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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微光

所属书籍: 爱如繁星

高鹏很生气,特别生气。他生气自己果然是自欺欺人。

本来繁星和参议员夫人谈过之后,终于争取到了探视机会,他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不能影响司法公正,但参议员可以在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帮助他们,比如让他们去探视舒熠什么的。

结果繁星在探视时狂吻舒熠,他的心顿时碎成了一万八千片,片片粉碎。

出来上车之后,繁星那番话又让他升起一线希望。

万一呢,万一这姑娘只是士为知己者死,拼命想要帮助老板,知道舒熠芒果过敏所以特意吻他,好让舒熠可以成功被保释。

他努力说服自己,毕竟舒熠给她期权呢,这是他话里套话从老宋那儿打听到的,因为想挖繁星跳槽,所以他打听了一下繁星的薪酬,得知期权他也很意外,舒熠真是慷慨大方。

可是没关系,反正他比舒熠有钱。而且舒熠的公司市值正在大幅缩水,这期权眼下就值几百万了,这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信心满满。

等到繁星通过他借了一个在纽约居住的朋友的厨房,做了清粥小菜特意给他送来的时候,高鹏信心更加爆棚了!

繁星送菜时只说感谢他这几天帮了不少忙,但如果她不喜欢能给自己做这么好吃的食物吗?

这里面满满都是爱啊!是爱啊!爱啊!

吃完清粥小菜,高鹏更感激了,挑了一瓶香槟,拿上楼来,只想借口说庆祝一下舒熠被保释,顺便打探一

下繁星性格爱好什么的,自己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谁知道刚出电梯,就看着繁星端着托盘开门进了舒熠房间。

她竟然有舒熠的房卡!

高鹏本来挺生气,过了两秒又冷静下来,她是秘书嘛,替老板订房,有房卡正常。

可是繁星进了房间,久久没有再出来。

高鹏说服自己,一定是等舒熠吃完,她好将托盘拿出来。自己正好装作巧遇,可以跟她打个招呼,顺便问问她明天有什么安排,自己甚至可以随机应变安排个约会,比如去中央公园走走什么的,来美国这么多天了,每天她都焦头烂额替舒熠奔走,都还没有像样地观光呢。

结果他在走廊里刷了快一个小时手机,连德州扑克游戏都玩了几十盘了,她还没有出来。

高鹏终于无法说服自己了,按门铃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只好气冲冲回到房间,到了半夜十二点,他给她的房间打了个电话,然而并没有人接。

高鹏顿时伤心了,这伤害是双重的,加倍的!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伤害是双重加倍,但舒熠太不够意思了!繁星虽然并没有接受他的追求,然而被甩得这么惨他完全不能接受啊,他一个高富帅,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哪点比不上舒熠,还有舒熠,他竟然跟小秘书相好,就是不告诉自己!瞒自己一直瞒到了今天!

他伤心了,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明月沟渠啊,明月沟渠。

他突然悟

过来,小秘书不是不解风情啊,而是根本不接受自己的信号,她所有的频道都给了舒熠。还有舒熠也太坏了,就是不跟自己说,就想看自己出糗!

他憔悴失眠大半夜,喝了好几杯威士忌,打越洋长途骚扰了一番老宋,这才倒在床上睡着。

爱谁谁,他不干了!他明天就回中国!他要回到温暖的家里,疗伤!

高鹏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他昨天晚上喝大了,半夜口渴喝了太多苏打水,所以肿着眼皮爬起来开门。他一看床头柜上的时间才早晨九点,自己一定是忘记了“Do not disturb”,他气冲冲打开门,结果门外是舒熠。

舒熠神采奕奕,满面春风,笑着对他说:“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高鹏更没好气了,然而又拉不下面子把门摔他脸上,只好问:“什么忙?”

舒熠说:“我今天和繁星注册结婚,能不能请你做见证人?你知道纽约州的法律,我们注册得有一个见证人。”

高鹏差点就飙泪了,他冲舒熠咆哮:“你也太欺负人了!我……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要跟别人结婚!!!”

其实这句话是想对繁星说的,然而他不好意思啊,他是个大老爷们,怎么能纠缠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呢?

舒熠被他这么一吼,竟然也没生气,只是十分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说:“别怕,结婚之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谁要跟你做好朋友!

”高鹏怒不可遏,“我才不要跟你做好朋友!”

舒熠不知为什么,似乎十分了解他这种别扭的心态,他很淡定地说:“起码我找你做婚礼见证人,又没找别人,这还不够证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高鹏说:“你敢找别人吗?你还欠我保释金五千万!美金!”

舒熠终于双手抱臂:“那你到底来不来?黄世仁!”

高鹏悲痛万分,黄世仁!黄世仁有这么惨吗?都要见证喜儿跟别人的婚礼了,他还算什么黄世仁?!

可是舒熠扔下句:“一个钟头后,市政厅等你。”然后就走了。

高鹏含泪回房间,开始洗脸刷牙找自己的礼服。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飘,喜儿要结婚了。

黄世仁还得穿礼服去证婚,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法过了!

黄世仁决定在前往市政厅的路上给出致命一击!

其实舒熠还是有点紧张的,他和繁星一齐出发,在车上他就问:“你不会后悔吧?”

繁星挺生气的:“昨天晚上我都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许胡说八道!”

舒熠乖乖沉默了几分钟,过了一会儿,又递上一本文件夹。

繁星问:“这是什么?”

舒熠说:“授权书,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万一我被判有罪,要坐很多年牢,作为我的妻子,你就拥有我名下公司所有股份的投票权和决策权,方便由你来管理公司。”

繁星说:“我不会签这东西的,

你想把公司甩给我,自己在美国坐牢,没门!”

舒熠说:“以防万一……”

繁星说:“以防万一你是不是还要写个离婚协议给我,万一你要坐牢你是不是就不拖累我了,自己默默地孤独终老?”

舒熠赶紧说:“不会不会,我又不傻!我有你,我为什么要孤独终老!我好不容易遇到你!我就是表忠心而已。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的公司就是你的公司!就算是坐牢你也会等我的,你昨天说过了。我万分之一万地相信你!”

繁星明眸一睐,瞟了他一眼:“那可说不好,毕竟你上次跟别人求婚,可是包了海边的大别墅!”

舒熠连忙解释:“昨天我求婚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能看到中央公园,也不差!”

“你向别人求婚的时候穿得衣冠楚楚,昨天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只穿着浴袍!”

舒熠怪委屈的:“你不是夸我穿浴袍最帅吗?原来你是骗我!”

繁星戳了戳他的脸:“反正你已经求过婚了,我也答应了,你别想反悔,也别想跑。哪怕你要坐一辈子牢呢,我也嫁定你了!”

舒熠特别感动地亲她,正在这时候,电话十分不凑巧地响了,是气势汹汹的黄世仁来电。

舒熠拿起手机看了看,只好接了。

结果黄世仁就在电话里放了一段《女驸马》唱段给舒熠听。

舒熠听出是繁星的声音,那天party上有人录下来,发给了高鹏。高鹏收

到后一直私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听听,乐一乐。现在没必要啦。

他把繁星在宴会上唱《女驸马》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舒熠,然后说:“对你这么好的姑娘,拼了命想尽办法来救你的姑娘,我告诉你,本来我想好好照顾这姑娘一辈子的,现在算你识货抢了先,你要是将来敢对她不好,我跟你没完!”

舒熠沉默了好久,说:“放心吧,兄弟。”

高鹏很傲娇地说:“我才不要跟你做兄弟呢,记住,你还欠我五千万,我是黄世仁你是喜儿!”

高鹏把电话挂断了,繁星问舒熠:“高鹏打电话来干吗?”

舒熠没有回答,只是立刻拨回去,高鹏一接电话,舒熠就说:“记得发我邮箱啊!”

高鹏莫名其妙:“什么?”

舒熠说:“我老婆唱的《女驸马》!”

高鹏气得都泪光闪闪了:“现在她还不是你老婆呢,就不发你,有本事你咬我啊!”

高鹏气呼呼再次把电话挂断了。繁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那……什么……《女驸马》?”

舒熠深深地吻她,吻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抵着她的额头,说:“我爱你。”

繁星有点娇羞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不会真要他把那段录像发过来给你听吧?”

舒熠说:“我又不傻,你晚上可以唱给我一个人听啊,我干吗非要那段录像?”

他将繁星搂进怀里,心想今天晚上洞房花烛夜太忙了没时间,等明天就

黑进高鹏的笔记本,先把视频拷贝过来,然后就把高鹏笔记本里的源文件删个片甲不留。

自己老婆唱的戏,凭什么留在高鹏笔记本里!

舒熠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注册非常简单,本来要预约并多等一天,但舒熠找纽约的朋友帮忙,当天就给他们排上了。繁星临时买了条白色的裙子充当婚纱,舒熠倒是黑色礼服领结一应俱全,因为他带来的行李里有礼服,正好派上用场。

冯总与李经理观礼,高鹏做见证人。其实就是出示护照,注册,宣誓,签字,然后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就宣布他们婚姻缔结有效。舒熠深深地亲吻繁星,李经理他们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在旁边鼓掌。

舒熠给繁星买了一束小小的花束做捧花,走出市政厅的时候,路人都含笑注视着他们,他们俩喜气洋洋,一看就是刚刚结婚。繁星站在市政厅门前,背对着人行道,向后扔那束小小的捧花。

一个路过的姑娘接到了,大喜过望,上前来亲吻繁星,说了一大堆祝福的话,更多路人围观着鼓掌,恭喜新人,还有一位老太太特意上前,亲吻繁星的脸颊,又与舒熠握手,恭喜他们俩。

陌生人的祝福让繁星感动满满。

她给国内的父母分别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跟舒熠在美国注册结婚。

亲妈的反应竟然比繁星想的要淡定太多,她说:“就那个普林斯顿?不错啊!长得帅,人也聪明

!妈妈我当时就看好他!这下好!将来我的外孙一定常青藤!”

繁星笑嘻嘻地没有多说什么,更没讲舒熠眼下面临牢狱之灾,仅仅只是被保释,每隔一段时间要定期向法庭报告,暂时也不能离开美国。但今天是好日子,她什么都不想,也不打算说什么。而亲妈除了要求回家乡办一场盛大的婚宴之外,倒也没说别的。

繁星给自己爸爸打电话,却是龚阿姨接的。她一听说就连连说恭喜,然后告诉繁星,前两天老祝刚动完手术,医生说结果很好,再住几天医院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繁星挺意外,她以为龚姨和老爸还在北京游玩呢,这几天她为了舒熠都忙昏了头,打过两次电话龚姨说一切都好她就没细问。龚阿姨说:“别怨我们没告诉你,是你爸不让告诉你的,怕你在外头还担心他做手术的事。我也赞成不说,你看,现在不好好的!都已经要出院了!”

繁星跟病床上的爸爸视频,老祝果然精神不错,看到舒熠还连连挥手。

龚阿姨在旁边嗔怪:“都不知道恭喜下女儿女婿,他们今天登记呢!”

在老家的传统思想里,登记结婚固然是大事,然而没有婚礼隆重,只有办婚礼才是真正的结婚,所以龚阿姨喜得不得了,叮嘱繁星和舒熠安排好时间回老家办婚宴,自己要跟繁星妈好好商量,一定给他们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席开五十八桌!不!

八十八桌!

繁星还是很感动,长辈们思想传统,认为这就是对她和舒熠最好的祝福了,但也很好啊,她真的很幸福,非常幸福。

舒熠订了一家米其林作为婚宴,答谢高鹏和冯总还有李经理。高鹏做完见证人,已经破罐破摔了,完全不觉得伤心了,去米其林的路上得意扬扬给老宋打电话:“你看,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但他结婚的时候,还是找我做见证人!”

老宋早些时候已经接到舒熠的电话,祝福过舒熠和繁星了,此时此刻正跟韩国人撕得天昏地暗,冷笑着说:“要不是我人在国内,轮得到你吗?”

高鹏笑嘻嘻地说:“你在美国他也会选我的,今天早上他对我说,邀请我当见证人,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老宋压根不理睬他这种幼稚的炫耀,说:“行啊,那我结婚的时候也找你做见证人。满足你!最好的朋友!”

高鹏“哼”了一声,说:“你想请我做见证人,我还要考虑考虑呢!再说了,你一个三十多年的光棍,女朋友都没有,结婚?猴年马月的事了!”

老宋不搭理他:“我还要跟韩国人开会呢!挂了挂了!”

高鹏都还没有炫耀完,就被老宋强行中止,特别不爽,所以在米其林的婚宴上,一个人喝了一瓶罗曼尼·康帝,还对着新娘子庄严宣布:“繁星,我是你永远的娘家人,要是舒熠敢对你不好,找我!我一定替你

揍他!”

繁星笑眯眯还没说话,舒熠已经说:“我不会对她不好,我要敢对她不好,欢迎你随时来揍我。”

高鹏酸溜溜地说:“我会锻炼身体,时刻准备着。”

高鹏喝了太多酒,兼之前一天睡眠不好,所以第二天昏睡到中午才醒。醒来后洗了个澡,开始收发邮件,联上国内的OA系统开始办公。但用着电脑,他总觉得哪哪不对。

他看了看桌面,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再翻看一下文件,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他把OA系统的全部公文处理完,他突然恍然大悟,冲进某文件夹一看,可不!小秘书的《女驸马》被删掉了!

删得干净利落,硬盘都被覆盖了好几遍,再也找不回来了。

高鹏气急败坏,打电话给舒熠:“你昨天还说我是兄弟!”

舒熠正懒洋洋喂繁星吃牛排,新婚宴尔心情甚好,就不跟他计较,只说:“是啊,没错啊。”

“你黑进我系统!”

舒熠说:“我发誓真没有,我就把我老婆的《女驸马》删了。”

高鹏:“你再这样我就黑你电脑把你那份给删了!”

舒熠说:“随便!只要你能!”

高鹏气坏了!

仗着自己防火墙高大威猛,仗着自己技术过人,就这样欺负人!

高鹏把电话挂了,繁星却奓毛了。

“你昨天说你不看的,你还哄我昨天晚上给你唱!”

舒熠赶紧端过自己的笔记本:“老婆你看,没有!真没有!我只是删了他

的文件,自己没有下载!”

繁星翻了几下,真没看见,半信半疑,兼之舒熠又花样百出转移她注意力,也就作罢了。

舒熠松了口气,特别想给友商点赞。××云服务,谁用谁知道!想瞒着老婆藏起任何文件,都可以!

繁星陪着舒熠去向法庭报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去趟法庭,以证明自己没有弃保逃走。繁星按照中国传统,专程从唐人街买了两包喜糖带去法庭,送给法官,法官听说她和舒熠已经注册结婚,不由得大为诧异。

繁星说:“我相信他是无辜的。”

法官很慎重地说:“希望陪审团也相信。”

从法庭出来,舒熠带她去了帝国大厦。晚霞漫天,游客熙熙,有不少情侣在顶层接吻。

舒熠告诉繁星:“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喜欢一部很老的片子《西雅图夜未眠》,所以一直觉得帝国大厦楼顶,是个很浪漫的地方。我想过,如果有了爱人,一定要带她来这里,俯瞰整个城市,看最美的落日。”他稍微顿了顿,又说,“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找不到了,或许会像金刚一样,独自蹲在帝国大厦的楼顶……”

繁星含笑看着他。

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夜幕初起,不远处的楼群开始亮灯,游客如织,很多人拿着相机、手机,拍摄这繁华的都市。

他握住了她的手,慢慢地举起来。他引导着她的手,在半空中书写。他

的动作很慢,第一个动作画出的字母是“I”,然后第二个动作,他握着她的手,画了一个心形,第三个字母,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在半空画出来“U”。

然后,他就轻轻地举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繁星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突然之间,眼前的灯海就变了,一幢接一幢摩天大楼亮起灯柱,每一幢楼身本身是巨大的灯幕广告,现在变成了一句中文:“我爱你!”

时代广场所有的广告牌全部变换画面,每个广告牌都变成了一句话,路人纷纷停步。

我爱你!

I love you!

Ich liebe dich!

Eu amo-te!

Ik hou van jou!

S'agapo!

Szeretlek!

Mina armastan sind!

Min rakastan sinua!

Tave myliu!

Te sakam!

Miluji te!

Ani ohev otach! Jag lskar dig!

……

所有肤色、所有族裔的路人都不由得停下匆匆的脚步,看着那五光十色、各种语言的电子广告牌。有人吹口哨,有人为这浪漫而壮观的场景鼓掌叫好,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搞怪节目,左顾右盼寻找摄像头在哪里,有情侣忘情地接吻,有人搂紧了身边的爱人。

帝国大厦顶层的

所有游客也纷纷在惊呼拍照,有中国情侣一起手指比心,圈着不远处楼身上那巨大的灯光字幕,中文的“我爱你”,这一定是个中国人大胆而浪漫的告白吧。

繁星被这浪漫的一幕惊呆了,舒熠吻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鼻尖抵住她的鼻尖,说:“很多年前,我在这枚戒指里设了一个程序。当陀螺仪感应到定位是帝国大厦楼顶,并且完成刚刚那三个手势时,会自动给卫星发射信号。卫星和帝国大厦及附近所有的摩天楼,还有时代广场的电子广告牌都签有合约,一旦感应到信号,就会自动播放一则讯息,就是刚才那些。”

他说:“我爱你,虽然当初我设定这个程序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说什么语言,用什么名字,是因为什么样的因缘来到我身边,我爱你,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也是我给你的,最郑重的承诺。”

繁星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吻一吻他。

他在她耳边说:“谢谢你为我唱《女驸马》,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游客手中的相机、手机闪光灯不断闪烁,组成灿烂而美丽的星河,所有人都在拍摄摩天大楼浪漫的灯幕告白,无人留意在角落里,有一对相爱的人正在深深接吻。

也有人看到了,但此时此刻,帝国大厦有好多对情侣沉浸在热吻中,爱情这么美好,告白如此浪漫,良辰美景,即使是路人也在微笑

,感受这幸福的甜甜滋味。

帝国大厦顶层不再有孤独的金刚,还有一对对有情人。

这一轰动创举立刻上了有线电视网的突发新闻,推特与Facebook上也全部是相关的消息,很多人纷纷与这一壮观景象合影,大家都议论纷纷,迅速成为了热点。连万里之外的中国,也开始在朋友圈和微博上出现相关的消息,因为那些摩天大楼的光幕都是中文,留学生和华侨拍到的画面被转发。

然而始作俑者,已经看完此生最重要的风景,高兴地手牵着手,搭乘电梯下楼。

回酒店的途中繁星甚至饿了,于是舒熠跑进快餐店,给她买了一个热狗。美国的热狗巨大,她吃不完,分一半给舒熠,隔着窗子都可以看见快餐店电视机正在播放刚刚那浪漫的一幕,她调皮地将热狗当作话筒伸到他嘴边:“现在我们来采访一下当事人,请问,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舒熠淡定地说:“深藏功与名。”

繁星乐得哈哈大笑。

全世界都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除了高鹏。

他看到新闻的第一反应就是给舒熠打电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舒熠说:“什么?”

“有钱带着老婆玩浪漫,不还我钱吗?”黄世仁凶神恶煞,“五千万!美金!”

舒熠说:“你怎么知道是我?”

高鹏“哼”了一声,说:“知己知彼,你不是我对手吗,我能不知道你吗?”

舒熠说:“这是很

久之前设计的小程序了,其实挺简单的。”

高鹏开始耍无赖:“我不管,反正将来我求婚的时候,你也要帮我搞成这样的场面,不然你就还钱,现在,立刻!”

舒熠说:“五千万美金我真办不到,现在广告牌和卫星租金都涨了好几倍,不如你再追加点预算?”

高鹏还没有失去理智,说:“那等我找到那个姑娘再说!”

舒熠提醒:“过几年租金又涨价了,早订早划算啊!”

高鹏气得眼圈都红了,太过分了!就欺负他现在仍旧是单身狗一条,连个目标都没有,万一……万一隔了十几二十年他才找到那个人怎么办,岂不被舒熠笑掉大牙!

高鹏决定回国就相亲,老头子曾经夸好的名门闺秀都去看一看,老妈安排的那些姑娘他都去瞧一瞧,没准能有对上眼的呢!

他就不信那个邪了!

趁着舒熠暂时没有五千万美金还给他,他要搞定这个事,到时候就拿这个抵账保释金了,不够的预算叫舒熠自己贴补。

反正我是黄世仁,高鹏恶狠狠地想。

舒熠当然不知道黄世仁下了这样的决心。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餐,舒熠就换上了规规矩矩的黑色西服,打算带繁星去另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繁星也换了条素色裙子,早起她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束洁白芬芳的花朵。

他们要去Kevin Anderson的墓地。

墓园非常大,因为是高端墓园,维护得很好

。道路两侧并列着绿伞一般的高大树木,放眼望去一片如茵的草地,疏疏朗朗排列着许多墓碑。昨天晚上又刚下过雨,所以空气湿润,偶尔还可以看见一两只松鼠从树上跳到草地里,踩碎草叶尖上无数晶莹的露珠,这里就像公园一般,只是比普通公园更寂静。

舒熠带着繁星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块崭新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平放在绿色草地上的大理石简单镌写着Kevin Anderson的名字,他创立公司的徽章,他的生卒日期,还有一张微笑的半身照片。

墓碑上和四周都挨挨挤挤摆放着许多花束,想必是葬礼当天亲友献上的,已经凋零枯萎。

舒熠沉默地站立了很久。

繁星蹲下来,将手中那束洁白芬芳的花朵,端端正正放在墓碑前。

舒熠当时第一时间赶到美国,除了调查导致事故的技术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赶来参加Kevin Anderson的葬礼。他与Kevin的关系亦师亦友,所以,对于Kevin的离世,他非常非常难过。

然而警察将他从酒店带走,他未能出席Kevin的葬礼。

舒熠蹲下来,掏出手帕仔细拭去大理石墓碑上的灰尘。

他看着墓碑上好友的照片,一时说不出话来。

繁星轻轻地牵住他的手。

舒熠说:“当年是他对我说,Shu,你要尝试,你要不断地尝试,不经过一万次,

甚至十万次、一百万次的尝试,你永远不知道光芒会在哪里。”

繁星无法劝慰他,默默握着他的手指。

舒熠说:“他常常去大学演讲,在硅谷,在东部,对所有创业者演讲。鼓励一无所有的我们坚持下去。他说科技是漫长黑夜里最微小的光芒,你要学会捕捉它。一旦捉到它,你会发现自己拥有整个星空。他说你不要因为看不到它,就认为这光芒不存在,它就像原子一样,永远存在。只是,你需要通过一台原子放大镜去看到它,所以,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寻找看到它的途径,不断地寻找适合自己的那台放大镜。挑战更新更好的科技,是人类进步的唯一动力,也是唯一的原因。

“当年他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租了一间特别破的车库做实验室,忐忑不安地把第一批样品寄给了他,他亲自打电话给我,约我去他的办公室面谈,然后开了一张五万美金的支票给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真正下决心,我才有信心,觉得自己可以做一些事情,我可以做一家公司,为科技的进步做出自己微小的贡献。”

他的语气里有淡淡的惆怅和遗憾,那是一段繁星全然陌生的时光。在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认识他。他初出茅庐,还有青涩和迷茫,是那个人照看了他,是他给了他走出第一步的力量。所以,他才会这么难过。她知道他只是需要倾诉,说给

长眠于此的好友和师长听,说给自己听,说给她听,说给这墓园四周,如茵的绿草,巨大的树木听。

风吹过,远处树上的枝叶传来沙沙的响声。

他再度沉默下去,这些话本来他是打算在葬礼上说的,在美国的葬礼,每一位亲友都可以在葬礼上发言,说一段和逝者有关的话,有人会笑着说,有人会哭着说,有人会笑着笑着哭了,有人会哭着哭着笑了。那是一段缘分的终结,也是另外一种缘分的开始,因为逝者已经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从此后活在所有亲友的心里。

只是,舒熠是真的很难过,这种难过,其实无法用语言去表达万一。在监狱里的时候,他想过很多,但错过葬礼,是他最大的遗憾之一。

他和她手牵着手,长久地伫立在那方大理石墓碑前。

他将她带到这里来,一起来见自己最尊重的朋友和师长。这位朋友和师长或许已经没办法见证自己和繁星的婚礼,但是舒熠希望他能够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终生的那个人。

在从墓园回酒店的路上,舒熠接到了高鹏的电话,高鹏的声音在电话里竟然有几分低沉,他说:“刚才老头子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说老头子的体检报告有点问题。”

舒熠猛然吃了一惊,问:“要不要紧?”

“还不知道,秘书说得挺含糊的。”高鹏故作洒脱地说,“我估计没事,你看老头子成天乱蹦乱跳,打

网球还能赢我,这把年纪了还喜欢跟美女吃饭,贼心色心俱全,没准能祸害一千年。”

舒熠说:“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留下半句话他没说,秘书既然特意打电话来,说明并不是小事。虽然高鹏成天冷嘲热讽,口口声声称自己亲爹为“老头子”,但其实也是让老头子给溺爱了这么多年,不说别的,没有亲爹惯着,哪能养出他这种既骄且狂的性子。

高鹏说:“嗯,过会儿就走。”

舒熠说:“多保重。”

高鹏说:“你也是。”

男人之间的对话,有时候都不用多说什么,舒熠虽然欠着他五千万美金,但一个“谢”字都没说。他心里清楚高家那也是一个巨大的乱摊子,高鹏的父亲高远山当然不是寻常人,方才能压得住场面。连舒熠都隐约听说过高鹏几个叔叔都在董事会有一席之地,可见不是吃素的。真要是高远山健康出了问题,高鹏虽然作为他的天然继承人,但这权力让渡不见得能风平浪静。舒熠决定尽快调齐款项,把高鹏借他的保释金给还上,五千万美金折合好几亿人民币,风口浪尖,他不能给高鹏留个把柄让人抓。

繁星并不清楚高鹏的家世,听舒熠寥寥描述了几句,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豪门恩怨,错综复杂,一言难尽。他们回酒店都没来得及给高鹏送行,高鹏匆匆退了房,去机场直接搭湾流回国了。

繁星约Ellen吃饭,

感谢她在舆论战中做出的贡献。Ellen爽快地答应了,约在纽约一家颇有名气的时尚餐厅,Ellen挺开心的:“这家位子特别不好订,你们有心了。”

繁星说:“一码归一码,我们先在美国吃,聚宝源之约还是算数的。”

Ellen哈哈笑。

她带了一束粉色郁金香来送给繁星。繁星既惊且喜,连声道谢。

Ellen很大方地说:“路过花店,看到这束花,觉得很配你,所以就买了。”得知繁星和舒熠已经注册结婚,Ellen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有一抹笑意从眼睛里透出来,先连声恭喜,然后又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

繁星不由得问:“为什么?”

Ellen说:“爱和贫穷、咳嗽,是最无法掩饰的三件事情。你提到他名字时,眼睛里有光。”

繁星挺喜欢Ellen这种直截了当的风格,一方面有北京大妞的爽朗,一方面又是纽约客的时髦与傲娇。讲到一些好玩的人和事来眉飞色舞,妙趣横生。这一顿饭吃得特别愉快。舒熠挺有风度,全程十分照顾两位女士,还把繁星吃不掉的一半牛排都收拾了。

正聊得开心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走过来跟Ellen打招呼,是个高大英俊的外国男子,与Ellen拥抱贴面,显得熟悉而亲密。Ellen将他介绍给舒熠和繁星,原来他叫戴夫,服务于某著名的私募基金

戴夫与舒熠握手,跟繁星握手时,他俏皮地对女士行了吻手礼,十分恭维繁星的美貌,赞赏她的黑眼睛和黑头发真是美丽。繁星知道对老外而言,这种热情的恭维只是一种社交礼仪,所以只是含笑说谢谢。没一会儿戴夫的朋友就来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跟Ellen的这顿晚饭吃得很愉快,回酒店后舒熠先去洗澡,繁星却接到Ellen的电话。繁星有点意外,因为已经挺晚的了,Ellen特意打电话来,一定是有事情。

果然,Ellen告诉她说,戴夫不仅和她是朋友,甚至是她的一个“admirer”,所以晚餐后,他约了她去酒吧喝一杯,Ellen婉拒了,戴夫于是就殷勤地开车送她回家。

在路上,两个人闲聊了一下,虽然晚餐的时候介绍过,但中文名字的翻译对美国人戴夫来说没那么好懂,当他得知舒熠就是gyroscope的ShuYi时他大吃一惊。

Ellen说,戴夫的这种吃惊非常令她诧异,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并且迅速转移了话题,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特意打个电话给繁星。

她强调说:“戴夫有很多大客户,非常大,他服务的基金业务主要侧重于亚洲……”她斟酌了一下,说,“其中应该还有和你们是同行业的公司。”

都是聪明人,话只用点到即止。繁星只转了个弯,就明

白过来她的意思,她连声道谢。

Ellen说:“不用谢,希望你们好运。”

挂断电话后,繁星思考了几秒钟,使劲晃了一下头,寻找可能有的关联,一个最不可能的情况突然跳进她的脑海,她打开电脑开始着手收集整理数据。等舒熠洗完澡出来后,发现她盘膝坐在沙发上,对着几张图表发呆,舒熠看了看,正是公司最近的股票牌价和成交量,他不由得开了个玩笑:“怎么啦舒太太,别担心,公司股票已经止跌回升了。”

繁星不作声,她将投影仪通过无线Wi-Fi接入电脑,直接投射在粉白的墙纸上,一张张图表,全是最近的股票数据。

舒熠最开始有点困惑,等她一帧一帧播放,每个重点数据上,都被她用触控笔标注有红圈,等放过大半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他蓦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繁星。

繁星解释说:“我的毕业论文,写的是关于森迪银行的收购案。”

那是一家著名的欧洲老字号银行,没有倒在2008年的金融风波里,却在收购案中黯然收场。那场恶意收购战非常具有教学参考价值,老师曾经敲着投影屏幕上的课件说:“嗜血的资本,同学们,这就是嗜血的资本,像鲨鱼围歼庞大的蓝鲸!闻到一点血腥味就追逐而来,资本就是这样,逐利而生,逐利而至,只要让它们闻到一点点金钱的味道,它们就不死不休!

因为老师的这番话,所以繁星对那堂课印象深刻,毕业论文也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个方向,只不过做梦也没想过,毕业几年后,竟然遇上类似的实战。她越看数据越心惊肉跳,越分析也越笃定这中间是有问题的。

舒熠匆匆搂了搂繁星,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灵感,会突然关注到公司股票的异动。他开始打电话,和公司董秘沟通,分析最近的数据,大约一个钟头后,确认公司股票确实存在异常,有不明资金在大量暗中收购。方式和手法都非常巧妙隐蔽,但最近公司都忙着各种事情,所以才没有注意。

舒熠通过视频召开了好几个紧急会议,虽然是美国东部时间的深夜,但正好是北京时间的上午,跟国内联系倒是很方便。繁星毫无睡意,舒熠更是沉着冷静。这种紧急会议比业务会议沉闷,气氛严峻得像大战来临之际,他们也确实面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且,形势非常不容乐观。

等会议结束时,已经是纽约的清晨。繁星做了严密的数据分析和情况小结,像大学做功课那样,她把电子版给舒熠看,舒熠却伸手环抱住她,两个人静静地、轻轻地拥抱了一会儿,贪恋对方身上那股温暖。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他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像有回响。

他说的是:“你放心。”

她其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选择他,就选择在任何状况下与他

并肩战斗啊。

如果要翻越高山,那就翻越吧;如果要蹚过河流,那就蹚吧;如果要杀死恶龙,那就拔剑吧。

她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一旦留意到股票的异动,其实有千丝万缕的蛛丝马迹可以寻查。大量收购的那两家基金背景都不单纯,基本可以判断这不是一次狙击,而是恶意收购。

公司盈利状况良好,拥有多项国际专利,最重要的是,公司在细分市场领域的地位非常非常重要,如果大公司想要完善自己的产业链,或者想在这个行业占据有利地位,收购是最简单粗暴的做法。

而舒熠官司缠身,让反收购应对更加棘手。首先他不能离开美国,无法返回国内获取资金支持。然后如果他真的被判有罪入狱,公司会立刻失去控制。

繁星强制让舒熠睡一会儿,她自己也吃了颗褪黑素躺下,既然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那么养精蓄锐很重要。但只睡了差不多两个钟头,老宋打电话来告诉舒熠另一个坏消息:“韩国人刚刚在首尔召开记者发布会,宣布手机故障的主要原因是陀螺仪。”

舒熠脱口说:“他们是故意的。”

老宋说:“对!他们是故意的。这帮孙子,这么多天早拿定了主意,就假模假样跟我在苏州实验室各种讨论,冷不丁却瞒着我们在首尔开记者会,这是存心要把黑锅让我们背,我绝咽不下这口气!你等着

,看我用万次实验数据打他们的脸!不就是开记者会吗?我们也开!而且就在记者会上列数据,看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老宋气得破口大骂,舒熠倒十分冷静,说:“他们既然敢开记者会,起码表面上不会留破绽给我们找到证据,估计后期不肯再配合我们做万次实验。”

老宋说:“那我找高鹏去,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这事他可不能袖手旁观。”

“高鹏家里出了点事情,他得集中精力处理一下。”

老宋挺意外的,但也没问什么,他和舒熠讨论了一会儿,决心还是尽快做万次实验,看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只有证据才能洗刷冤屈。

形势当然非常不利。发布会的召开几乎让新闻界炸锅,整个业界更是风声鹤唳,韩国公司已经宣布全球召回所有涉及的手机产品,媒体对这一系列风波都有报道。韩国公司总裁鞠躬道歉的照片和视频出现在所有报纸和网络媒体的头条。作为主要责任人,舒熠公司的股票再次应声狂跌,因为纳斯达克没有跌停板,所以成交量仍旧异常而惊人的高。

舆论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迎来了第一次庭审。舒熠这边有强大的律师团,检方也摆出了特别强悍的阵容。双方抗辩数个小时唇枪舌剑,休庭的时候很多记者等在门外,舒熠和繁星几乎是被律师们拽着突围,上车后隔着车窗闪光灯还在猛闪,司机一脚大油门才成功

摆脱。

在这种四面楚歌、烽火连天的情况下,舒熠也没太表现出慌乱,只是繁星半夜醒来,看到他独自站在露台上,似乎在看夜景。

繁星起床,拿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走上露台,给他披在身上。

舒熠没回头,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繁星将脸埋在他背上,蹭了蹭。

舒熠微笑着转过身来,环抱住她。

舒熠说:“有时候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

繁星说:“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如果运气好,说明之前付诸了太多努力。”

舒熠说:“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可以达到的。”他稍微顿了顿,说,“如果说,念书,创业,做事业,这些都是很大程度上努力付出就有回报,可是遇见你,那不是努力就可以达到的。这仅仅只需要运气。”

繁星踮起脚来,捏了捏他的耳垂,说:“那确实是运气,多谢当年你没把我的简历扔进垃圾桶里。”

舒熠搂着她,两个人一起看城市的灯火。纵然是夜深人静,但仍旧灯海如星。远处道路上流动如光束的,是蜿蜒车灯的河流。

夜风吹得她鬓发拂动,舒熠将她搂得更紧,用大衣将她整个人裹起来,两个人像两只豆子,亲亲密密地挤在豆荚里,安稳而舒适。

他说话的声音很近,她因为贴在他胸口,所以都能听见他胸腔的震动,他说:“如果我一无所有……”

繁星说:“你不会一无所有,即使你什么

都没有了,你还有我。”

舒熠笑起来,繁星说:“我知道公司对你很重要,但你对我很重要,你不要想象什么一无所有,所以要离开我。这不可能,我认识的舒熠也不是这样子,哪怕真的一无所有,他也会从头再来。努力做到什么都有。”

舒熠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地说:“那现在你要什么?”

繁星干脆地说:“回房间,陪我睡觉。”

舒熠哈哈大笑,将她打横抱起,吻了吻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脸:“遵命!”

虽然繁星积极而乐观,其实内心也有隐忍的焦虑。只不过她知道,舒熠压力已经很大了,自己得表现得更从容一点,不要让他觉得她太在意。

冯越山和李经理已经暂时回国处理业务,繁星和舒熠商量了一下,目前看来美国的官司是个持久战,长期住在酒店里也不是办法,索性在酒店附近租一套公寓。

繁星办这种事情最利索,连看房带下订金只用了几个小时,美国的公寓都是拎包入住,她稍微挪动了一下家具,添了些零碎日用品,又买了一些鲜花插瓶放在屋子里,就收拾得很像个家了。舒熠也没闲着,除了作为主劳力在繁星的指挥下挪家具,他还租了辆车,载着繁星去超市采购,两个人这才有点居家过日子的氛围。虽然官司如火如荼,虽然收购战一触即发,但战地黄花分外香,这点家常琐碎夹杂在各种会议、讨论、开

庭里,显得弥足珍贵。

搬家没几天,舒熠接到一个电话,是多年前在美国的室友江徐。江徐目前住在美国西海岸,当年他曾经投资了一笔钱给舒熠做启动资金,算是早期合伙人,所以在公司持有一定比例的股票,只是他在几轮融资中逐步将股权套现,成功上市后他又套现了一笔,现在只是公司的一名小股东,持股部分并不多。

或许是看到了新闻,江徐特意给舒熠打了这通电话,舒熠挺高兴,因为自己无法离开纽约,所以邀请江徐过来纽约聚聚,没想到江徐一口答应了。

舒熠与江徐的关系其实有点微妙,因为当年本来是三个人一同创业,江徐拿了大公司的offer后希望出售专利套现走人,舒熠和老宋被迫凑了很多钱把他名下的股份买下绝大部分,才避免公司在创业初期的分裂。

但无论如何,老朋友肯在这种关头来见自己,舒熠还是很高兴。

江徐其实是带着顾虑来的,没想到舒熠亲自开车去机场接他,回到公寓按开门铃,繁星满面笑容地来开门。公寓不大,但明净敞亮,客厅偌大的落地窗能看到远处中央公园那一片郁郁葱葱的绿。繁星做了四菜一汤待客,也就是例牌家常菜,但因为江徐是西北人,所以繁星问过舒熠后,特意做了葱爆羊肉和臊子面。江徐娶了位南方太太,多年不吃家乡风味,非常感慨,特别感谢繁星和

舒熠用心招待。

舒熠说:“原来咱们租房子住一块儿的时候,你总念叨说想吃家里做的葱爆羊肉,那时候咱们穷,唐人街也是广东菜居多,你说等有了钱,要在唐人街开家西北菜馆子。”

说起当年的事情,两个人不是不感慨,繁星切了两碗餐后水果拿给他们,这才说:“你们聊,我开车去唐人街买点子姜,回来做泡菜。”

繁星是有意把空间让给他们的,时隔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来了,总有很多话要聊,她没必要参与太多。当她走后,舒熠拿了瓶威士忌,给江徐倒上一杯的时候,江徐才说:“你娶了位好太太。”

舒熠只是笑了笑,当年拆伙,其实他隐约知道是因为彼时江徐的新婚太太希望江徐能安定下来,进大公司任职,不要再跟着舒熠鼓捣创业。但江徐不提,舒熠也只装作不知道。他说:“每个人总要找到合适的那个人,所谓的好,不过是正合适。”

江徐点点头,说:“她确实比小唐更适合你。”

小唐是指唐郁恬,好多年没有人这么称呼唐郁恬了,舒熠有点感慨。

江徐说:“当初你一直决心好好奋斗然后向小唐求婚。”

舒熠说:“求过了。”

江徐诧异地问:“啊?”

舒熠说:“她断然拒绝,说我只是被我自己的困惑蒙蔽了。我不是爱她,我只是爱自己树立的那个目标。”

江徐愣了两秒,这才放声大笑:“真是……真是!

不愧是小唐!不愧是小唐!”

他连说了两声“不愧”,舒熠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这简直是我这辈子最丢人现眼的事情,可没任何别人知道,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我唯你是问!”

江徐举杯,两人碰杯,喝了一口威士忌,江徐拿勺子舀着水果碗里的西红柿吃,繁星果然心细,这餐后水果也不同凡响,竟然是最朴素的糖渍西红柿,江徐果然喜欢这么简单而家常的风味。吃块西红柿,又喝一口酒,说:“小唐说得对,确实有时候,我们会被自己的困惑蒙蔽。”

舒熠很坦然地说:“幸好现在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江徐说:“这点很难得。”

两个人又心有灵犀地碰杯,仿佛重新回到很多年前,那些在车库埋头苦干的日夜,那时候两个人热情而单纯,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天真。事隔多年回首看,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岁月。

江徐说:“挺高兴能来看你,真的。”

他从来不擅表达感情,这句话说得有点笨口拙舌,还借了点酒劲,舒熠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又给他倒上酒。

江徐掏出钱包,拿出全家福照片给他看:“这是我大女儿,这是二女儿,这是小的,才一岁多点。”

照片里是很幸福的一家子,典型的美国中产家庭,衣食无忧,孩子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太太也满面幸福地抱着最小的孩子。

舒熠说:“

好家伙,你已经生了三个了!”

“你要加油赶上啊。”江徐不无得意,“有孩子是另一种生活,就像突然人生有了重心,他们是地心引力,让人觉得踏实,脚踏实地的踏实。”

舒熠说:“等我这边官司了结能走开的时候,一定去西海岸拜访你和你太太,看看孩子们。”

江徐特别开心:“那敢情好!我准备两瓶好酒!”

江徐爱喝烈酒,所以舒熠才陪他饭后喝点威士忌,两个人像回到从前的状态,一起斜躺在沙发里,什么都说,漫无边际地瞎扯,讲从前共同认识的朋友,讲述分别后各自的种种经历,讲述技术上哪个新闻,讲述业内各种奇葩八卦。时不时一起哈哈大笑,像从前无忧无虑的两个男生。

繁星买了泡菜坛子和子姜回来,开门发现两个男人都喝挂了,屋子里酒气熏天,江徐躺在沙发里呼呼大睡,舒熠倒在另一边沙发里也睡着了。一瓶威士忌竟然见底,两个人还自己动手拌了盆蔬菜沙拉下酒,吃得干干净净,只剩空沙拉碗。

繁星觉得很好笑,想尽办法才把舒熠叫醒了几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上床去。江徐她不便动手,所以拿了条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就算完事。

她收拾完残局,还认真做了一坛泡菜,这才回到主卧,看舒熠仍旧醉得人事不省,就拿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幸好舒熠酒品好,喝醉了也不闹,就像个

乖宝宝似的睡着,繁星怕太折腾他会吐,所以也不讲究了,只倒了大杯矿泉水放在床头柜上,怕他醒来要喝。

结果舒熠一直没醒,呼呼大睡,直到她洗澡上床的时候他都还睡得一动不动,繁星只觉得满屋子都是他呼吸的酒气,幸好公寓的新风系统工作良好,才不至于把她也给熏醉了。

半夜舒熠醒了一次,果然咕嘟咕嘟把那杯矿泉水全喝了,一喝完就倒下,仍旧醉态可掬,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嘟哝说:“繁星,我好喜欢你。”

繁星觉得挺好笑的,知道他是真喝多了,于是开玩笑问:“那你告诉我,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舒熠迷迷糊糊:“每张卡尾号数字的开方再乘以圆周率,取前面六位,取钱时心算一下就行了。”

繁星顿时黑线,技术宅果然都是神经病!

繁星有心再套他话:“喂,那你之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技术宅没有吭声,繁星一偏头,才发现技术宅已经又彻底睡过去了。

可睡得真是时候啊,繁星不由得想。

第二天上午两个男人才醒过来,都睡得鼻青脸肿,毕竟不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般,还能喝那么多烈酒都安然无事。宿醉本来挺难受的,但繁星熬了一锅细粥,昨晚临时又做了洗澡泡菜,所谓洗澡泡菜是四川人的做法,指泡菜的泡制时间特别短,一夜就得,但非常入味。樱桃萝卜鲜酸开胃,莲花白爽口清脆

,最好吃的是子姜,嫩辣微酸,两个男人就着泡菜吃了两大碗白粥,都觉得肠胃熨帖了许多,连整个人都神情清爽了。

正吃着,江徐接到大女儿的FaceTime,原来她刚起床准备去上学。两个大娃在FaceTime叽叽喳喳,小的那个也咿咿哦哦凑热闹,江徐顿时心都快融化了。听女儿警惕地问:“爹地你有没有喝酒?”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江徐指天发誓,“你看我到好朋友家做客,绝对没喝酒。”压低了声音说,“他太太比你妈妈还要厉害,一点酒也不给我们喝。”

“那好吧。”小公主被蒙骗了,只不过仍旧趾高气扬,“你回来我要检查的哦!”

“好的好的,虚心接受检查!”

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江徐变成了女儿奴,竟然坑蒙拐骗十八般武艺都得使出来,还连累繁星背“好厉害”的黑锅。舒熠也觉得好笑。两个人吃完早午餐,仍旧是舒熠开车,送江徐去机场。他一接到女儿电话就归心似箭,今天就得返回湾区的家里。

因为江徐夸繁星做的泡菜好吃,所以繁星用密封盒给他打包了一盒,带回家做泡菜饼给小公主们尝尝。另外还给孩子们买了一盒纽约现在特别红要排长队的甜甜圈,给江徐太太准备的礼物,则是大牌丝巾和香水。

江徐觉得挺不好意思,说:“又吃又带的。”

舒熠说:“这么见外干吗,等

我这边事了了,还要跟繁星一块儿,过去打扰你们全家呢。”

江徐就没再说什么。车到机场还比较早,舒熠将车停进停车场,两个人就在车里又聊了一会儿。

江徐说:“其实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你。我真的很高兴。”

舒熠说:“我也是。”

两个人都不是腻腻歪歪的人,但这时候都伸出胳膊,拥抱了对方,就像拥抱一段美好但遥远的岁月。江徐轻轻拍了拍舒熠的背,舒熠用了一点力气,也拍了拍他的背,这才松手,相视一笑。

江徐说:“其实要多谢你,你让我看到另一种可能性,让我想到当初自己如果没退出,可能会像你现在这样,在行业内拥有自己的领域。”

舒熠由衷地说:“你也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当年他在美国稳定下来,可能也像江徐一样,落地生根,娶妻生子,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江徐下了决心,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位朋友的朋友,辗转通过介绍人找到我,想要收购我手里你公司的股权。因为是朋友介绍,价格特别诱人,而我正想搬家,给孩子们换一个更好的学区……”他忽然笑了笑,说,“舒熠,你放心,这次我站在你这边。”

舒熠很感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徐自嘲地笑笑,说,“当然了,主要还是更看好你,觉得你会将公司做到更大更强,这股权会越来越值钱。

舒熠说:“不管怎么样,作为朋友,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江徐想到自己决意退出的那天晚上,舒熠、宋决铭还有自己,一起吃了顿散伙饭,那时候舒熠就说,作为朋友,尊重他的任何选择。

倏忽七八年就这样过去了。

两个人会心一笑,就像回到从前那些推心置腹的日子。

江徐说:“你要小心,这次对方来势汹汹,好像不是什么善茬,就我手里这点股权,他们就出到市场三倍的价格,这是势在必得。”

他告诉舒熠,对方是通过一个基金来接触自己的,估计也不止接触自己这一个中小股东。至于居中介绍的朋友,也是行业内的一个熟人,并不是专业掮客。

江徐很替舒熠担心,舒熠倒反过来劝了他几句,等送江徐进了航站楼,舒熠下来就给老宋打电话:“你去看看高鹏。”

老宋莫名其妙,因为时差,现在北京时间正是夜深人静,他睡得迷迷糊糊,随口反问:“高鹏怎么了?”

舒熠原原本本将江徐来看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把重点信息告诉老宋。原来介绍基金给江徐的那个行业内熟人,舒熠也认识,跟高鹏关系特别好,当年被高鹏挖到长河去做高级副总裁,主管电子业务,所以舒熠还见过好几回。

舒熠觉得高鹏不可能不知道这事,一定是他那边出状况了。

老宋虽然憨直,但也明白这中间的利害关系。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长河

电子去找高鹏,结果高鹏去了哈萨克斯坦出差。他给高鹏打了个电话,原来高远山一病,原定随领导人出席的一个贸易洽谈会去不了,高鹏临时代替他出差了。

高鹏多机灵的人啊,听老宋在电话里一说,二话不说,立刻从哈萨克斯坦买了张机票直接飞回北京,气势汹汹杀回集团总部,把正在开董事会的全班人马堵个正着。

这下子老头子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哪有什么胰腺炎,分明正在跟董事会商量收购事宜,高家父子大吵一架,高鹏把手机都摔了,拍桌子跟老头子对吼:“我以为你病了跑回来替你干活,你却在背后捅我刀子!”

所有董事齐刷刷看着高远山,高远山说:“我怎么捅你刀子了?收购是再正常不过的公司行为!你那生产线,成天被舒熠压着打,现在都成了集团的短板,能花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不把他公司买下来!舒熠是你什么人?你这么维护他!”

“舒熠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兄弟!兄弟你知道吗?你这么干就是陷我于不义!”

高远山气得都笑了:“你都跟他成兄弟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生了那样能干一个儿子?他要真是我儿子倒好了,有了他,我立刻把你打包送出门,爱上哪儿凉快凉快去!省多少心!”

所有董事想笑又不敢,毕竟高远山从来是虎威凛凛。

高远山说:“还花我的钱保释他,你要真能耐,

跟他一块儿在美国蹲大狱啊,你花我的钱做什么人情?还兄弟呢,不就是金钱利益,占你便宜!”

高鹏多么伶牙俐齿,跟亲爹吵架从来不落下风,今天完全是气急败坏,才被亲爹抓住了话柄。

高鹏气得语无伦次:“你就知道钱!你就知道买!你能把我妈买回来吗?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跟你离婚吗?因为你这种人,眼里只有钱,就没别的任何东西!”

高远山被气得眼前发黑,举手“啪”就扇了儿子一耳光。这一耳光打出去,高远山自己倒愣住了,高鹏反倒把脖子一挺:“你打啊,你今天有本事把我打死在这里!”

高远山可气坏了,咬牙切齿地回头找称手的家什:“我打不死你这小畜生!”董事们看父子俩闹得实在是不可开交,赶紧一拥而上,劝的劝拉的拉,好容易把高鹏撮弄走了,七手八脚将他关进集团一个副总的办公室里,让他冷静冷静。

高鹏被反锁在办公室里,灯也没开,外头走廊里还闹哄哄,大约是大家在劝阻高远山不要再来砸门打儿子。高鹏半抵半靠着办公桌直发愣,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眼泪都流出来了。

生平第一次跟老头子这样撕破脸大闹,竟然是为了舒熠。

高鹏觉得太无厘头了,明明应该为了个姑娘啊。

他非要娶老头子非嫌弃不准进门的真爱,如果老头子不让步,他就跟真爱一起远走高飞,

共筑爱巢。等生了孙子都不领回家,馋死老头。

结果闹成这样是为了舒熠。

高鹏觉得哪哪都不对。

他花了一秒钟认真思考自己的性取向问题,确定自己还是喜欢女人。

只是舒熠这事,是老头子瞒他太狠,搞成这样,叫他怎么见朋友,太丢人现眼了。

只是老头子都动手揍他了,明显不会做任何让步。

高鹏渐渐冷静下来,应该先联络舒熠,让他有点防备。他伸手摸了摸,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刚才在会议室摔了,幸好身后办公桌上有座机,他拿起来想拨号,发现自己根本记不得舒熠的手机号,平时都是直接点开手机通讯录,哪能记得舒熠电话是多少。

高鹏心里又平静了一些,很好,说明自己的真爱真不是舒熠,不然还真的怀疑自己性取向了。

他拨了个零到总机,让总机接到自己办公室,好叫自己的助理去翻通讯录。

总机小姑娘挺机灵的,听出他的声音,说:“小高总,孙助理在二十三楼开会,要不我接到二十三楼会议室找他?”

高鹏觉得这总机小妞有前途,跟繁星一样有眼力见儿。他决定待会儿就去见见这总机小妞,如果人长得不错,就立刻领到老头子面前,宣布要跟总机小妞结婚,气死老头子。

做出这个丧心病狂的决定之后,他心情愉悦多了。

等他排除千难万险跟舒熠通上电话之后,劈面头一句就是:“我打算跟我们公司

总机结婚。”

舒熠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气死老头呗!”高鹏轻描淡写地说,“谁让他非要收购你的公司。”

舒熠无语,不明白这中间的逻辑。但隐隐约约猜测的那桩事情终于得到了验证,他说:“那我现在是不是得立刻还你钱?”

“老头子的钱。”高鹏有点垂头丧气,“他会不会收回保释金,要是那样,你是不是要回去坐牢?”

舒熠坦率地讲:“我不知道,回头问问律师。”

高鹏说:“他今天竟然动手打我了,可见是来真格的,你别掉以轻心,我爹比我还鸡贼,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手底下还养了一批得力的人,他要收购你公司,就一定能办成这事。”

舒熠说:“我知道,你放心吧。”停了停又劝他,“你别跟他闹太僵,总归是父子,为我这个外人,不值当。”

高鹏长长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想到他真打我啊。”

“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舒熠难得引用封建糟粕来劝他,“放机灵点,别硬顶着跟亲爹置气。”

高鹏还有另一层委屈,但没法说,他只是哼哼了两声:“那他把我当亲生儿子吗?骗我说病了,吓得我连忙飞回来,马不停蹄替他跑去出差,我这是……”他忽然停了,又叹了口气。

千言万语,更与何人说?

幸好也没想要告诉舒熠,再次验证舒熠不是自己真爱。

高鹏觉得心口堵的那块大石好歹又松快了

一点。

舒熠挂断电话,心里却沉甸甸的。

纽约时间正是凌晨三点多,舒熠的手机原本放在客厅充电,他是被手上智能腕表的来电提醒震醒的,轻手轻脚走出来接完电话,走回房间看繁星睡得正沉,丝毫没有被惊扰到。他慢慢地、轻轻地把被子掀起一角上床,怕吵醒了繁星。

她最近挺辛苦,陪着他晨昏颠倒地开会,还想方设法地做吃的,给他改善生活,舒熠有点心疼,觉得她脸都瘦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他伸长了手臂将繁星揽进怀里,她本能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窝得更深,像团成一团的兔子,把头都埋在了他的臂弯。

舒熠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繁星头发很长,从前他都并没有觉得,后来发现能铺满整个枕头,每次睡觉他都很小心,怕压到她的头发。

他心满意足地搂着繁星,心想哪怕是为了心爱的人,他也要沉着应对,走好每一步,把目前最艰难的局面应付过去。

情况比想象中的要迅速而恶劣,新闻反倒是从国内炒起来,可能是因为高远山的策略是由内及外。因为舒熠曾经上过头条,公众对他有印象,所以在媒体的热炒之下,迅速成为一个热点,只不过国内的媒体环境鱼龙混杂,营销账号一拥而上,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八卦层出不穷,连“身家亿万青年才俊在美杀人被捕”这种惊悚标题都写出来了,言之凿凿说舒熠在

美国谋杀了竞争对手公司的CEO,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这种轰轰烈烈的情况下,几条财经新闻倒成了无人注意的轻描淡写。而且长河集团是用注册地在美国的全资子公司进行举牌收购,普通人哪闹得懂这些,反倒将那些牵强附会的八卦消息传得漫天飞。到最后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舒熠这么年轻就成为CEO是因为剽窃专利啦,什么因为竞争不过对手,所以设下技术陷阱杀掉了对方公司的高管,越是离奇越是有人肯信,因为太多人都觉得为富不仁,哪有年纪轻轻就富可敌国的,一定是因为不择手段才能有钱,不知道做了多少龌龊事。

更有一部分国人心理自卑,听到“国产”两个字就觉得矮人一等,一听说韩国公司确认故障原因出自陀螺仪,就大骂国产水货,只知道代工抄袭。

繁星当然有注意到那些乱七八糟泼污水的新闻,但在她这里就已经过滤掉了,舒熠已经够忙够累的了,没必要让他知道这些。

即使是烽烟四起时,她也努力让舒熠周围的三尺之地清净而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长河集团的布局已经逐步明朗。首先长河必然与韩国公司有默契甚至配合,韩国公司将技术原因推卸到陀螺仪上,进一步打压股价。其次恰好美国Kevin Anderson驾驶平衡车出了事故,舒熠身陷官司困局,对长河集团而言,这简

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凑齐了,挟势而来,势在必得。

从国内舆论造势,这是第一步,目的是蛊惑中小股东,游说他们将股权出售给长河,不再信任舒熠。

然后他们或许会在美国寻找司法途径,让舒熠的官司进一步拖延下去,虽然他们无法影响美国的司法公正,但只要舒熠不无罪释放,就永远背负污名,失去对公司的绝对控制。他们赌的就是一个概率。甚至,只要舒熠无罪释放前他们大量买入股票,获得控股权,亦是大获全胜。这是一个连环局,步步紧逼,每一环都无懈可击。

繁星知道情势逼人,急得嘴角都出了一串燎泡。她不愿让舒熠担心,收购到了公开举牌阶段,公司按章程需要通知全体股东,召开股东大会讨论收购与反收购事宜,只不过舒熠人在美国,这股东大会只好协调到美国来举行,千头万绪,都是琐碎熬人的事宜。

繁星独自驾车去唐人街开了两剂清凉败火的中药,回来也没顾上吃,煎了倒给舒熠喝了两剂,其实都是什么金银花杭白菊甘草之类,就当茶水喝了。

律师们分工抠细节,每天都跟繁星开会讨论,舒熠则忙着股东大会的事情。

再次开庭后,局面朝着不利方向滑去,因为韩国公司宣布找到更多证据,证明事故出现确实是因为陀螺仪。而舒熠的另一项控罪是商业欺诈,明知技术有缺陷却出售给下游生产商

。检方开始跟律师们讨价还价,如果舒熠主动认罪,他们可以考虑减刑,少判几年。检方的这种行为在美国是合法的。

然而律师刚跟舒熠提了一提,就被他断然拒绝。他说:“绝不。”

律师很无奈,认为检方条件很优厚,所以转而私下试图说服繁星,让她去说服舒熠。

繁星听完律师分析利弊,检方开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力,他们可以放弃过失杀人的指控,这样余下的商业欺诈就会判得很轻,而且可以减刑。

但繁星也只说了同样的一个词:“绝不。”

律师很不解,很抓狂:“Why?”

“不白之冤。”繁星说,“中国有一个词,叫‘清白’,这很重要。”

她对律师一字一顿地说:“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用英文将这首诗翻译了一遍,然后说,“我丈夫没有犯罪,所以他绝不会认罪。我了解他,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律师无奈地耸耸肩,说:“如果继续出现证据,那会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就无法再与检方谈判。”

繁星说:“没有谈判,只有胜诉。”

虽然那句话没有说,但律师都是聪明人。他瞪视了一下眼前这个强势的东方女人,她个子小小——相对白人而言,语气坚定而温柔,然而她就像个战士一样。他作为律师见识过她战斗时的样子,所以他停止了游说。

他说:“好

吧,没有谈判,只有胜诉。”

话可以这么说,繁星内心却充满了煎熬,她理解舒熠,所以也知道他的内心也是煎熬的。

最难过的时候,舒熠开车载她去海边散心,繁星留在沙滩上,他拼命地往海面更远处游,发泄着心中的积郁。

有那么一瞬间,繁星真怕他不会再游回来了,她站在礁石旁焦急地张望,舒熠游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差点就要看不见了。

繁星其实很怕,手都在抖,却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他绝不会抛下自己。

我要相信他。

这句话仿佛是咒语,一遍遍对自己念,她也就相信了,所有的安全感其实是建立在内心,只要你信,就有安全感。

舒熠终于开始往回游,在浪花间他仍旧是个小黑点,肉眼并不觉得他是在接近,可是慢慢地,他还是游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靠近沙滩,水太浅了,他从海水里站起来。繁星拿着浴巾迎上去,裹住他,海水打湿了她的鞋,她忘记脱了。舒熠知道她的担心,他将她抱起来,一直抱到公路旁边,把她放回车上。

荒凉的海滩,都没有别人,两个人在车里开着暖气喝保温壶里热的咖啡。春天的海水还是很凉,舒熠已经擦干换上了干燥的衣服,咖啡让他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说:“下次不会了,不会让你再担心,下次我在公寓泳池里游

。”

繁星摇摇头,伸出胳膊搂住他,什么也不用说,她不用他为她做出改变,如果他觉得这种方式能发泄情绪的话,这一切都是她可以接受的。

两个人露营在沙滩上,半夜帐篷被风吹得呼啦啦响,他们被吵醒了,索性爬起来看星星。

夜晚空气很凉,这附近没有人家,没有灯光,远离城市,荒凉而寂静,只有潮汐的声音。

漫天的星斗,像无数颗银钉,大而低垂,衬托着旷野。

繁星裹着毯子跟舒熠斗歌,这是一种大学时代男女生寝室的活动,唱过一遍的歌不能再唱,对方唱过的歌也不能再唱,拼的是谁会的歌多,谁先想起来哪首歌。

两个人原本是闹着玩,你一首我一首地唱,输的人要被弹额头,到后来唱得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两个人一起吼《好汉歌》:“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两个人的声音半夜传出老远,吼得连哗哗的潮水声都压住了,繁星声音都吼劈了,笑倒在沙滩上,觉得郁结舒散了不少。

舒熠到车后备厢拿了天然气罐小炉子煮方便面给她吃。

煮好了也没有碗,两个人头并头,就在小锅里一起吃面。

虽然就是最最普通的方便面,但半夜吃起来格外香。

繁星心想,即使真的是山穷水尽一无所有,但只要舒熠

在身边,只要自己和他在一起,哪怕吃碗方便面都是香的。

所谓有情饮水饱,大抵就是如此。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舒熠已经在沙滩上散步,听她走近,他回头对她笑了笑,从容而镇定。

她站在他身边看海,他轻轻地说:“潮来天地青。”

景色很美,日出壮观。

她牵着他的手,一起看。

股东大会终于在最后一次庭审前召开,出乎意料,大部分中小股东都表态支持反收购。一位老太太在浙江有两间工厂,好几条生产线。她说:“舒熠没有做这行的时候,我们厂从德国进口陀螺仪,每个三十五欧元,还不包括关税和集装箱运费。舒熠做这行之后,全球价格降到了五美金。我知道做实业有多难,尤其做好一个实业更难,关键时候,我不会背弃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中小股东纷纷赞成,他们都是公司发展过程中逐渐加入的,有同行业的战略投资人,也有跨行业的纯粹股东,只不过公司一直在成长,所以带给他们很高的利润回报,舒熠为代表的技术宅们也很简单,没有其他管理团队那么多小算盘,所以中小股东们一直很满意,集体表态要同仇敌忾帮助舒熠反收购。

股东会统一了意见,余下的就好说了,双方在流通股进行了拉锯战。

舒熠最痛苦的一点是,没有钱。

长河最大的优势也是,有钱。

这流通股拉锯战,

拼的就是钱,所以舒熠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状态。虽然中小股东都支持,并且还借了一些资金给他,但跟财大气粗的长河电子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收购战引起了业界的关注,但这是财经领域的,公众的八卦注意力还集中在过失杀人案上。最要命的是,行业内听闻这个消息,不少公司都蠢蠢欲动。有一家美国硅谷的大公司MTC,也对舒熠的公司垂涎三尺,特意派人飞来纽约和舒熠谈判:“舒,我们对你的公司非常有兴趣,我们可以比长河条件更宽松,甚至可以答应在某些条件下保留全部管理层,你和你的团队仍旧可以管理公司,只是我们会成为你的大股东而已。”

前有狼后有虎,而且虎视眈眈。MTC也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公司,提出如此之优厚的条件,在长河咄咄逼人的对比之下,中小股东有的开始动摇,因为MTC不仅提出的意向方案确实很诱人,价格也非常具有诱惑力。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分歧,一部分股东觉得,既然MTC的条件如此优厚,反收购如此吃力,不如跟MTC进行并购谈判。另一部分股东态度坚定地支持反收购。

分歧一产生,裂痕也就有了,本来反收购的拉锯战每天耗费大量的资金,股东们内部出现分歧,就让反收购局面岌岌可危。

繁星觉得舒熠像个消防员,每天都奔赴在火场之间。她觉得每

一天都很漫长,舒熠有开不完的会,筹不完的钱,接不完的电话,还得对股东们的动摇进行安抚。繁星又觉得每一天都很短暂,好像没办几件事,一天就已经结束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熠总是在她睡着后去露台抽烟,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律己的人,繁星在公司工作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

他压力一定是大到了临界线,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悄悄纾解。

公司对他而言其实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作为创始人,胼手胝足地将公司做到今天,就像养育一个孩子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是心血的结晶,怎么能轻易地放弃?

可是眼看着钱一点点花完,长河频频举牌,硬生生用钱砸出流通股的持股量来,MTC公司更是财势雄厚,而且MTC是行业内的老牌公司,关联企业特别多,随便使点绊子,目前如此脆弱,正在遭受恶意收购和技术缺陷指责的公司根本就承受不起。

但选择MTC,在这种状况下无异于饮鸩止渴。

为了打消舒熠的顾虑,MTC公司的CEO巴特亲自从西海岸飞到纽约来见舒熠,可谓诚意十足。他还约了参议员夫妇一起吃饭,于公于私,舒熠都无法拒绝这次面谈。

好在气氛还算融洽,巴特在纽约长岛也有一套豪宅,特意请了舒熠和繁星去家中做客。参议员夫人热情大方,一见面就拥抱了繁星,告诉舒熠,繁星给自己

讲的那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她。

“实在是太美了,中国古代的爱情。非常勇敢。”

繁星不过微笑,巴特略知事情的一二,只知道舒熠欠参议员人情,却不知道这中间的细节。在听完参议员夫人的描述后,巴特倒是对繁星刮目相看。

舒熠也向参议员表示了感谢,参议员夫妇因为还有其他聚会要参与,所以在饭后就匆匆告辞,巴特夫人陪繁星参观玫瑰花园,巴特则邀请舒熠去抽雪茄,谈话这才正式开始。

大约是为了让谈话没那么紧张,巴特首先赞美了一下繁星,夸舒熠的新婚妻子真是美丽,这也是一种社交礼仪,所以舒熠也就客气地道谢。

其实到了这种层次,也没有太多务虚或绕圈子的话,巴特坦诚地说:“Shu,你应该感受到我们提前释放的善意,我们非常看好你和你的团队,愿意你们继续留任,我们并不是要做一次恶劣的收购,我们希望建立在友好的基础上,完成这次友好的行为。”

这话就有点自欺欺人了,这时候出来落井下石,怎么都跟友好扯不上边。舒熠也没动怒,只是说:“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是的。”巴特给舒熠倒上一杯酒,“最好的威士忌,你毕竟得承认,还是苏格兰人会酿这种酒。但是天晓得,LR(long river,长河的英文名缩写)这时候对你们动手,这让我们不安。你知道LR

是我们在全球范围内很重要的竞争对手,我们绝对不能让你落到竞争对手那里,这在我们看来,是巨大的、不可弥补的损失。”他耸耸肩,“我只是想要帮助你,Shu,不要拒绝我们的友情。”他狡黠地注视着舒熠,“除非,你觉得LR对你来说,比我们对你来说更重要。”

“我没有拒绝你们的友情。”舒熠说,“你们一直是我重要的合作伙伴,这么多年你对我们公司都是很公平也很慷慨的。”

巴特举杯:“为友情!”

舒熠与他碰杯,喝了一大口酒,酒精总是让人舒缓的,尤其在紧张了这么多天之后,舒熠深深地陷进沙发里:“这酒真不错。”

“可不是吗?”巴特不无得意地说,“我有两瓶,最好的,只留给最好的朋友,待会儿你带一瓶回家,在跟该死的律师们或者其他什么人开了一整天会议的时候,你一定想来一口,我猜你一定愿意来这么一口。”

男人们喝了点酒,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巴特向舒熠推荐了几种雪茄,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巴特说:“真没想到你会在纽约结婚,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律师给你拟的婚前协议足够严密吗?你知道纽约州的婚姻法并不是特别友好,一般来讲,我会建议朋友们去其他州注册结婚,那句谚语怎么说?要知道天总是会下雨的,你永远需要一把伞以防万一。”

“没有

婚前协议。”舒熠挺随意地说,“我的一切都是她的。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终身伴侣,我愿意与她分享。”

巴特一时意外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舒熠即使目前处于特别困难的状态,但仍旧身家不菲,他缺乏的只是现金进行反收购而已,甚至因为长河的恶意收购,从市值上来说,他拥有的公司股票正在暴涨。

巴特嘟哝了一句,说:“你是个慷慨的人,舒,你也真是一个好人。”

舒熠说:“她是个慷慨的人,她给了我爱情,给了我她所有的一切,所以平等地,我应该给她我的一切。”

巴特举杯:“祝贺你!看来你寻找到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半。”

“谢谢!”舒熠与他碰杯。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巴特虽然老谋深算,但表现得非常有诚意,不断地进行试探和游说,但总的来说,他的举动并不令人讨厌。毕竟比起长河来说,他这是典型的先君子后小人,起码还给机会让舒熠选择。

“你想一想,舒。”巴特说,“你没有钱了——我能算出来你能有多少钱进行反收购,大家都计算得出来,所有华尔街的那群家伙,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你撑到今天不容易,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在流通股领域,你不能不认输。LR有源源不断的钱,我知道他们的主营业务,虽然油价在跌,可是它拥有那么多油井,那些石油每天都在变成钱。我也知道

LR的高,他是一个非常非常狡猾的对手。他知道你没有钱了,输掉了流通股,你很难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你很有才华,舒,但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它的规则是,你失去了一张牌,重要的牌,OK你输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坚持了足够久,但LR已经赢了。你再挣扎,只不过把自己弄得流血不止,而我,MTC,绝对不能眼看着LR得到你,所以别拒绝我们。我们只是想要帮助你。”

舒熠沉默了很长时间,因为他知道巴特说的都是实情,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流通股的拉锯战不会持续太久,他已经提前输掉了这局。其实和长河进行流通股较量的时候,就已经是输了,但不能不为,虽千万人吾往矣,纵然是飞蛾扑火,他也只能用自己的翅膀挡住烈焰。

“想想看吧,舒,我们有最大的诚意,最优厚的条件。”巴特说,“我们甚至可以给你个人那家小小的公司注入一点资金,甚至,我们可以买下它。”

舒熠有点敏感地看着巴特,除了上市公司外,他个人确实有一家小公司,那原本是从起初回国创业时组建的一个研发团队发展起来的,主营业务跟陀螺仪也没有太大关系,而是生产一些特定的手机配件和人工智能专用的传感器,因为一直在亏钱,所以靠舒熠的个人财产支撑。这家小公司他绝对控股,与上市公司并无任何同业竞

争或关联交易,且属于他的个人财产,因此外界关注到这家小公司的人并不多。

巴特感觉到了他表情细微的变化,他心中暗自得意,说:“你看,舒,我能解决你实际的困难,甚至,可以在你个人的利益上给你最大的帮助。我们是朋友。”他意味深长地说,“朋友总会替朋友考虑的。”

舒熠说:“这样是有悖我原则的。”

“但是你现在有家庭。”巴特感觉到了松动,继续游说,“你很爱你的太太,你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愿意破产吗?你愿意孩子出生就一无所有吗?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他宽厚的手掌落在舒熠的肩上,“想想吧,舒,不要着急,仔细考虑之后再回答我。你是一个好人,你愿意为所有股东负责,但是所有股东,真的站在你这边吗?”

回去的路上,舒熠很疲惫,繁星也是,应酬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虽然巴特太太十分热情,但那是另一个社交战场。舒熠在打一场战役,她又何尝不是。舒熠将她揽入怀里,繁星没有作声,静静地靠在他怀中。

舒熠说:“觉得有点对不起你,总让你跟着我吃苦。”

繁星说:“我愿意。”

舒熠笑了笑,说:“前有狼后有虎,也没别的路可以选,你觉得我应该选狼,还是应该选虎?”

繁星说:“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舒熠说:“或许吧,但目前看来,真得在狼和虎

中间挑一个了。”

繁星故意活跃气氛:“不如点兵点将,点到哪个选哪个。”

舒熠笑了一声:“还不如掷骰子。”他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说,“就选老虎吧,我决定了。”

繁星诧异地看着他:“这么快?为什么?”

“反正总得选一个。”舒熠明显表情放松了许多,也许是真的无所谓了,他甚至开起了玩笑,“毕竟老虎刚夸过你漂亮,看在这个的分上,我也得选虎啊!”

话是这么说,做任何决定其实都非常艰难。首先得统一股东的意见,股东们也知道舒熠尽力了,毫无办法,但这时候选择跟MTC合作,简直是弃子认输,仅股东们就统一不了意见。当MTC提出首先可以诚意收购舒熠那家私人公司时,股东会简直炸锅了,大部分中小股东立刻拍案而起,觉得舒熠这是背叛和出卖。

一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舒熠迅速失去中小股东的支持,更有难听的电话打到繁星这里来,她也默默地过滤掉。

其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舒熠想要卖掉私人企业的初衷也是为了筹钱,筹钱才能反收购,然而不会有人这样理解,很多中小股东甚至倒戈偏向了长河。

舒熠在一片骂声中还能苦中作乐,说:“这算不算众叛亲离?”

他其实因此肩负的压力比任何时候都大,连老宋都忍不住打了个电话来,说:“舒熠你千万不能这么干,你这么干会失

去民心你知道吗?”

“那么你告诉我,我能从哪里找钱来反收购?”舒熠反问,“如果不卖掉私人企业,我能从哪里找钱?何况私人企业一直在亏钱,而现在,我甚至能把它卖个好价钱。”

老宋说:“你也不能这么干,你这么干不是饮鸩止渴吗?小股东们要是全都支持长河收购了,你该怎么办?”

舒熠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高鹏也打了电话了,直截了当地说:“舒熠,虽然我是站你这边的,但你真要把公司卖给MTC,还不如卖给我爸呢。你看,咱们俩什么关系啊!你卖给我爸,那不就等于卖给我?你放心,没等你落我爸手里,我一定就已经想法子把你给捞出来,不让他染指你!我爸为了我跟公司总机的事都快气疯了,现在他只要我跟那姑娘分手,什么条件他都肯答应,所以我一定有法子把你弄出来,MTC开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跟!我做你的大股东,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舒熠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那你不得牺牲你跟总机姑娘的感情了?”

高鹏特真诚地说:“我想做你的大股东想了这么多年,牺牲点感情怕什么!”

舒熠十分感动地拒绝了。

舒熠虽然觉得无愧于心,但骂声四起,长河简直快要乐疯了,知道舒熠这是被逼到山穷水尽,不得不出此下策。

高远山说:“这是真没钱了,打算拿个人

财产堵上。他的个人财产能堵多少窟窿,还挨所有股东的骂,认为他这是拿钱跑路。这舒熠,被逼得都出傻招了!”

长河乘胜追击,在中小股东那里颇有所得,频频举牌,渐渐逼近收购成功临界线。MTC则不焦不躁,以逸待劳。

巴特十分肯定,舒熠绝不会甘心被长河收购,而且自己已经释放了如此的诚意,舒熠肯定会回头的。那可不是一个钱两个钱,而是很多个亿。而且舒熠的个性业界都知道,他非常有责任感,哪怕仅仅是为了管理层留任,他也会跟自己展开最终谈判的。

长河将舒熠逼得越紧,MTC就在谈判中越是有利,所以巴特十分悠闲地观战,等待舒熠自己进入囊中。

因为收购而再次召开的股东会简直闹翻天,完全没有了第一次股东的同仇敌忾。所有人对舒熠充满了敌意,舒熠不得不承认MTC这招真是一箭双雕,首先迫使他天然地考虑是否立刻变现个人财产反收购,然后瓦解和离间了他与中小股东原本良好的同盟关系。

巴特老奸巨猾,给他添置了无数障碍,而他还得感激MTC的好心,起码它从表现甚至实质来说,都是在给他提供反收购帮助。

焦头烂额里迎来最后一次庭审,早起繁星给舒熠打领带,准备去法庭。纽约已经是春深似海,春光明媚,

舒熠觉得繁星手指微凉,她最近十分疲惫,他握住她的手,给

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这次庭审控辩双方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控方列举的证人都非常有力,包括一名高级别技术顾问,他详细向大家解说了平衡车的失控原因,正是基于舒熠向Kevin Anderson在邮件中提出的技术建议。然后列举了实验室做的一次次模拟实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造成平衡车的失控。

控方询问舒熠:“这邮件是你发送的吗?”

“是。”

陪审团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做笔记,也看不出来陪审员们在想什么,他们都经过培训,不会在法庭上表露任何情绪。

控辩双方纠缠的点都在于是否过失杀人,因为这是重罪。而商业欺诈罪名更轻,也是建立在舒熠有明确得知产品缺陷,却仍旧出售给下游企业的基础上,律师很有信心打赢后一点,因为主观故意很难证明。

控方的证据链倒是罗列得很完整,辩方律师试图突围了几次,都被控方精确地挡下来,庭审一时胶着,氛围也渐渐凝重。连繁星都知道情形不妙,再这么审下去,或许陪审团真的会判罪名成立。

就在庭审间隙,辩方律师的助手走进来,悄悄在律师耳边说了一句话,律师精神大振,申请引入新的证人。控方立刻反对,因为辩方没有提前申请。律师力争,说明这位证人十分重要,控辩双方又在庭前几乎吵起来,法官最后还是决定引入新证人

这位新证人是Kevin Anderson的太太,她在丈夫的葬礼后就沉浸在悲伤中,带着孩子去澳洲陪伴丈夫的父母,刚刚才回到美国。

舒熠不知道律师怎么找到她,并说服她出庭作证。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Anderson太太,上次见面,还是好多年前,Kevin盛情邀请他去家中做客。Anderson太太和气可亲,就像师母一般招待了他和另几位年轻的客人。

舒熠心里充满内疚和悲伤,律师没有向他提起,可能也是担心他反对打扰Anderson先生的遗孀。他看了一眼繁星,繁星懂得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律师也没有跟自己商量过。

这件案子对律师而言也非常非常重要,因为获得很多美国商界的关注,报纸上更有长篇累牍的报道,所以律所几乎是拼尽全力,也想要赢下这场官司。

正因为如此,控方也是拼尽全力,想要一个漂亮的结果。

Anderson太太宣誓后坐到证人席上,她十分平静地看了舒熠一眼,然后开始做供述。

律师提问后,Anderson太太告诉法官:“是的,我知道有这些邮件,我听我的丈夫提起过,他对此兴致勃勃,觉得这是全新的、革命性的创新。他觉得舒熠这个点子是天才,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

控方律师询问:“这是舒熠向你丈夫提议的吗?”

“不。”Anderson太太出人意料地否认了这点,“舒熠只是提出这个点子,他们通过FaceTime讨论,我家有大尺寸的屏幕用于FaceTime和视频会议,所以我看到了。我听到了舒熠说,他的英文很好,他总是用英文跟我丈夫通话。舒熠说这个点子只是基于设想,他劝说我的丈夫先不要急于使用,起码在实验室做完受力实验……他们讲述了一些技术单词,我不太能听懂,但舒熠一直在强调,这需要实验,别太迫切地将它运用到产品中,那样是危险的。我深刻地记得这点,因为结束通话后,Kevin向我抱怨说,Shu太保守了,他开玩笑说Shu虽然有世界一流的头脑,但骨头里还是个保守的东方人。所以我记得这点,记得很清楚。”

她说:“我不觉得Shu应该被惩罚,这件事情他没有过错,他只是想到一个很好的点子,然后迫不及待地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我的丈夫,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总有很多这种分享。他们提出构想,这种构想通常是距离可以使用很遥远的,五年内,十年内,我不知道。我的丈夫总是说,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就在敢于构想,挑战最新的科技。他太迫切了,他总觉得被时间追着跑,每次有这种新的构想,他总是迫不及待想要把它变成现实……他总是对我说,如果十五

年前告诉我,手机可以取代电脑,我一定不会相信的,如果十年前告诉我,人工智能可以实现无人驾驶,如果五年前告诉我,AI可以战胜人类最伟大的棋手,我也不会相信的。他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跟时间赛跑,挑战最新的不可能。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真的是跑得太快了……太急切了……他为他的理想付出了全部,我相信他并不会后悔。虽然这对我和家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消弭的悲伤。”她低头抚去了眼角的泪水,“愿上帝使他安息。”

法庭上一阵寂静的沉默,所有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Anderson太太说:“不要责备舒熠,更不要惩罚他。”她湛蓝的眼睛看着舒熠,“他和我丈夫是一样的人,他们醉心于技术,享受每一次创新和挑战。而且,这真的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再三警告和劝阻过我丈夫了。”

Anderson太太的证词实在是太重要了,法官宣布暂时休庭,给陪审团讨论时间。控方几乎没有再做任何努力,因为事实已经清楚得一目了然。

控方走过来与律师商谈,是否接受一个最轻微的指控,比如因疏忽而导致严重后果。

这次律师趾高气扬地说:“不,我当事人的清白最重要。”他甚至用不甚标准的中文又说了一遍这个词,“清白!”

繁星看律师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可能有了重大转机。

得沉住气

,她对自己说。舒熠的状态倒比刚才更沉静,他因为Anderson太太的证词而陷入了深深的情绪里,因为好朋友的离世对他而言,也是一件非常非常难过的事情。Anderson太太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能让他回想起当初与Kevin交往的一切。

陪审团的讨论并没有太久,控方再次做了谈判让步,然而律师拒绝,他说:“商业欺诈也没有证据,不信我们可以等着瞧!”

果然地,很快再次开庭,法官当庭宣判舒熠无罪释放。

律师们轰地都高兴得跳起来,每个人都扑上来拥抱舒熠,舒熠也十分开心,连控方都特意走上前来跟他握手,对他说:“抱歉,舒先生,我知道你作为一个外国人,可能不太理解我们美国的法律,我们得确保每一条罪行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恭喜你,你是清白的。”

舒熠十分有风度地说:“谢谢!”

他走到Anderson太太面前,诚挚地向她道谢,并对Anderson先生遭遇意外深感抱歉。

Anderson太太说:“我只是说出了我知道的事实,你不必觉得抱歉,Kevin一直很喜欢你,我很高兴,能代替他给你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他总是说,你有层出不穷的新点子,每一个都让他觉得很棒。他非常高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他还活着,他也会亲口这样

对你说的。”

她朝舒熠伸出手,舒熠与她握手,再次向她道谢,并向她介绍了繁星。

“这是我的太太。”

Anderson太太拥抱了繁星,她说:“真高兴你找到了自己爱的人,Kevin总是说,Shu太聪明了,聪明人总是很孤独的,真高兴你不再孤独。”

从法庭回去公寓的路上,开车经过中央公园。舒熠感慨万千,思潮起伏,问繁星:“要不我们下去走走?”

繁星欣然答应了。

天气甚好,公园里的树木长出嫩绿的新叶,有一两棵花树夹杂其间,两个人沿着林间小径散步。

舒熠说:“跟我结婚后,一直都没能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现在官司虽然了结了,但还得忙反收购的事情,恐怕我们还得在美国待一段时间。”

繁星说:“金婚的时候你可以补给我一个盛大的仪式。”

舒熠点头:“这主意不错。”

繁星犹豫了一下,舒熠问:“你在想什么?”

繁星说:“我有一样东西想要给你看。”

舒熠询问似的挑高了眉毛。

繁星将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将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递给舒熠。

因为紧张,她手心里甚至有汗,这一异常让舒熠十分忐忑,他不由得问:“你要向我辞职吗?你不想再做我的秘书了吗?”

繁星有点无语。

舒熠说:“再招一个像你这样的秘书比登天还难,怎么办,我都无法想象自己给HR打电话会提什么样的

要求。”

他反复翻看那个信封,迟迟不愿意拆开。

繁星对技术宅的思维有点难以理解,她问:“你为什么不觉得这是一封情书?”

舒熠说:“看着不像……如果是情书,你脸上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繁星又气又好笑,问:“我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知道。”舒熠坦诚地说,“你脸上表情很复杂——我有一个很好的哥们儿,他是国内甚至全球最好的人工智能专家,他的团队有一个专攻领域就是微表情,根据微表情,AI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数据分析,判断你目前的情绪和想法,据说目前成功率已经达到了十猜三中,对AI来说,这是了不起的事情……未来发展的前途无可想象,如果人工智能能猜到我们心里在想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样的技术创新……”

繁星说:“你就是不想拆开它是吧?”

舒熠没有否认,最近繁星的情绪并不是太好,他知道。比如她胃口极差,吃饭的时候几乎勉强,每天早晨她都花很长时间在洗手间,也许她内心的焦虑远远越过他。但他却无法真正有效安慰她,官司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自己都无法猜测结果,怎么能去安抚她?

他甚至都想,难道这里面是一封离婚协议,现在官司赢了,她就是来帮助他的,现在就打算离开他了。

她是他命运里最好的头彩,他太害怕失去最美好的这一切了。

患得患失的

舒先生还在那里纠结,繁星已经拿过信封:“不拆就算了。”

舒熠连忙拿回去:“我拆,马上拆!”

他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并不是纸张,而是一个很轻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

舒熠把这东西倒出来,拿在手上。

技术宅愣了三秒钟,很简单的一个蓝色边框塑料条,中间卡着一道白色试纸样的东西,上头浮显着两条红线。

技术宅心想,这是什么试纸?

繁星细心观察着他脸上的微表情,现在轮到她十分焦躁了,想用用舒熠说的那个AI微表情分析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什么心情?他高兴吗?还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舒熠磕磕巴巴开口了,他生平第一次说话都结巴了,仿佛舌头在紧张地打结:“这……那个……这是不是验孕……那什么……这是验孕棒吗?你……我……”

繁星简单明确地说:“是的。”

舒熠大叫了一声,这叫声特别大声,引得小路上跑步的人纷纷侧目,连不远处池塘里的天鹅都诧异地伸长了优美的脖子,警惕地护住窝在自己背上的毛茸茸小天鹅。

没等繁星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草坪上,腾空就是一个漂亮的侧手翻。

远处有人吹着口哨,还有人拍巴掌叫好。舒熠又冲回来,双眼明亮地看着繁星,结结巴巴地问:“那……那我现在要做什么?我要准备些什么?怎么办,我现在能做什么?”

繁星觉得太

好玩了,她严肃地说:“反收购。”

“反收购!”舒熠信心百倍地说,“一定能成功。”他揽住了繁星的肩,“我决定了,给老虎打电话。”

繁星问:“你真的想好了?”

舒熠回想起巴特说的话,巴特说:“你很爱你的太太,你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你愿意破产吗?你愿意孩子出生就一无所有吗?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自信满满地说:“当然,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孩子了,我总得为孩子考虑一条退路。”

官司的胜利让全体股东多少松了口气,公司上下也精神一振。然而对反收购来说,局面并没有好转。股东们仍旧一盘散沙,高远山更不愧是老手,官司的结束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步骤,他就像下棋一样,不焦不躁,不紧不慢,一点一点收紧收购的口袋,缩小自己的包围圈。

对此舒熠说:“高鹏的亲爹真厉害。”

繁星也觉得,高鹏顶多算小狐狸,高远山这是正宗的老狐狸,修炼几万年的道行,真不是盖的。

等到长河接近收购成功临界线时,舒熠终于拨出了那个电话。

巴特接到他的电话时十分自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巴特仍旧在他的豪宅里接待舒熠,这次繁星并没有前往,早孕反应让她精神很不好,舒熠也不愿意再让她耗神,所以她在家休息。

当巴特太太问起繁星时,舒熠简单地说她有点

不舒服,巴特太太倒是十分关心,因为繁星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一个礼貌的、讨人喜欢的姑娘,虽然不是美国上流阶层那种聪明的主妇,但仍旧是一个很有异国趣味的朋友。

巴特仍旧和舒熠在雪茄室喝威士忌,舒熠挺爽快地喝了一口酒,就说:“OK,你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

“当然。”巴特说,“很高兴你信任我们之间的友谊。”

“我同意把公司卖给你。”舒熠说,“前提条件是,你们收购我那家私人企业,全部现金,你付得出来这笔钱,我知道。”

“没有问题,全部现金。”巴特问,“能问一下吗?是什么促使你来找我,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也并没有关系,我仍旧很感激你选择了我们,而不是LR。”

“我太太怀孕了。”舒熠简单明了地说,“我想尽快地结束这件事情。”

巴特打消了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他高兴地举起酒杯,一语双关地说:“真是一个好消息,值得为此干杯!”

威士忌酒杯碰在一起,舒熠很痛快地一饮而尽,巴特也是,喝完酒后,他注意到舒熠的表情很复杂,巴特非常明白他的心情,他按住舒熠的肩,宽慰他说:“我知道从感情上来说,你很难接受你要亲手卖掉你所创立的公司,但你的理智告诉你,你做得很对,这是最好选择。”

“是啊。”舒熠长长地出了口气,不无感叹地说,“这是

最好的选择。”

收购局面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舒熠出乎意料地提前弃子认输,他和MTC协议,决心进行并购交易。MTC财大气粗,无论如何,长河落入收购劣势。

MTC兴高采烈地进行对舒熠私人企业的收购,因为这种非上市公司的全现金收购最简单,然后舒熠会履行协议,将自己的上市公司卖给MTC。

中小股东们骂声一片,奈何目前情况下,舒熠根据持股比例有最大的投票权。他强行在股东会通过了这个交易。很多中小股东愤怒地与舒熠决裂。

这一着飞子终于打乱高远山的全盘计划,高远山被气得够呛,眼看着就要收购成功,结果功败垂成,竟然给别人做嫁衣,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高远山视为奇耻大辱,决定在舒熠签字前想尽办法阻挠,所以高远山飞了一趟美国,亲自来见舒熠。

作为老狐狸,他可以让一步,同样做出管理层留任的许诺,还可以用更多条件来安抚中小股东,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他这边,舒熠也面临两难境况。如果与MTC成功交易,那么他会从此失去所有中小股东的支持,管理层即使将来留任也会举步维艰。

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老狐狸对此有几分信心,因为自己拥有的股权已经甚多,MTC如果硬拼也是惨胜。

舒熠很慷慨地招待老狐狸在家吃饭,不过繁星最近早孕反应很厉害,所以叫了

外卖,没舍得让繁星下厨。

开玩笑,不是谁都能吃到繁星做的饭。高鹏作为朋友是可以的,老狐狸目前还没有这资格。

老狐狸的表现也挺出人意料,就带了位助理,还买了鲜花水果上门,客气得像拜访一位朋友。双方见面时,更是虚伪而热情,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假客套了一番之后,舒熠问:“高鹏还好吗?”

老狐狸说:“挺好的,除了在追求公司总机之外。不过,看他都瞎混什么朋友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毕竟你都娶了自己秘书呢。”

舒熠一点也不生气,他说:“职业无高下,婚姻最重要是找到对的人。”

老狐狸没试成下马威,一点也不沮丧,说:“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不肯卖给我们长河,却要卖给MTC,你这是瞧不起民族产业吗?”

“不是,只是经营理念的不同。”

老狐狸对滴水不漏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左右打量舒熠:“我是不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见过你?”

“我跟高鹏去过您家吃饭,当时您在家,只不过晚上有应酬喝多了,所以只跟我们打了一个招呼就睡着了。”

“哦。”老狐狸敲敲额角,“总觉得你有点像我一个熟人……”

舒熠索性坦白了:“我妈叫舒知新,温故而知新的知新。”

老狐狸嘴里一口红酒“噗”地全喷出来了,助理吓得面无人色,繁星也惊诧莫名。

老狐狸的表情仿佛自己刚喷出来的不是红

酒而是鲜血,他眼神错综复杂地看着舒熠:“你是知新的儿子。”

“对。”

老狐狸无言十秒,竟然声称头疼匆匆告辞,助理忙不迭帮他拿着外套,两人简直是落荒而逃。

繁星看着舒熠,舒熠特别坦然地吃着荠菜馄饨,这荠菜可难得了,在美国能吃到,多亏一位朋友帮忙推荐的中餐厅外卖。

繁星终于开口问:“他不会是你……亲爹吧?”

“那哪能呢,”舒熠说,“我长得比他帅,你不觉得吗?”

繁星问:“那他干吗是刚才那种反应?”

“他暗恋我妈多年,一直没追上。我妈当初可是T大一枝花,著名的女神。暗恋我妈的人要从五道口排到广安门桥。”

繁星问:“就这样能把他吓跑了?你亲爹到底是谁?”

舒熠说:“我小心眼儿,不想说。”

繁星佯装生气:“嗯,等回头孩子懂事了问我,我就说,妈妈也不知道你爷爷是谁,你爸小心眼儿,不告诉我。”

舒熠只好投降:“不是不是,不是不想告诉你,其实是有点丢人……”

繁星问:“还能比是高远山更丢人?”

舒熠说:“差不离吧……俩老狐狸都是一丘之貉。”

被称为一丘之貉的老狐狸离开舒熠的公寓后,上车就惊怒交加地给另外一只老狐狸打电话:“舒熠是你儿子!你的儿子竟然是舒熠!”

另一只老狐狸特别无奈:“那又怎么样,他又不肯认我,有等于没有。”

高远山特

别感慨:“知新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有出息……”

另一只老狐狸说:“可不是,所以他不认我,随便他好了,反正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的。”

高远山稍微占了点上风,起码自己的儿子还是肯认自己的,虽然最近正在跟自己大闹别扭,故意公然追求公司总机试图把自己气出心脏病。不过,他转念一想,就勃然大怒,朝着电话那端的老狐狸开火:“你都不告诉我一声,我还在收购舒熠的公司,逼得他把公司麻溜儿地卖给美国人了,你说这要是让知新知道了,不得生气再不理我了。”

“远山,”电话那端的人惆怅地打断他的话,“知新已经过世了。她不会知道了。”

两个老狐狸一瞬间就沉默下来,共同怀念遥远岁月里,那一抹青春的亮色,和最单纯美好的回忆。

高远山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当初是怎么跟知新吵翻了,让她带孩子出走,去了上海。”

老狐狸沉默了几秒钟,还是坦诚地回答了:“因为波粒二象性,我和她因为电子衍射试验结果吵起来了,你知道知新那个人,学术上最认真,谁也不能说服她放弃自己的观点。而我那时候又年轻气盛……一生气就住在实验室,没回家。过了几天我回去,她就已经走了。后来才知道,熠熠发烧39度,她一个人带孩子住院,找我我也不理她。”

高远山气得眼前发黑:“你这个浑球儿!”

“可不。”老狐狸说,“我是个浑球儿。”

高远山说:“要不是你还在为国家做贡献,我这回国就开车去山里把你拽出来打一架!”

老狐狸说:“没空,我们最近忙卫星发射。不然朝阳公园约一架,不就是打么,看谁打谁!”

俩老狐狸还在放嘴炮,忙卫星发射那个突然回过味来,问高远山:“你刚才说舒熠要把他的公司卖给美国人?”

“可不。”高远山难得有点惭愧,这不是被他逼急了,不然舒熠也不会出此下策。

“这不可能啊。”到底是亲爹,对自己的DNA有几分自信,“这不像是舒熠会干出来的事。山穷水尽他都不会认输,这都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我怎么觉得,这中间有古怪呢……”

巴特心情很好,简直是非常好,尤其舒熠签完字之后,他觉得整个世界没有再美好的事了。

大局已定,即使将来真有任何蛛丝马迹被舒熠看出来,也无所谓了。

收购布局是MTC与韩国公司联手,精心设下的圈套。韩国公司早就想要剥离越来越利润微薄的手机业务,恰巧新款手机又出了故障,必须全球召回。所以在MTC的游说之下,韩国公司愿意将手机业务打包卖给MTC,并且双方默认把手机故障责任推给舒熠。

MTC另一计划就是收购舒熠的公司,因为舒熠的公司拥有太多国际专利了,如果

做手机业务,无论如何绕不开舒熠的专利。与其每年每一款产品都给舒熠公司交钱,不如把整个公司买下来。MTC对舒熠公司垂涎三尺,尤其在自主研发最新的传感器受挫之后。巴特了解舒熠,他的私人公司有最好的传感器研发团队,因为研发太烧钱了,所以那家私人公司一直在亏损,但也有许多可以用得上的专利。所以他决定一石二鸟,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拿下。

行动当然需要非常非常小心,一点一点地接近目标,巴特非常有耐心,从韩国公司宣布手机故障是因为陀螺仪,MTC终于开始了正式的收网。

谁知道长河误打误撞,也相中了舒熠的公司。MTC也没想到长河会突然插一杠子进来,几乎让这个精心的布局功败垂成。

幸好MTC没有提前暴露收购迹象,所以巴特决心游说舒熠,果然,舒熠被他的条件打动了。

前有狼后有虎,巴特巧妙地借力打力,反倒在长河的收购压力下,逼迫舒熠最终还是选择了MTC。

很好,一边收购了韩国公司的手机业务,一边收购了舒熠的公司,完成了整个产业链布局,更重要的是,舒熠还贡献了他的私人公司,那家小公司对自己来说,也非常有用处,而完成这次收购后,MTC将一跃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移动电子设备生产厂商。

完美!

这是一次完美的收购战!

没有硝烟,没有腥风血雨,没有恶劣的厮杀。舒熠甚至因为MTC慷慨的允诺,对MTC愿意支持管理层留任而表达了谢意。舒熠唯一提出的要求是两个交易必须一起完成,虽然因为一家是上市公司,一家是私人公司,无法做成一份合同,但如果MTC中止收购舒熠那家私人公司,那么上市公司的收购协议也立刻无条件中止。

关于协议中特别约定这一条,舒熠并没有解释原因,但原因不用说也非常清楚,他担心MTC得到自己想要的,就不再履行承诺。

舒熠仍旧不知道其实对MTC来说,这两家公司他们都想要,非常想要。

巴特得意地给自己斟上一杯威士忌。

胜利的滋味,非常之美妙。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首先买下了舒熠那家绝对控股的私人小公司,等待合法交割办完,同时办理更复杂的上市公司并购。

就在喜滋滋准备完成并购最后的手续时,突然MTC晴天霹雳地接到传票,通知必须中止这场收购。原因是违反《反垄断法》。

MTC公司错愕,法务仔细审核,这才发现舒熠那家个人公司有个特别不起眼的小业务,但这小业务跟MTC主营的手机配件业务是重叠的,一旦收购成功,确实MTC会在此业务占据过高的市场份额,违反了《反垄断法》。而他们把几乎所有审核精力全部放在两家上市公司的主营业务上,他们甚至仔细审核了那

家私人公司的主营业务,但完全没发现这么小小的一点问题。

但现在这个问题竟然致命了。

巴特心里一沉,知道这八成不是一个疏漏或意外。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与舒熠见面谈判。

虽然仍旧给舒熠倒上一杯威士忌,但他的内心其实十分愤怒,然而,这是谈判,不是吗?

他脸上堆满笑容:“亲爱的舒,我知道这个小问题也是你并不想看到的,我们能解决这个问题吗?毕竟,我们有足够的善意,而且,你也充分了解这一点。所以,让我们解决这个小问题吧,那是一个特别微小的业务,可能是因为疏忽,我们都没有留意这一点。”

舒熠说:“那可不是疏忽,你和我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甚至精心地计算过,它需要达到的市场占有率比例。”

巴特看着他,终于渐渐地明白过来:“哦!天啊!你知道一切!”

舒熠非常坦然:“是啊,我知道一切。”

巴特一瞬间几乎想咬下自己一块肉,他牙关紧咬,过了好几秒钟,才说:“你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是的,以自己的私人公司为饵,甚至签署上市公司的并购协议,相当于全部身家的梭哈,赌的就是巴特会一口吞下饵,这近乎疯狂。

舒熠说:“我说过,我太太怀孕了,我想尽快地结束这一切。”

巴特不得不承认,这疯狂的计划巧妙而有效,自己被困住了。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

他们贪心,先一口吞下了舒熠放出来的饵。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办法的,该死,你简直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人。你这么做,简直是……”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怒。

舒熠说:“当你不再把我当朋友时,我对自己说,OK,我也不用把你当成朋友了。我曾经在你和LR中间犹豫了一下,考虑到底把这个诱饵给谁,但你的表现,让我最终选择了你。LR起码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尊敬的对手,不是吗?”

巴特沮丧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舒熠。

他只能打起精神来,维系最后的尊严:“可是我们还能上诉到巡回法庭,我们可以抗辩这不构成垄断。”

舒熠十分有风度地举杯:“祝你好运。”

在舒熠彬彬有礼地告辞后,巴特摔碎了自己最心爱的一瓶威士忌。

而高远山得知这一切之后,心情十分复杂,因为他扪心自问,如果到收购战最后阶段,跟舒熠谈判的时候,舒熠抛出来这个饵,自己一定会一口吞下去。那么此时此刻,糟心的可不正是自己?

高鹏这时候可得意了,如果有尾巴,这会儿他的尾巴一定摇得比暴雨天的汽车雨刷还快。他嘚瑟地说:“看,要不是我拦着,进圈套的可不就是您了!”

难得他对亲爹说话用了“您”字,高远山也觉得格外刺耳。他冷着脸说:“那可不一定,舒熠这招不见得对我有

用。”

高鹏也不跟他再争执,沾沾自喜地说:“我跟小丽约会去了。”

小丽是总机姑娘的名字,高远山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心脏又在怦怦怦地跳,跳得都快从胸腔子出来了,太阳穴也突突直跳,简直青筋直暴。

“滚滚滚!”他恨不得拿鸡毛掸子揍儿子,“快滚!”

高鹏看他被气得够呛,得意扬扬地走了。他说是跟总机姑娘约会,其实总机小丽有个特别稳定的男朋友,对集团太子爷的追求,她就觉得是场闹剧,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他。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高鹏孤独地想,开着几千万的跑车竟然都找不到一个合意的姑娘吃饭。

也许可以逗一逗那个狗仔顾欣然,他忽然兴冲冲地想到。自从得知那个凶巴巴特别讨厌的女人是做娱乐媒体,即所谓的狗仔队之后,他甚至都有了去追求一个女明星搞个大新闻的冲动。

到时候让顾欣然跪着求自己接受采访!

叫她竟然敢踹自己命根子!叫她趾高气扬!叫她凶巴巴!

他决定请宋决铭吃饭,最近顾欣然成天跟着宋决铭拍拍拍,难得宋决铭竟然安之若素,没准自己能想出个招,好好戏弄一下顾欣然。

他兴致勃勃给宋决铭打电话,结果宋决铭正在机场,要去美国开发布会。

高鹏顿时想要不要也飞到美国去凑个热闹,毕竟舒熠他们都在那里,多有意思啊。

但转念一想,老头子嘴上不说,其实这

两天心里正难受,再说了,自己还在假装追求公司总机小丽,要是跑到美国去,岂不露馅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高鹏掏出手机,通讯录中存着“狗仔”两个字,正是顾欣然的电话号码。他手一滑,竟然拨出去了。

拨出去就拨出去吧,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果然,顾欣然一接电话就凶巴巴:“哪位?”

都已经不打不相识了,连他的通讯录都存了她的号,而她竟敢还没存他的电话号码。他皮笑肉不笑地想,得好好戏弄一下她。

他说:“嘘,不要问我是谁,我是暗恋你的人。”

“神经病!”顾欣然“啪”就把电话挂了。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高鹏将手机扔在副驾座上,仰天长啸。

老宋飞到美国,就在美国开了一场发布会。这是老宋坚持的,在美国向全世界媒体宣布,会更有力。

公关部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要召集更多的媒体,还希望发布会的效果在国内有最好的传播。好在老宋的女朋友帮上了大忙。

老宋的女朋友叫祁雨玿,非常漂亮,也是个很开朗的人。

繁星和舒熠请老宋和祁雨玿吃饭,繁星很好奇老宋和祁雨玿是怎么认识的。

祁雨玿笑嘻嘻地说:“不能说,这是缘分。”

老宋难得也期期艾艾:“不能说,这是缘分!”

祁雨玿是著名的小花旦,红得不得了,顾欣然忙得连滚带爬给繁星普及:“很红,很红,你知道吗?就

是我在苏州盯的那个小花,她竟然跟你们公司的一个高管在谈恋爱,你不知道整个娱乐圈都轰动了!你们现在是娱乐头条,小花的粉都在跟别人安利讲解什么是陀螺仪,这技术又是如何高大上!这简直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营销啊!”

繁星和舒熠都觉得挺高兴,倒不为别的,就因为老宋终于遇上了合适的人。看他与祁雨玿的样子,真的是十分相爱。

老宋现在动辄上娱乐头条,连带他服务的公司都被扒了个底儿掉。这次发布会,专门有人不顾时差给国内娱乐新闻媒体做直播。

老宋大约被狗仔队历练出来了,发布会开得气定神闲,对着无数摄像机特别从容。而且讲述的内容,又是他最擅长的。他以最踏实最详细的万次实验数据,指出手机故障的真正原因并不是陀螺仪,而是手机中另一个零配件——MTC生产的传感器导致。证据确凿,并欢迎全行业共同来验证这实验结果。

发布会当然轰动业界,国内娱乐新闻都进行了不遗余力的报道,当然重点有点歪,但宣传和传播效果还是显著。起码好多吃瓜群众都围观了这件事,对手机真正的故障原因有了认知。

市场应声而起,舒熠公司的股票暴涨,MTC灰头土脸,被怀疑与韩国公司联手欺骗消费者,因为MTC正打算收购韩国公司的手机业务。韩国公司迫于压力再次公开道歉,声称

要重启调查,严查真正的故障原因,饶是如此,韩国公司也备受指责。MTC承受了更多舆论压力,就算是MTC申诉抗辩在《反垄断法》案子中获得胜诉,只怕他们也无法再按原计划进行并购。

几番权衡之后,MTC终于万分痛苦地决定中止收购计划。

MTC一直想要的是大鱼吃小鱼,趁着小鱼势弱的时候一口吞下,但现在小鱼游得太快,并且越来越大,强行硬吞会卡住喉咙。

性命攸关,还是寻找别的合适的小鱼吧。

资本是嗜血的,资本也是恐惧的,它们会计算每一分利益,并且获得最好的性价比。

舒熠让公司在收购战中毫发未损,全身而退,一战成名。

虽然外人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业界都几乎要喝一声彩,这一招着实漂亮。

中小股东这才明白他最终的目的,但还好,所有股东的利益得以保全。舒熠并不在乎他曾经担当的那些骂名。

“大股东就是用来背锅的。”他甚至开了个玩笑,“感谢大家给机会让我背锅。”

他风度翩翩,一点也不记仇,所以赢得了更多好感。

风雨过后,尘埃落定。

离开美国之前,舒熠带繁星再一次去Kevin Anderson墓地,向他告别。

这次两人再站在Kevin Anderson的墓碑前,更是感慨万千。

舒熠心中感激Anderson太太的证词,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

又觉得不必说了。他轻轻地用手指抚摸着好友的墓碑,默默地在心里说,谢谢你,老伙计。

远处,晴朗的天空蔚蓝,衬托着洁白的云朵,巨大的乔木已经长出巴掌大的新嫩叶子,极高处的树梢上还是茸茸带着白毫的新芽,东海岸的春天,一切都欣欣向荣。一架轻巧的遥控无人机,正以娴熟的弧线飞越花树的上方,像风筝那样,却又比风筝灵活得多,更像一只自在盘旋的大鸟。

那架无人机本来飞得很平稳,飞到墓碑上方时忽然失去控制,就在半空失去动力,急速垂直掉落,“啪”一声砸下来,舒熠眼明手快护住繁星:“小心!”自己却被无人机砸中眉骨,幸好那架无人机很轻,饶是如此,也砸出一道伤口,开始渗血。

繁星赶紧掏出纸巾给他按住伤口,幸好出血不多,按压之后迅速止住了。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奔过来,大约是知道自己闯祸了,他湛蓝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舒熠,问:“我砸到你了吗?先生,你在流血,哦,不,需要帮你叫911吗?”

舒熠捡起无人机,蹲下来和小朋友说话:“嘿,这只是一道小伤口,像被小草叶子划伤的那样,并不严重。这是你的无人机吗?”

“是的。”

“你怎么操纵它?”舒熠问,“我没有看到你有拿遥控器。”

小男孩伸出手给他看:“这个指环。”

小小的指环套在他的手指上,那是最

新的概念版人体可穿戴智能装置,通过感应人体的手势动作来控制无人机。舒熠眼眶微润,他认出这产品,这构想本来是他提出的,老友精心地把它从构想变成了现实。

“真酷。”舒熠由衷地赞叹。

“是的,真酷!”小男孩骄傲地说,“PAPA做的。”

“你知道它的原理吗?它是通过陀螺仪来感应和定位人体的动作,然后将这动作换算成计算机指令,传达给无人机,让无人机根据指令,做出各种飞行、盘旋、拍摄、降落的动作。”舒熠耐心地向小男孩讲解,“因为技术不完善,所以你以后要在开阔无人的地方操纵它,并且身边有人帮助你,以免它失控导致更糟糕的后果。”

小男孩很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舒熠:“我以后不会再偷偷玩它,我向你保证。你是我PAPA的朋友吗?你和这位夫人,是来看望我PAPA的吗?”

“是的。”舒熠说,“你PAPA是个伟大的工程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小男孩的眼神突然有几分黯然,“可是他现在不在了。”他的声音也低下去,“而且,这枚指环也不完善,有时候无人机会突然失去控制,比如刚才,我就不小心砸到了你。”他仰起小脸,“有人说我PAPA这样做是危险的,他因为失败的产品而失去生命,让家人都很痛苦,谁也不知道一次失败就会这么可怕,他有

时候做得太多了,太快了。”

舒熠说:“可他留下的光芒还在。”他指了指那枚指环,“这就是光芒。”

舒熠说:“我们走在一条充满荆棘和坎坷的路上,这条路几千年来一直有人走着,正因为有无数挫折和失败,才有一点一点微小的光芒。你不知道那火光会点燃什么,我们摒弃了日心说,我们拥有了电灯,我们有了电话,我们探索太空,我们有了海底电缆。每天我们都在享受这光芒,但总有人,永远有人,为了这光芒牺牲。有些人,注定是为了这光芒而生,也会注定为了这光芒而死。”

他说:“你PAPA是个伟大的人,他是为这光芒而生,也是为了这光芒而死。”

小男孩湛蓝的眼睛在熠熠发光:“我也要做一个像PAPA那样的人。”

“那可真是太棒了。”

远处保姆在大声唤着小男孩的名字:“Dave!Dave!Where are you?”小男孩回头扬声回答:“我在PAPA的墓碑前!我在和PAPA的朋友说话。”

舒熠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陀螺,说:“嘿,Dave,很高兴能认识你,这是送给你的。”

舒熠将它放在小男孩手心,轻轻一拧,陀螺迅速旋转起来。

小男孩看着飞速旋转的陀螺,眼神发亮,如有光芒。

舒熠知道,这光芒永远不熄,前赴后继,照亮人类历程的所有万古长夜。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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