕狼和野豬了?」

我說:「我不怕,我一個要死的人,我擔心的是你。」

欒冰然居然臉紅了,為了掩飾尷尬,她站起身來往遠處眺望著。此刻,夕陽西下,崇山峻岭的霧霾色摻上幾許殘紅,顯得無力又無神。欒冰然指著遠方的一座敵樓說:「看那兒,還有跟我們一樣來長城上宿營的人呢。」

我站起身來,循著欒冰然的手指望過去,在距離我們三座敵樓的位置上,有三個身影正在往山上移動,其中一人好像還穿著一件軍綠棉衣。欒冰然抓起背包,說要趕在天黑前找到一座避風的敵樓宿營,還要到城牆下找一些乾柴,晚上點篝火取暖和做晚餐。我豎起大拇指,給她點一個贊。欒冰然說是自己提前備課了,查閱了很多野外生存知識的資料,還說選擇宿營點要結合陰陽風水,冬季避風,夏季避水,四季避開陡坡落石……我背背包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攀登的三個身影,竟生出一絲隱隱的不安,因為那三個人好像只有一人背著背包,不像是來長城宿營的。如果不在長城宿營,這個時間應該下山往回走了,他們怎麼還在往上攀登呢?

我們倆又往前走了四座敵樓,我突然反應過來,對欒冰然說:「你從書本上學的野外生存知識害死人。」

欒冰然問我,為什麼這麼說?我說:「所有長城都建在山脊之上,敵樓都會著意挑選制高點建設,哪裡會有避風的敵樓呢?」

欒冰然抬頭望了一眼前面的幾座敵樓,的確都處在山巒的制高點,不禁啞然失笑,說:「書本上的知識沒有錯,我們要在長城上宿營是個例外。」

於是,我們就近找了一座敵樓,把帳篷搭建起來。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長城,沒有看到先前那三個人的身影。也許是從未在野外宿營的緣故,我仍有一絲不安和擔憂。我順著一處坍塌的豁口下了城牆,在灌木叢里撿了一大捆乾柴,背進敵樓裡面,準備一會兒點篝火。想到今天晚上就要跟欒冰然共睡在同一頂帳篷里,心裡竟充滿了期待,盼著夜色快點降臨。

篝火點燃了,溫暖的火光灑滿敵樓,欒冰然煮了一鍋速食麵,這是我這輩子吃的最香的面,最後連湯都被我喝得一滴不剩。剛剛填飽肚子,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就開始在體內升騰,這都是欒冰然那雙純凈的狗眼惹的禍。她不經意地一瞥,我們倆的目光只要在空中相遇,我便不由得一震。更可喜的是,欒冰然的目光根本不迴避我,荒山野嶺夜長城,我和她孤男寡女,宿營在一頂帳篷里,她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或許她也在期待那一刻?我一個將死之人,我一副窩囊廢尊容,讓欒冰然期待的理由是什麼?如果沒有期待,欒冰然為什麼對跟我同住一個帳篷這般坦然?難道這也是慈善會臨終關懷的一部分?就在我的靈魂即將飄離我的身體,要去非禮欒冰然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我們倆幾乎同時站立起來,尋著腳步聲望去,敵樓外面走進來兩個白人背包客,一對年輕的男女。白人男女熱情地跟我們倆打招呼,白人小夥子做了自我介紹,說他們是美國留學生,就讀於北大,並詢問我們倆介不介意他們倆也把帳篷搭在敵樓內?欒冰然急忙說不介意,還說荒山野嶺正好做個伴兒。我也只好隨聲附和,並幫著踅摸搭帳篷的空地兒。等兩個美國留學生支好帳篷,欒冰然已經為他們倆煮好速食麵,兩個美國留學生不住口地稱謝。趁著吃面間歇,我們四個人分別做了自我介紹,美國小夥子叫傑克,傑克的女朋友不出所料叫露絲。傑克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威士忌,倒在四個紙杯里,我們四個人圍坐在篝火旁對飲起來,話題從中美兩個大國關係到雙邊經濟貿易,最後終於接了地氣,聊到吸血鬼和狐狸精。談興將盡,我開始憧憬著帳篷里的零距離接觸,於是,我沖著傑克和露絲連連打了兩個哈欠,兩個美國年輕人很知趣地向我們道晚安,便一前一後鑽進了帳篷。

欒冰然說我們也該睡了,她讓我往篝火里再填幾根粗灌木,自己先進了帳篷。我把剩下的粗灌木都填進火堆里,以防後半夜溫度過低把我們凍醒,雖然我們有天鵝絨睡袋和防潮墊,可這裡畢竟是隆冬時節的金山嶺。擺弄一晚上篝火,我的臉被烤得有些發燙,還有萬千飛揚的思緒,再加上我馬上就要進入帳篷,瞬間覺得渾身燥熱起來。我只好走出敵樓,讓金山嶺深夜的刺骨寒風使我鎮定下來。突然,我看到相鄰一座敵樓裡面也有篝火的光亮,影影綽綽還有人影走動,看來金山嶺長城今晚不寂寞。我做了三個深呼吸,返回敵樓。站在帳篷前,我遲疑了三秒鐘,沖著帳篷輕聲說:「我……我要進去了。」

帳篷里沒有動靜,我又重複了一遍,欒冰然還是沒有回應。我想,畢竟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有些羞澀也很正常,不像梁安妮那種姦淫邪惡之女,精於世故,老於江湖。我把聲音提高後,又說了兩遍,帳篷裡面還是沒有動靜。我想我該主動一點,總不能讓人家姑娘開口讓我進帳篷吧。於是,我脫掉鞋子,擰開頭燈,鑽進帳篷,發現欒冰然已經鑽進睡袋睡著了。我有些失望,默默地脫下衝鋒褲和羽絨服,給自己做了個枕頭。可帳篷實在太小了,我的胳膊好幾次都碰到欒冰然的屁股,她似乎沒有任何反應。我見過無數用時裝束縛的女人曲線,可是第一次看到用睡袋裹出來的女人曲線,比起時裝來,睡袋更具神秘和誘惑。看到欒冰然的羽絨服和衝鋒褲堆在腳下,我又給她做了一個枕頭,輕輕托起她的腦袋塞進去。欒冰然哼唧了一聲,口齒不清地說:「拜託,幫我鬆開胸罩,勒死我了……」

我的血液瞬間衝上腦門,身體內的原始慾望再次升騰,我用顫抖的手打開欒冰然的睡袋,再顫抖著伸進她的抓絨衣裡面,終於找到胸罩的扣子。我從未接觸過如此嫩滑的肌膚,前妻的後背上有疙疙瘩瘩的小顆粒,初戀的後背還沒摸過就分手了。我承認我比以前膽子大了,尤其是色膽。自從給梁安妮做了一次藥引子之後,再加上我破罐子破摔的心態,我的雄性本能和動物特徵全部彰顯出來,此刻,就算是女神安吉麗娜·朱莉躺在我的帳篷里,我都會義無反顧。感受完欒冰然的後背,我的手開始往她胸前探尋,就在剛剛觸及乳房海綿體時,欒冰然突然扭轉身體坐起來,一記耳光重重地抽在我的左臉頰,把我的頭燈也打落到睡袋裡。帳篷里一片漆黑,空氣也瞬間凝固,大約過了有一分鐘時間,我們倆同時發聲,都說了一個「你」字後,又同時閉上嘴。我隨後用不卑不亢的音調,對欒冰然說:「你先說。」

欒冰然用生氣的口吻問道:「你不是同性戀嗎?」

我有些被激怒了,憤憤然道:「你他媽的才是同性戀!你全家都是同性戀!你們一小區都是同性戀!」

隔壁帳篷里的美國小夥子沉不住氣了,問道:「需要幫助嗎?」

欒冰然說不需要,她摸出睡袋裡的頭燈,照在我的臉上,似乎是要鑒定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戀。頭燈晃得我眼睛難受,我撥拉開欒冰然手裡的頭燈,問她:「我臉上刻著『同性戀』三個字嗎?」

欒冰然說:「可……可我一直以為你是……同性戀。」

我怒氣未消,但是把聲音降下來,說:「你怎麼不以為我是美國總統?」

隔壁帳篷里的美國小夥子再次發聲,說:「不!奧巴馬不是同性戀。」

欒冰然把聲音壓得比我還低,對我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定你是同性戀。」

我問她為什麼?欒冰然說:「你當時穿的那一身行頭,讓我誤會了。」

我說我當時穿了一身名牌,跟同性戀有什麼關係?我在昏暗的光線中看到欒冰然撇了撇嘴。她問我:「我記得你當時穿的是傑克瓊斯的牛仔褲,傑克和瓊斯是兩個男人的名字,兩個男人合在一起,是什麼?」

我說:「兄弟倆?」

欒冰然搖搖頭,用不屑的口吻說:「是Gay。」

我問道:「同性戀?」

欒冰然點點頭,又說:「你的風衣是阿瑪尼,也是歐洲同性戀比較追捧的品牌。」

她伸手拉了一下我抓絨衣的拉鏈,露出裡面的范思哲緊身T恤,說:「在歐洲,幾乎每一個老男人同志,都有一件范思哲,在全世界,幾乎每一個搞基的小鮮肉,都有一件黑色緊身T恤,你穿著黑色范思哲緊身T恤,顯然是想老少通吃。」

我渾身軟得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我躺在防潮墊上,沮喪地說:「平安夜,我先是被你當作同性戀利用一把,接著又被當成鴨子挨了一頓揍,我就那麼不像正經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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