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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雲捲雲舒 後續節本

所屬書籍: 駐京辦主任(三)

  丁能通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終於下定決心跟衣雪通個話,其實丁能通早就想打這個電話,只是沒有勇氣。一是磨不開面子先打這個電話,二是總覺得沒臉打這個電話,三是怕衣雪不給好臉子,自己找沒趣。「我的家在哪兒?」這是丁能通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每當想到這個問題,他便聯想到衣雪、聯想起兒子,一想到衣雪和兒子,丁能通就有一種倦鳥歸巢的衝動。
  在吳東明的幫助下,邱興本日思夜盼的直銷牌照終於批下來了。這次蠍神集團能夠順利拿下直銷牌照,除了吳東明、丁能通等人的斡旋外,邱興本不遺餘力地在北京造勢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家養蠍子,就是給自己找一份好工作」的廣告用語充斥著各大報紙的黃金版面,更充斥著電視台、電台的黃金時段,邱興本是個造勢高手,他利用各種媒體不遺餘力地宣傳他的各種榮譽和慈善行為,對宣傳蠍神集團起到了驚人的效果,蠍神系列產品,特別是蠍神酒在各種宣傳的狂轟濫炸下,已經成為知名度最高的保健品之一。
  正巧在這個時候,吳東明將愛人蔣春華的工作從昌山機場副總的位置上調任到東州航空公司任副總經理。吳東明的兒子吳光考取了北京大學,邱興本不失時機地陪蔣春華送吳光去北京大學報到。
  金偉民沒有想到歐華汽車在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的路演情況出奇的好,為了路演能夠成功,金偉民自從得到SEC批准歐華汽車上市的文件後就沒有回國,也沒有回香港,他還讓李欣汝從北京急飛紐約準備路演。想不到歐華汽車引起投資者強烈的興趣,這當然得益於波士頓第一投資銀行、美林證券股份有限公司、所羅門兄弟投資銀行、安達信會計師事務所和格信律師事務所組成的強大的承銷陣容進駐歐華。
  與此同時,紀東翔也帶隊用三十六天走遍了美國十三個城市,做了三十七場演講,走訪了近四百位投資者,進行「推介」。由於路演等推介活動得到投資者熱烈回應,金偉民與承銷商商定,以每股定價十六美元掛牌上市交易。
  美國紐約時間9月30日上午9點,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股票上市掛牌開鍾儀式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會議大廳隆重舉行。
  歐華汽車掛牌二十分鐘後,以十八美元的價格做成第一筆交易,然後股價以一根紅線直抵二十美元。金偉民欣慰地笑了。東汽集團在金偉民的成功運作下終於踏上了國際資本市場,扣除投資銀行的承銷和會計師、律師的費用,共融資一億兩千萬美元。
  此時此刻,吳東明已經飛抵北京,籌備舉行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美國上市融資支票交接儀式。金偉民、紀東翔、馮保春、李欣汝等人乘飛機抵達北京時,剛好是十月一日下午兩點,吳東明緊緊握住金偉民的手說:「金總,辛苦了!你為東汽集團創造了一個神話,也為國企改革創造了一個奇蹟呀!」
  金偉民喜滋滋地說:「吳市長,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全世界五十四家主要媒體對歐華汽車在美國成功上市做了深度報道,我登機前股價已經沖高至三十四美元了。」
  這時丁能通插嘴道:「吳市長,當初許多人反對東汽集團到美國上市,說什麼小心資本家的糖衣炮彈,依我看您是把糖衣留下了,又把炮彈打了回去!」吳東明聽罷,開懷大笑。
  秋天來了,東州的秋天在帶給人們古氣磅礴氣象的同時,也帶來了凜冽蕭瑟之氣。剛剛參加完制博會的金偉民和李欣汝在品味了秋天的平靜、圓熟與智慧的同時,也感到了秋天的肅殺、無情與圓滑。金偉民之所以有這樣的心境,是因為「制博會」開幕前一天,金偉民攜李欣汝剛住進了北都大飯店的豪華套,就被馮保春請到了吳東明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除了吳東明外,還坐著一位大腹便便、梳著列寧頭、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人,吳東明熱情地做了介紹,原來這位陌生人是清江省省長助理、省國有資產管理局局長陳紅旗。
  陳紅旗扶了扶金絲邊眼鏡,又撓了撓禿頂和藹地笑著說:「金先生,趙省長得知東汽集團在美國成功上市的消息後非常欣慰,稱讚你是一位紅色港商,特意指示我們省國資局給政策,推薦項目,金先生出資,把金先生認為合適的國有企業都拿到境外上市,這樣就開闢了一條國有企業到國際資本市場融資的新路。」
  金偉民聽罷,心想,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自己正想將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北京辦事處,註冊成北京歐華實業公司,然後兵發海外,出入於國際資本市場,圍繞著金融支撐實業,施展一番身手。
  想到這兒,金偉民坦誠地說:「陳助理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我這個人最願意做給國家和民族增光的事情,既然省國資局對我這麼信任,你這頂『紅帽子』我同意戴。」
  坐在金偉民身邊的李欣汝怕金偉民在高帽子面前頭腦發熱,連忙提醒道:「金總,這等於把我們的股份掛在了省國資局的名下。」
  金偉民擺了擺手說:「欣汝,清江省和東州市不僅是國家的裝備製造業基地,也是重化工業基地,如果我們像運作東汽集團一樣,拷貝十個歐華:歐華機床、歐華化工、歐華鋼鐵、歐華電力、歐華製藥……等等,我們將為國家做多麼大的貢獻?這正是這些年香港銀鑽財務公司孜孜以求的嗎?」
  「好!」陳紅旗拍了一下桌子說,「金先生果然是胸懷天下的儒商,我希望你能在這份《代理聲明》上籤一下字。」陳紅旗說完,從皮包里拿出牛皮紙文件袋,從裡面拿出一份事先擬好的《代理聲明》。
  金偉民接過《代理聲明》,發現上面只有兩行字:「我謹此聲明,我同意接受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的委託,純粹以貴局代理人身份持有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的股份,並繼續以代理人的身份為貴局委託的其它項目謀求在海外上市。」
  金偉民對這份《代理聲明》看了很長時間,他內心非常複雜,一直在權衡利弊,他知道自己一旦簽了字,就徹底戴上了一頂「紅帽子」,這頂「紅帽子」對自己是福是禍,他一時還想不太明白。此時此刻,金偉民忽然想起了在北京白雲觀抽籤的簽文:「三皇大吉,天下第一簽。」金偉民心想,其實從自己提出成立汽車教育基金會起,就已經放棄了「私人控股」,既然國家信任自己,願意將國有企業的命運由我這個港商掌控,這個聲明當然要簽了,無論得失,先把事做成再說。想到這兒,金偉民拿出簽字筆,毅然決然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陳紅旗帶頭鼓起掌來。
  吳東明感嘆地說:「金老闆,這份《代理聲明》一簽,你可就成了名副其實的紅頂商人了。」
  金偉民也意味深長地說:「吳市長,但願我的結局不會像胡雪岩那麼慘!陳助理,您也別賣關子了,我知道你手裡還應該有一份《委託書》,拿出來吧!」
  陳紅旗拍了拍自己油亮的額頭佩服地說:「金先生可真是不得了,簡直是火眼金睛啊!」
  陳紅旗哈哈大笑地從牛皮紙文件袋中又拿出一張紙遞給金偉民,金偉民接過《委託書》,看也沒看就遞給了李欣汝。
  金偉民之所以沒看,是因為他已經料到了《委託書》中的內容。李欣汝卻不然,她接過《委託書》認真地看了起來。
  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金偉民先生:
  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下稱國資局)在此委託你作為代理人持有在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中所擁有的全部股份。你在為國資局持有上述股份時,應作為代理人而不是本人處理有關這些股份的事宜。你應始終向第三人表明你是省國資局的代理人,並向有關第三人表明你作為上述股份所有人的代理人的身份。
  落款並蓋章是清江省人民政府國有資產管理局。簽字是陳紅旗。李欣汝讀了這份《委託書》心中不禁生出了幾分寒意。她太了解自己的心上人了,金偉民有喜歡戴高帽的弱點,這哪兒是什麼《委託書》,分明是達摩克利斯之劍啊!但是《代理聲明》已經簽了,就必須接受這把懸在頭上的劍,哪怕有一天劍柄上那根系著的馬鬃斷了!
  辛翠蓮生下女兒後,有了一種擁有核武器的感覺,不怕吳東明看見親骨肉不疼愛,女兒就是自己手中的風箏線,辛翠蓮為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地實現而高興。辛翠蓮如今住在習濤的家裡,這是在習濤升任市安全局反間諜處副處長時,王鼎臣在吳東明的授意下給解決的,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這套房子就是習濤與辛翠蓮的新房。辛翠蓮結婚以後,辛翠蓮的父母就住進了景潤花園的高級公寓。其實吳東明還送給辛翠蓮一套別墅,在黑水河南岸的鳳凰台莊園,這套別墅是吳東明和辛翠蓮幽會的地方,除了焦雲龍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習濤在內
  吳東明推開習濤的家門時,心情非常複雜,原本是想藉助習濤的哥哥習海的力量叩開中南海的大門,沒想到這小子卻陰差陽錯地成了自己情人的老公,這可真是造化弄人,習濤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吳東明最擔心的就是害怕習濤看破自己與辛翠蓮的關係,習濤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哥哥,一旦露了陷,後果不堪設想!
  辛翠蓮糾纏自己軟硬兼施,還威脅吳東明不管孩子的話,就告到中紀委去。並且又提出了一個條件:「人家生孩子前就相中了一款車,是最新款的保時捷吉普,我特喜歡,尤其是那種暗紅色的,明哥,幫我買一輛唄!」
  吳東明沒想到來看看孩子,辛翠蓮會獅子大開口,心裡很不爽,「蓮兒,你當我是大款呢,一百多萬說拿就拿,咱借一台開行不?邱興本就開了一輛,我把邱興本那輛借來,你就開唄,開多長時間都行。」
  「還說什麼為了我可以上天摘星星,全是謊話!我就不信一個堂堂的東州市市長還不如一個私企老闆!」
  辛翠蓮後面這句話讓吳東明挺受刺激,心想,可也是,我一個堂堂八百萬人省會城市的副省級市長,竟然不如一個私企老闆,他咬了咬牙說:「蓮兒,咱不借了,我讓他給你買一輛怎麼樣?」
  一路上,吳東明回想著與辛翠蓮好上以後的種種情景,心裡多了幾分不自在,他發現辛翠蓮太貪婪,先是讓自己在景潤花園買了一套高級公寓,後又讓自己在鳳凰台莊園給她買了一棟別墅,這期間還讓自己給她父母安排了工作,如今又要讓自己給她買一輛一百多萬的保時捷,今後還不知道要什麼呢!越想吳東明心裡越不爽,心想,天底下美女有的是,幹嘛非得一棵樹上弔死?這丫頭不僅是個無底洞,而且膽子還大,就沖生孩子這件事,一般女孩子就做不出來。辛翠蓮敢作敢當,真要是哪天把關係搞僵了,怕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剛才還用中紀委來威脅自己呢。想到「中紀委」三個字,吳東明心裡有些後怕,他萌生了逐漸淡化與辛翠蓮關係的念頭。
  自從夏聞天拿到丁能通送給他的《市長參考》後,心裡不禁透出了一股寒氣,他萬萬沒有想到吳東明竟是一個如此詭譎陰險的人,這個《市長參考》中的內容完全是為他個人升遷服務的。想不到駐京辦可以利用送給國家各重要部門負責人手機,搞到這麼多詭秘的信息,這不得不讓夏聞天聯想到東州市各部門負責人的手機,是不是也有人在利用他們的手機做文章?
  想著想著,夏聞天萌生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讓他非常興奮。兩天後,這個想法在市委常委會上確定下來,「兩會」召開的前一個星期,通過《東州日報》的四個版面公布出來。這四個版面的內容是從市委書記、市長到市內八區、一市、四縣及市內各部門黨政領導班子成員的手機號碼,同時,詳細刊登了各位領導的職務分工情況。
  一時間,「東州紙貴」。這件事頓時成為「兩會」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們議論的焦點。但是讓夏聞天心裡不安的是,在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分組討論《政府工作報告》時,大家對公布電話和領導分工這件事當著他的面討論時全是恭維話,什麼「陽光新政」、「政務公開的典範」云云。
  多少年來東州「兩會」上的討論都是背課文念台詞似地唱頌歌,你好我好,一團和氣,代表和委員們似乎除了「好報告」三個字,不會說別的!夏聞天決定利用這次「兩會」剎一剎這種不講真話的歪風。
  春節前一周,萬壽縣縣長韓亞洲處心積慮地為吳東明準備了一件特殊的禮物。因為韓亞洲發現吳市長是個敢於仗義執言的人,他既謀事又謀人,跟著這樣的領導幹活心裡踏實,挺身而出一次,得到的是一輩子的回報,就為這,賭一把也值得。
  焦雲龍早就告訴吳東明,今天晚上萬壽縣的韓縣長要來,因此門鈴一響,吳東明就預料到是韓亞洲來了。韓亞洲進門時腋下一直夾了一把奇怪的椅子,此時他把椅子放在客廳中央的地毯上,整間客廳頓時因為這把奇怪的椅子而顯得蓬蓽生輝。
  吳東明饒有興趣地問:「亞洲,一看這把椅子就來歷不凡,這是一把什麼椅子,造型這麼奇怪,你說是太師椅吧,下面卻象馬扎,有點意思。」
  「吳市長,這把椅子可是個寶貝。這是明代的交椅。現在傳世的明式交椅,以黃花梨最為珍貴,這把就是黃花梨的。」
  吳東明越看越歡喜,便脫口而問:「亞洲,這把椅子價值不菲吧?」
  韓亞洲得意地說:「吳市長,不瞞您說,可以換一輛保時捷,就算我送給您的春節禮物。不過我送您這把椅子可不是因為它貴重,而是蘊含著我的一個期盼!吳市長,古書上說的那些英雄好漢論資排輩常說坐第幾把交椅,我的期盼就是希望吳市長早一天坐上東州第一把交椅!」
  吳東明聽罷微笑著拍了拍韓亞洲的肩膀滿意地說:「難得老弟這番良苦用心啊!」
  「亞洲,我聽興本說過,你想往市內五區調調,我覺得還是從長計議好一些,萬壽縣是個窮縣,眼下經濟剛剛有了點起色,正是你出政績的時候,市政府一直缺兩位市長助理,估計將來要在縣委書記中選,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要知道你是我心目中最佳人選啊!」
  吳東明的一席話讓韓亞洲心潮起伏,他情不自禁地用雙手握住吳東明的左手說:「吳市長,我是跟定您了,您就是我心目中的黨,只要您一句話,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送走韓亞洲,邱興本也來吳東明家登門拜訪。邱興本拿出包裝精美的盒子,「大哥,這是我特意為嫂子訂做的一套內衣。」
  吳東明一聽,臉就拉拉下來了,「興本,你小子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竟敢送你嫂子內衣?」
  邱興本賣著關子說:「大哥,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內衣!」
  吳東明聽罷知道這盒子里一定有玄機,便不慌不忙地打開盒子露出來的竟然是一套金光閃閃的黃金內衣。一件金黃紋胸和一件黃金內褲。
  「大哥,這是我在香謝瑞麟金店特意訂做的,這套黃金內衣就是將黃金製成柔軟的拉絲狀,然後進行精心雕刻而成的。是純手工製作的,只有950克重,價值三十多萬呢,我估計嫂子穿上一定高興!」邱興本得意地說。
  「興本,你小子可真會討你嫂子喜歡,真沒想到,金子也能製成內衣,手藝簡直太絕了。」吳東明讚歎地說。
  「大哥,這算什麼,蠍神集團有今天的輝煌還不是多虧了大哥鼎立扶持,興本真是無以回報。大哥,我這次來一是為了給您拜個年,二是有一件事還希望得到您的大力支持。」邱興本謹慎地說。「大哥,在我們萬壽縣城西南角的北辛店有一大片大大小小的水窪和廢棄的魚塘,以前北辛店鄉政府和北灘頭鄉委會合作,將一千多畝地挖成湖泊種荷花,想發展觀光農業,結果沒經營起來。眼下那篇大大小小的水窪佔了六七千畝地,我想把這塊地拿下
  一個濕地公園搞旅遊,我找專家看過,專家說那兒已經是天然濕地了,不僅環境優美,而且頗有點江南水鄉的味道。如果大哥同意,也算蠍神集團積極響應市委市政府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的號召,為東州的環保事業做一份貢獻,為大哥的政績添點光彩!」
  吳東明聽得非常認真,他沒想到萬壽縣竟然有這麼一塊風水寶地,怎麼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不過邱興本的想法讓吳東明很受啟發,在東州境內有這麼一大片濕地無疑為東州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又添了一個籌碼。
  吳東明擺了擺手爽快地說:「興本,搞旅遊嘛,在濕地公園建點別墅酒店什麼的也是必須的,這是造福東州的好事,你大膽地干吧。」
  送走邱興本,吳東明再一次把玩起放在茶几上金光閃閃的黃金內衣,他心想,這套黃金內衣自己的老婆怕是受用不了,搞不好還得逼著我退給邱興本,還不如送給翠蓮,這丫頭見了一定高興得一塌糊塗。
  春節前,衣雪帶著兒子回到了東州,但是回國前她並沒有告訴丁能通。自從移民加拿大以後,這是衣雪和兒子第一次回國。
  衣雪這次回國心情非常複雜,其實衣雪自始至終都愛著丁能通,包括離婚以後,之所以決定與丁能通離婚,就是想讓丁能通走出「圍城」,在城外感受一下,到底是城外好還是城內好。衣雪太了解丁能通了,丁能通是既想要一個溫暖的窩,又想做浪漫的漂流。但是沒有家的漂流是虛無縹緲的,所謂浪漫也不過是玩弄一些風流韻事。風流韻事是以肉慾為目的的,即使產生了一些小感情也只是肉慾的佐料。
  離婚是衣雪生命中一次愛的冒險,自從上次丁能通主動給她打電話以後,她就決定結束這次冒險行動了,只是她現在還需要一次丁能通發自肺腑的懺悔。她要讓丁能通懂得,一萬件風流韻事也不能填補愛情的空白,只有對家庭負責的男人,才懂得珍惜愛情。衣雪終於明白,性是瓷土,愛情才是瓷瓶子,婚姻是碎瓷片,要想將性、愛情和婚姻三者統一起來,必須將瓷瓶子摔碎。因為這才是瓷器最終的狀態,也是愛情最終的狀態,這就是親情。衣雪覺得現在世界上自己最愛的人是兒子,最親的人是丁能通,經過這次婚變,這是衣雪最大的收穫。
  衣雪和兒子回東州的當天,丁能通就知道了,是石存山告訴他的。丁能通心裡非常高興,他能理解衣雪帶著兒子回國為什麼不告訴他,其實那次金偉民病在了美國,自己藉機和衣雪通了話,衣雪就表達了帶兒子回國看娘的意思。能通娘是個樸實善良的婦人,可憐衣雪從小沒娘,對衣雪倍加疼愛,娘倆比親母女倆還親。
  丁能通在夢中不止一次地夢見在娘面前見到衣雪和兒子的情景,兒子在院子里放鞭炮,娘坐在上房的炕上,衣雪坐在炕沿兒陪娘說話。和衣雪復婚的事丁能通想了不知多少次了,只是不知道衣雪是什麼態度,自己傷衣雪傷得太深了,不知道衣雪能不能原諒自己,衣雪和那個加拿大約翰的事,石存山在電話里也簡單向丁能通說了,丁能通聽後有些無地自容。其實丁能通已經打定了復婚的主意,他決定利用這次回家過年的機會好好和衣雪談談。
  然而晚上十點,丁能通突然接到姐夫的電話,說娘快不行了,讓他趕緊往回趕。得到姐夫的消息,丁能通感覺像遭到雷劈一樣。原來,娘見到衣雪高興,親自給衣雪和丁宇做了晚飯,還喝了酒。結果吐了血,送娘到醫院後,這不正在縣醫院搶救呢,大夫說是胃大出血。丁能通簡單地和楊善水通了個電話,便開車往東州趕。
  路上丁能通接到衣雪的電話:「路上開車小心點,一定要注意安全,娘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
  「雪兒,謝謝你!好好照顧她,隨時告訴我娘的情況,我會注意安全的,放心吧!」
  衣雪的電話讓丁能通心中湧起一股無法言表的暖流,他加大油門,賓士車向京東高速公路駛方向去。丁能通歸心似箭,一路狂奔,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娘含辛茹苦的畫面,卻不知道娘已經於午夜時分撒手人寰……
  娘的突然離開對丁能通和衣雪的心靈震撼很大,娘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自己和衣雪復婚,丁能通打定主意要和衣雪復婚,絕不辜負娘的希望。
  一路上衣雪的心情也很複雜,她知道自己無論遠離丁能通還是在他的身邊,自己的命運都不會與這個男人脫離關係,這大概就是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道理。衣雪覺得經過這次婚變,她和丁能通之間的愛情才真正成熟起來,這就是丁能通已經由愛人轉變成了親人,愛情轉變成了親情,她覺得這種親情不僅升華了婚姻,而且使得愛情更有分量了。
  歐華汽車在美國上市後並沒有挽回東汽集團頹敗的勢頭,而且業績一路下滑。經營業績的滑落,直接造成了紐約證券交易所里歐華汽車股價的連續下跌,股價從最高點三十二美元一路下跌到三點五美元,引起了國外投資者的一篇質疑聲。
  面對美國上市遭遇的巨大海外股市風險,身在美國的金冉冉更是心急如焚,她告誡金偉民:「金總,我建議香港銀鑽財務股份有限公司立即以大股東的身份行使51%的控股權,全面接管東汽集團,否則一旦有投資者因歐華汽車股價連續下跌提起訴訟,美國法院會受理立案,按照原告提供的歐華汽車上市僅僅一年,經營業績卻急劇跌落的實事證據,認為歐華汽車向SEC提供了不真實的財務報表,披露了虛假信息,而判決原告勝訴,真要那樣的話,歐華汽車極有可能賠個精光。」
  金偉民接到金冉冉的傳真後,更加焦急,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讓歐華汽車賠個精光。股價在大洋彼岸風雨飄搖,使金偉民意識到,光做接通金融管道的工作是遠遠不夠的。不搞好汽車、不搞好東汽集團,自己和歐華汽車在資本市場上都將聲名掃地。
  春節前金偉民拿到了東汽集團的財務報表後,決定去東汽集團看看,這一次金偉民和李欣汝轉換了視角,以大股東的身份處處留心,從像模像樣的衝壓、裝焊、塗裝、裝配四大工藝生產線,看出東汽集團的企業經營管理確實存在很多問題,抓住了企業只圖產量,不看市場,忽視成本,輕視質量,利潤遞減,企業的持續競爭優勢正在散失的癥結。
  金偉民和李欣汝回到香港後,調集香港銀鑽財務的精英商討對策,最後的結論是,東汽集團在原有的經營者手裡實在沒有起死回生、重振興旺的任何希望了,不換掉他們,轉由香港銀鑽財務來接手企業,歐華汽車必死無疑。香港銀鑽財務高層會議決定行使大股東的控股權,全面接管東汽集團。
  吳東明原以為東汽集團在美國上市成功後,利用這筆錢進行技術改造,東汽集團一定能起死回生,不成想東汽集團頹勢依舊。省國資局局長陳紅旗的核心意思是,只要金偉民不撤走股份,接手東汽集團可以考慮,他已經向趙省長做了彙報,趙省長指示,保證國有資產不流失的最好辦法是讓肉爛在鍋里。
  金偉民和李欣汝到達東州機場後,來機場迎接的除馮保春和紀東翔外,還有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朱文錦,朱文錦言稱是代表夏書記來接金先生的,這是金偉民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心想,看來接手東汽集團是場硬仗啊!
  當朱文錦等人引領著金偉民和李欣汝走進小會議室時,夏聞天熱情地迎上去與金偉民和李欣汝握手並風趣地問:「金先生,李小姐,東汽集團得的是白血病,不知道你們二位是醫生還是骨髓捐獻者啊?」
  金偉民回敬道:「夏書記,我們既不是醫生,也不是骨髓捐獻者,我們只是與東汽集團有血緣關係的人。」
  「說得好,」林大可湊上來,拍了拍紀東翔的肩膀說,「國有企業之所以搞不好,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像紀東翔這樣的董事長是組織部派去的,而不是與企業有著血肉聯繫的董事們選出來的。」
  眾人入座後,金偉民開誠布公地說:「各位領導,再也不能由著老人馬、老車型造車了,否則東汽集團就是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必須儘快尋找、確定新車型,以適應市場的多種購買需求,形成東汽集團新的利潤增長區域。我這次來就是行使我51%的控股權,全面接手東汽集團,這既是為我們的51%的股權負責,也是為國有資產保值增值負責,更是為歐華汽車的投資者負責。」
  金偉民的確成竹在胸,從決定與東汽集團合資那天起,就想設計出新款歐華轎車,為他考察了許多汽車大國,終於相中了義大利一位頂級設計大師。
  因此,金偉民躊躇滿志地說:「夏書記,我接手東汽集團後,立即與義大利設計公司簽訂設計合同,由義大利頂級設計師負責設計,設計費七千萬美元,我的條件是,設計的產品不僅技術上和經濟上都成功,而且要完全佔有知識產權。」
  夏聞天看了看吳東明、林大可,從他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們既不想交出控股權,又不想放棄金偉民請義大利人設計的屬於東汽集團全部知識產權的新車。他剛想開口,吳東明輕咳了一聲問:「金先生,如果義大利人設計出這款新車後,發動機怎麼辦?」
  金偉民思忖片刻惆悵地說:「吳市長,說句心裡話,我有兩塊心病,一是轎車發動機,二是體制發動機。轎車發動機好辦,我建議由歐華汽車向東州航天三菱發動機有限公司注資,對其實施控股,日後的歐華轎車暫用由三菱發動機有限公司提供的2.0和2.4升的發動機,然後再想辦法與國外合作研發出最適合歐華轎車的發動機。但是歐華汽車能否修成正果,關鍵還是要靠體制發動機啊!」
  金偉民的這番話等於將了夏聞天、吳東明和林大可一軍。一直一言不發的紀東翔心情是極其複雜的,他預感到如果管理權交給金偉民,自己將失去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置,弄不好連副總經理的位置也保不住,他懷著負隅頑抗的心理問:「偉民,怎麼說你也是個造車的外行,你知道一輛車的價格是怎麼定出來的嗎?」
  金偉民一聽笑了,他非常理解此時此刻紀東翔的心情,自從決定與東汽集團合資那天起,金偉民就到處拜師研究汽車,他甚至從英國聘請了一位研究汽車的教授定期飛到香港給自己和銀鑽財務的高層講汽車課。
  「東翔,」金偉民用老朋友的口氣說,「看來你是想考考我,其實一輛汽車的車價不是企業說高就高,說低就低的,這裡面有一個基本的製造成本。其中車上有多少個焊點,直接決定了車的製造成本。車的焊點越多,標準越高,質量越好,德國的賓士、寶馬車一般要達到五千五百個焊點,而豐田、本田、尼桑、馬自達等日本車則多在三千八百到四千兩百個焊點之間。一輛車的焊點越多,製造工序也隨之增多,總裝流水生產在線的機械手、感測器等裝備增多,致使成本提高,車價也就貴上去了,我說的對不對?」
  夏聞天打斷了,「金先生,如果由你們來管理東汽集團,你除了推出由義大利人設計的新款歐華轎車外,還有什麼新舉措?」
  金偉民聽出了夏聞天已經鬆口的意思,「夏書記、吳市長、林市長,東汽集團的企業管理必須向豐田公司學習,『從干毛巾中擰出水來』,只有用這樣的企業精神來控制製造成本、銷售成本、管理支出和財務費用,才能把成本降下來,把效益搞上去,我會派一大批管理人員去日本名古屋,進豐田公司培訓,在東汽集團全面推行豐田式的管理,在企業里樹立起生產上的成本概念,經營中的市場觀念,管理時的質量意識,企業上下圍繞技術、質量、市場、利潤四大環節上下功夫,將東汽集團真正建成一個擁有現代企業制度、現代化、國際化的汽車集團公司。在這裡我鄭重承諾,給我兩年或三年時間,如果不如你們管理得好,我們就投降,再交出管理權給你們,在這期間,如果企業出現虧損,由我們來承擔。」
  夏聞天苦澀地笑了笑說:「保春、東翔,與其看著東汽集團死在你們手裡,不如把權交給金先生、李小姐他們管理,大權交出後,東翔就任常務副總經理吧。」
  東汽集團交出管理權後會是個什麼結果?吳東明、夏聞天和林大可都有自己的判斷,吳東明流露出對個金偉民不能不防,而林大可一向認為吳東明在官場上做事工於心計,沒成想在招商引資上也這麼詭道,「東明,人家佔51%的股份有控股權,咱們怎麼防啊?招商千萬別搞成『招傷』,把人家搞成了『外傷』,把自己搞成了『內傷』啊!」
  吳東明不慌不忙地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紙遞給夏聞天說:「這是省國資局發給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的函,你們倆先看看。」
  夏聞天接過函件,只見上面寫道:
  中國汽車教育發展基金會:
  我局為了探索境外國有資產管理模式的需要,現正式委託貴會代表我局投資歐華中國汽車控股有限公司,金額為2999萬美元,資金由我局支付,貴會作為代理人,不承擔投資的所有風險,也不享有此項投資的所有權益,歐華汽車的所有股權及股票收益均歸我局所有。請予以支持和配合為盼。
  清江省國有資產管理局
  夏聞天看後久久沒有說話,他將函件遞給林大可後,情不自禁地點了一支煙,他慢慢地吐了一口煙意味深長地說:「東明、大可,你們知道政治家與政客的區別是什麼嗎?我覺得就四個字:虛懷若谷!我一向認為市場經濟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經濟形式,改革開放就是不斷完善市場經濟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必須認清一雙手,這就是市場經濟這雙無形之手和權力這隻有形之手。在市場經濟不成熟的時候,這隻權力之手就有很大的使用空間,我提醒你們,既然東汽集團已經走向國際資本市場了,還是少用權力之手,我可不想讓你們做蕭何。」
  吳東明不解地問:「聞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林大可插嘴說:「這還不明白,聞天是怕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呀!」
  韓亞洲如願以償地接任了萬壽縣縣委書記,他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決定投資二十億開發北灘頭濕地公園。作為縣委縣政府的龍頭工程,這二十億萬壽縣根本拿不出來,全部壓在了邱興本的蠍神集團。
  韓亞洲深知今年是市政府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的決勝年,北灘頭濕地公園一旦建成,無疑對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有促進作用,如果創建成功,吳市長承諾的市長助理說不定就到手了。韓亞洲每當想起這些,心裡就充滿了幹勁。
  自從金偉民接手東汽集團以後,下滑的業績不僅遏制住了,而且效益一路攀升。吳東明欣慰之餘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麼同樣的城市、同樣的企業、同樣的廠房、同樣的設備、同樣的車型、同樣的員工,由於不同的人來管理,而顯現出了從跌落到騰躍的巨大不同?這次吳東明參加中英企業家研討會就是帶著這樣的疑問來的。
  汽車雖然是在西方近代工業的鐵鎚下敲打出來的,但是吳東明有一個野心,想在自己任期內通過東汽集團打造出一款真正讓中國人自豪的轎車,他把這個夢想寄托在了金偉民的身上。
  自從辛翠蓮生了孩子以後,習濤怎麼看都覺得不是自己的,再加上民間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這孩子八個月生下來竟然活了,習濤覺得心裡怪怪的,後來他通過朋友終於明白辛翠蓮生的孩子是足月的,根本不是八個月,習濤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斷定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莫非是……?」習濤越想越後怕,這段時間他心裡矛盾極了,也痛苦極了。
  但習濤是個穩重的人,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查清孩子的父親究竟是誰。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習濤內心悲苦至極,他非常懷戀自己在市安全局反間諜處的日子,巴不得馬上調回去。
  習濤已經下了與辛翠蓮離婚的決心,他偷偷回到了東州。辛翠蓮最近也非常鬧心,她發現自從自己與習濤結婚生了孩子之後,吳東明開始有意疏遠自己,辛翠蓮的目標越來越明確,要想盡一切辦法逼吳東明離婚。市長的情人離市長的夫人就差一步了,即使魚死網破,這一步也要邁過去。自從辛翠蓮生完孩子以後,她就根本不正經去市安全局上班了,因為吳東明給了她一個特殊的任務,潛入市委辦公廳公務班。辛翠蓮第一次潛入市政府辦公廳公務班只用了一周時間就完成了任務,當時她負責林大可和鄧大海的辦公室。這次成功潛入市委辦公廳公務班,在焦雲龍的周密安排下,辛翠蓮負責清掃市委書記夏聞天和副書記周永年的辦公室。
  習濤到達東州後沒有馬上回家,與其說回東州,不如說是潛入東州。習濤這次回東州的目的很明確,就是離婚,但是僅憑懷疑是站不住腳的,要用證據說話,因此,他選擇了跟蹤,並且發現了辛翠蓮潛入市委、住豪華別墅、開保時捷跑車等證據……
  經過一番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金偉民又將東汽集團在香港、上海兩地成功上市,為義大利設計的歐華轎車上馬準備了啟動資金。義大利設計公司按照合同約定,已經造出了歐華轎車的第一輛樣車,並在英國汽車工業研究協會進行了各項實驗、測試和鑒定。
  正在此時,焦雲龍來到吳東明的辦公室,關上門謹慎地說:「老闆,丁能通去見夏聞天了,還帶著北灘頭村的老村長。」
  吳東明臉色一沉,厲聲問:「怎麼知道的?」焦雲龍指了指吳東明辦公桌上的電話說:「監聽到的。」
  北灘頭濕地項目使當地的農民失去了土地,北灘頭的村長去夏聞天那兒告狀,還是丁能通親自帶著村長去的,這不但給吳東明出了難題,而且還給自己的姐夫送到了最危險的境地。
  丁能通從李欣汝那裡得知習濤和辛翠蓮鬧離婚,而且辛翠蓮生的孩子不是習濤的,習濤被人家利用了。辛翠蓮的心計不能不讓丁能通刮目相看,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辛翠蓮的心計會毒得連習濤這麼英俊幹練的男人都鑽進了圈套。丁能通第一個反應就是辛翠蓮在玩火,她生的孩子很有可能是吳東明的。
  金偉民興奮地告訴丁能通,歐華轎車的樣車已經經過英國汽車工業研究協會的測試,接下來要建新廠,上汽車目錄,好多需要跑『部』『錢』進的事都得拜託你這個『孫悟空』了。當丁能通了解到金偉民的歐華轎車的發動機生產線很有可能放在長三角一帶的港口城市,丁能通當即制止金偉民道:「在中國做生意,光考慮市場不行,還要考慮政治,你現在的想法很危險,吳東明不會答應的。」
  金偉民不屑地說:「吳東明不答應又能怎樣,香港銀鑽財務是東汽集團的控股公司,現在是市場經濟,我的夢想是將東汽集團打造成跨國企業,如果連跨省都不允許,還談什麼改革開放?」
  丁能通反駁說:「你別忘了,中國的市場經濟還在發展過程中,是不健全的市場經濟,中國還不能稱為法治社會,只能說是從人治向法治轉變的過程中,人治是逆現代化的,一切都充滿了變數,也就是說你作為港商投資於東州的國有企業,必須討當地政府的歡心,否則……」
  金偉民從心裡感激老同學的提醒,自從投資東汽集團以來,他有一個切身的感受,就是東州的官本位思想比長三角一帶濃得多,一個大型國有企業凡事都要依靠市委市政府,這種半行政半市場的投資環境,很容易使投資者成為地方利益競爭中的犧牲者。
  辛翠蓮與習濤離婚的事遲遲沒有告訴吳東明,她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說。自從與習濤簽了離婚協議書後,辛翠蓮再也沒有了顧慮,她將孩子扔給了父母和保姆,乾脆住進了鳳凰台莊園的別墅。市安全局反間諜處,她想去就去,想走就走,處長知道她是吳市長的乾女兒,有局長王鼎臣罩著,對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為迎接國家環保總局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考察團,吳東明率萬名市民橫渡黑水河的消息,東州市的電視台、電台、報紙已經宣傳快一個月了,東州市民翹首以盼。宣傳報道稱,通過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東州的水能變成清凌凌的水,東州的天能變成藍瑩瑩的天。
  萬民橫渡黑水河取得了圓滿的成功,吳東明的心情的確好,他親自架車來到鳳凰台莊園和辛翠蓮幽會的別墅,辛翠蓮剛好準備完四個熱菜,一個燉甲魚湯,當辛翠蓮補完妝小鳥一般從二樓飛下來時,電視里正在播放吳東明親率萬民橫渡黑水河的新聞,電視屏幕里吳東明戴著紅色游泳帽正在奮力向前游,泳姿不僅標準,而且陽剛,宛若二十幾歲的小夥子。
  辛翠蓮得到機會就沒想放過吳東明,「實話告訴你吧,我和習濤已經離婚了。反正離了,吳東明你聽好了,從今以後,我和女兒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要是敢拋棄我和女兒,小心我到中紀委告你去!」
  邱興本在美國就得知了夏聞天對北灘頭濕地造假非常震怒,已經責令萬壽縣縣委縣政府立即停止繼續挖掘,並派出調查組深入北灘頭村調查。
  邱興本急匆匆地從紐約直飛東州,想找韓亞洲商量對策,韓亞洲卻躲著不見邱興本。潘富貴告訴邱興本這件事是丁能通捅到夏書記那兒的,氣得邱興本恨不得颳了小舅子。
  晚上回到家,邱興本把火全撒在了丁桂芹身上,夫妻倆大吵一通,邱興本什麼話難聽說什麼,丁桂芹忍無可忍,第二天一大早就隻身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丁桂芹見到丁能通長嘆一聲說:「能通,我看你姐夫的公司要出事,能通,你姐夫本想大幹一把,把錢都投到北灘頭濕地了,沒想到項目不讓幹了,還派了調查組,這個時候,我去加拿大怎麼放心得下!」
  丁能通用責備的口氣說:「姐,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踩的,姐夫這次要是真栽了,也怨他自己,做生意不是賭博,更不是違法亂紀,姐,咱們也是農民出身,最理解失地農民的痛苦,另外,蠍神集團的經營方式也存在問題,收了那麼多養殖戶的抵押金,一旦資金鏈斷了,公司非發生崩盤不可,這兩年姐夫手裡有了錢,張揚得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俗話說,槍打出頭鳥,姐夫能不能過了這一關,就看他的造化了,姐,既然他對你不仁,你就可以對他不義,去加拿大獃一段時間,散散心,就算你幫我了,你知道丁宇還未成人,需要監護人,衣雪根本離不開加拿大,如果你能常去,衣雪才能常回,娘在九泉之下的心愿才能了了。」
  娘不再了,自己在這個世上的真正親人只有弟弟了,長姐比母,我不成全弟弟誰成全?想到這兒,丁桂芹點了點頭。
  邱興本想求吳東明對北灘頭濕地項目說句話,只要撤走調查組,重新啟動北灘頭濕地項目,蠍神集團就能擺脫困境,然而,吳東明不願意與夏聞天搞得太僵,官場上是最講火候的,吳東明覺得還沒到與夏聞天叫板的時候,吳東明只輕描淡寫地安慰了幾句,讓邱興本等一等,就在邱興本琢磨怎麼緩和與妻子和小舅子的關係時,丁能通打來電話,告訴他,「我姐馬上就去加拿大探親去了,你要還是我姐夫就來送一送。」邱興本當即答應,「送,一定送。」
  其實丁能通根本沒想讓邱興本送丁桂芹,他借送姐姐去加拿大為由,調邱興本進京是另有企圖。丁能通使出全身解數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丁桂芹去加拿大的簽證,是因為他預感到蠍神集團要出事了,搞不好邱興本都得坐牢。姐姐是這個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丁能通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姐姐跟著邱興本受連累,所以毅然決然地為姐姐去加拿大安排好了一切。
  最近吳東明的心緒被兩件事搞得很亂,第一件事是創建國家環保模範城可能要前功盡棄,在考察團禮節性總結中,雖然對東州的創建工作給於了高度評價,但是也提出了東州的環境質量有待提高的意見,儘管考察團還要綜合權衡所有參與創建城市的情況,但是吳東明心裡很清楚,大部分參選城市的環保底子都比東州好,東州畢竟是老工業基地,要想拿下國家環保模範城的榮譽要走的路還很長。第二件事就是辛翠蓮自從與習濤離婚以後像變了一個人,經常逼問吳東明,大有逼婚的前兆。
  在東州官場,能說幾句知心話的也就是老同學王鼎臣了,開了一天會的吳東明一散會就約王鼎臣去安樂窩,而且既沒帶焦雲龍也沒帶司機,吳東明親自開車去市安全局接王鼎臣。
  飯菜上齊以後,王鼎臣要上蠍神酒,吳東明擺了擺手,讓服務員上茅台,王鼎臣笑著問:「東明,怎麼改口味了?」
  吳東明懊惱地說:「不瞞你說,鼎臣,我最近總覺得這蠍神酒喝了之後有股邪勁,就好像抽大煙一樣,喝了上癮,我懷疑邱興本這傢伙是不是在酒里泡大煙殼了。當初要不是喝了蠍神酒,酒後亂了性,也不會讓辛翠蓮牽著鼻子走,鼎臣,我現在是有苦說不出啊!」
  王鼎臣心想,看來吳東明今天是向我求計來了,否則不會以一市之長的身份親自給我斟酒,儘管我們之間是老同學、老朋友。
  王鼎臣是一個洞若觀火的人,他揣摸著吳東明的心思說:「東明,你應該想辦法把這個女人送出國去,最好是移民,澳大利亞、加拿大、紐西蘭,哪個國家都行,走的越遠越好,在你身邊早晚是個禍害!」
  邱興本在北京住了三天,他打算藉助丁能通說服習濤,想把蠍神酒推成國宴用酒這件事辦成,只要蠍神酒成了國宴用酒,夏聞天不會不顧及東州民營企業這一榮譽的,必將對蠍神集團手下留情,或許蠍神集團就能死裡逃生。
  但是屋漏偏遭連陰雨,就在習濤全力幫忙之際,京城各大報紙報道了一則消息: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簡稱FDA)發出警告:在出口美國的蠍神酒以及蠍神系列產品中,檢測出含有處方葯濃度的昔多芬,而昔多芬正是大名鼎鼎的「偉哥「的主要成分,該成分用於治療男性勃起障礙。
  消息一出,消費者嘩然,網上對蠍神系列產品一片質疑聲討之聲,習濤想把蠍神酒推成國宴用酒的一切努力付之東流,邱興本頓時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
  大約下午兩點鐘,邱興本一進東州城,就驚呆了,許多路段都被蠍神集團的養殖戶給攔截了,車行至省政府附近時,根本過不去了,估計有上萬人圍住了省政府,養殖戶高舉著「給養殖戶一條出路,還我血汗錢!」,「求政府作主,救救我們!」等條幅。
  邱興本沒說話,他上了潘富貴的車,坐到了正駕駛的位置上,他點上一支煙,穩了穩慌亂的心情,然後一踩油門向城外駛去。
  與此同時,省委也被上萬人圍得水泄不通,省委書記林白專門召開了書記辦公會議,專題聽取東州市委市政府關於蠍神集團群訪事件的彙報。
  歐華轎車工廠是按照年產十萬輛的規模來分期建設的,在金偉民殫精竭慮的努力下,廠房已經現形,從德國申克、杜爾、庫卡、舒勒公司購買的設備,在歐華支付了巨額貨款後,先後海運抵岸,送至車間安裝。
  此時的金偉民充分彰顯著立志要造出技術上與歐美日同步、並擁有全部自主知識產權的歐華轎車的一身膽識、智慧和信念。為了實現目標,金偉民將全部資源向歐華轎車整合,他通過複雜的股權設計與整合,一方面打造融資平台,一方面了結他心底深處最大的憂慮:打造一個體制發動機,把歐華轎車的根子搞乾淨。
  這個體制發動機,就是在長三角建立一個真正由香港銀鑽財務控股的股份制發動機生產基地。金偉民認為,這個股份制的發動機公司就是歐華轎車的根。
  就在歐華轎車工廠的設備進入調試、試車階段時,金偉民親自從義大利將由義大利工程師和技師們手工製造的一輛歐華轎車,封箱運上包租艙位的波音747大貨機,直飛首都機場。屆時夏聞天將親自進京召開歐華轎車車型揭示新聞發布會。
  習濤自從和辛翠蓮離婚以後,情緒一直低沉,唯一可以吐露心扉的就是李欣汝,李欣汝不失時機地開導習濤,勸習濤正視現實,順勢而為,漸漸地習濤走出了陰影。
  然而,習濤的行為深深觸怒了吳東明,他要求調回市安全局的請求被擱置,任命他為市駐京辦副主任的事情也泡湯了,特別是習濤離婚的消息漸漸傳開,周圍的同事議論紛紛,流言蜚語如水漫流,浸淫著習濤破碎的心,在習濤心目中,愛情猶如失手打碎的古瓷瓶,碎瓷片便是愛情的屍體,心便是這屍體的棺槨。
  吳東明近來被辛翠蓮逼得越發恨起邱興本了,狗日的,竟敢用「偉哥」冒充蠍子泡酒,毀了我吳東明一世英名,蠍神集團雖然破產了,但是邱興本卻失蹤了,邱興本不知去向像一顆炸彈懸在吳東明心裡,他一直僥倖地想,狗日的,跑的越遠越好,永遠也別露面,否則一旦被公安機關抓住,還不知道從狗嘴裡胡咧咧出什麼來呢。鳳凰台山莊的別墅、辛翠蓮開的保時捷吉普車,還有那套精巧的純金內衣……
  自從邱興本失蹤以後,丁能通沒有一天不為姐夫提心弔膽,不過讓丁能通心裡還算安慰的是,政府定性蠍神集團收受養殖戶抵押金不是非法集資,蠍神集團之所以破產是由於長期經營不善造成的。但是這個結論也遭到了大部分養殖戶的抵觸,大規模群訪事件雖然平息了,但是小規模群訪事件時有發生。
  金偉民這幾天情緒一直處於亢奮狀態之中,因為歐華轎車就要下線了,日子定在了國慶節,屆時將舉行隆重的下線儀式。但是下線的兩輛車塗成什麼顏色,公司內部意見不統一,還有第一輛下線的歐華轎車誰來開?官場上的微妙金偉民不懂,為了使歐華轎車下線儀式滴水不漏,達到方方面面滿意,金偉民特意請丁能通吃飯向老同學討教。
  國慶節上午十點,陸續出席歐華轎車下線儀式的各界人士齊聚在東汽集團歐華轎車新建廠裝配車間的會場。大屏幕上展示完歐華轎車在伯明翰歐共體ECE實驗場內,由英國米拉公司承擔的歐華轎車各項實驗的紀錄片後,東汽集團常務副總裁紀東翔開始主持歐華轎車下線儀式。簡短的開場白之後,紀東翔宣布由東汽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金偉民介紹歐華轎車的研發歷程。
  金偉民動情地說:「這可是東汽人擁有整車的自主知識產權的現代轎車,它沒有外商在技術上和其他因素方面對我們的牽制,我們的企業更沒有被捆綁到跨國公司的戰車上,歐華完全是我們民族自己的品牌。」金偉民說完,新老汽車人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全場再一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緊接著紀東翔宣布請東州市市長吳東明和東汽集團董事長兼總裁金偉民試車。頓時,東州軍區軍樂團奏響《國歌》,清江省歌舞團合唱團與全場來賓高唱《國歌》,兩扇由地球圖案構成的弧形大門,在四隻舞獅的引導下,緩緩打開,巨大的五星紅旗冉冉升起……
  吳東明駕駛著第一輛黑色歐華轎車穩穩駛來,緊接著是金偉民駕駛的白色歐華轎車,紅地毯兩側洋溢著工人們的笑臉……
  金偉民太累了,歐華轎車成功下線後,他匆匆趕回北京,不成想,一個星期以後,馮保春和紀東翔從東州趕到了北京,專程來看金偉民。金偉民心想,看來吳東明一定知道了自己與英國人合作生產發動機、將這個項目放在長三角的南港市了。
  紀東翔說:「偉民,你在香港呆的太久了,對內地的體制了解不深,和政府過不去沒什麼好處,搞不好有些領導是翻臉不認人的!」
  金偉民沉重地說:「保春、東翔,我聽你們的話怎麼帶有恐嚇的味道?東翔說得對,我在香港呆了二十多年了,脫離你們所在的環境久了,聽了你們的話,我真是不習慣啊!難道我作為港商,東汽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擁有控股權的大股東,在哪兒投資還要由東州市委市政府定嗎?你們只允許我把錢投在東州的老窩裡,投到別的地方就是和市政府過不去,某些領導就要翻臉,這樣的投資環境,不僅國有資產不能保值增值,還會嚇走投資者,我認為吳市長腦袋裡的地方保護主義思想太濃重,在權力的強勢下,資本是什麼?難道僅僅是一塊任何人搬來搬去的金磚?」
  經過長期的合作,紀東翔深知金偉民的性格,寶刀不鋒,寧願折斷,他搖著頭說:「偉民,你別忘了歐華汽車是基金會名下的企業,你在《代理聲明》中明確表明:你是受省國有資產管理局的委託,以代理人的身份持有歐華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百分之百的股份,這就是說歐華汽車控股有限公司真正的所有人是省國資局。」
  馮保春接過話茬說:「偉民,你看看這份函就全清楚了。」說著從皮包里拿出那份省國資局下發的《關於委託中國汽車教育基金會投資的函》。
  接過函一看,金偉民心口頓時不適起來,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馮保春和紀東翔,探明了金偉民的真實想法後,兩向市長吳東明彙報,商議對策。吳東明聽取了馮保春和紀東翔的彙報以後,覺得事態嚴重,金偉民隨時都有攜款潛逃的可能,傍晚特意將省長助理、省國資產局局長陳紅旗請到了草河口迎賓館十五號樓,兩個人一同商議對策。
  陳紅旗毫不猶豫地建議說:「建議立即成立清江省接收東汽集團國有資產工作組,改選董事長和總經理,全面接手包括歐華汽車控股有限公司在內的東汽集團,嚴防國有資產流失。」兩個人一拍即合,當天晚上,吳東明就命令馮保春給趙長征起草《關於成立清江省接收東汽集團國有資產工作組的報告》。
  第二天一大早,吳東明就驅車去了省政府,趙長征看了報告以後,立即批示:同意。當天下午,在東汽大廈十八樓召開了董事會,在董事長金偉民缺席的情況下,通過董事會決議,做出了集團高層人員的委任變動,由馮保春接任董事長,紀東翔任總裁,副總裁、行政總監、財務總監也都易人。緊接著吳東明調集公安、審計、稅務等大批人馬,進駐東汽集團,展開了對金偉民的全面調查。
  丁能通得知消息後十分震驚,他沒想到省里也會插手這件事,他內心極度悲涼,他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早知如此,自己何必要給金偉民牽線搭橋,引見到東汽集團,實指望金偉民和東汽集團獲得雙贏,結果卻是個大敗局。
  李欣汝預感到金偉民與東汽集團的緣分已盡,三十六計走為上。但是怕金偉民捨不得自己尚未成功的汽車革命,他又是個寶刀不鋒、寧願折斷的性格,搞不好怕連命都不保。「民哥,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從古到今商不與官斗,眼下看我們怎麼做都無力回天了,民哥,你這個東汽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理不如還給東州。」
  金偉民雖然有心理準備,還是沒想到這個工作組的規格會這麼高,好在在丁能通的提醒下,對手中的百億元財富產權可能失落或重新被界定早有察覺和警醒,曾就此做出了一些調整、移動和彌補。
  但是百億元財產即將被划走,金偉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他果斷地說:「欣汝,不能再等了,你現在就走,先回香港,按我說的辦,等資產處理完後,你再回來接我,到時候我們再定去留。」
  陳紅旗在兩位隨行人員的陪同下,來到金偉民的病房。本來陳紅旗想客氣幾句,見金偉民如此冷淡,便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金先生,你的氣色不錯,看來身體恢復了,我這次來主要是向你傳達:經省政府批准,省國資局將東汽集團包括歐華汽車控股有限公司下屬所有企業一併劃轉東州市人民政府,所有債務一併劃轉,這是省長令,你看一看吧。」
  金偉民根本沒接陳紅旗遞過來的文件,望著陳紅旗胖乎乎的臉,金偉民目光悲涼地質問道:「陳助理,我創造的百億資產,不是土豪劣紳剝削農民的不義之財,要把歐華拿過去,總得平等協商吧,總得尊重創業,承認經營,肯定業績吧?你們別忘了,基金會沒有向歐華汽車投入一分錢,無論清江省政府還是東州市政府都沒有和我簽訂任何股權轉讓的法律文件。按照《公司法》,誰投資誰受益的原則,我擁有基金會的絕對股權。」
  陳紅旗冷冷地笑了笑,「金先生,你只是國有資產的經營者,歐華是國家的,《代理聲明》是你親自簽的,至於基金會,你看看這份函,你就清楚了。」
  金偉民一把接過函件仔細看了起來,不看則已,一看他從嘴裡擠出六個字:「你們這是暗算!」然後重重地將函件扔在地上。
  周永年和林大可得知省里成立了接收東汽集團國有資產工作組後,都覺得這麼做不妥,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來到夏聞天的辦公室,想聽聽夏聞天對這件事的看法。一進門林大可就嚷嚷道:「東州的招商什麼時候變成招『傷』了?投資改成讓人家投『降』了?」
  周永年也添油加醋地說:「聞天,只允許骨髓捐獻者給一個白血病人捐骨髓,不允許給其他白血病人捐骨髓,是不是太霸道了?」
  夏聞天無奈地說:「在東州的經濟發展上,我們誰也擺脫不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干係,『蕭何』是什麼?就是以阾為壑的地方保護主義。歐華汽車配套只能在清江省內,不允許到外省市去配套發展,在經濟全球化時代,這種走回頭路的配套模式,怎麼能讓一個企業的產品質量有提升?這不是進步,是倒退!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執政者不僅需要海納百川的胸懷,更需要以人為本的自信啊!」
  周永年很理解夏聞天話里話外的深意,只是覺得公僕和政治家既有聯繫也有區別,政治家面對人民是公僕,面對對手時就應該是王者,如果在第一回合擊倒對手,何必要等到第九回合呢?夏聞天腦海里「福為民開」的公僕意識太濃,這對一個政治家來說既是一個優勢,也是一個弱點,因為政治永遠都是權力的奪取與運用。
  蔣春傑最近聽到不少關於姐夫的閑話,為此,蔣春傑沒少跟蹤辛翠蓮,甚至竊聽了吳東明和辛翠蓮的談話,一聽才知道辛翠蓮已經為吳東明生了孩子,那小騷逼竟然想逼姐夫和姐姐離婚,她好取而代之。從竊聽中,蔣春傑發現吳東明已經被辛翠蓮逼得快走投無路了,那小娘們一直揚言要抱著孩子去中紀委,蔣春傑從為姐姐的婚姻擔心,開始轉向為姐夫的前程擔心,他覺得有必要和姐夫談談了。
  吳東明一直想找小舅子商量商量怎麼辦,蔣春傑竟主動找上門來了,吳東明心中有數,小舅子找自己無非是又看上什麼位置了,這正是商量解決辛翠蓮這件事的好機會。對付這種死纏爛打的女人,自己的小舅子最有經驗。兩個人密謀著一個不告人的計劃……
  李欣汝通過習濤得知自己回香港拋股票套現的事,令吳東明非常震怒,省里認為這是侵吞國有資產,省公安廳怕是要對金偉民採取強制措施。
  丁能通得知省里要對金偉民採取強制措施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必須馬上送金偉民出境。丁能通幾乎與李欣汝同時到達北京醫院。李欣汝在住院部走廊看見丁能通就像看見了救星一樣,她知道眼下能救金偉民的只有丁能通了。
  此時的金偉民已經預感到山雨欲來,他穿著住院服,佇立在窗前,腦海中不時浮現出自己縱橫商海的艱辛,近二十年的商海打拚,最讓他得意的還是成功運作瀕臨倒閉的東汽集團在紐約上市,每當他想起五星紅旗在曼哈頓金融街的摩天大樓間高高飄揚時,他的心情就激動不已,如今他卻不得不直面一場資產丕變,內心深處不僅有大漠孤煙直的孤獨,更有大江東去的悲涼。
  李欣汝從未見過金偉民如此沮喪過,她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平靜地說:「民哥,丁大哥的意思是讓我們馬上出境,否則我們會有危險。」
  丁能通建議金偉民先去加拿大然後再回美國,他感慨地說:「其實,我們已經走得太遠,以至於忘記了為什麼而出發啊!」
  深秋的北京突顯出古氣磅礴的景象,丁能通覺得自己的心不再是心,而是被秋風掃過的城牆、壇廟、街道和落葉,他覺得自己承受的太多了,太沉重了,特別是姐夫的出逃和金偉民的出走,自己都逃脫不了干係。命運弄人,丁能通的內心深處有一種無法原諒的愧疚。送走了金偉民,習濤看得出丁能通內心的痛苦說:「頭兒,我時常想,即使你出污泥而不染,你的根不還是扎在污泥里嗎?我曾經夢想尋找一塊凈土,卻發現理想出自污泥,愛情也出自污泥,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不是出自污泥呢?人到這個世界上其實就是來受苦的,人到底有沒有靈魂值得懷疑。」
  丁能通聽了習濤這番感慨,深知他內心也一定隱藏著巨大的痛苦,只是不便說出來罷了,為了安慰習濤,丁能通想起了傅雷在《約翰.克里斯多夫》譯者獻辭中的兩句話,「習濤,真正的光明決不是永沒有黑暗的時間,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罷了。真正的英雄決不是永沒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罷了。兄弟,有時委屈不是為了求全,而是為了求真,求凈,求善啊!」
  習濤聽罷眼睛一亮,「頭兒,你要有個心裡準備,辛翠蓮住的別墅、開的保時捷,可都是你姐夫送的。你姐夫在外面這麼躲著非常危險,投案自首是他最好的出路,說不定還可能將功贖罪,反正蠍神集團已經定性為因經營不善而破產,大不了坐幾年牢,可是藏起來不露面怕不是長久之計。頭兒,白麗娜和你姐夫關係不一般,你這麼精明的人不會沒有察覺,白麗娜准知道你姐夫的下落,但有一點,自首隻能找石存山,千萬別落在蔣春傑手中。」
  「蔣春傑」三個字一出口,丁能通恍然大悟,他一下子知道了習濤說的「別人」指的是誰,他原以為姐夫只是為了逃債而逃走的,想不到竟是怕人家謀害自己而逃走的,丁能通越想越為姐夫擔心,點煙時竟把煙拿倒了,點著了過濾嘴……
  辛翠蓮這幾天頗為得意,吳東明在自己的威脅之下明顯服軟,同意在適當的時候提出和蔣春華離婚。吳東明卻被辛翠蓮糾纏得心力交瘁了,他終於答應她考慮與自己老婆離婚了,這對辛翠蓮來說是個天大的好事。
  上午,辛翠蓮到父母家看了看女兒。午飯後,她就開開著保時捷去聖愛美容院做了美容。在美容院享受了「貴妃醉酒」服務後,已經月上柳梢頭了,辛翠蓮挎著香奈兒皮包香氣如蘭地上了車。她一踩油門,保時捷吉普車向黑水河大橋方向駛去。解放大街是東州橫貫南北的快速幹道,來往車量速度非常快,保時捷吉普車駛上解放大街,辛翠蓮也加快了速度,她並沒注意有車一直跟著自己。快到黑水河大橋時,辛翠蓮想減速,她萬萬沒想到剎車卻失靈了,她把剎車踩到底也不管用,只好用手剎車,結果手剎車也失靈了,辛翠蓮手忙腳亂起來,腦海里一片空白,此時跟在後面的奧迪車猛然加速沖向保時捷,辛翠蓮從反光鏡中發現有車沖了上來,她本能地向右一打方向盤,保時捷吉普車像奔牛一樣撞向大橋護欄,衝出大橋,飛入黑水河,後面的奧迪車絲毫沒有減速,像流星一樣消失在夜幕之中……
  丁能通原以為金偉民一出走,上面就會來調查自己,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只是媒體鬧得沸沸揚揚的,歐華汽車在香港聯交所和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股價出現極大波動。
  金偉民和李欣汝安然到達加拿大後,給丁能通打來了電話,報了平安。衣雪對丁能通的牽掛也與日俱增,她已經做好了回國的準備。看到衣雪的郵件以後,丁能通心潮起伏,他覺得自己的心像個生病的孩子,急需衣雪的懷抱來溫暖。丁能通太累了,一路走來,氣喘吁吁,卻找不到歇腳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路上的沙粒,突然有人走來撿起自己捂在手心,這個人就是衣雪。他終於找到了歇腳的地方,原來歇腳的地方就是愛。
  習濤第一時間向丁能通彙報了辛翠蓮出了車禍,而且是謀殺。他明白吳東明的路也走到頭了!
  吳東明心亂如麻,小舅子蔣春傑莽撞竟然要了辛翠蓮的命,他的本意是想讓小舅子找點黑道上的人嚇唬嚇唬辛翠蓮,把這個女人逼出國算了,沒想到,蔣春傑根本沒按自己的意思辦,而是背著自己痛下了殺手。眼下這個案子已經轟動了東州城,省公安廳對這個案子非常重視,鄧大海更是向夏聞天立下了軍令狀,儘管蔣春傑有反偵察的能力,這個案子破怕是早晚的事。
  此時,吳東明的心像是被無數的螞蟻撕咬一樣難忍,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果真東窗事發,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對妻子,還有什麼臉面對兒子,就更沒有臉面對老娘了。
  從劉鳳雲家出來,丁能通就覺得渾身發熱,胸還有點疼,他強打精神返回北京花園。走進大堂,迎頭碰上了朱明麗。她知道最近丁能通壓力大,身心疲憊。「明麗,衣雪已經在飛機上了,明天早晨就到,我這個樣子怕是接不了她了,拜託你替我接一下衣雪。」丁能通說著咳了幾聲。
  衣雪走出國際進港大廳時,原以為丁能通會手捧鮮花迎接自己,不成想,丁能通病了,醫生診斷為胸膜炎,已經住進北京醫院了。衣雪心裡清楚,姐夫的事和金偉民的事讓他承受了太多的壓力。
  吳東明從北京回來,一下飛機就被劉光大的車接走了,當他走進了劉光大的辦公室時,林白也在,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劉光大說:「東明,今天找你來要有個心理準備,你的小舅子蔣春傑已經被市公安局刑拘了,有證據表明,將辛翠蓮的車撞下黑水河大橋的奧迪車就是蔣春傑的。在這之前,省紀委接到過許多舉報信,都稱辛翠蓮是你包養的情婦。今天我和老林找你,就是代表省委和你慎重地談談,希望你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對組織忠誠老實的態度講明真相。」
  吳東明感到全身都在瓦解、崩潰,懊惱、悲涼、悔恨、絕望像骯髒而渾濁的洪水,將他捲入漩渦,無論怎麼掙扎也擺脫不掉。他斷定妻子什麼都知道了。
  吳東明一進家門,蔣春華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她平靜地遞給吳東明一張紙,「簽字吧!」蔣春華決絕地說。吳東明接過那張紙一看,竟然是離婚協議書。蔣春華突然爆發了,她用手指著吳東明問:「吳東明,你先說說你幹了什麼?卑鄙,辛翠蓮的父母抱著孩子來找過我,那孩子的臉就像用模子刻下來似的,長得跟你一摸一樣,吳東明,這輩子你休想讓我原諒你!」蔣春華說完,一把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摔門而去。
  火辣辣的腮幫子,讓吳東明倍感屈辱,和蔣春華過了大半輩子了,這還是妻子第一次動手打自己,而且打的是臉,是妻子曾經倍感驕傲的臉,如今這張臉卻讓妻子倍感恥辱,以至於無情地將巴掌打在上面。離開昌山市時,昌山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地送自己,那時自己這張臉是何等的榮耀,到了東州以後自己是怎麼變的?吳東明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沒有臉的市長連妻子、兒子、白髮蒼蒼的老娘都無顏再見,還有什麼顏面見東州八百萬人民,蔣春傑是殺死辛翠蓮的兇手,但自己是主謀,要嘗命應該是自己。
  吳東明絕望了,他一直呆坐在椅子上直到下半夜。屋子裡一盞燈也沒點,他的目光卻像鬼火一樣幽亮,他突然起身將滿屋子的燈點亮,然後從皮包里拿出筆,工工整整地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然後,吳東明地淡淡一笑,走進了洗手間。
  吳東明洗了臉,颳了鬍子,刷了牙,在衣櫃內挑出自己最喜歡的一身西裝,穿在身上,配了一條鮮紅的領帶系在脖子上,然後毅然決然地走進廚房,將兩個天然氣閥打開,伴隨著嗤嗤的響聲,吳東明從容地走進卧室,躺在鬆軟的雙人床上,面容平靜地望著天棚,漸漸地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丁能通得知吳東明自殺的消息的同時,也得知了另一個消息,就是邱興本投案自首了,消息是石存山告訴丁能通的。石存山得知邱興本躲在雲南景洪的消息後,隻身去了景洪,在和邱興本深談後,邱興本自己回到東州投案自首。然而這兩個消息都轟動了東州古城,特別是吳東明自殺,不僅震驚了東州,而且震驚了全國。
  丁能通聽到這兩個消息本來見好的病情又加重了,多虧有衣雪無微不至的關照,身體才慢慢地趨於好轉。
  「雪兒,回到家我的病准好,好嗎?明天就回。」丁能通說完乾咳了兩聲。
  「能通,你看你喘氣都費勁,根本不能坐飛機。」衣雪為難地說。
  「雪兒,咱不坐飛機,坐火車,我好長時間沒坐火車了,我想做火車。」丁能通懇求道。
  衣雪非常理解丁能通此時此刻的心情,她溫柔地點了點頭,像慈母一樣用紙巾擦了擦丁能通的嘴角。
  火車票是習濤買的,昨晚下了一宿的雪,當習濤將丁能通和衣雪送上火車時,雪還在下。丁能通的目光一直透過車窗注視著紛飛的雪花,火車的速度越來越快,茫茫白雪覆蓋了曠野,丁能通忽然想起有人比喻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但是誰說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剛想問衣雪,卻發現有漫天烏鴉飛過,跟隨著火車,茫茫蒼蒼,大有蓋過雪花的勢頭,火車就穿梭在這黑白世界裡,遠處連綿閃過幾個土包,丁能通一下子想起了娘的墳,娘的墳很長時間沒有人填把土了,他似乎看到錐形的墳頭已經扁平,被白雪覆蓋著,白雪之上有幾株枯草,那枯草像娘的身影,被寒風吹動,彷彿盼兒歸的娘在招手,丁能通的眼淚在也忍不住了,撲簌簌地滾落下來,這時,車廂內響起了莎拉.布萊曼的英文歌曲《歸家之路》:
  歸家的路並不遙遠,家讓我撫平深深的傷痛,歸家的路並不遙遠,我的心已先於火車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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