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室里的大刘正眯缝着眼看上级发来的文件,被猛然间像漂移过来的木桩般的常胜吓了一跳,惊得他 睁大眼睛扔下手里的文件,把吸了半口的烟连唾沫带烟雾完全从嘴里喷了出来。“狼,狼窝铺出事了?”
“没出事我就不能回来了。”常胜看着大刘紧张的神态强忍住笑说,“至于的吗,瞧把你这个所长吓 得。也不问问你属下的民警怎么样,上来就盼着出事。”
大刘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常胜,感觉他没有带来什么“凶信”后,才把身子放缓了一下说:“常 胜,抛开我是所长有命令你的权力不说,咱们可是有君子协定的呀。去狼窝铺驻站是待一年,不是待一天。 我昨天刚把你送过去,你拉了泡屎被窝还没焐热转天就回来了,你这是干嘛?跑狼窝铺插根草标宣示主权去 了?”
“我不是跑回来的,是想跟你说说狼窝铺的情况…….”常胜的话没说完就被大刘伸手制止住。“说什么 呀,狼窝铺地处偏远驻站环境艰苦,当地人员复杂,治安状况恶劣。这些我比你清楚,但是也不能成为你回 来的理由吧?情况复杂你要想办法克服困难,不能遇到一点事就撒手闭眼吧,你跑回来算怎么回事。”
“你让不让我说话了?”常胜憋足劲冲大刘喊了一声,“我昨天晚上让人家劈头盖脸砸了一通砖头,今 天早晨又让村干部晾在一边,我都没跟你诉苦。明说吧,我是来找你要支持,要政策,要装备的。你别给我 做思想工作,狼窝铺这个地方,常爷是待定了!”
这番话说得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地让大刘愣住了。他不由得又上下打量了眼常胜,确定他不是跟自己较 劲后悄悄地呼出口气,顺手把桌子上的香烟往前推了一下说:“这才是你小子的性格,知难而上。说说吧, 你要什么?”
常胜也没客气,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卷点上火说:“驻站点的生活用品都齐全,这个不用所里操心。可是 警用装备狗屁都没有,你得给我配枪配子弹,配警棍配警绳配警笛,配警犬配铐子配汽车……”
“你,你等会儿吧。”大刘伸手拦住常胜的话头,“我给你配一箱手榴弹得了。飞机大炮要吗?你是去 驻站不是去打仗,真拿自己当中国人民解放军了。再说了,枪支警械管理规定你不是不知道,我没权给你发 枪械。不过…….你说的警用装备倒是可以考虑。”
常胜其实早就盘算好了,他知道所长大刘的脾气,你越屣他越看不起你。拿今天这个事情来说吧,如果 自己进门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痛说受了委屈,大刘不仅不会好言安慰,反而会更加的腻味,甚至连挖苦带 损地数落你一通都有可能。与其这样不如理直气壮地拍案而起,将自己来时想好的计划大方地说出来。为了 能达到目的,他特意留出了谈判的余地。
“枪不给配,警用装备你得给我配齐了。”
“应该的。驻站点就应该装备齐全,你去找内勤领。” “还得给我条警犬,出去巡逻我得有个伴。”
“行。我马上给警犬队的老王打电话,让他们帮你解决。” “还得给我配辆汽车,汽油我自己想办法。”
“我给你配辆自行车吧,所里没多余的汽车。”
常胜听罢摇摇脑袋说:“狼窝铺地处偏远还在山里,管辖线路三十多公里,没有汽车我怎么去巡线,怎 么去货场巡视啊?还有,处理治安案件送报审批,往来所里领取东西,你总不能让我每次都等长途汽车 呀。”
大刘使劲嘬了下牙花子,他心里明白常胜说的是实情,狼窝铺车站所辖的线路的确很长。虽说以前老孙 也是巡逻巡线,一般都是转悠转悠就回来,所里从来没有刻板地要求过全程巡视。可眼下常胜提出来了,自 己还不能说不对。想到这里他朝常胜说道:“所里倒是有一辆闲下来的车,可就是总有毛病,本来想交还给 公安处的。既然你要那就开走吧。”
“就那辆破“大发”,比我岁数还大呢,你给我换一辆行吗?”
“不要拉倒。这个车我还破例给你呢。你去满处打听打听去,有那个驻站点能配汽车?别蹬鼻子上脸拽 眉毛。”
常胜不言声了。自己的目的虽说没有百分之百地实现,可毕竟大刘还是给了他很多的倾斜,见好就收 吧。他向大刘请了个假,理由是需要整修车辆和去警犬队挑警犬。大刘痛快地答应还说索性多歇两天回家看 看,并叫来副所长顾明跟着他去车库取车。望着常胜走出门口的背影,大刘不由得将目光又投向桌子上的文 件。常胜进来时他有意拿报纸盖上了文件,他不是害怕别的,而是担心这个文件让常胜看见。标着文号的红 头文件上赫然注明,公安处马上就要进行新一轮的竞聘了,如果告诉常胜他还能安心地去狼窝铺驻站吗?可 是不告诉,就意味着常胜将又一次失去竞聘的机会。
大刘使劲地揉了一把脸,此时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点不太磊落。
那辆满是尘土,通身都看不出是黄还是黑色的大发箱式汽车,窝窝囊囊地趴在车库的角落里。怎么看怎 么像是一堆废铁。常胜从顾明手里接过钥匙,刚要打开门上车发动,被顾明伸手拉住说:“老常,我劝你别 费劲了。压根打不着火,都报废的车你要它干吗呀?”
常胜对着汽车叹了口气:“唉,刘所好不容易答应给我辆汽车,是好是坏我都得先接着,找熟人修修看 能不能开吧。顾所长,按理说我现在是归你管,你也应该给我点支持吧?”
顾明赶紧举起双手摇晃着:“老常,常师傅,您知道我这个副所长管不了多大的事,修理汽车这个费用 您还是找刘所。他是一支笔,咱派出所的行政主管。兄弟我就是个跟班的,论资排辈我还得喊您师傅呢。常 师傅,您就别给我这个小兄弟出难题了。”
“行,我不给你添堵,你想办法先给我解决点汽油吧。总不能让我把车推走吧?使唤驴拉磨还得给把草 呢。”常胜把顾明的手拉下来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保准给您办妥了。”
常胜根本没打算让顾明报销修车的费用,他想要的就是汽油。修车这个事还是得找自己的同学,现在开 着三家修理厂,两家4S店的老板李东。
常胜边给李东打电话让他来拖车,边溜达出派出所。刚走到广场就被人从后面叫住了,叫他的人是民警 小于。小于见了常胜仍是警长、警长的叫着,脸上挂着尊敬和歉意的表情,因为在他心里总觉得常胜被发配 到狼窝铺驻站跟自己有关。如果不是自己那天冒冒失失地和几个大学生发生争执,也许现在还跟着常胜值勤 呢。常胜则摆出副老师傅的架子,拍拍小于的肩膀嘱咐了几句,转回身刚要走,目光却被广场里的一个飘着
白发,疯疯癫癫,有些驼背,手里举着照片的老妇人吸引住了。这个人就是两年前在车站广场丢了孙子的韩 婶。
本来韩婶和老伴都退休在家颐养天年,为了发挥余热主动地承担起看护小孙子的工作。小孙子叫“悦 悦”,长得白白胖胖特别招人喜欢,有事没事的就拉着韩婶往车站来看火车,一来二去的韩婶和派出所的值 勤民警们都熟悉了。事情说来也蹊跷,在两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韩婶照例带着悦悦来车站广场乘凉。小悦 悦指着灯火通明的冷饮店要吃冰激凌,韩婶一个大意将悦悦留在了外面,等她举着堆满奶油的冰激凌出来 时,孩子已经无影无踪了。
韩婶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跑进派出所报案,当值的警长正是张彦斌。他习惯性地通知广场、候车室、售 票大厅、站台等各个岗点的民警加紧寻找,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有任何音讯。直到常胜带着自己警组的 人来接班,张彦斌才无奈地向韩婶宣布,小悦悦很有可能是走失了,还煞有介事地诱导韩婶孩子是不是在广 场以外丢失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想自己背上一个案件,影响到年终的各项考核。可是韩婶一 口咬定,孩子就是在广场里面的冷饮店旁边丢失的,任凭张彦斌怎么引导死活不松口。看着满脸冒汗手足无 措的张彦斌和神志恍惚语无伦次的韩婶,常胜按捺不住冲动对警组的民警们说,找个清净点的房间先让韩婶 冷静下来,然后赶紧制作笔录,剩下的人协助张彦斌他们去火车站以外的旅馆、地铁、长途汽车站走访询 问。重点是一个女人带小孩,或者是一男一女带小孩的人员。他的第一感觉是,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了。
当时覆盖火车站的监控设施还不齐全,没有办法调集视频资料。两个警组的人马折腾了一个晚上,才从 附近的长途汽车站调度室里找到了证据。视频里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略显土气的女人,怀里抱着手举冰激凌 的悦悦,在开往邻县的长途汽车周围转了一圈,然后转身朝车站外面走去。从这个女人抱着孩子遮挡住自己 的半个脸部,穿着打扮很普通没有特点,行动举止丝毫不紧张上来推断,常胜感觉到这是个老手,而且车站 外面肯定还有人接应。当常胜拿着案件的材料来到所里汇报时,没想到张彦斌已经先期向值班的李教导员汇 报了,并且把案子一股脑地扣在了常胜的名下。张彦斌的理由简单明确,我接报警时是孩子走失,你接班之 后就定性为拐骗了,所以这个刑事案件得你来背。
常胜当时火冒三丈,指着张彦斌的鼻子就是一通数落。张彦斌则摆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反正是 你怎么骂我都可以,让我背这个黑锅就是不行。这个节骨眼上,李教导员就是再笨也看出个门道来了。他劝 解了一番后,还是把这个案件划归到常胜的名下。理由也很简单,常胜业务素质强,办案水平高,与群众沟 通的能力好,这样的案子交给张彦斌领导不放心。常胜就这样戴着几顶高帽,背着一口黑锅回来了。
从这以后,常胜每逢看见在车站里疯疯癫癫的韩婶,心里都不由自主地颤抖,因为他曾经向韩婶承诺 过,要把孩子找回来,把拐骗孩子的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这次他无奈地把头扭了过去,轻声地跟小于嘱咐了几句,让他照看点韩婶别乱跑,如果她饿了就在食堂 给她打份饭,晚上下班把她送回家。
公共汽车在一个小公园门前停下了,公园旁边就是公安处的驯犬基地。常胜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证件 后,直奔后院的训犬场地走去,训犬队的副队长赵军是他同期入警的同学。
赵军早就接到王队长的电话,知道有人来犬队领警犬。王队长电话里特意告诉他说,平海北站派出所的 刘所长好话说了一车,想从咱这里弄条狗去沿线协助民警巡逻。可是咱这里的警犬都是有数在谱的,你琢磨 着给来人弄条像警犬的菜狗牵走,或者淘汰的也行,好歹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吗。
原本打算敷衍了事的赵军,看见对面走过来笑嘻嘻的常胜,急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知道常胜是个 行家不好惹,两个人不仅是入警时同期学员,而且常胜还懂狗,在他这有绝对的话语权。赵军至今仍欠着常 胜好大的人情没有还,所以看见来要狗的是常胜,赵军就知道自己今天凶多吉少。
“什么风把你给刮狗窝来了。”赵军老远举着根烟递过去,“想吃肉你可找错地方了,我这没肉狗,一 水儿的专业犬。”
常胜接过赵军递过来的烟,掏出打火机给两人点上,望着赵军身后的大门说:“兄弟,我不是韩国人过 年—要你狗命来的。我是想从你这挑一条能顶事的好狗,我现在在狼窝铺驻站,它能跟着我巡逻巡线做帮 手。”
赵军摆出副吃惊的神情说:“你不是在客运站值勤吗,怎么几天没见跑到边远山区去了?是不是犯什么 错误了。”
常胜斜了赵军一眼,长长地吐出口烟雾:“成心恶心我是吧?嫌我现在混的还不够惨?你不就是个狗队 长吗,成天价和畜生抢食吃。我敢保证翻翻狗食盆子看伙食,那里面有什么你们家现在就吃什么。”
这几句话说得太损了,噎得赵军差点没喘过气来。他指了指正在院子里训练警犬的几个民警,压低声音 冲常胜说道:“哥们儿,嘴下留点德吧。兄弟再孙子也是个领导啊,别当着这么多人胡说。”说完拉着常胜 的手边往大门里面走。进门以后指着墙东面的一排狗舍,“你自己看看,这条狗怎么样?”
常胜顺着赵军的手指处望去,狗舍里的这条狗一下子就把他的目光吸引住了。这条狗体态大小适中,黝 黑的脸庞隐隐地发亮,通体的毛发厚厚地向下覆盖,两只竖立起来的耳朵直立挺拔。再仔细端详下它的眼 睛,两只杏眼呈现出来的暗黑色幽幽地泛着凶光。偶然张开嘴,剪刀状的牙齿立即露了出来,这说明它的撕 咬能力极强。这是条正宗的德国黑背犬。
看着这条身材结实平稳有力的警用犬,常胜从心眼里透着喜欢,连忙打开狗舍门做了个亲热的引导动 作。说来也怪这条狗竟然没有生疏的感觉,而是跟着常胜的引导走出门,像个忠实的门卫一样站在了常胜的 身边。“这就是缘分。”常胜心里想着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抚摸它的头部,狗也没有表示出拒绝的举动,而是 任由他给自己抓着痒痒。
“这狗真不错。是给我的吗?”
“当然是给你的了。”赵军摆出斩钉截铁的神情说,“我知道你懂狗,绝对不能拿菜狗劣狗糊弄你 啊。”
“这狗没什么嗅觉或是腿脚上的毛病吧?”常胜还是不放心,围着狗来回地打量着。
赵军唉了一声说:“你这人心态不好。不给好狗你骂街损人,给了你条好的你又不相信。告诉你这是条 家族血统良好的警犬,岁数不大才八个月,你看看这身板,二十四英寸的标准体型。背毛颜色通黑,黑毛一 直到肚子,四个爪子压着黄白的毛发这有个称谓,叫乌云盖雪,跑起来追风逐电……”
“快闭嘴吧。”常胜没等赵军说完挥手打断他的话,“你跟我背诵《八骏图》呢?乌云盖雪是马,不是 狗。吹牛也不慎重点,这狗叫什么名字?”
“叫赛豹。名字多响亮啊!”
常胜看着这狗摇摇头说:“名字不好听也太俗。再说跟着我去山里巡线这样的叫法也有点矫情。干脆我 给它改个名字。叫……赛驴!”
“叫赛猪都行。这条狗跟着你混落不了好,估计以后连叫声都带着蔫坏损的味儿。”赵军没好气儿地把 脸扭向了一边,索性不搭理常胜了。
常胜赶到修理厂时,李东正带着几个修车的师傅冲着这辆破车相面呢。
看见常胜李东把套在手上的手套一甩,拉着常胜来到跟前,伸手指着这辆全身撒气漏风的汽车说常胜你 真行,着急忙慌地给我打电话救援,我还认为你车坏了开不了呢,赶紧让手下的师傅开着汽车带着工具赶到 派出所。你可倒好让人给我拉回来这么一堆废铁,真应了相声里说的那句话,这个车除了喇叭不响,哪都 响。拖车拖着还得提心吊胆,噼里啪啦地生怕它半截再散了。常胜连忙赔着笑脸把李东拉到一边,将自己现 在的情况详细地跟他说了一遍,然后使劲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就算兄弟求你,把这辆车给我修好吧。”
李东为难地摇摇头:“兄弟,你真是给我出个难题啊。这辆车从理论上讲已经失去上路资格了。勉强收 拾出个模样来,也只能偷偷地拿到边远地区去使用,还不能保证安全系数。你要它干吗?报废了算了。实在 不行从我这开一辆走,就当给你平时代步用。”
常胜递过去一支烟,顺手给李东点上火说:“你就别给我做工作了,反正这辆车得跟着我去山里,你必 须要保证拉得出,开得远,打得响!”
“我保证不了!你也不看看车的成色,都快进博物馆了。刚才我让汽修师傅试了试,费了牛劲才发动起 来。”
“能着车就说明没问题呀。”常胜拉住李东的手说,“拜托,施展下你的老本行,帮我组装组装。”
李东最腻味人家说这个事,可是常胜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来李东在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就是靠组 装车起的家。那个时候市场监管混乱,平海又是个开放城市,经常有“倒爷”从南方弄来走私车。走私车到 地方之后就得要批文,要办手续,为的是把车漂白。李东依仗着自己姐夫的关系,一面改装汽车一面帮着车 主办手续,一年下来就挣出个楼房外加修理厂。常胜这句话等于是揭了李东的老底儿,李东朝常胜翻了个白 眼,刚要生气就被常胜笑眯眯的眼神堵住了。“哥们儿,我可不是嘴碎的人呀,你的修理厂平时组装车辆, 以次充好,偷税漏税,非法替车主骗保的事情我跟谁都没说过……”
“你现在嘴就够碎的了!”
“得,就当堵我的嘴,你受累帮我修修车,行吗?”
李东看着常胜嬉皮笑脸的样子,使劲撇了撇嘴:“我拿你是真没辙。警察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属膏药的 粘上就揭不下来。”
常胜嘿嘿地笑着,伸出胳膊搂着李东的肩膀:“谁让咱是发小又是同学呢,说心里话我是真没辙了才来 麻烦你。你总不能看着兄弟流落到塞外边关无依无靠,还得让一帮小鬼欺负的境地吧。”
“行!我给你把这辆车从里到外翻翻新。” “光翻新不行,我还有点要求。”
李东无奈地点点头,把常胜拉回到破败的汽车跟前,挥手叫过来个工人说:“全车大修,客户有特别的 要求你给我记下来。”
常胜摆摆手说:“修车的事情我不懂,可我觉得前后保险杠你得做结实了。车顶上最好安一排爆闪的警 灯,再装上警报。”
李东一摇脑袋答道:“不行,非警用车辆安装警灯违法,我给你换成射灯吧。警报器也不能安,给你安 个扩音器加话筒。”
常胜:“车厢里的座位全不要,车厢顶上给我装几个铁圈,牢固点最好焊上。” 李东:“行,反正是大卸八块,你说怎么就怎么。”
常胜:“外皮给我漆成警车的颜色,画上警徽。”
李东连忙制止住说:“这可不行。你是不是恨我不死啊!让我改装警车?”
常胜:“我没这个意思,弄成警车的模样不是能起到震慑作用吗。如果不行你找个接近点的颜色。” 李东哼了一声说:“火葬场的车颜色最接近。”
没想到常胜听完这话猛地一拍李东的肩膀,“好!咱就用蓝白的冷色调。”
从李东的修理厂出来,常胜的最后一站是做布艺装饰的老胡。老胡和常胜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当年常胜还是个初学乍练的新民警时,老胡就在车站外面开个小门脸做生意。老胡人热情好客,对警察有种 天生的好感,用他自己的话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当上警察。高中毕业后他参加过社会招考,门门成 绩都优秀,唯独面试的时候把他刷下来了。原来老胡有个天生的短板,那就是他的个子太矮,穿上高跟鞋挺 直了腰板满打满算才一米六三,可是公安民警要求的高度至少得一米七。所以老胡只能暗地里抱怨爹妈给自 己生得不够尺寸,怀着壮志未酬的心干起了小生意。
因为老胡的个子矮,在车站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经常挨欺负,老胡身单力薄又不敢和人家动手打架,再 说了做生意的人哪能天天上演全武行呢。于是只能打电话报警求助,常胜就是在解决纠纷当中结识了老胡。 一来二去的两人混熟了,每当常胜转到老胡的门脸前,老胡总是热情地拉着常胜进来喝水小坐片刻。常胜也 了解到老胡的艰难,快四十的人娶不上媳妇,还得独自扛起养活父母的重担。得知这些情况后,常胜就有意 识地给老胡揽活儿。
火车站是个人流如织的地方,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发生。丢媳妇找老公丢东西找孩子,赶不上火车着急 下火车找不着人也着急,旅客和旅客之间起纠纷,旅客和服务员之间闹矛盾,抓获流窜犯罪车站查缉嫌疑 人,维护站区周边的治安环境,那个事都有警察的身影。很多人虽然嘴上骂警察,心里腻味公安民警,可是 真有了事情第一个反应还是找警察。解决了纠纷,找到了失主,寻到了亲人,帮助同行逮住了嫌疑人,车站 的公安民警都会照例接受对方的感谢。可是这个感谢怎么体现出来呢?钱,肯定不能要,礼物,也绝对不能 收,只剩下精神上的表彰了。于是锦旗镜匾成了彰显成绩的主要标杆。常胜当时没少领着急于表示心情的人 们来到老胡的店铺,把这些制作锦旗镜匾的生意给了老胡。
时间长了,老胡这里就成了派出所漂移在车站外围的一个暗哨。老胡也没少向所里提供情报,报告线 索。根据老胡提供的情报,派出所的民警还真的抓获了几名作案后外逃的犯罪嫌疑人。所长大刘看到老胡的 价值,干脆就把他列为治安联防的积极分子,适时在内部给予表彰,老胡把这些都看成是常胜给他带来的运 气。直到开了一家大店面,火车站的那个门脸还在派伙计坚守着。
看见常胜进来,老胡把满心的高兴都堆积在了脸上,拉着常胜越过柜台就往屋里走,边走边招呼媳妇沏 茶倒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兄弟,咱可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晚上别走在我这喝两口……”
常胜看着比老胡高一头身材胖出一圈的媳妇,不由得咧咧嘴把笑容强憋了回去。他知道老胡这个媳妇娶 的不容易,为了解决他的婚姻问题,家里发动了所有亲戚朋友挖地三尺似的踅摸,终于在城乡结合部找到了 这个五大三粗的人选。据说当时介绍人把她领到老胡眼前一亮相,老胡二话没说一屁股坐椅子上了,脑袋摇 得跟拨浪鼓一样,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是人家女方比较大气,跟介绍人说您让我们俩单独待一会,行不行的 聊聊再看。两人在屋里单独交流,从十分钟聊到一小时,又从一小时聊到夕阳西下。结果令人意想不到,老 胡笑逐颜开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宣布,自己非她不娶。
事后常胜也询问过老胡,娶媳妇不是农贸市场里买菜,选不好退货很麻烦。老胡神秘地冲常胜笑笑说, 你嫂子母亲早逝父亲病重自己拉扯一弟一妹不容易,没出门子也是受这件事情的拖累。再说人家什么都能干 心眼儿好,还不嫌弃我个子矮,关键的是她还是个大闺女,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常胜领略过老胡的热情,连忙摆摆手制止住,将自己现在的状况和来此的目的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冲老 胡问道:“怎么样,明天我能拿走吗?”
老胡:“干吗这么着急?你多容我点时间,给你做精致点。” 常胜:“不用太细致,说不好那天就当屁股帘了。”
两人在屋子里推托了一番后,常胜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趁老胡没回过神儿急忙挥挥手跑 了出来。他知道,如果不是用这种方式结账的话,老胡肯定不会要他的钱。
夕阳已经被平海最高层的建筑物群挡住了身影,隔着高楼的缝隙射出的光亮零碎地铺在街道上,天已近 黄昏了。常胜抬起腕子看看手表,才想起来要去学校接孩子,才想起来忙活了一整天竟然没给周颖打个电 话,也没有给老娘买些她平时爱吃的点心。“我真是一心扑在工作,不当劳模都冤。”常胜自言自语地念叨 着,然后举起手机拨通了周颖的电话。
电话铃声照例响了好几声没人接,就在常胜要按掉电话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周颖的声音。周颖告诉他自己 开着车呢,已经接完孩子正准备回家,问常胜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有什么事情?常胜回答说我回市里来了,你 要接常勇我就不去了,直接回家看老娘。周颖踌躇了下问常胜,你是不是偷着跑回来的呀,驻站点没有人值 班你们领导要查岗怎么办?你这么做不是违反纪律吗?常胜硬着头皮听完周颖的质询,冲着电话说道:“你 拿我当你下属了?一连串的不信任再加上质问,就算我级别比你低也不归你管吧。不问问我去老少边穷的地 方吃没吃苦,也不关心关心问寒问暖,张嘴就违反纪律,好像我专业干这个似的。”周颖电话里喘了声粗气 说:“我正开车呢,有事回家再说吧。”没等常胜再说话电话就挂断了。
这样的情形在常胜的记忆里早就习以为常,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周颖之间的 话题越来越少。他在派出所上三班倒,白天从早晨八点溜溜地到晚上八点,交接班后在食堂吃完饭,回家时 电视里已经放晚间新闻了。夜班更是顶着星星出门迎着太阳睡觉,把人熬得灰头土脸,经常需要倒时差。想 和周颖亲热亲热,不是赶上周颖身体不适亮红灯,就是怕影响孩子和老娘。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时机正好,常 胜自己反而提不起精神来了。要说夫妻两人没必要天天腻乎在一块,毕竟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但相互说说话 聊聊天也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常胜和周颖时常说不了两句就拧,周颖说受不了常胜总是带着调侃玩世不 恭的语调,常胜则说周颖官大脾气长,拿自己爷们儿也当下属使唤。总之,两个人很少有耐心交流的时候,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现在的样子。
常胜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要和周颖较劲,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戗茬儿。也许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 媳妇比自己强心里不痛快吧。
回家的感觉如同倦鸟归巢,可有时候却又倍感孤寂,这是常胜每次走进家门前萦绕在脑中的想法。周颖 对待婆婆很尽心,是个标准的贤惠媳妇,平时伺候吃喝给老人家洗澡洗衣服,有个头疼脑热的事情带着去医 院看病,很多常胜照顾不到的事情都由周颖来完成。婆婆对周颖的认同就如同自己的闺女一样,对孙子常勇 更是疼爱有加,反倒把常胜晾在一边。有一次常胜和周颖吵架声音高了点,老娘听见后,颤颤巍巍地跑到两 人的卧室,不由分说地数落着常胜。最后还得周颖连哄带劝地把老人送回屋子里才算罢休,自从这以后常胜 更不能大声说话了。
因为和老娘住在一起,以前常胜和周颖约定亲热的方式很浪漫,就是他用口琴吹小夜曲,周颖就心领神 会地赶紧收拾好屋子。可是随着生活的变化,浪漫的形式也慢慢地在改变。先是有了儿子常勇,虽说有老娘 帮忙带孩子,两个人还是忙碌得鸡飞狗跳。后来周颖因工作突出被提拔成了领导,时常是带着没写完的材料 回家忙乎,没等常胜吹小夜曲,周颖的眉头先皱起来了,指着桌上摊开的材料摇摇头。再后来老娘患上了高 血压外加心脏病,口琴也被常胜束之高阁。用他自己的话说,现在就剩下浪了,漫,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家人坐一块吃饭的机会很少有,没等常胜查问儿子的学习情况就先接受了老娘的一通质询。常胜只得 掐头去尾含糊着告诉老人家说,派出所有个偏远的驻站点需要人手,因为自己各种能力都超强无人能比,所 以才被派去驻站,每个礼拜能回来一趟。如果忙起来没有人替换,那就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着您老人家。看 到老人家有些疑惑的神色,周颖连忙给他解围说他们车站派出所就这样,管辖的线路长,驻站点也多,常胜 去驻站是领导信得过他。
都收拾停当已经很晚了,常胜看着在客厅里电脑前忙碌的周颖,心里油然腾起股暖意。他走过去双手抚 摸着周颖的肩膀,这么明显的示爱信号他相信周颖肯定能明白。可是周颖却只是拍了拍他放在胸前的手小声 说:“今天不方便……”这一句话把他的激情全堵回去了。他无奈地咧咧嘴,心里想我真是运气好,到哪里 都能踩地雷上!
常胜到了李东的修理厂时,几位带着一脸倦容的修车师傅正围坐在门口抽烟呢。看见常胜过来其中一位 站起来迎上去说,老板李东刚回家休息,为了您的那辆破车他和我们熬了一宿,结果硬是加班加点地给您收 拾出来了。说完急忙拉着常胜去看车,来到车间里面,朝着个罩着苫布的车说您自己剪彩吧,老板说了不接 受您任何赞美和感谢的话,以后有毛病别来倒后账就成。常胜紧走两步上去掀开苫布,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 自主地笑出声来。
老式大发车漆成蓝底画着白线,前后保险杠熠熠生辉,车顶上并排装着一溜射灯,四个轮胎纹理清晰地 呈现在眼前。他连忙打开车门探头进去,车舱内的座椅全部卸掉腾出了大片的空间。在往上看,两根与车顶 连接在一起的铁条上面焊接着几个铁圈,像是家里晾衣服的衣架,靠近车尾还放着两个便携式汽油桶。接过 师傅递来的车钥匙,他打着火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发动机的声音,凭感觉知道这个发动机李东也改装过了。 “真不愧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行家,我没说冤他。”常胜心里念叨着,朝几位修车师傅扬扬手,一踩油门把车 开出了修理厂。
车子还没到派出所门前,常胜透过车窗老远看见顾明冲他微笑,还摆出个翘首以盼的姿势站在大门口。 他只知道顾明是给自己送警用装备来的,才会这么早在派出所门口等着。压根没想到顾明是受了所长大刘的 委托,让他拿了装备等着常胜,见到常胜后令其赶紧返回狼窝铺。大刘是生怕他知道了竞聘的事情,在这个 节骨眼上常胜要是撂挑子不干,派出所里一时还真找不到能派出去的人。顾明热情地帮着常胜往车上搬装 备,一边搬一边偷偷地观察常胜的神情,确定对方没有其他的意图后,从身后拎出来两个车载汽油桶,略带 神秘地说:“常师傅,这是我为你做的贡献,两桶汽油满满的,够你开个来回的了吧。”
“就够一个来回的?合着你们是瞎子放风筝呀。” “您这话什么意思?”
“撒手闭眼扔出去就算,回得来回不来连看也不看!”
顾明伸了伸脖子没搭腔,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常胜的话茬。
老胡接到常胜的电话,就从店里跑出来站在街边等着他。看见常胜开着辆像殡仪馆颜色的大发车直奔着 他过来,吓得他直往门里躲。常胜连着喊了他几声才从屋子里出来。
老胡看着汽车直晃悠脑袋:“兄弟,怎么弄了这么个颜色,看着就丧气。”没等他张嘴说话常胜从车窗 里伸出手说:“看着别扭吧,这个色儿去山沟里正合适,远处看着辟邪,近处看了避孕。弄好了吗?”老胡 边摇头边顺手递过去一个外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东西在里面呢,按你说的都弄好了,就是不知道你 到底想干嘛?”
“我想当山大王!”
“兄弟,你可得小心着点呀……”
“没事,我爸爸给我名字起得好,常胜,多吉利!”常胜说完一摆手启动汽车跑远了,留下老胡望着远 去的“火葬车”直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