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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议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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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令瓒觉得自己看错了。

从他对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就有些风声鹤唳,看谁都像他,听谁都像他,哪怕是盯着一块点心,也能想到合香坊,然后又想到他……所以,一定是看错了!

她顽强地揉了揉眼,再这一睛看去,那人依然在,嘴角的笑意仿佛还深了些。

“啊!!!!!!”

如果这声惊嚎能发出来了,这座茶楼的屋顶一定会被掀飞。

她下意识要想钻桌底,但后半辈子所有的机警与聪明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电光火石之间,她拿起团扇挡住自己的脸——这是婆婆塞给她装淑女用的——捏着嗓子道:“公子,你找谁?莫不是认错了人?”

“我找一位朋友。”陈玄景挑开帘子,施施然走了进来,“她姓梁名令瓒,昨晚一夜未归,今晨她托人带话让我帮忙告假,我生怕她有事,所以跟了过来。不想就听到姑娘在此相亲,声音和我的朋友十分相似,因此忍不住想来看看。”

“这、这里只有小女子一名,并不见公子的朋友,还有……公子您坐的那位置已经有人了……”

“唔,我知道,想要荐书那位。”

你到底听了多少????梁令瓒强压下咬牙的冲动,继续细声细气:“公子不是要找朋友吗?”那就赶快去啊!!!

“不忙。”陈玄景一派悠闲,“相逢即是有缘,姑娘不单声音像我的朋友,连眉眼都十分相似……”

梁令瓒的扇子立刻挡住眼睛。

可惜晚了,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甚至连手指上的伤口都如出一辙……你说怎么会这么巧?”

梁令瓒的手腕被握在他手里,就好像小兽的腿被夹在捕兽夹里。

她仰头,热泪盈眶。

这回真的是,逃不掉了。

“我猜你一定是梁令瓒失散多年的妹妹,对不对?”

“!”

梁令瓒把扇子拉下来一点,瞄一瞄他的神情以判断自己是不是还有一线之机,跟他胡绉自己确实有个妹妹。然而只一眼,她就看到他眼中满满的笑意,眸子盛不下,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轰,血液冲向大脑,梁令瓒的耳朵尖都红了。

“真是岂有此理,寻人都能寻错,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傻子!”安致远豁里撩开帘子,首先瞧见雅间里多了一个人,再瞧见这人的手握着梁令瓒的手腕,然后瞧见梁令瓒的脸可疑地发红,他的声音一下子变了,“梁令瓒,你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没想到你意然是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

陈玄景站了起来。

他坐着时,安致远只瞧见他一个侧脸,面带笑容,十分温雅,但他当起身,安致远才发现他身段极为颀长,脸上敛去了笑容,眉眼淡漠至极,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气息自周身散发,安致远情不自禁退后一步,然后才站住脚,梗着脖子道:“我、我告诉你,她、她可是我的人……”

“明经一科,可以先过府试入选,也可以凭孝廉被有司举荐,还可以诗文向主考官自荐。你过不了府试,说明你学识不佳;你举不了孝廉,说明你品行低下;你写不出诗文,说明你才思平平。”陈玄景的声音冷到极点,“你一无学识二无品行三无才思,却来逼一个女孩子去为你要荐书,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给我滚。”

“你……你……”安致远背贴着门框,声音打颤,“你是什么人?我是来和梁姑娘的相亲的,她肯不肯为我要荐书,关你什么事……”

“巧得很。”陈玄景淡淡道,“我也是。”

哐当,梁令瓒跌下了椅子,半晌才爬起来。

安致远目瞪口呆之余,嚷道:“你一个姑娘,相多少男人——”

底下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陈玄景扼住了他的喉咙。

陈玄景不喜欢动手。非常不喜欢。可这一刻,他真想捏死眼前这个人。

梁令瓒看出他眼睛里真有的杀机,连忙拉开他,然后向安致远道:“你姑妈没跟你说吗?我爹是获罪被贬的,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有本事弄荐书?你快走吧,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安致远捂着喉咙,待要骂,目光触及陈玄景,终于还是忍不住,摔帘而去。接着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大约是他撞翻了小二的茶盘,茶具茶水砸了一地。小二要他赔,他反说小二有意烫伤他,要拉小二去见官,闹了个乌七八糟。

梁婆婆掀帘子进来:“啧啧,这宋家哥儿生得这样斯文清秀,怎么骂起人来比那些泥腿子光棍还厉害?真是要不得——”这才看见雅间里还有另一个人,顿住。

陈玄景长揖一礼:“晚辈陈玄景,见过婆婆。”

同样是作揖,安致远做来略显矜持与刻意,他做来却让人如沐春风,要有无数次极其标准严苛的训练,才能达到这挥洒如意的境界。梁婆婆久经人世,自然一看便知,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出身好人家。再看他生得丰神秀逸,无一处不佳,别说百里挑一,就是千里万里也难挑出一个来,梁婆婆喜得满面笑容,忙拉着他坐下,问他年岁几何,家住哪里,怎么认得梁令瓒的?当然重点是娶妻不曾?又嗔怪梁令瓒,说有朋友来也不告诉她。

梁令瓒只得赔笑,笑得一脸僵硬,嘴角抽搐。她哪儿知道这位大爷会从天而降啊!而且婆婆您别问这些吗?光是用听的她已经窘得满脸通红。真是奇怪,之前婆婆盘问张阳和安致远的时候,她毫无感觉,可是一旦问得陈玄景身上,她的一颗心都紧了起来。

她暗暗在桌子底下扯了扯陈玄景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回答这些问题,随时都可以撤。但陈玄景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在她准备再用点力的时候,手忽然被握住。

梁令瓒:“!”

他的手完完全全妥妥当当地包裹着她的,就像他牵引着她的手让她在他的胸膛上盖章那一次,肌肤贴合,没有一丝缝隙,他掌心的热度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每一根手指,然后透进肌肤直冲心脏。

她的脸砰地一下红了。挣了挣,反而被握得更紧了。

“晚辈今年二十有二,家住长安,因陪祖母去绣坊,才认识了梁令瓒。”陈玄景没事人似的,认真道,“晚辈起初觉得她性子莽撞,只会惹祸,后来却渐渐觉得她心地纯真,聪明绝顶,更兼认定的事情一往无前,十分勇敢,晚辈既钦佩又悦慕,从此心许于她,望婆婆成全。”

梁令瓒原本已经把脑袋低到了胸口,把脸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听见这话,愣愣地抬头。

真的假的啊?

兄弟你说假话的本事太过高明,我真的分不清真假啊……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对!一定是假的!他是来帮她脱身的,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只要他出现,她的麻烦一定能迎刃而解!

“好,好……”梁婆婆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小瓒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性子急躁些,你懂得她的好,那真是……再好不过……”

梁令瓒看着婆婆湿润的眼角,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婆婆,其实……”

陈玄景打断她的话,道:“婆婆,其实晚辈还有话说。”

梁婆婆忙道:“好孩子,你说,你说。”

“若是婆婆应允,我明天便到府上提亲。”

哐当,梁令瓒再次跌倒,爬起来一脸惊恐:“陈玄景!”

要不要玩这么大啊?!

梁婆婆也呆住了:“这这这还没有见过你的父母……”

“晚辈父母双亡,家中有祖母和兄长,我祖母见过小瓒,对她很是喜欢。”

梁婆婆问梁令瓒:“当真?”

“见是见过,喜欢好像也挺喜欢,但是……”

“那就好。”梁婆婆喜道,“等你爹爹回来,咱们便能把这件事情商量妥了。”

梁令瓒脑中一片眩迷,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极力挽回:“陈兄,你不是有急事找我吗?我现在就跟你走。”

梁婆婆也道:“原来你们有事?那快去快去,莫要耽搁。”

梁令瓒大喜起身,陈玄景却拉住她:“还有什么事比我们的婚事更急的?”

梁令瓒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疯,可是他脸上全是认真,眸子迎向她的视线,如汪洋般深沉温暖,她觉得自己仿佛要随着视线坠落其中,简直爬不起来。

而梁婆婆望着他,也像是望着自家的宝贝心肝,说不出的满意,说不出的怜爱。

不能这样下去!

照这样真的就要成婚了!

梁令瓒深吸一口气:“婆婆,其实他是陈家的人,大长公主嫁的那个陈家——”

陈玄景道:“陈家的末枝远房而已。”

梁令瓒道:“他大哥是金吾卫——”

陈玄景道:“其实就是个巡街的,况且已经卸任了。”

梁令瓒道:“他自己出身国子监——”

陈玄景道:“算学馆。将来打算做一名书吏,应能养家糊口。”

梁令瓒绝望地看着他。

陈玄景展齿一笑,笑得极其灿烂,比窗外此时盛烈的阳光也不遑多让,他用这个笑容告诉她:要比信口说胡话,她还差得远。

梁令瓒忽然道:“婆婆,他爹妈都不在了。”

陈玄景一时不知道她这招要攻哪一处,竟不好反驳。梁婆婆拍拍陈玄景的手,“可怜的孩子,不怕,婆婆以后疼你。”

梁令瓒接着道:“……就是在去年过世的。”跟着耷拉下脑袋,拱进婆婆怀里,抱着婆婆,“他三年孝期未满,怎么能娶亲呢?我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没跟您和爹爹提起他呀!”语调带着几分泫然欲泣,演技十分到位。

陈玄景刚要开口,梁令瓒立刻道:“玄景,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我岂有不知的呢?但我怎么能让你背上不孝的名声?你放心,不管家里怎么催我,我都不会依的。一年,两年……不管多久,我总是等你的。”

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梁令瓒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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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婆婆最后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小瓒啊,早知道你们两个这样真心相待,我和你爹爹又怎么会催你啊?这年头,有什么比得上一颗真心?两年就两年!婆婆陪着你一块儿等!”

梁令瓒小声问:“那……我还要回洛阳吗?”

“傻孩子,你的归宿在长安,还要回洛阳干什么?”梁婆婆拉着陈玄景的手,将梁令瓒的手交到他的手里,“小景啊,我今天就把小瓒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照顾她,疼惜她,可不能让她受一丝委屈啊!”

陈玄景道:“婆婆放心,我一定会。”

他答得这样认真,当真是慨然一诺。梁令瓒低头看自己的脚尖,阻止自己心尖儿跟着颤抖,看来自己的演技果然还是要好好磨练,距离陈二公子还差着一大截。

梁婆婆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外,道:“忙你们的去吧,等你爹爹回来,我跟他说。”

梁令瓒虽然能脱身,但看着婆婆满是皱纹的脸,更多的却是不舍,还是有一丝内疚:“婆婆,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爹爹就放心了。”说着,梁婆婆想到一件事,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如今虽是过了明路,但毕竟尚未成亲,有些事情须得有个分寸,不可过火,知道吗?”

梁令瓒还懵懵懂懂,不知婆婆所指为何,陈玄景却是微微一笑:“是,玄景定当从命。”

梁婆婆这才放心,目送两人远去。

两人走出好一段路,眼见梁婆婆进去了,才绕了点路折回来——马车还停在茶楼外,而这辆马车银鞍玉座,一看就来历不凡,梁婆婆只要瞧上一眼,事情便要穿帮。

两人上了马车,帘子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小小车厢便自成一个世界。梁令瓒低头坐着,不自觉想起那次在马车上的事,脸又止不住发热,且热汽好像会在车厢里弥补,小小车厢比外面好像热了不少,她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挠了挠头,开口:“那个……对不住,我……我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对,她确实是有意瞒他的,并且是很用力地瞒他的。

“你……不怪我吧?”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问得好无耻啊。怎么可能不怪啊!人家真心真意待你,却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要是易地而处,她肯定会想掐死他啊!

陈玄景没说话。

她悄咪咪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顿住了。

他在看她。

相识相处这么久,他一天大概会看她八百遍,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视线一分一毫地在她脸上巡梭,像是开天劈地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又像是想用目光将她整个人刻进脑海,目光那样深,那样暖,那样柔,那样亮,仿佛织成了一张绵密温存的网,将她整个罩在里面。

梁令瓒发现自己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神,窘迫地低下头,只觉得自己耳朵尖都快烫熟了,坐也不是,动也不是,连呼吸都不对。

“咳咳,那个……”她强行开口,打破这奇异的罗网,努力用平常的语气,“刚才真是好险,我说你要做戏下次给点暗示好不好?突然就开始我会跟不上啊!还好我机智,不然真要成亲了怎么办?!”想想这个她终于感觉轻松了一点,“啊,不管怎么样,我给自己争取到了两年,两年之内,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不是做戏。”陈玄景开口道,“我是真心想求亲。”

梁令瓒完全被吓住了:“可可可我我是男人……不,我是说,我之前是男人……我……”

她没能再结巴下去,陈玄景探身过来,靠近她。

梁令瓒后脑勺贴着车壁,一动不敢动,脸上又开始发烫,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是她的,又或者是他的,两个人隔得太近了。

“因为你太蠢,所以我就说得再明白些好了。”陈玄景手抵着她身后的车壁,两人近到无间,息息相闻,“你是男人,我便喜欢男人,你是女人,我便喜欢女人。是什么都好,只要是你梁令瓒就行。现在,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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