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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道別與新生

道別與新生

河鼠決定要用一頓午宴來紀念蛤蟆的康復。他說:「人們太容易讓重要的事件就這麼過去,忘記關注或為它們慶祝,也許是因為我們通常都只在事後才明白它們有多重要。」

為什麼選在紅獅酒店慶祝,河鼠自有他的道理。紅獅是一家老客棧,中間有個庭院,還有木質牆面的餐廳,侍者看著和這客棧歲數一樣大,銀須低垂,身著長長的白圍裙,都快碰到開裂的黑皮鞋上了。

河鼠進酒店前就知道菜單是怎樣的:布朗溫莎湯、諾福克烤火雞搭配小香腸、雪莉酒松糕,還有切達乾酪和咖啡。他第一個到酒店,査看事先預訂的私人包廂是否布置妥當。他驚喜地發現包廂看上去棒極了:桌子鋪著上過漿的桌布,白得耀眼,還擺放了餐巾、閃亮的玻璃杯和沉甸甸的老式餐具。

河鼠仔細看著酒水單,不出意料,果然有幾款上好的葡萄酒,價格也公道。他點了幾瓶波爾多紅酒,接著便去吧台那兒等朋友們來。他給自己要了一杯最愛的啤酒,名字叫「喔樂來(即OBJ,英國啤酒品牌)」,是「喔!歡樂起來!(原文為」Oh Be Joyful!「)」的縮寫,意思正合適。河鼠倚著吧台,暢飲啤酒,感到無比滿足。

蛤蟆第二個到,他感覺輕鬆自在,期盼著見到朋友們,告訴他們最近發生的一切。然而當他漫不經心地穿過庭院,把自行車停靠在酒店欄杆,擺弄完板球俱樂部的領結後,他忽然感覺雙腿癱軟。因為他瞬間明白身處何地,與之相關的往事記憶也如洪水般將他吞沒。原來就是那家紅獅酒店啊,當年他從規勸他的朋友那兒逃出來,路過這家客棧就進去胡吃海喝了一通,接著(真可怕!幾乎沒法兒往下想)他偷走了一輛漂亮的汽車,然後餵鐺入獄。

所幸這時河鼠出現在酒店門口,他體恤地說:「你好啊,蛤蟆,怎麼你臉色像撞鬼了一樣。你到得最早,快進來吧,我請你喝一杯。」蛤蟆重新鎮定下來,跟著河鼠去了吧台。最年長的侍者盯著蛤蟆看,向他投去探詢的目光。但蛤蟆也能直視他了,還讓他掛好外套。

「來點兒什麼?」河鼠問,「一杯苦啤?」

「可別,」蛤蟆回答,「你知道的,我一向喝白蘭地加蘇打水。」

「瞎說什麼呢,蛤蟆,」河鼠帶著幾分銳氣說,「我可記得你喝過好幾回啤酒。」

「哪一回,說來聽聽?」蛤蟆也在練習他剛剛獲得的自信。

所幸他倆的討論還沒變得過於激烈就中斷了,因為另外兩位朋友——鼴鼠與老獾一一豆到了,他倆是一同打車來的,老獾像往常一樣又讓鼴鼠掏了車錢。

「你好,獾。你好,鼴鼠。」很快他們便聚攏在吧台前,歡快地聊起天來。

「河鼠,一起午餐的主意真好,」老獾和善地說,「做得好。」河鼠都以為獾大概要拍拍他腦袋了。蛤蟆則在和鼴鼠高談闊論他那些誇張的經歷,鼴鼠應和著:「真的?」「然後呢?」其實鼴鼠早就聽過,他心裡想的是待會兒的午餐。

這時,年老的侍者過來對河鼠說:「午餐準備好了,先生,還請各位入座。」於是他們一一就座,很快就喝起湯、叉起火雞肉,大方地往杯子里倒河鼠選的紅酒佳釀。接著上了雪莉酒松糕,裡面還真有些雪莉酒。

「真難得,」老獾說,「平時廚師最多用紅酒木塞蹭點兒味道就得了。」

蛤蟆和鼴鼠又再要了一份,隨後乳酪和咖啡也端了上來,大家都已喝到微醺,心滿意足。蛤蟆正想從雪茄盒裡抽出一支大雪茄來,卻瞥見老獾嚴厲的眼神,只好把惹人厭的煙放回去,還拍拍口袋假裝只是在找手帕。

「好了,」老獾朝大家和藹地微笑,「你們目前都在做哪些計劃呀?」

房間里鴉雀無聲。小動物通常不會提前做計劃,對他們來說,在四季更迭中按部就班,才能過得舒服,把憂慮都拋在腦後。改變會帶來風險,風險會導致危險處境,,危險意味著死亡的威脅。

不過,在經歷過種種事情後,他們都從中了解了自己。改變早已發生,他們明白無論風險如何,都必須繼續前行。他們都成長了,學會放下小孩子心性。所以每個人都做了計劃,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來得及彼此分享。

「要不我先說?」一向愛打圓場的鼴鼠說道。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好,於是鼴鼠接著說:「我要回老家了,我打算把鼴鼠幽居改造成一家餐廳。」

河鼠完全不知情,脫口而出:「可你根本不會做飯啊,你連雞蛋都不會煮!」

「煮你個大頭鬼,」鼴鼠嘟囔了一句,然後提高了音量說,「我又不去掌勺,我找了個很好的大廚。你還記得水獺的兒子小胖(見《柳林風聲》中的情節:河鼠和靈鼠一起找回了水獺夫婦的兒子小胖)嗎?當年迷路被我們給找回來的小胖?人家現在成年了,他燒得一手好魚,有如神助,甜點也做得可口,最拿手的是麵包和黃油布丁。我們的餐廳即將開張,名字就叫『加里波第(朱佩塞??加里波第是義大利歷史上著名的愛國將領)」

「我現在想起來了,」河鼠說,「我只去過你家一回,但我記得那是個溫暖舒適的蝸居,你在花園裡放了加里波第的半身像。」

鼴鼠露出愉快的笑容:「鼠兒,我真高興你還記得。那你還記得花園裡別的東西嗎?用扇貝殼鑲邊的金魚池塘,還有把東西都照變形的鍍銀玻璃球,還有印象嗎?餐廳就設在那兒。水獺準備投錢,做我的合伙人,我是餐廳經理,小胖是主廚。」

「幹得好,,鼴鼠。」老獾說,「我會經常照顧你生意的。我是個吃貨,真的。」獾有時候說起話來也俗氣得很。

「我也會去,」蛤蟆說,「真是絕妙的想法。啥時候開張?」

「多半會是秋天,」鼴鼠答道,「你知道,等大多數動物放慢節奏、安靜下來時,才能欣賞到靈鼠幽居特別的氛圍。」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老獾很喜歡盛鼠造在地底下的屋子。

鼴鼠接著說:「到了春天,我們會做野餐提籃。你們懂的,冷牛舌冷火腿冷牛肉、腌黃瓜沙拉法式小麵包水芹三明治、罐頭肉生薑啤酒檸檬蘇打水,那幾樣。」

「真不知道他的想法是從哪兒來的?」河鼠思忖著。他想起和鼴鼠在河邊的第一次野餐,但他沒出聲。

鼴鼠停了下來,他意識到也就是最近,自己變得不再那麼害羞、那麼沉默寡言了。剛才他成了大家關注的中心,清晰地描繪著他的計劃,讓人聽得興趣盎然。相比過去好些年,現在的鼴鼠更強大,也更快樂了。

他倚向河鼠,輕聲說:「你也會來的,對不對,鼠兒?」

「當然了,鼴兒。我會是最常光顧你的客人。」河鼠柔和地微笑著。他們都明白雖然鼴鼠要回老家,但彼此的友情依然堅固。

「好了,那麼你呢,河鼠?到時你可就一個人了,你有什麼打算?」蛤蟆問道。

河鼠重重地咽了咽口水。他早就知道這會是個窘境,但還是得面對。河鼠看著半空,避開朋友們的眼神,說道:「我要離開河岸了。」

「你說什麼?」老獾的聲音嚴肅至極。

「我要離開河岸。確切地說,我要搬到南部的灰色海邊小鎮去。那是個靠著海港的可愛小鎮,海港的一邊很陡峭,矗立著高高的石頭房子,還有一路延伸到岩石邊上的花園。」河鼠的腦海里浮現出描繪的畫面,他的聲音更有力了,眼睛閃閃發亮。「石梯的台階垂滿一簇簇粉色的繳草,你若從那兒往下看,就能看到一片片波光粼粼的藍色海面。海港泊滿了小船,拴在老海堤的圓環和標柱上。海港一直都有嘎嘎作響的渡輪,迎來送往,載著人們上班和回家。

「小鎮外就是美麗的海灘,在那兒可以捉蝦,還有人會用托盤端來奶油茶點,你可以坐在岩石上享用。到了春天,所有通向懸崖頂端的樹林和小徑都鋪滿迎春花和紫羅蘭,爬上去就能眺望從世界各地駛來的船隻,它們在海港出入,鼓起的白帆宛若天上的白雲。」說到這裡,河鼠停了下來。朋友們知道他愛寫詩,可聽他這麼詩意地說話還是頭一次,大家都聽入迷了。

「可是,沒有我們在身邊,你不孤單嗎?」蛤蟆柔聲問道。

「一點兒都不會,」河鼠回答,「我會和一個老朋友再續前緣。他是一隻從伊斯坦布爾來的海鼠,我有好多年沒見他了,最近他從南部的海邊小鎮寫信給我,要給我一份工作。他有一家小書店名叫『旅人大全』,專門出售旅行相關的書,他想讓我管理書店。書店很好找,就在教區教堂對面,離小鎮碼頭只需步行一分鐘。我會住在書店上面,雖然和我鍾愛的河岸生活很不一樣,我還是打定主意要去那兒。」

「好吧,鼠兒,」鼴鼠說,「你真讓我猜不到,真的。但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很久以前你就對『南下』那麼痴迷,你總說要』南下』,當年我差點兒和你吵起來才讓你恢復理智。你確定這回不是』南部狂熱』再次發作?」

河鼠微微一笑。「不是了,鼴鼠,這回不同了。確實,那些回憶常常縈繞在我心頭,其實是從我第一次遇見這位航海家朋友亞歷山大開始的。但從那以後,我仔細琢磨我想要什麼,也想過這次移居會給我的人生帶來怎樣的不同。你永遠都是我親密的朋友,鼴鼠,但我必須朝前走。另外,」河鼠輕聲說,「我打算寫一本書。」

「關於什麼?」蛤蟆問。

「也許關於你,蛤蟆。關於你,老獾。還有你,鼴兒,關於我們一起經歷的種種。不論發生什麼,那些回憶鮮活得就像在我眼前放電影一樣。」

「書名叫什麼?」蛤蟆問。

「我現在還不確定。也許叫《灌木叢中的微風》?」

「不是什麼好書名,」獾不屑地說,「得想個更抓眼球的標題,吸引公眾注意。叫『船和獾』怎麼樣?聽起來可帶勁多了。」

「到時看吧,」河鼠說,「我還沒決定,不過真要寫書的話,我知道我一定能想出好名字。」他之前覺得,要把離鄉的爆炸消息告訴朋友們會很困難,剛開口時也非常焦慮。可一旦說開了,他就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也自覺講得很好。其實他已經在卧室的鏡子前練習了好幾遍,直到能流利自如,他甚至還設計了何時語氣柔和、何時停頓一下以製造戲劇效果。他的講話確實很有說服力。「但不用太有說服力,」河鼠心想,「我可不希望每逢節假日他們就跑來看我。」

侍者又端來些咖啡和花色小蛋糕,大家自己動手吃喝起來。蛤蟆和鼴鼠盤問起河鼠的具體計劃,這讓老獾坐得不耐煩,故意看起了懷錶。「我料定你們都想知道我打算做什麼吧?」獾問。

「是的,當然了,」蛤蟆熱情地回應,「你知道我們都很好奇,只不過鼴鼠同河鼠的計劃太讓人出乎意料,太讓人興奮了。」

「所以你們覺得我的計劃不讓人驚喜,是不是?」獾咄咄逼人地問。

「不,當然不是了,」河鼠說,「跟我們說說你的計劃吧。」

「別像個孩子一樣了。」鼴鼠一邊想著,一邊禮貌地向獾投去感興趣的目光。

「好吧,行。」獾緩和了一些,說道,「不過你們可都得注意聽,像鼴鼠那樣,因為我有重要消息要宣布。」在場的動物感覺像是剛被校長訓過話,都收斂起來。

「眾所周知,這些年來我耗費了大量時間致力於本地公共事務,能成為野樹林眾多樸實民眾的代表,我也十分自豪。目前有許多重要的議題需要解決,比如阻止地產開發商在野樹林邊緣造房,因為那些討人厭的平房會進一步侵蝕我們的領地。再比如阻止那幫人建造橫穿野樹林的公路,那公路可是給你那嘀嘀叭叭讓人頭疼的汽車用的,蛤蟆。」

蛤蟆正想抗議說那是老早之前的事兒了,如今他到哪兒都騎自行車,可老獾嚴肅的面色和大嗓門讓他把話咽了下去,還擺出恰如其分的歉意表情。不過蛤蟆知道老獾說的確實也是這麼回事。獾是元老,野樹林里不少小型動物都仰仗他來領導本地事務,在他的保護下很安心,這也不奇怪。

老獾當選了教區議員和野樹林鄉區議員,為保護家園和本地居民付出了很多心血。換個年代,他就是『環保鬥士』,但對獾來說,保護大家賴以生存的棲息地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半月形眼鏡架在老獾鼻尖,讓他顯得既睿智又威嚴,他接著說:「我的理念向來是所有人共同生活在一個國家、一片野樹林。我們要讓人民融為一體,而不是讓他們分裂成幾派。作為擁有世界資源的幸運兒,我們有責任幫助那些可憐的貧民,設立本地野林醫院是我貢獻的一己之力,我也很榮幸成為醫院董事長。」獾說到這兒停下來,等著鼓掌喝彩,可是沒人有反應。

「好吧,真是受不了,」鼴鼠心想,「他是個古板的保守黨,他以為他在發表選舉宣言嗎?我才不吃這一套,難道他認為我是他所謂的可憐貧民?我得讓他知道,我可不買賬!」但老獾沒等任何人插話,又繼續說下去。

「追求個人自由,適當關心弱勢群體,這些事情都不能逾越法律的準繩。凡是觸犯法律的人都必須受罰,只要犯罪證據確鑿,就該從嚴懲治。」蛤蟆一聽這話,臉色瞬間發白,撥弄著領結,好像喘不過氣來。他還記得在法官面前被判刑入獄的情形,想想就膽戰心驚。

「行了老獾,別太過頭了!別忘了誰在這兒。」河鼠說。獾立馬打住了,雖說他時常自大專橫,卻也有溫情體貼的時候。「那啥,蛤蟆,我不是在說你。我考慮不周全,是我大意了。請你原諒。」

「沒關係,」蛤蟆說,「只是這對我來說還是個敏感話題。」

「那是自然,」獾說,「我一直認為,如果一個人做到了改過自新,就像你這樣,那麼之後他就該完全恢復正常生活,重新融入社會。」這番善意寬容的話讓蛤蟆感覺好多了,他又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獾接著說:「所以當我被任命為本地議員主席時,我感覺我的一生都在參與各類不同的事務,可以說,我這一生都在為民眾奉獻。」

鼴鼠知道老獾對自己的成就非常自豪,談起他的社會活動和職位頭銜也毫不低調。鼴鼠還清楚地記得當年最可怕的那次歷險,也是他第一次見到繼的時候,他看見老獾家墨綠大門上掛著一串拉鈴索,上面還有一塊銅製招牌——最近已經換上新的了,上面精緻地刻著四四方方的大寫字體:「太平紳士獾先生。」

「好吧,」蛤蟆這時有些不耐煩了,「所以你是說,你打算一如既往地做現在做的事情咯。」老獾嚴厲的眼神讓蛤蟆趕緊補上一句:「這沒啥不對的。為服務社會奉獻一生什麼的,相當重要。」

鼴鼠開始咯咯傻笑起來,被河鼠狠狠踢了一腳,正好踢到小腿舊傷口上,這才讓他停下來。

「蛤蟆,你要是仔細聽,就能聽出我要告知各位的重大消息。」

所有人都期待著下文,獾十分鄭重地說道:「我被推選為下一屆選舉的議會候選人了!」一瞬間,大家鴉雀無聲。接下來是一片歡呼聲,大家走過去握著獐的手、拍著他的背,向他道賀,讓獾非常受用。

「我能想像你當選我們議員的樣子,」河鼠說,「你很會演說,為人正直,還真正把河岸和野樹林的每個居民都放在心上。」

雖說鼴鼠和獾政見不同,但鼴鼠也清楚老獾是個好人,他不由自主地喊道:「三聲歡呼給老獾,喔喔,好耶!喔喔,好耶!喔喔,好耶!」

老獾被這突如其來的深情和敬重深深打動了,掏出一直帶在身上的紅手帕擦拭眼淚。一時間大家都在說獾一定能當個好議員,這好消息對獾來說是實至名歸,而獾則說歡迎大家來幫忙寫信封之類的話。等包廂漸漸安靜下來,蛤蟆發現他的三位朋友都向他投來了期待的目光。

「好啦,蛤蟆,」鼴鼠說,「我們都等著聽你的計劃,你的計劃一定非常棒。」

可憐的蛤蟆!他其實很怕這一刻,因為他想起之前有一次,他本可以用聰明才智和演唱天賦讓朋友們為之叫好,但最終他決定放棄。那是幾年前,他為奪回蛤蟆莊園而設宴慶祝的那回。此刻的他和那時候一樣,他多想把這機會當成舞台,發表精彩的演說,或是來一段振奮人心的演唱,亮一亮他悅耳的男高音歌喉,讓朋友們樂一樂。

可現在他知道,那樣做並不合適,也不能真正表達他想說的話。傑出藝人、偽裝大師、馬路殺手,那樣的蛤蟆是虛幻的,也是危險的。不論何時,只要那些角色上身,最後都以他痛哭流涕收場,甚至更糟。設宴那回,他表現得謙遜無私,不過是因為他懼怕老獾的怒氣和不滿,那時獾在他眼裡就是個嚴苛挑剔的家長。

而現在他有意地選擇不再扮演滑稽丑角的戲份了,他想起在主日學校聽到的波利卡普的故事。很少有人記得波利卡普這位可敬的聖人,在他即將殉道之際,一個聲音對他說:「堅強點兒,波利卡普,你是個男子漢!」於是蛤蟆也告訴自己:「堅強點兒,你是蛤蟆!」

「好吧,老兄們,」他柔聲卻堅定地說道,「我當然也做了些對我人生影響重大的規劃,雖然你們可能會覺得有些無趣。各位,我找了份工作。」

「什麼?」獾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干一份有工資有報酬的活兒?」

「是的,」蛤蟆毫不畏縮地直視著獾,「其實我已經幹起來了。」河鼠快坐不住了,心想:「蛤蟆老兄果然每次都會帶來驚喜。」

「那是什麼樣的工作呢?你到底打算做什麼?」河鼠問。「我準備經營房地產。你們都清楚,我花了很多時間打理莊園。要知道,我也不是整天都坐著大篷車到處亂轉,或是開著快車玩生死時速。」此時蛤蟆看著鼴鼠,努力保持嚴肅,可還是憋不住咧嘴笑了。鼴鼠也笑了,所有人都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真好,」蛤蟆心想,「這是頭一回大家和我一起笑,而不是嘲笑我。」

「說正經的,老兄們,打理莊園要乾的活兒很多,我得監管莊園農場是否經營妥善,還得干砍樹、種樹之類的活兒。所以我找了幾個人一起干,我們打算用我父親留下來的錢成立自己的房地產公司。鑒於我特有的管理經驗,我會負責更優質的樓盤,比如『河濱豪宅』和』鄉村莊園』。」

鼴鼠心想:「不就是勢利鬼的樓盤嘛。」

「我必須告訴你,蛤蟆,」獾開口說,「我很高興,也很滿意你的計劃。我知道你父親也一定會覺得欣慰和驚喜的。幹得很好,蛤蟆。」這番話在蛤蟆聽來如同天籟。

「你會給公司取個什麼名字?」務實的河鼠問。

「我們會叫它叫『騎士、蛤蟆與弗蘭克」,公司將會設在倫敦。目前我們正在和倫敦河岸街的四家辦公樓商談。」

「你剛才說倫敦?」鼴鼠焦慮地問,「那不是在『大世界』嗎?我以為咱們永遠都不會上那兒去,甚至不會提起那地方。」

「胡說,」蛤蟆精神抖擻地說,「對』大世界』的誤傳太多了。當然,如果你體格小,又只住過彈丸之地,自然就覺得『大世界』又大又可怕。但過一陣你就能在那裡找到容身之處,能力也比之前大得多。我覺得在那兒我有更多的自主權,當然也就有更多的機遇。」

「好吧,他也許說得對,」盛鼠思忖著,「不過我很高興我不用搬家。我熟悉河岸,河岸也熟悉我。就算它是個彈丸之地,我也會全心全意留守。」

「那麼你還會待在蛤蟆莊園嗎?」河鼠問。

「不了,我把它賣了。」

大家都驚呆了,一時無語。獾驚恐萬分地說:「你幹了什麼?你賣了蛤蟆莊園?難道你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折騰它?老天爺啊,他們會把它變成一家酒店,或是開個野生動物園,把外來動物也帶過來,他們可無權待在這兒。」

「老獾,淡定。」蛤蟆這回穩穩地控制住了局面,「我把莊園賣給了幾位企業家,他們打算把它打造成一所管理學院。我們已經達成協議,不能對莊園主樓做任何改造。」

「必須的,」獾插話說道,「它可是法定的歷史保護建築呢。」

「不過,他們肯定需要建一棟宿舍樓和其他設施。」蛤蟆繼續鎮定自若地說,「跟你們說心裡話,賣了它是為了減輕我的負擔。蛤蟆莊園的整修費用越來越高,西樓需要修葺屋頂,廚房也得徹底翻新。」

「那你會住在哪裡呢?」鼴鼠問。

「我在村子裡買了一棟房子,叫『老教區』,你們肯定聽說過。房子不錯,是維多利亞後期造的,花園方便管理,還能看到河谷的美景。這樣我就能步行到車站,坐火車去市裡上班。」

「估計這回坐的是頭等座,不會再是火車踏板了吧?」河鼠有些尖刻地說。

這話差點兒就惹惱了蛤蟆,但他只是笑著回答:「是的,鼠兒,我會正當合法地乘火車,不會再偽裝成洗衣婦了((見《柳林風聲》中的情節:蛤蟆在越獄後曾偽裝成洗衣婦搭火車,並得到火車司機的幫助)。

「蛤蟆,」鼴鼠說,「你總是讓我驚喜!自打多年前我第一次見你,我就發現你是那麼讓人激動,那麼不同凡響。我知道你經歷了種種磨難,但至少你的生活很刺激。和我相比,我覺得你把人生體驗到了極致。所以你會不會覺得新生活太乏味,只不過是『城裡的某個人物』而已?」

「鼴鼠,你真的太善解人意了!你說出的想法正是我曾經一度不敢清醒承認的。的確,我做了許多刺激的事兒:偷車、越獄、變成偽裝大師、跟警察』鬥智斗勇』。噢,是的,我確實興奮了一陣,那是肯定的。」蛤蟆的聲音越來越響,開始膨脹起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恢復了鎮定。他咳嗽了幾聲,接著說:「我已經決定加入本地業餘戲劇社,那樣我就能從舞台上過足戲癮,而不會把虛幻和現實攪和起來。經過好幾輪試鏡,不自誇地說,他們下一部戲將由我來領銜主演。」

「太棒了,蛤蟆老兄,」朋友們異口同聲地稱讚他,真心為他歡喜,「要演什麼角色?」

「演海盜版的蛤蟆,頭頂骷髏帽,身著條紋衫,斜戴一塊黑眼罩。」

「給咱們唱一段吧,求你了。」鼴鼠懇求道。

「是啊,快來一段吧,蛤蟆,這可是我最喜歡的輕歌劇了」獾說。

「好啊,」蛤蟆回答,「不過你們可得跟我一起唱。」等全場安靜後,蛤蟆開始了他的表演。他的嗓音清亮悅耳,把英雄戲仿體的詼諧韻味表現得恰到好處。他唱了幾句後,朋友們也加入了合唱,歌詞如下:

蛤蟆:「我是蛤蝶,海上大盜!」

朋友們:「海盜蛤蟆,喔喔好耶!」

大合唱:「是啊,是啊,當個海盜多美妙!」

大家又唱又笑,蛤蟆歌興大發,差點兒想唱完整個第一幕,這時敲門聲響了。老侍者走進包廂歉意地說:「打擾了,先生們,你們用完餐了嗎?我們得收拾一下房間,為晚上的活動做準備了。」河鼠一看錶,原來都快晚上六點了。於是大家都拿上外套,相互道別,一齊走入了夜色。室外的夜晚,月朗風清。

已在庭院里等候多時的計程車開到正門,接上了鼴鼠和老獾司機正要發牢騷,一看是老獾,便立馬改變主意,問候他晚上好。車開了,鼴鼠向窗外揮手告別。河鼠則信步走在路上,揮舞著手杖,想著海邊的夏天,考慮著南下後他要買條什麼樣的船從海港出海。

蛤蟆用別針別好褲腿,從外套口袋裡取出鴨舌帽,在頭上調整好角度,騎上車一路朝莊園飛馳而去。他一心想著要做的事情,心情非常愉悅。他回想著朋友們聽到他要開公司的反應,特別是獾對他說的一番話。「他也並非是個老頑固,」蛤蟆心想,「我想我處理得非常得當。」

接著,他發現自己哼起了在心底塵封多年的一個調調。他很快想起了歌詞,便開始輕聲哼了起來,並深深陶醉其中。

世上英雄輩出,

史書皆有出處。

若論大名萬世矚目,

還得數我蛤蟆!

唱完他便開懷大笑起來。「好啦,只是逗個樂,再說這詩寫得還蠻有水平嘛。」於是他決定把整首歌都唱完。這一次沒有旁人在場,他便放聲高歌,等上了蛤蟆莊園坡道才唱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卻歡樂得很。

牛津智者眾多,

堪稱知識淵博。

若要比試聰明才華,

不抵蛤蟆一半之多!

困在方舟的動物,

號叫著流涕痛哭。

是誰說「前方就是大陸」?

又是蛤蟆先生的鼓舞。

行軍隊伍前進,

統統向他致敬。

他是國王?還是將軍?

不,他是蛤蟆先生!

女王連同一眾女僕,

坐在窗前縫縫補補。

她喊:「看哪!是誰如此玉樹臨風?

她們答:「他是蛤蟆先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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