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雌雄雙煞

所屬書籍: 一個刑警的日子2

針對屍體的挖掘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了兩天,最終取得了成果。
森森白骨破土而出,與供詞相符,遭遇過分屍,分得不徹底,非常粗糙。經過拼湊,好歹成了個基本全乎人。
大家都累癱了,但隊上收穫捷報非常雀躍。我讓夏新亮負責帶隊將王鵬交回看守所,並囑咐新亮忙完就回家休息,他說沒問題,我想了一下又說:「等明後天哪天不忙,抽空一起撮個飯吧,也叫上你師兄,慶祝咱們這次挖掘工作圓滿落幕。」
夏新亮回我:「算了吧,這裡外里也不是咱的案子了,有啥好慶祝的,人嫌咱保守不突擊都給咱擼了,等回頭咱手上這案子破了再說。」
「話不能這麼說,小同志不要帶情緒,勝利就是勝利,咱重案還不是個集體啦?再說你也不是那爭功勞的主兒,在意這個呢。就得慶祝,你也問問你師兄啥時候有時間,我老說請他吃飯了,光打空頭支票。上回兒童綁架案人也沒少幫咱。」
「再說吧,真的,他巡講也沒回來呢。」
我是打若讓他師兄也勸勸他別鑽牛角尖的主意,我尋思我倆配合,夏新亮服用效果更佳。但既然他還在外地,那改天也成。
我離開現場,時間剛好夠去接上我兒子,就給我姐打了個電話,說我過去接他,晚上回家吃飯。我姐彎酸我道:「喲,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到了學校,李老師見我來了,這回不急著上課了,就跟我聊了一會兒。孩子在學校表現基本良好,除了皮,小嘴兒愛在上課時候叭叭個不停,那就是愛跟別的小朋友打架了。這情況我知道,老生常談了,男孩兒嘛,都這個德行,我小時候也這樣,我們父子倆跟複製粘貼似的。但是這回李老師跟我特別又講了這個,也許我表現得不積極,她壓低嗓音對我說:「這個您還是得在意,也許現在孩子還小不容易顯露,但是以後升入初中,如果還是這樣的話,很容易被人往不好的方面想。」
我一開始沒明白,後來轉過彎兒來了:「您意思是霸凌?」
李老師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勸我多跟孩子交流,要走進孩子的內心世界。這就很微妙了。
開車在路上,兒子跟我熱烈地聊天,一會兒說美術課上他們動手做了飛機,一會兒說音樂課上誰誰誰的破鑼嗓子被大家群嘲,一會兒說最近李昱剛哥哥帶他打遊戲他們小隊一馬平川取副本……
這時我問他:「你們李老師說你加入了鼓號隊?」他嗯了一聲,通過聲調判斷,這事讓他很自豪。「打鼓啊,吹號明?」
「打鼓!」 「喜歡?」
「喜歡!以後我還想打架子鼓呢!」
「那敢情好,」我說,「祖墳冒青煙了,咱家幾輩子也沒有一個搞音樂的。」他哈哈笑。我順勢說:「你倒是有爸爸摔跤的基因,這個爸爸擅長。」
我兒子看著窗外頭也不回地說:「那還是算了吧,沒有技術含量。」「這你可就錯了,它還真是個技術活兒。」
「不感冒。」
「是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你們李老師說,你跟你們學校打遍天下無敵手。「誰想跟他們打明,還不是你不還手他們就來勁。」
「哦?」
為了把這事聊清楚,我曲線救國先拉他去家附近的麥當勞撮了一頓。我兒子還申請要苦條,我說:「苦條就算了吧,吃完還吃不吃晚飯了,這都是偷偷帶你打牙祭。」我姐對他營養方面特別在意,平時不讓他吃這些垃圾食品。
兒子跟我基本上還可以做到無話不談,但是我很清楚,隨著即將到來的青春期,這種親密隨時土崩瓦解,所以在此之前,趁著我說話他還能聽,要給他把基本三觀都樹立好。俗話說得好,三歲看老。跟他這麼一深入懇談,我才發現,我兒子身處學校,也猶如身處社會。
現如今的孩子不僅早熟,思想上也趨於成人,還是成人的陋習,警如攀比、看人分三六九等,這可讓我挺驚訝的。遙想我小時候,我們個頂個都是小屁孩,那時候確實經濟條件也都比較趨同,像我爸經商,家裡條件也就是稍微好點兒,那我有個啥這那了,都是主動拿出來跟小夥伴們分享。我們那時候也干架,干架的原因卻無非是誰誰誰嘴欠了,誰誰誰吃獨食,特別孩子氣那種。而且干架,不是我打你或者你打我,是我們小分隊對抗你們小分隊,打完該一塊玩兒還一塊玩兒。
怪不得李老師會暗示我「霸凌」一事。我兒子跟我說的就是霸凌啊!而且也不是我兒子霸凌別人,是他被霸凌過才對。只不過他小,他單純,他沒這個意識。他就知道我要告訴對方—「我不好欺負!」你受到了老師表揚,我抽你凳子。
你打遊戲成績好,我藏你課本。
你吃進口零食,你分給別人沒分給我,我伸腳絆你跟頭。凡此種種還不算,久而久之,我還要拉幫結夥針對你。
聽得我都想打人,虧得我兒子遺傳了我的結實、我的心大、我不服輸的倔強,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是你打我,我就打你,這終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我在肯定了他捍衛自己尊嚴的同時,也對他提出了建議—「你這個交際國不行。你主要就是沒學會團結小夥伴。你看明,你這個嘴雖然快,但是比較笨,你如果有個好朋友能說會道,你就不用再費勁掄拳頭了,對不對?同理,這個小夥伴可能戰鬥力差,那這時如果有人欺負他,咔嚓,你就跳出來了。這是不是互幫互助?哎,回頭你們再來個體育好的,來個文藝細胞好的,來個跟老師那兒八面方圓的,好傢夥,上天了。這就叫資源優化,達到利益最大化。你沒聽過那笑話兒嗎?二哥要去泰國旅遊,讓三哥幫忙看家,臨走前特別交代:家裡的藏獒隨便逗,別惹鸚鵡。之後,三哥怎麼逗藏獒,藏獒都不咬人,心想:藏獒都這樣,這鸚鵡也就一破鳥,能把我怎樣?遂逗鸚鵡玩。結果,鸚鵡開口說話了:咬他!三哥,享年三十八歲。」
我兒子咯咯笑。他笑我也笑。我真是鼓勵過他好多次多交朋友,但是他真聽不進去,或者說不願意去履行。我其實想過這事,一深思心裡就特別不是滋味。孩子的媽媽是那麼一個人,別說母愛了,她就是拋棄,孩子在那麼小的時候進遇這,我還能指望他有多信任別人?我雖然知道這個根源,也想要幫助他改變,然而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這需要時間,也需要環境。與其逼迫他,不如培養他的主觀能動性。
到家,我姐飯剛做好,一家人圍桌團團圓圓吃了頓晚餐,這確實有點"太陽打西邊兒出來」那意思。自打我調動回重案,就跟撒出去的鷹似的。
「對了,爸,你給我批改那道題,洪老師表揚我了。」「是嗎。就你答對了?」我正跟紅燒日本豆腐較勁。
「沒有,好幾個人都答對了。」「那為什麼表揚你?」
「應該說表揚您了,她講作業時候,讓我說說解題思路。我就按照您給我批註的講了,她就表揚我了。我說是我爸給我講的!」
我姐這時候看不下去我那糟爛的筷子功了,伸筷子給我夾到了碗里:「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講題呢。」赤裸裸的鄙視。
「他會,他會!」我兒子爭著說,「老師都說他講得好!爸,你要是一直在就好了。」我看著他的笑臉,那股子自豪勁兒,心裡特別暖和。
「在,我老在。你需要我,我永遠在。」「吹牛。」
「你爹工作忙嘛。其實特別想陪你做功課。」
這時候我姐開腔道:「那你抓緊吧,等他上了初中,你就玩兒完了。」我瞪眼:「別毀滅我在我兒子心中高大的形象。」
「鼠,不礙事,她推倒你再重建。」
我外甥女也加入了我們的嘴仗,一家人其樂融融。
吃了飯我去刷碗,出來一看手機,文君給我發了個定位。這是十分鐘前。我趕緊動動手指回:「現在啊?」她回得倒是短平快:「對。」
這叫一個斬釘截鐵,就好像她知道我今晚有空似的。但轉念一想,她想知道一定能知道,不說她職業屬性,我倆辦公室還挨著,更別提我們捷報都發回去了。
我知道她是找我碰戴天跟宮立國的事,但出乎我意料,當事人之一竟然也在!只見宮立國坐在那兒,率先朝我招了招手。
這是個提供戶外場所的露天小酒吧,坐落在三樓,所以它不是個院落,而是天台。這會兒除了文君跟宮立國坐了一桌,沒別人。
「這排場!包場啦?」我拉開椅子坐下,笑嘻嘻地說。難得地我看見了宮立國的笑容:「你這張嘴啊。」
「你多跟他接觸就習慣了,」文君說道,「賊貧。沒開車吧?」「你酒都給我倒上了,我再說開車晚不晚點兒?」
她飛了我個大白眼兒,「想誇你都沒處下嘴。」
「你到特警隊怎麼樣?」我舉起酒杯,敬了宮立國一把。
「還能怎麼樣,跟一群大傻子一起。沒任務還好,有任務懷裡抱把槍,更二。」「你這嘴也不咋的,凈瞎說大實話。」
「要不給自己說跑了。」
「所以到底怎麼回事?你倆怎麼接上頭了?」我喝了口酒,問。「你應該問,怎麼我倆接頭能叫上你?」宮立國斜眼看我。
「我正直唄。」
「比你師弟是正直多了。」
「咋的你還懷疑過我不成?那簡直是罵我師父了,不能忍。幹了。」「我從來都敬佩隗隊,干。」
文君是個女特務不假,但我竟然是她潛伏的對象,這可驚著了我!戴天那句「你怎麼不想想人巴巴兒幫你是為啥」,是真沒說錯,但對象錯了,不是光明隊長要針對師父,是宮立國針對他!文君是為了宮立國才接近我的。天下真沒有白來的午餐,從一開始幫我們去崑崙一條街找人它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聽說我要重回重案,文君就開始布局了,積極向光明隊長表態:「我好閑。」這麼一個伏筆打好,我只要需要這方面的幫助,出來幫我的就一定是她。她跟夏新亮雖不是有意接近,但接近了她也沒少使勁。要不都說特務數女的狠呢,沒毛病!然而,宮立國作為男同志,還不是特務出身,潛伏工作做得也是極好,他這些年在戴天身邊並非是他門徒,而是他一早就盯住了戴天。
雌雄雙煞啊。
這倆人的淵源頗深,好些年前了,文君還在「組對」干,情報有誤任務失敗,她跟兩個特情科的同志被「誘敵深入」,哪有什麼黑槍交易現場,等著他們的是線人腫脹的屍體被吊在鋼樑上,活活兒被打死的,臉腫得像氣球,眼珠子都掉出來一隻。當下就有一個同志被悍匪擊斃了。文君與另一個同志火速找掩體,人被困在了局中。瓮中捉鱉,活捉。死了的線人把文君給賣了。對方想要知道卧在他們團體內部的另一個線人是誰。那是文君職業生涯中的一劫。寡不敵眾,終被俘獲,遭受嚴刑拷打不說,自己的同志由於她的守口如瓶被砸碎了頭顱,那真是對精神的極大衝擊與摧殘。但是她堅守底線,也正是因為她的堅守,迎來了救援機會,隱藏的線人頂著巨大的壓力發出了求救信息。而前來營救的警員之中,就有平頭哥宮立國。營救工作為搶時間,部暑只能說相對周密,派遣的雖是精兵強將,但情況比預判還要惡劣,人數也顯出了不足,畢竟為縮小影響人數安排做了考量。可以說宮立國與救援小隊的另三名成員是冒著生命危險完成任務的,這對身陷死神手中的文君來說是雪中送炭。螳臂當車,宮立國身中兩槍,身上大小傷數不勝數,與被他拖出來的文君、因此而犧牲的同志們,一起成就了一場血染的風采,那真是血流成河。也由此,二人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這都屬於絕密檔案,都不是我們能知道的案件。
從前我只覺得文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有如神助,原來在這背後,她所取得的每一條情報、每一點進展,都是智慧與體力的雙重博弈。她一個弱女子,閃轉騰挪之間,搏的說到底也是一條命。我原先以為她作為女同志,雖然在特情科,不會讓她從事太過危險的工作,這得算性別歧視了吧?由此我也明白了戴天對她的忌憚,她不是走過場的,在她所親歷的那些大案要案里,她是個狠角色。而縱觀我從她那裡獲得的一次又一次的幫助,那都是她嘔心瀝血才積累下來的人脈為我提供的。人憑啥替她辦事?都是過命的交情。而在說這些的時候,她那種「這都不值一提」的態度,讓我肅然起敬。當然拆台來得特別快,宮立國張嘴:「也不是誰半夜關燈不敢睡覺,連若去了大半年的北大醫院。」
從前塵往事里走出來,我們著眼當下。事情跟我料想的出入不大。
宮立國說:「我一開始不是故意接近他,算是機緣巧合吧,由認識,再到跟他手底下干。我雖然一直對楊指導的「事故'心存疑竇,但我沒想過有誰會故意害他。畢競楊指導人真是太好了。除了跟你師父搭檔破案,一有空他還給我們這些小屁孩兒上課,那課是真生動。不僅生動,還特別實用。太用心了。可以說,就是通過他,才堅定了我要干刑警這行的信心。他講課是會發光的。不僅講課,也講人性,究竟是這個人極端,還是周遭的人事物促使他極端,特別有意思。真是活得通透的一人。」
由這兒我想到了,有時清明我去陪師父掃墓,墓碑前總會有鮮花,搞不好那裡面就有他送的。
他繼續說道:「我畢業分配到隊上,心裡特別激動,特想拜楊指導為師,可這都是隊上給安排,咱沒這個福分。我人又慢熱,不是很會處理人際關係,還記得有回趕上一個案子,讓我特別挫敗,一人兒偷偷躲在牆根兒那兒抹淚,也是楊指導,他過來開解我。我心想他有那麼多學生,肯定不記得我了,但是他竟然記得。而且他說,他教過的每個學生,他都記得,更別提我還挺愛在課後提問的了。是他的鼓勵,讓我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想著有朝一日,也許我能到他組裡呢?我其實特羨慕你們師兄弟,你們跟著你師父,就有機會跟楊指導一起辦案。提高多快啊!」
他的回憶,引領著我也回到了那段青蔥歲月。還真是,跟若師父、師伯,我們沒少學東西,過得特充實。
「但是這個機會我一直沒等來,卻等來了楊指導離隊。楊指導給我們上課,講的是偵查訊問學,我敢說,他是非常精通於人類心理活動的。我覺得他不可能沒做過風險預判,包括我後來去了解這起案件,我真的也不會判斷這個嫌疑人有自戕的可能性,太低了,幾乎沒有。但事實卻是,他跳樓了。我們有句老話—百密一疏。很可能你就是趕上了,點兒背。畢竟人心莫測,此一時彼一時。」
我跟著點頭。
「然後我認識了你師弟,再後來我去到他手底下從事刑偵工作。我是看著他從默默無聞到步步高升的。他這個人真的不靈,就是…..這個……無頭蒼蠅一樣滿世界亂撞,不得要領,也不盡心儘力。打個比方,出現場,他都沒認真調查,就—自然死亡,咱不費那個力氣。再比如,直接就說搞結案報告吧,至於還剩下一些疑點—你不要思慮過多。是真'無頭'。」
「你錯了,」我點了支煙,「其實他不是'無頭',他是覺得這種東西也不會讓他陞官加爵,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這上頭。」
「對。就這麼一個人。要沒有隗隊給他保駕護航,他真是……」
「我師父也真是沒轍。不選他難道選我?我你也知道,闖禍能手,拆台專家。」
這話宮立國沒法接,遂回到主題:「他破案不靈,人情世故拿捏得好,可以說是我親見啊,他的這個仕途之路。這也不說了,主要是他得失心特別重。那會兒,他剛當上支隊長,可把他牛掰壞了,約了我喝酒,你們這些老兄弟給他打電話,他看一眼就掛,說的那個話吧……我就不重複了。」
「甭重複,都猜得著。」
「酒過三巡,他更膨脹了,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誰也別想擋我的路,有一個算一個,佛擋殺佛。這話他酒醒也就不記得了,但是我記得。我不僅記住了,我還受到了啟發。誰能擋他的路?有個金牌師父,誰能擋他的路?就他那一套溜須拍馬神功護體,誰能擋他的路?」
宮立國看著我的眼睛,我也回看他:「楊師伯。」
「對啊,」宮立國拿過了我的煙,「楊指導是你師父的搭檔。楊指導業務能力強得沒話說,為人更是正派。有楊師伯在,還能輪到'無頭'嗎?」
我忍不住樂了,樂完覺得特別不合適,太不分場合了:「對不起啊,你叫他「無頭',太違和了。」
宮立國皺眉:「我都沒法說你,弔兒郎當成這樣……簡直沒心沒肺。真的,要不是文處信任你,我真是…..」
文君這時接話道:「別啐我,你自己跟他共事幾回,不也知道他什麼人了嘛。他這個人很善於偽裝。」說完她又看向我,「你要不是這德行,早點兒讓我們摸透,他也不至於自己單打獨鬥到丟了工作。」「賴我嘍?你們跟我這兒搞特務工作,卧在我旁邊兒一邊刺探「無頭」的動向,一邊提防著我是他爪牙,我找誰評理去?」我攤手,「再說了,我有什麼辦法?一山不容二虎,既然他當老虎,我就當猴兒唄,總不能叫師父難辦。」
「我刺探什麼啦?還不是你追著我說。」文君嫌棄地撇嘴。
「嘿,你個……」我也是啞口無言,還真是我傻乎乎地逮住她有啥說啥,讓人賣了還給人數錢,還覺得自己弄了一「外掛」呢。現在想來我真是傻得冒煙兒,就連戴天可能有「鬼」這事,其實也是文君去引導我發現的。他們先是監視我,再是滲透我,跟著試探我,最後拉攏我。
「行了,說重點。我起了疑心,就開始調查。這事你得對機會啊,你許可權就那麼點兒,不能蠻幹。」「王語純。」我說。
「其實在此之前,還有一回,」宮立國說著,拿過了桌面上那隻綠色的文件夾,「這你可以帶回去看。我給你影印的。」
我接過來,他繼續說道:「那回是一個叫李岩挺的人,經濟類案件,「無頭'也插手了。我就調查李岩挺。他跟王樹響是什麼關係呢?他是王樹響妹妹的丈夫。」
我長出了一口氣。
「是不是太無巧不成書了?」
「「無頭'怎麼知道你懷疑他的?」我碾滅了手裡的煙蒂。
「還是你了解他啊,他這人,極看重自己的仕途,防心也重。你也會看人,你見孫淼一回懟他一回,是嗅見他身上的味兒了吧。」
「原來如此,」我摸了摸鼻子,「你這回出事果然是拜他所賜。他還挺能演的。」宮立國嘆了口氣。
「這基本就是實錘了,但是沒有證據。你最終也沒拿到證據是吧?不然怎麼得咱仨湊諸葛亮呢。」
我說著,開始翻看文件夾,宮立國整理得很細,別看平頭哥長得粗糙,文書工作真是細膩。我翻看夾子,他也沒再說話,我就往下看,一頁跟若一頁。翻到後面,這裡面提到了一點—跳樓自殺的嫌疑人在被帶去指認現場的前一晚,看守所內餐廳的監控丟了一段時間的存檔,記錄是設備故障。
我抬起頭來,文君跟宮立國都在喝酒,我背上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印證跟猜想不同,衝擊力不是一般的大。但這如何求證呢?這麼想的同時,我又看向他們倆,忽然知道他們為什麼來「拉攏」我了。我在這裡面要充當什麼角色呢?出首是不需要我來的,宮立國可以。我在心裡一圈個兒,懂了—我得去跟師父交代。打預防針。
把戴天拉下馬,師父他……
倘若師父被撼動,光明隊長..
文君是光明隊長的人。戴天反覆跟我強調不要跟她接近。光明隊長多少是有些忌憚師父這一脈人堀起的。文君卧在我身邊兒,真就是為還宮立國一個人情嗎?雙面間諜以她的聰明才智足以勝任。
「大劉兒?」
我回過神來,文君正關切地看著我。「啊….」
恍然回神,我才發現自己的思想跑得有多偏。太可怕了。什麼叫潛移默化?這就是潛移默化。跟戴天接觸多了、共事久了,思維竟然要跟著他跑了。他那套權謀幾乎都要把我洗腦了。這回他還高明了,打起感情牌了,不知不覺中,好像曾有過的兄弟情誼又回來了。也不是情誼,我倆真說不上有情誼,從前經常打得跟熱窯似的,說打也不對,是我單方面攻擊他吧,我性子急脾氣暴,他相對來說就含蓄內斂或者說忍氣吞聲。我這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我欠他的,那個惡劣玩笑在年輕時代我好像還覺得就那麼回事,可人到中年,洗鍊了人情世故,我是真的內疚與自責。懷著這種心態,我還剛好就進了他的培養皿。那個瞬間我怎麼會那麼想呢,以他的思維模式去想?我師父是誰、他是怎樣的人,我不清楚嗎?戴天若真憑實據地被證明犯下了這種欺師滅祖的原罪,頭一個「打爆他狗頭」的肯定是師父。且不說他跟楊師伯的情誼,就單憑他的剛直不阿,他都能打爆戴天狗頭一百回。我到底在懷疑什麼?我不懷疑師父,難道要去懷疑光明隊長嗎?我懷疑文君不就是在懷疑光明隊長嗎?我對得起他對我的肯定與栽培嗎?他跟師父倆人就算有這樣那樣的矛盾,那矛盾屬於個人嗎?師父有一天想過爭權嗎?光明隊長雖然有點小心眼,他又可曾害過師父嗎?我居然輕易就被戴天蠱惑了?他是一個爭權奪利的人,他會把問題複雜化看待,但我卻不會。
可與此同時,我又非常糾結。戴天有戴天的問題,他的問題我看得太清楚不過,但其實我看得也有失公正,就因為我深知他那些臭毛病,打心裡我就對他否定、否定、再否定,事實卻是一再打我的臉他也會扛起熏擔,也會為兄弟們爭取權益,也會剛起來還事實一個真相,也會享出他的仕途之路做賭注去為我們撐起一片天。這也都是事實。他沒我想的那麼渾蛋。我剛開始試著去接納他,現在就要一巴掌去把他給拍死嗎?在一切只建立在推測的基礎上,在沒有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
「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文君開誠布公地問我。
我是一口一個「君姐」叫著,我多次得益於文君的幫助,我是親眼看到她對一線工作的熱愛,我也是親見她隨時拋夫棄子加入本與她不相關的戰鬥,那都不是假的,她熱愛刑警這個職業。她也許神秘,但她絕不缺乏真誠,不缺乏正義之心。這才是我認識的她。我以我的人格向她證明了自己的立場,她又何嘗不是?她再狡猾,我還火眼金睛呢。如果不是一路人,我們根本不會走近。
我點了點頭,我必須以誠相待:「我確實有一些想法,或者說,有一個主張。」「你說。」宮立國也認真地凝視我。
「一旦咱們掌握到了證據。我想先跟我師父報備一下。」「當然,這是應該的。」文君肯定道。
「也包括我師弟,我有話想對他說。」
宮立國看著我,我毫無迴避地迎向他,約莫有十幾秒吧,他點了點頭。
「大劉兒,別有任何思想負擔,」文君旋轉著手中的玻璃杯,「這件事,目前僅限於咱們三個人知道,老大那邊我一個字都沒提,我向你保證,我參與這件事絕不帶有任何政治目的,希望你能信任我,在我揭開了特務的面紗後。」
我笑了,在我琢磨她的時候,她一定也在琢磨我。長出了一口氣,我說:「該提就提。」
「我還在權衡。至少,咱們得拿到切實的證據。咱們不是要扳倒誰,咱們是要追尋真相,屬實的話,還楊老師一個公道。我個人不能接受英雄蒙冤。這就是我性格。這也是我幫老宮同志的原因。我欠他人情,不代表我就可以為還人情對組織、對同志亂來。我一向公私分明。」
「我懂她,希望你也懂,」宮立國向我舉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
碰杯聲中,我著了眼今晚的夜色,黑暗從地里長了起來,吞天覆地。
連續幾天我都休息得不好,以至於走路都像踩進了棉花里,文書工作又重,手上的案子還停滯不前,人就好似霜打的茄子,不能說喪,更應說是頹。
這天我實在疲憊至極,夜也深了,就說乾脆去宿舍對付一宿。剛要開門,隱約就聽見隔壁房間里有男人喘著粗氣呻吟的聲音,還高潮迭起的,聽著倍兒熱鬧。
我就蒙了,尋思啥情況?試著一推門,門還就開了。
只見王勤上身赤裸,下身就著了一個短褲,還是紅色的。手裡拿著冰壺,冰壺裡冒著煙。更離譜的是,他頭上還圍了一個絲巾。滿屋那煙明,檯燈還變顏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粉。桌上除了檯燈,就是手機支架跟手機了。這會兒我倆一對視,雙雙蒙圈。
這個狀態也就持續了三秒不到,他又一低頭,繼續在那兒搖頭擺尾,滿臉喜怒哀樂地「白話」。
我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啊?不清楚。不清楚也不敢叨擾,屬於「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且,我也不能站這兒「觀看」,就輕輕帶上門,趕緊回了我那屋兒。一進去又給我嚇一跳,屋兒里我倆小徒弟全在!還攤開著一地的傢伙事。
「不是……你們倆……那什麼王勤……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來來來,師父你坐你坐。我們把你這屋兒徵用了。」李昱剛起身,給我往床上讓。
我坐下,先點了支煙壓驚,然後聽李昱剛給我解釋—他們正在追查劉戈發起的多人視頻聊天,就網路平台上的聚眾「溜冰」。由於對方並沒有很明確的規律可言,他們就惦記瞅准機會給誰卧進去。一個是掌握這個「眯會」的頻率,一個是固定上證據。今晚通過平台放信兒,機會來了,然後王勤自告奮勇求表現,他們就拉了個攤子。事態緊急,又沒第一時間聯繫上我,他們就幹起來了。
我一聽這不靠譜:「走火入魔了,他也忒入戲了!」王勤這個模仿太真實了。
夏新亮這時開口道:「他冰壺裡的煙是我們拿無害的化學製劑做的。放心吧。」「對對對,」李昱剛幫腔,「保證安全!」
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想趕緊叫停,拿過耳麥就呼叫王勤,但他不給我回應!從這邊的監視屏幕里,我就瞧著這幫同性戀群魔亂舞,越看越頭大。
王勤這奧斯卡級的演技騙沒騙著別人我不知道,但給我銷住了,這哪還是平索里的那個白胖胖王勤,他真就演出了老不正經的男同志!老不正經的男同志還吸赤!
不一會兒,還真有人朝他拋出了橄欖枝,說能給他介紹貨,一克七百,十克七干。王勤就說那這個價格還可以,對方提出單線聯繫。在這兒他抖了個機靈:「那我得存一下這個多人群聊先。」那邊跟他說:「你甭存,存也沒用,這都不是固定的,你加我,加我下回我帶你。」
我捂臉,對方也是嗨大發了,王勤都說禿嚕了,說的話多門外漢明!沒人帶你你能進去這個多人視頻嗎?你進去了又沒人帶,你是生怕人不知道你是潛進去的嗎?而且你買嘟門子毒品啊!給你寄宿舍來?收件人寫重案?
胡鬧!
我也沒別的辦法了,這邊王勤去加人微信了,我起來直奔樓道的盡頭拉電閘。剛要拉一想不對啊,王勤用的手機,李昱剛用的筆記本,拉閘限電不管用的。轉身我又回去了,回去我就發飆,我一發飆,他們才趕緊收尾。
不一會兒王勤拿著手機就過來了,進門就跟我說:「咱得繼續啊,我這又買道具又表演的已經跟對方聯繫好了,準備要點兒毒品。」
我耐著性子說:「一克多少錢?一克七百,十克七千。試毒品最低十克。你打款給他容易,他怎麼把毒品給你?這毒品能順利到你手上嗎?且不說這個,錢又得誰出?上回請一幫外圍吃飯,那八千多塊我批下來容易?而且你要來這毒品幹嗎用啊?」我啪啪拍著筆記本的邊框,「這裡頭沒固定住證據?咱不是要青品,咱是要抓人!而且咱要抓的是劉戈,我問你,劉戈今晚露面了嗎?」
我劈頭蓋臉一頓數落,王勤就跟那兒僵持著。我又轉臉看向夏新亮跟李昱剛:「你們倆也是!剛來呀?他說他要卧進去,你們就讓他去?他干過嗎?卧底誰都能幹嗎?他申請他就行是嗎?你這不是發了律師函就當是法官終審了嗎!他才來他不懂,你們倆也不懂?」
李昱剛動動嘴,話沒說出來。夏新亮連嘴都沒動。
「剛才我叫停,還不停。我為什麼叫停?人在魔道,你不成魔你就是神!」我說著,伸手指向王勤,「他進了魔道,要是走火入魔可怎麼弄?假的效果不好上真的,你們誰負責?不是我說你們,我幹了多少年的緝毒工作?你們可能聽我說過一些打它的方式,但你們不知道裡面更內涵的東西。十克毒品,這小IP哪兒都有,他給你寄來毒品,錢你丟了,線索還斷了,圖什麼?」
王勤這時支支吾吾地說:「我就想證明自己,我把錢打給他,把這東西買了,證明自己是他們圈內 Y
我橫著就懟過去了:「你證明個屁!你現在給了錢,人把你錢掙了,貨都不見得給你發,你誰啊?真 不是我說你。你知道怎麼跟他們斡旋?你知道怎麼順藤摸瓜往裡頭鑽?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就剛 才,你還抖機靈,那傻子也是嗨了,還他帶你,你哪兒來的啊?誰是你介紹人?而且你加人微信,你 提前準備微信號了嗎?準備了嗎?你拿什麼微信加的?你這就是給我整一雞飛蛋打啊!」
我正罵著,就聽見王勤手上那手機噗嚕噗嚕地響。我再一看對面兒那倆,一人手裡攥著一個手機。 我伸手去拿王勤手機,李昱剛那個臉色登時煞白。
好傢夥。這仨,還給自己建了個群。 瞅瞅他們說這話
李昱剛:「大哥,您這精神頭兒值得讚揚,您繼續,繼續干別停!」 夏新亮:「別慌,是可以的,我挺你。」
王勤:「數我嬌艷。」
原來王勤沒有停下來是因為他們在「拍呼」他,最氣人的是最後一條。李昱剛發了一個「我太難了」的表 情,下面跟若一句話:「像不像此刻的師父?」
時間顯示就在我開訓他們沒多久。
我之所以沒把這手機拽李昱剛臉上,是因為我發現,噗嚕噗噌響的群,不是這群,是一個叫「666」的 群,666前面還有一個手的特殊符號。
真叫瞎貓撞上了死耗子!嗨大了那主兒,在王勤加了他之後,見王勤沒吭聲,連著發了好幾個問號, 王勤正被我訓,沒顧上回,他倒好,直接給他拽進了一個群里!就為了證明自己不是騙子。
這會兒這個群里發言的人不少,你一句、我一句,好些黑話。我一看秒懂,這是個交易群! 「都別木著了。全給我過來!
我負責周旋,夏新亮進行分析,李昱剛過濾梳理,王勤負責記錄,我們就在這個群里挖,最後把劉戈 掘出來了。還真要相信六度空間理論,這個群雖然跟劉戈沒有關係,但是它提供了間接通道。
做了一系列的工作,我們終於固定住了劉戈的所在地。通過基站定位手機位置。但是它其實會有點誤 差,這個定位再精準,也會有一定的誤差。顯示他在哪兒呢?在廈門。這會兒已經是早上8點多了, 我直接就把電話給戴天轟炸了過去,稟明情況,要求廈門警方協助。戴天就是戴天,他就不是痛快 人,最後我急了,我說有任何差池,責任我負!他一邊說著我怎麼負,跟我打官腔,一邊也怕錯失了 將嫌疑人抓捕歸案的機會。我三板斧使勁兒往上拍,待他終於鬆口,我們都快到機場了。可能我潛意 識里還是堅信他最終一定會支持我吧?我們是一邊申請一邊往機場奔的。這是不是就是默契?也是奇 怪,在我跟戴天據理力爭的時候,腦袋裡完全沒有他那欺師滅祖的爛事。我明明那麼在意,可投身於 案件中,真就忘了一個乾淨。我前妻那話可能沒說錯—「你只配跟你的案子過一輩子。」
掛了電話,我給李昱剛撥了過去,讓他即刻聯繫廈門方面,把情況都跟人交代清楚。
登機之前我收到了李昱剛給我發的微信:「師父,我想跟您道個歉,那表情包太過分了。但我絕對沒 有嘲諷您的意思。您說得對,很多東西我們確實沒有經驗,也了解得不夠深入,但我們執著破案的心 跟您是一樣的。您老說時代變了,要跟不上了,其實您一直都在時代的浪潮中。就像這回,您雖然把 我們罵得跟三孫子似的,但還是用實際行動肯定了我們,又用您寬厚的肩膀為我們扛起責任。我們一 定不會辜負您。也在此保證 今後絕不會再打沒有充足準備的仗!」
我看完給他回了一條:「以後寫結案報告,就按你寫檢查的這個水平來。」 嘆了口氣,我心想,大約他們有多讓我頭疼,我就讓戴天有多頭疼吧。
由於我們行事匆忙,李昱剛只能儘力給我們訂航班,仨人分了兩班,是同一時刻起飛的兩家航空公司 的航班。我跟夏新亮同一班,王勤在另一班,全是屁滾尿流趕上的。但我跟豆新亮就算在同一班,座 位也完全不挨著。夏新亮在我前面七排處,三排座中間的位置。我在後面這個靠近過道的位置。他堅 持把這個相對舒適的座位留給我,其實他更需要,就他那大長腿,縮在中間兒,想想也知道多難受。 但我們出差就這麼個待遇,更別提臨時抱佛腳了。我推辭來著,他卻跟我說:「師父你別客氣了,飛
機上正好睡一覺,我覺得以您這個精神狀態來說,您不是一宿沒睡了,或者有睡但睡眠質量絕對不 這我是承認的,可他又何嘗不是呢?他眼圈都發青。
然而推辭來推辭去,我還是沒說過他。
這會兒,我看著夏新亮所在的那個座位,其實根本看不見他,但他那張寫滿憔悴的臉龐彷彿就在我眼 前。
半夢半醒間,我覺出屁股後面有什麼東西硌著我,伸手一摸…….幹了!王勤的手機我順手插在屁兜兒 里忘了還給他!慌忙開啟了飛行模式,微信消息的提示叫人在意,那小紅點不消下去特別難受。點進 去一看,這交易群里還真是甭管幾點都有人說話。
禁毒工作這麼難、這麼苦,多少幹警犧牲在一線,但還是杜絕不了買方市場。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雖然我已經把我們這邊掌握的情況發給了緝毒隊,但這一個打掉了,下一個呢?它既不是起點,也不 會是終點。尤其隨著吸毒人員的年輕化、販毒手段的互聯網隱蔽化,在這張金錢與慾望編織的網上, 究竟還要困住多少人才算?想想都叫人絕望。虎門銷煙還寫在課本上,但它的警示力量卻逐年下滑。 頹喪的我隨手點開了朋友圈,點開之後看了兩眼,蒙了—這都是誰?然後才反應過來,這是王勤手 機。
也許是好奇,也許是無聊,我點擊了那個熟悉的卡通頭像,跟著又點進了朋友圈一欄。嚇我一跳,凈 是九宮格自拍。他有這麼自戀嗎?我平時很少看這些,所以真沒注意過。我又使勁想了想,少數的看 的時候,我好像也沒發現他有這癖好…..怕不是他給我分組出去了吧?
凝視著屏幕,我也做不出啥感想來。你還別說,雖然王勤拿他自己大號兒加了那不靠譜兒的毒蟲,這 號兒卻真沒破綻—gay不是都愛表現自己嗎?再設一個三天可見,沒毛病!
想到這兒,我忽然愣住了。我說他們這計劃顧頭不顧屁股、藏頭露尾、漏洞百出……是不是錯了?
他們環境也布置了、道具也買了、監控也上了、錄像也錄了…..其實那仨人小群里不也有很多話術 嗎?再加上這個「符合題意」的朋友圈……
我又看向了夏新亮的位置。至少這小子我知道啊,一向穩得很,再想想他那副比我強不了多少的疲憊 樣兒,這應該就是他主意。
我讓他別鑽,他還就照大里使勁兒!
這心結真是夠重了,不是好事。並非專註不好,而是摻雜了個人情緒的、帶有強烈目的性的專註很不 妙。我還真不能放任不管了。
飛機落地,萬幸都沒晚點,我們會合後,同李昱剛取得了聯繫,他跟我說廈門警方已經派了人接應我 們。至於對劉戈的摸排,有樂觀之處也有不樂觀之處。樂觀之處在於,已鎖定劉戈。根據我們的定 位,雖然有誤差,但通過物業走訪,已經確定了劉戈的確切租住地,承租人顯示不是劉戈,實際使用 人卻已被指認就是他。不樂觀的是,他的暫住地在一處別墅區內,棟與棟之間相隔較遠,社區內居住 人員也不多,無法貿然接近,所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掌握別墅內部的情況。
我嘬了下牙花子,地廣人稀……
李昱剛說先期去踩點的探員是扮作快遞小哥騎著電動車進去的,也沒敢過於霏近,就摸了摸地形、路 線。那幢別墅很多處都拉著窗帘。確定屋內有劉戈還是委託的物業人員,打著發放防火手冊的名義。 房內除了劉戈,物業的小夥子說還有別人,他瞄見了。至於是什麼人、有幾個,這都不清楚。但是整 體區域都已經被控制住了,怎麼動手還在研判,廈門警方也迫切想跟我們探討。
與前來接應我們的廈門警方的同志順利會師,我們登上了開往目的地的車,是輛商務別克,除了司 機,以及接機的小夥子李萌,車上還有兩個探員,年長一些的叫張泉澈,年輕的叫周丹丹。
我接過他們手上的地圖看著,是難。劉戈所處的這幢獨棟別墅,地處社區內的邊沿位置,從它後門往 出走,一左拐就是通往海濱的路線。它這個別墅還沒有外院牆,等於人在室內對周邊情況那是一覽無 遺。
肯定是要包抄的,最理想就是四方都布置人馬。但現在別說四方了,半方都沒戲。只要靠近,人家從 屋內就能瞧見。這說明劉戈選擇在這裡盤踞,他是有考量的,畢竟乾的是人頭點地的勾當。
我琢磨還是得化裝,化裝偵查換作化裝圍捕。
這次廈門警方為了支援我們,動用了兩隊人馬共計十人,外圍也要求當地派出所協助,再加上一支特 警隊待命,人員其實比較充足。
我們跟他們的負責人見上面就開始商討戰略。對於外圍的卡口,大家想法都很一致,主要是進行抓捕 的內包圍園這塊,其實誰都不敢打包票。這邊的意見是不然就單刀直入,如果發生嫌疑人拒捕逃跑, 就讓外包圍圈往內收,也就是把場地打開。對他們來說,畢竟是協助工作,協助上就行,就是響應 了、配合了,越簡單越好。我們是主辦,我們要求更多的是穩,必須穩准狠。這人法外了十七年,好 不容易上來了線索,這要是再沒抓著……尤其他現在還從事惡劣的販毒工作。
緝毒這事我前前後後搞了數年,干過數起,別看劉戈相對來說也就是小打小鬧,但是他輻射範圍廣, 少量多次,其實也不容小載。再加上他還背著人命案,暴力抗法的可能性極高。所以對他進行圍捕, 要做好全面的風控工作。
目前的情形對我們肯定是不利的—地形開闊、人員數量不明。 我深思熟慮後,提出了我方觀點,近距離四面包抄。
「我是這麼想的,"我伸手在地圖上比畫,「南面,也是正門處,是咱們的突擊處,就由這裡進入。怎 么靠近?有一組人,化裝成修剪草坪的工人。北面是後門,也是最容易逃跑的路線,出門比跳窗靠 譜。後門這裡借一輛快遞的麵包車帶他們公司logo的,送大貨的那種,車上咱多安排點兒人。東西兩 面,東面物業說跟它相鄰的這一棟沒有人住,還沒賣出去,咱們扮作中介跟看房人員,隨時待命。至 於西面,西面可以安排保潔,當然也是咱們化裝扮演的。這樣東西南北,咱們有了一個小包圍圈,這 包圍圈一收縮,基本就能比較穩妥,咱們收縮的同時,外包圍圈跟上來,增員就沒有後顧之憂。」
「那這個小型包圍圈,需要多少人?怎麼保證他們的安全?因為咱們不知道裡面的具體情況,有幾個 人、有沒有武器、都什麼年齡什麼身體索質。有沒有前科,是什麼樣的性格?這個防控怎麼來做?」 對方提出質疑很正常,畢竟參與人員跟嫌疑人將要正面對沖。
「所以我建議,每一組人員,至少配備一個特警。在實施抓捕工作的時候,要跟相鄰人員緊密配合。 與此同時,所有人要隨時互通有無,看見了什麼、捕捉到了什麼信息,都要即刻分享出來。」
「嗯……這個從技術層面確實可控,但……」廈門方面的總指揮明顯還是心存顧慮,這個我理解,畢竟 會有突發情況,但抓捕行動嘛,風控做得再好,還是有遇到突髮狀況並失控的可能性,只能說儘力保 障,畢竟它就是防不勝防。該若你點兒背,真就躲不過,警如說高博。
「那行動時間呢?」對方他看向我,眼裡有了點堅定意味。
「一經部署完畢,即刻投入戰鬥。天越黑,對咱們越不利,要充分利用傍晚前後的這個時間段。一個 是閑雜人等出現的概率低,一個是這個時間段人的精神狀態會比較鬆懈。」
方案一旦敲定,執行起來就非常迅猛了。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部署,所有人員各就各位。最先出動的是 負責東面的小組,王勤參與其中,扮演看房的客戶,周丹丹跟他打配合,扮演他的妻子。另外有兩名 特警一個刑警,三個人分別扮演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員。
前方發來戰報,已進入東面別墅。透過窗戶向目標地址觀察,三扇窗帘都處於閉合狀態,無法獲知屋 內確切信息。
第二組隨即出發,是保潔人員組。他們這個不能直接就過去,太假,要掃著地推進,時間就稍微有點 久。但久歸久,有情報傳來—西面一樓的窗帘是開啟的,裡面是飯廳,飯廳的餐桌是長方形的西洋 款式,長且寬,椅子有十把,被拉開的只有四把,桌面上堆有飯盒。但由於距離存在,不能趴人窗戶 上看,就不太能確定究竟曾有幾個人用餐。我心想這可算不上有用的情報,太虛無縹緲了—別的不 說,就說這個就餐時間,也不能確定是哪時?只能排除不是今天中午,因為我們開始監視了,心中有 數。如果是今晨或昨晚,那當時在的人可不見得現在還在,或者說,當時也許有四個人在,可如果飯 後又來了倆人呢?沒法準確推斷。
我正琢磨,耳塞里傳來了聲音:各組人員注意,各組人員注意,室內人數推測有四人,推測有四人。 我沒來得及阻止,消息就這麼被放出來了。這樣不妥,我內心裡覺得不妥,最好不要抱持這種先入為 主的觀念。根據參與人員性格、閱歷的不同,有人會畏懼,有人會自大,不利於行動。但我轉念一 想,說都說了,再說更加重同志們的心理負擔。好在這種圍捕我跟夏新亮非常有經驗,那經常是以為 三人出來七個,心理素質跟得上,到時候盡最控制住局面,再說還有那些特警呢,本來我們這次行動 人數上也不吃虧。
我在第四組,也就是前門突擊這組;夏新亮在三組,負責後門的進入、圍堵。我們兩組是同時出發 的。他那邊快,車過去人就都過去了,他們組也是人員最多的一組,有七人。我是人員最少的一組, 就三人,我跟倆特警。我們組推進也是最慢的,擺弄除草機的動靜大,一定要從遠處開始往目標處推 進,真實一些。最慢也是我們安排好的,一旦我們就位,如沒有突發情況,那就以我們組行動為信 號,全體都有一起上。
就在推進的過程中,王勤這邊傳來了消息,彼時他們正在東面別墅的庭院里。應該是目標位置聽見了 除草機的聲音,有人掀開窗帘看了看,很快地一看,隨後窗帘又嚴絲合縫了。
目前情況很好,他們確認過,就不會再探頭探腦了,那我去敲門,門一開,我們組衝上去直接就進入 —不給對方準備,直接就干!越快越好,我們越快,他們反應的機會就越小,反抗的概率就越低。 爭取一招制敵。
我的心臟是劇烈跳動的。眼下,我與別墅正門正在無限接近中。平復了一下呼吸,我伸手去摁門鈴。 我預想了無數種大門打開的情形,也跟著構想了數種暴沖的方式,但是不曾想到,這題超綱了。
還是草率了。沒人來應門,反倒是緊鄰大門的窗戶,窗帘被掠開了。裡面站了一個男的,卻不是劉 戈,很瘦,個兒也不矮,由於瘦,顴骨很突出,他眼窩又深,眼白較多,選出一股陰森森的病態。
在我不遠處是另外那兩名特警人員,他們正在除草,聲音很大。但是通過看口型,我知道陰森男在 問:「幹什麼?」
真就是電光石火,頭腦激烈運轉。我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不是我有沒有預設,是我如果大聲回答, 他有可能會聽見,一聽見,我不是當地口音啊,典型的京腔,這玩意兒肯定露餡。他沒直接來開門, 說明他已經生出了疑竇,早上物業去發放過防火手冊,下午我又來,可能真是引起對方的警惕性了。 我不能賭他聽不見,我必須讓他聽不見,最好還讓他不懂我意思。也是急中生智,我張大嘴巴表現出 大聲說話的樣子,一邊說一邊比畫,一會兒拍我胸口的工牌,一會兒指我停在他們草坪上的除草機。 唯有滿臉的焦急不是演的—真急。
他應該是讓我整蒙圈了,越不明白我越朝他比畫。我黑,也壯,大約他看著我真像個干體力活兒的農 夫,白了我一眼,消失在了窗帘後。
這會兒我的心跳更劇烈了,門把手這麼一動,我已做好了突襲的準備。由於太過於全神貫注,這位開 門後跟我說了啥我都沒過腦子,上去就是一個鎖握下頜過胸摔。
把這人控制住的同時,在我讓出的身後,倆特警衝進來了,一個打開後門放同志們進來,另一個去廚 房控制刀具。
接下來就是炸裂般的突擊行動,我們人數還是很可以的,所以我前腳控制住人,後腳就有人來接應, 出示證件、搜身,問身份,一條龍。
樓下觸目所及,我們撼了仨,但沒有劉戈。
正當我往樓上走的時候,我聽見了夏新亮的聲音:「上銬!上銬啊!」聽聲兒就能知道他很緊張。 跟著是陌生的聲音:「卡住了,這卡住了!」
我加快了腳步,不等我衝上去,王勤的一聲大喝沖入鼓膜:「小夏!」
等我走近一圈人,地上的兩坨同時躍入眼帘。一邊是疊羅漢的,一邊是被王勤寬胖的身軀壓著的夏新 亮。而在王勒的右臂上,扎著一個針管。
我登時眼前一黑,周遭沸沸揚揚的聲音統統被過濾掉了,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喊叫,可是我的大腦處 理不了這些聲音了。
我看著夏新亮跟王勤互相攙扶著起來,跟著夏新亮就往上沖,那一腳踢過去,非把人牙全打掉了。幸 虧有人攔住了他,他不停地說著什麼,稍後才表現出了冷靜,隨之轉身伸手拔掉了插著的針頭,交給 了一旁的人,跟著他解開了自己的鞋帶,抽出來,一氣呵成用力綁住了王勤的右上臂。最後,他的雙 手搭在了王勤的肩上,嘴一直在動。王勤跟我一樣,是完全木了的狀態,很久眼睛裡才有光彩流過。 驚悸過去,我的大腦恢復了處理語言的功能,我聽見張泉澈就地訊問先前被疊羅漢、此刻已經被提溜 上來的男人。頭腦迅速分析著信息—吸毒人員、有艾滋病、剛剛他投擲的針管才被他抽血來著,抽 出來的血是被用於販賣給想要報復特定目標人物的買主。沒想到還有這產業鏈!
劉戈被從我身邊帶下去我都顧不上了,只關注拿起手機撥打當地三甲醫院電話的同志。不是沒人接 聽,就是被告知阻斷藥物需要提前預約,此時藥物不全。
「師父,師父您跟王勤待一下。」夏新亮打著電話,把王勤交到了我手上。此時他摁著也不知道是誰遞 給他的紙巾,一臉的茫然。
「媽,是我,我需要您幫忙。」
「還好嗎?」我知道我這話問了也是扎心,誰這會兒能好的了?可我還能說什麼?不說我就要瘋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王勒咧開嘴,擠出了一個笑:「隊長,沒事,不疼。可能我皮糙肉厚吧。原先我還 不願意承認自己皮糙肉厚,我覺得我雖然胖,但是我皮膚還是很嫩的,屬於白白胖胖……」
王勤這強撐的堅強,真挺讓人心痛的。我想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他卻下意識地閃躲:「別,隊長您別 靠近我,咱得保持安全距離。」
在我嘗試安撫王勤的過程中,夏新亮走了過來,他一邊舉著電話跟李昱剛說即刻就訂航班,沒有就聯 系空軍機場,一邊跟我說:「師父這邊的後續就得拜託您了,我得馬上帶王哥回北京,越早阻斷效果 越好。」他說著,拽過王勤,跟我說要先帶他沖洗傷口,並問我誰給他紙巾的!這得沖洗!
我心內翻江倒海,整個就亂了。心想嘟怕挨扎的是我呢?算我流年不利,反正我們兄弟幾個不都一個 路數嘛。我認!計劃是我制定的,行動是我安排的,你朝我來啊!
李萌這時湊近我,給我簡單說明了一下出意外時的情況 控制住這個人之後,要上手銬,但手銬卡 殼了,就這麼十幾秒的工夫,他掙脫了被警方鉗制的臂膀,從床上摸出針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 投擲了出去。他瞄準了正控制若劉戈的夏新亮,王勤彼時在一旁,噌一下就竄出去給夏新亮護住了。 手銬卡殼。就像上了膛的子彈,也有可能卡殼。這都是千萬分之一的概率。我知道這不能賴誰,但這 個千萬分之一,它直線連接的是一條生命。雖說,我們干刑警,就像在高空走鋼絲,有絲毫閃失必定 粉身碎骨。人人都有這個共識,但人人都不想攤上意外。更何況是這種千萬分之一的概率。許鵬要是 在,肯定得勸王勤去買張彩票。
我們的工作很殘酷。面對窮凶極惡的匪徒,殘酷:面對人這種高等生物的死亡,殘酷;面對受害人家 屬的被追陰陽兩隔,殘酷。但更殘酷的是,你心裡明明那麼挂念一個你在意的人,你卻必須得要放 下,因為還有工作需要你。甭吹什麼強大的心理素質,都是給逼的。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挺分裂的。就警如這會兒鎮定自若的我、說著「你們不要過分在意」的我。可不然 呢?廈門警方關切王勤、檢討己方的工作失誤,我難道還要說「對,就賴你們!出警之前都不檢 查裝備嘛!」根本於事無補。除了把局面搞得更僵,於事無補。其實我黑著一張臉已經算不成熟的表 現了,若不是我黑著臉,人家也不能一個勁兒說好話。換作是戴天,他早就侃侃而談了,或許還會開 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也或者講一些從前工作中更驚險的經歷。我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他是其比 我強。
然,他是他,我是我,面對當下的局面,於我來說,唯有投身到工作里,才可能逃離現實。
我決定在廈門就地對劉戈進行突擊審訊。一個是得把他跟其他幾個被控制的人分離開,我們追捕的只 是劉戈,執法權所限,其他人要交由當地警方處理;一個是夏新亮帶王動飛回北京了,我一個人不能 進行押運工作,雖然廈門方面提出可以派人一同押送,但按照規定我還是要等北京方面來人。
但是審訊工作不能馬上展開,我沒「搭子」。
這邊發生的意外狀況,我第一時間向戴天進行了彙報。他給氣得直拍桌子,連我帶廈門方面一起罵, 說我是不是覺得我們最近事還不夠多,我就給個耳朵聽著唄,他罵完我再跟他說後續處理—夏新亮 帶王勤飛回北京了,由空軍支援:我這裡缺人手,審訊沒有人,押送沒有人。戴天問我那你覺得誰能 勝任,我說把劉明春派來,我們「老搭子」了,最穩。戴天也無暇跟我抬杠,就說行吧,既然都已經這 樣了,就謹記一點—「再別給我捅婁子!尤其別逞能!」
我以為他要指責我行動激進才會導致這樣的意外發生,不承想他卻對我說:「師兄,你真得挺住,你 要是再倒下,甭說我這位子還要不要,這隊伍也就真垮了。」
掛了電話,我點了支煙。抬頭望天,月朗星稀,空氣里滿載著海洋的咸濕腥氣。我給李昱剛打了個電 話,豆新亮他們還沒到,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我就讓他把劉戈一案包括同性戀色情視頻案等所有相關 資料全發給劉明春,讓他順便給我帶來。然後又給劉明春打了電話,劉明春說收到,剛接到戴隊指示 了。
攥著手機我就在想,自打這流年不利開始,我們的日子都太難了。這個「我們」,也包括戴天。他作為 負責人,樁樁件件的事出來,他自脫不了干係。別說這回確實是別人工作失職所致,就算真是矛頭指 向了我,他也得死扛,為我們死扛。他那話沒錯,他的位子較之於他的隊伍,不重要了。但是他能說 出這種話,我心裡還是挺有觸動的。以往我一味地將之視作「舔狗」,完全忽略了他其實也是「我們」中 的一員。他也許對我們有意見,但總還是希望隊伍好的。除了…..宮立國。
宮立國,楊師伯。
腦子越亂,這些事越是層出不窮地往外冒,但此刻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鑒於劉明春不能馬上趕來,而且訊問嫌疑人,越讓他等,他越焦慮,這樣我們再去跟他接觸,效果會 更好,那在這個期間,我跟廈門警方配合,先提審了另外被我們抓捕的四個人。其實他們也沒想到會 上來這樣的案情,不僅聚眾吸毒,還可能涉嫌販毒,上面就特別重視,鬧得我有種他們恨不能把我這 個「外來」的踢出去的感覺—掙功勞,這一下給他們解決多少指標啊。
我一是向來沒有搶功的心,二來這確實算人屬地發生的案件,三來我現在腦子裡轉的都是針對劉戈的 問訊計劃,所以這幾場審訊我就是跟著配合,同我們案情相關的才會問一問。
把王勒扎了那人現在腦子清醒點兒了,清醒了就不認襲警了,就往被毒品控制上說。他們突審了一 番,那個人嘴裡沒半句實話。我說就銬著他吧,等他葯勁兒過去,解地上打滾兒難受了,實話就來 了。
一通工作做下來,我這塊全無收穫。按說這些人不是劉戈的狐朋狗友,就是他姘頭,希望是很大的, 但這個劉戈有意思得很,或者說狐狸尾巴藏得深,這些人都不知道他網路販毒的事,就知道上他這塊 來,有的嗨,有聚會。除了一個扎的,剩下仨都是「溜冰」,劉戈之於他們,也就是容留他人吸毒。 劉明春趕到已經過了12點,又是新的一天了。此時劉戈已經被我晾得心裡發毛。我從他容留他人吸毒 這事上打開跟他的對話,他一下就放鬆了,不僅是放鬆,他還很得意,夸夸其談的。這時我拿出了他 被海淀分局逮捕時的記錄,他的從容就有點沒底了,但仍舊撐得住場面。
在我觀察試探他的時候,他同時也在觀察我、試探我。從我的口音開始,旁敲側擊。這人看來不僅心 思敏感,頭腦也很靈光。他漸漸嗅出了危臉的味道。
但局面我控制住了,尤其我跟劉明春搭檔,無比默契。 一通審訊下來,也是時候祭出撒手鐧了。
張寶萍的遇害現場透過照片呈現於劉戈眼前,我發現他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他這是遲疑了。他不是 要承認,而是在心裡琢磨起該怎麼脫身了。這時劉明春揮起了流星錘,他既沒有拍桌子也沒有踹凳 子,他很輕柔地把DNA檢驗結果放到了劉戈面前。但這個輕柔,卻是實打實的重拳出擊。
我們就此看見了山峰土崩瓦解的全過程。以此為切入點,打開了這起塵封已十七年之久的舊案。
劉戈確實就是當年從我們視線中消失的青年。他的描述是這樣的—他本身想要去張寶萍屋裡偷點 錢,因為他平時經常進入張寶萍的店,了解她的習慣,非常清楚她都會把當日的收款放在寫字檯抽屜 里,第二天一早才去銀行存,因為修理部關門晚網,銀行關門又早。本來以他對張寶萍的了解,案發 時間她應該是處於深眠狀態中,結果沒想到明明自己動靜很小,張寶萍卻被驚醒了。慌張之下,他直 接就撲向了她,但他這會兒沒想殺人,就想給她嘴捂住之後讓她別出聲,可沒想到在身體與身體接 觸、扭打的過程中,他起了色心,隨後他就給張寶萍強姦了。強姦完之後,他怕別人知道這事,才起 了殺心。畢竟先是搶劫,又是強姦,讓別人知道他就完了。所以他情急之下就從地上抄起墊著爐子的 磚頭給張寶萍打死了。
我問劉戈:「你不是同性戀嗎?為什麼跟女的接觸你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說,刺激他的是這個過程,不是說當時看她漂亮,或者說她有誘惑力,才想強姦她,而是在搶劫的 過程中,他的精神是高度集中的,倆人一扭打起來,肢體一接觸,那時、那刻、那個情形讓他興奮, 不是女人讓他興奮。
所以劉戈的性格是有問題的。正常人被發現了,應當趕緊跑,膽虛,或者打暈人趕緊跑。怪不得他後 來會去參與拍攝SM類的色情影片,原來他好這口兒。
劉戈把這些都交代了,怎麼行兇,使用了什麼兇器,怎麼逃跑等,事無巨細。在他剛以為這就算到了 一站之後,我乘勝追擊,從他的逃亡生涯進入了他混跡於色情視頻的日子。
雖然我想逼問出歪姐的情況,但跟李昱剛的判斷沒差,這倆人早就分道揚鑣了。據劉戈交代,他不僅 跟朱傑不告而別,跟歪姐亦然。那次由於群居群宿被捕,讓他格外害怕,又是採集指紋、又是採集血 樣,他畢競背著案子,而且這事他左思右想,覺得舉報他們的人,正是歪姐。歪姐想讓他離開朱傑跟 著自己,一個是他能辦事,一個是歪姐傾心於他。但是劉戈不願意,他還是想跟朱傑一塊,朱傑有錢 有地位,而且承諾說以後能給他辦出國去,這個讓他特別心動,他認為只要他移民了,那從前的案子 也就不是事了,不然心裡總掛記著,總隱隱害怕。所以他推測是歪姐釜底抽薪。朱傑倒了台,他劉戈 就沒棋可下了。這麼一個「蛇蠍毒婦」,不僅陰險,能力還大,劉戈極怕。劉戈坦言:「我跟他的邪 惡,不在一個級別上。」劉戈這一出逃,沒了朱傑,他的生存又成了問題。之前跟歪姐在一塊的時 候,歪姐哄人出來拍視頻,除了給錢,也很青睞於劉戈提出用冰毒控制人的點子。就是在那個時候, 劉戈做起了冰毒的買賣。他逃亡、他缺錢,但是他手裡有這條線,慢慢地,就發展出了網路吸販毒的 生意。
這部分我跟緝毒隊打過招呼,會移交他們負責,我們審理清楚,再由他們上,去打他的上家,等等。 我還是極力想挖出歪姐的信息,但是徒勞無功。這倆人曾短暫相交,但最終分別有了不同的走向。這 個歪姐也的確鬼,他跟劉戈表現得濃情蜜意,但是自己「買賣」的實質從沒給劉戈透露過。也許當初劉 戈要是跟他走了,興許能涉足於他的「生意」,但劉戈沒有。當然,話分兩面說,如果他當初跟他走 了,我們也未見得能追捕到他。
審訊告一段落,我出來看到手機上有未接來電,是夏新亮打的,趕緊撥回去,那邊又沒人接了。我只 得掛機給李昱剛打,結果李昱剛也沒接。
我尋思這什麼一個情況啊?出去抽煙的當口,李昱剛給我打回來了。 不等他說話,我馬上詢問起王勤的情況。
李昱剛說:「您老可放心吧,葯第一時間就送到了!CDC(疾控中心)派了車來,直接等在機場, 哎,我跟您說那陣仗啊,給我嚇一跳!這事真的,您容我必須跟你八卦一下!」
我真挺想打斷他,奈何他那嘴跟小鋼炮似的,突突突。別說打斷了,我話都插不進去—王勤跟夏新 亮怎麼被空軍很拉風地載了回來、CDC怎麼派了專車在軍用機場接應、專業人員怎麼問詢王勤的身體 狀況,怎麼告知他藥物存在的風險,包括好些術語我也聽不懂,李昱剛也不求甚解,中心思想就是: 放心,能阻斷。但是過程很受罪,說是對肝腎損傷會很大,還要複查好幾次,什麼一三六個月的。
但這些都不是他重點,他重點在八卦上:「師父,你知道嗎,夏新亮他媽,是疾控中心的高層!還是 個大美人!那說起話來,條理清晰,邏輯清楚,太帥了!就王勤這事,全是她安排的!那利索勁,別 提了!倆字,專業!」
我說:「你別扯這些沒用的了,說說眼下都什麼情況吧。王勤是住院了啊,還是怎麼著?夏新亮陪著 他呢嗎?」
「沒有沒有,這沒有住院一說。王勤是夏新亮給送回去的,但是戴隊來電話了,說他要過去看王勤, 後續怎麼著我還真不知道,我回隊上了,咱工作得有人做啊,我得站好這班崗。」
跟他也問不出什麼了,我掛了電話又給夏新亮撥了過去,還是沒人接。
我想起了傍晚那會兒夏新亮暴怒的狀態,要不是給攔住了,他非攤上事不可。這事我也得跟他說道說 道,他不是那種會情緒失控的人,但他現在這個狀態就完全不對。
他該不是故意不接我電話吧,怕我訓他?
我拿起手機,開始翻通訊錄,我記得那回有過合作之後,我存了他師兄小吳的電話。
剛要撥出去,我一看時間,這都夜裡快3點了,不合適吧?但我尋思夏新亮要是回去了,倆人不見得 會休息,攤上這麼大事,不得聊聊?免費的心理大夫啊!小吳又有職業敏感性,哪怕夏新亮不說,他 萎靡不振人家能看不出來嗎?
於是我試探著發了條簡訊:「小吳,我是劉隊長,夏新亮回去了嗎?」 我沒等來簡訊回復,倒是接著小吳打來的電話。
小吳根本不知道夏新亮回沒回家,小吳跟酒店住了倆多月了,他沒有去巡迴講座,是夏新亮態度很堅 決,想搬走,一個人靜靜。小吳說自己最近夜班多,還是他出去。
因而他反問我:「夏新亮出什麼事了?」
不是夏新亮是不是出事了,而是夏新亮出什麼事了。我干這行業,很敏感的,也就是說小吳很清楚夏 新亮狀態不對了。
就是為著咚咚鏘,夏新亮從打跟他接觸,人就不太好了。而咚咚鏘的死,將這種不好推向了頂峰。小 吳說:「劉隊,您想一想,他去跟一個抑鬱症患者產生共情,您說他能好得著嗎?但這也只能說是個 導火索,他長期研究殺人累犯的思維模式、行為動機,他必須要以他們的方式去思考,去以他們對世 界的理解去理解,這本身就非常危險呀。會犯罪的人,他們已經把自己跟普通人區別開了。你長期面 對這種不健全的人格,被迫跟他們產生思想的共鳴,這本身就太考驗人了。夏新亮不僅敏感,他共情 能力還特別超群,這個您也應該知道。」
我長出了一口氣,雖然覺得不合適,但我還是問:「你不能幫幫他嗎?你看你們關係近,你又是專業 搞心理學、精神病學的。」
小吳回我說:「劉隊,其實我反倒是想拜託您開導開導他。夏新亮跟我關係是親近,但是同時他特別 倔強。越是關係近,他越不願意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久而久之,就不是近了,而是漸行漸遠。但 是您不一樣,他把您視為父親一般的存在。他情況您也應該知道,他是單親家庭,母親又強勢,父親 長期缺位,導致他特別渴望有父輩的關懷,也願意採納父輩的意見。」
這我還真不知道,夏新亮從來也不說,他從不提及自身的家庭。
待小吳再次問夏新亮遇到了什麼事,我嘆了口氣,說:「這事關我們的工作,有保密性,不能討論細 節。這樣,我人在外地,能不能替我找找他?他同樣也視你為兄長,你們也是這麼好的朋友,你能不 能先幫我傳達一下我對他的關心?」
小吳非常通情達理,說:「劉隊沒問題,我這就去找他。」
我問:「這個時間你出門能行嗎?你是在值班啊,還是在酒店?」
「在酒店,準備論文,反正也還沒睡下,而且我明天連休。你別操心夏新亮了,我先幫你接手。」 我說:「行,我爭取儘快回去。」
劉明春來了有一會兒了,見我一直打電話,他就默默蹲在一邊抽煙。這會兒見我掛了,才走過來。 「想跟夏新亮問問情況,不接我電話,我問問他室友。」
「問王勤啊?」
「嗯,昱剛回隊上了,我想問問後續。」
「你也別太緊繃著神經,這不是現在有阻斷葯了嗎?我還查了查呢,阻斷概率特別高,不成功的概率 只有千分之五。」
「但這也是度劫啊,二十八天一個周期不說,聽說服用藥物後,副作用還挺大的,什麼嘔吐之類就不 說了,對肝腎功能也會有影響。而且這玩意兒磨人在於,剛才李昱剛跟我講,它得複查好些次,才能 徹底排除。你想想這人的精神壓力會有多大!」
「肯定大。不僅王勤壓力大,夏新亮也不會小。王勤畢竟是為了保護他才……你也得找夏新亮談談 心。那孩子我還不知道嘛,心思敏感。」
「這不是找不著嘛,」我接過了劉明春遞過來的煙,「等回去就辦。」 這時我聽見劉明春深深嘆了口氣,我問:「你愁什麼呢?」
「愁我自己的命運。」
我一時半會兒沒能懂得。他跟我比畫:「你們嘩啦一排全倒了,我怕是跟著要輪到我。」 我趕緊讓他呸呸呸。
他笑了笑說:「我剛還跟那兒琢磨呢,回頭咱押送劉戈,路上可別出啥事,自殺、咬人……」
我兜頭給了他腦袋一下:「閉上你那烏鴉嘴!劉戈血樣已經送檢了,他有沒有艾滋病,兩手押運方 案,決計不會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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