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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肌理再造

    看見葉深深回來,最激動的人居然是陳連依。

    「熊萌這個混賬,幹啥啥不行,你看看他剛剛從廠里拿來的樣布。我的天啊,染成這樣的東西也敢往工作室拿,你不怕方老師把你從樓上直接丟下去?」

    「方老師回來了嗎?」葉深深這才想起來,似乎沒有在巴斯蒂安先生的新裝發布會上見到他。

    熊萌冒死插上一句,說:「早回來了,他第一天去和安諾特的人接洽,第二天就趕回來監督工作室新年秋冬季的設計,簡直是非凡的毅力啊!」

    四天從巴黎趕個來回已經痛不欲生的葉深深,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陳連依操起旁邊的本子砸在熊萌的頭上:「你以為都像你啊?懶得要死!方老師都有這樣的成就了,還要這麼拚命,你看看自己,不去死一死嗎?」

    葉深深暗笑著安置自己的東西,桌子上沈暨送的那盆角堇還是開得那麼好,魏華跟她說:「我前天過來一看都倒下了,趕緊幫你澆水了,這不馬上就站起來了。」

    「多虧你了,太感謝啦!」葉深深趕緊道謝。

    陳連依將手中的樣布交給葉深深,說:「還是你跑一趟吧,帶著熊萌去。讓這小子看看到底應該怎麼做事。」

    「哎呀,怪冷的天氣,深深都剛回來呢,讓她好歹坐一會兒嘛。」莉莉絲捧著自己的大馬克杯過來,眉飛色舞地問,「深深,你跟我說說,放假去哪兒啦?」

    葉深深當然不敢說自己是去巴黎看秀去了,支吾著說:「出去玩了一下。」

    莉莉絲更興奮了:「果然出去了,跟誰去的?沈暨?」

    魏華說:「怎麼可能啊,沈暨不是去法國了嗎?」

    「那就是……」眾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陳連依壓低聲音問:「顧成殊?你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葉深深的臉迅速紅了,羞愧又急切地辯解:「沒有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一起玩……」她心裡默默流淚,真的是去辦正事的。

    莉莉絲頓時抓住了重點:「那就是有一起,沒有玩?」

    葉深深恨不得鑽到自己的抽屜里去。

    熊萌堅定地站在葉深深這邊:「你們在亂猜什麼?深深說沒有就絕對沒有!」

    葉深深無語地轉頭,避開熊萌堅定信任的眼神,卻看見坐在那邊的路微正對她投來斜視的目光。葉深深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恨意,但她也懶得跟路微計較,正準備移開目光,卻發現她嘴角扯起一個冷笑,露出一副「你死定了」的神情。

    路微幸災樂禍的原因,她當然知道。

    看來,那幅設計圖,路微也是清楚的。

    顧先生,你的前女友和前前女友看來是準備聯手幹掉我呢。

    若是以前的葉深深,或許還會在心裡鬱悶一下,但現在的她對路微的冷笑視若無睹,壓根兒不理會,只拿著熊萌那塊樣布看了看。

    顏色確實有點問題,樣布的花青底色偏紅,導致玫瑰灰的花紋在映襯下尷尬地接近醬紫色。

    「沒什麼大問題,我們讓對方將色調偏藍幾度就好了。」葉深深說著,收拾東西帶著熊萌趕往工廠。

    在路上,葉深深接到了宋宋發來的消息:「深深,你回來了嗎?」

    葉深深趕緊回復她:「回來啦,我買了一些東西,昨晚寄給你了,紅色包裝的是給你的,藍色的是給我媽媽的,你替我轉交給她哦。」

    信息回過去,宋宋卻氣急敗壞地打來電話:「深深,謝謝你還給我買禮物,可是,大事不好了!這回我們的店可能要倒閉了!」

    葉深深愕然問:「怎麼啦?別急啊,慢慢說。」

    宋宋激動得說話都顛三倒四的,一連串話噴下來,葉深深終於理出了整件事情的脈絡……

    葉父現在對她們這個網店無比熱衷,每天過來查看不說,還企圖插手店裡的事務。不過店長是顧成殊找來的,比較強勢,所以沒有干涉的餘地。然而葉父前段時間給她們的店裡介紹了一個布料供應商朋友,宋宋和店長被糾纏得沒辦法,又考慮到店裡確實需要面料,於是和對方談了一樁供應合同。誰知對方在合同上鑽了空子,把一批積壓許久的庫存布賣給了他們——是極其、非常、特別老舊的花樣,簡直和八十年代的土花布一樣!

    葉深深聽完,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無奈:「對不起,讓你們為難了……那個花色是什麼樣的,你拍張照片給我看看吧。」

    宋宋掛了電話,然後給她發過來一張圖,葉深深打開一看,確實比宋宋講的還要嚴重。藏藍色的底上,撒著一朵朵暗紅色的玫瑰花,翠綠色的葉子和土黃色的花蕊,簡直是無藥可救的配色與印染。

    坐在旁邊的熊萌瞥了她的手機一眼,頓時被驚呆了:「深深,這麼奇葩的花色,你從哪裡搞來的?」

    葉深深給了他一個「求別提」的眼神,一邊艱難地給宋宋發消息:「我會給我媽打電話的,阻止他再去網店。他要是還想干涉店裡的事務,你們可以報警。」

    「現在最大的問題已經不是你那個爸了,而是我們的店,簽了協議之後必須要吃下這批垃圾布料……你說我們花這麼多錢進這麼一大堆布料,該拿這些垃圾怎麼辦啊?租個倉庫堆著它們發霉?」

    「你讓我想想,我想想……」葉深深關了聊天軟體,痛苦地按著額頭,盯著圖像上的花色。

    看多了……眼睛都會痛。

    真的太丑了。

    她逃避般地關掉手機,把頭轉向一邊,拒絕再看。

    「這種花色……有點奇葩啊。」

    沈暨回國後,葉深深苦悶地把自己手機上收到的那種花色給他看,沈暨糾結了半天,終於給出了這樣一個評價。

    葉深深默默點頭,問:「你覺得還有搶救的機會嗎?」

    「我沒這麼樂觀。」他一句話斷絕了她的想法,「如果少一點的話,可以拿來作為邊角料,偶爾增加一些趣味,說不定也可以。但問題是,有一倉庫的布料,要用掉它們,必須要拿來作為主面料。」

    「是啊,主面料……這樣的主面料。」葉深深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咬著下唇控制自己顫抖的身體,「我必須要想出辦法來,給店裡造成巨大損失的原因,出在我身上。」

    「別過分自責,深深,這不是你的主觀意志。」沈暨給她倒了杯水,安慰她說,「我想宋宋她們會理解的,你也是受害者,不會怪你的。」

    葉深深沒說話,只瞪著手機上的那張花色圖,像是要看出一個黑洞來。

    「話說回來,看到這個布料,我想到了一件往事。」沈暨捏著手中杯子,俯頭與她對視,「幾年前,努曼先生曾經遇到過一件事。當時和他們合作的一個印染廠的機器出了問題,將他們當時委託印染的一批布給弄壞了——你知道是什麼樣的情況嗎?是印花機的齒輪卡住了,結果上面原本形態各異的圖案就變成了一條條扭曲拉長的怪物,現在我想起來,還覺得那簡直是場噩夢。」

    葉深深趕緊問:「後來呢?你們放棄那批布料了嗎?」

    「不,當時那個廠的負責人拿著布料過來道歉,希望我們能給他們一次機會。結果努曼先生看到印壞的布料之後,卻認為十分絕妙,結果下一季他就真的拿那種印壞的布料為主面料,設計了一款衣服。那種魔幻扭曲的花色配上荒誕又大膽的剪裁,簡直讓我們都驚呆了,真是絕妙的創意,不看到實物的話,根本無法想像那種衝擊力。」沈暨拿手機在網上搜了一圈未果,只能放棄,說,「因為那種布料是巧合之下才出現的,所以當時那件衣服出的量很少,不過我曾收藏過一件,放在法國的家中,有機會的話我給你看看。」

    葉深深點點頭,心中又浮起一個念頭,試探著問:「既然努曼先生這麼厲害的話,你覺得……如果我與他商議這批花色布料的最佳處理方法,合適嗎?能得到他的幫助嗎?」

    沈暨愣了愣,覺得不可思議:「你要拿這樣的事情去問他?」

    「是啊,他不是給了我郵箱地址嗎?你趕緊給我一下。」她摸出手機開始寫郵件。

    沈暨無語:「努曼先生,基本上……他很忙,不一定會有空回答你這種問題。」

    葉深深思索了片刻,還是繼續寫下去:「應該沒事吧,反正也要打聲招呼嘛,找點事情求教也顯得不那麼尷尬。」

    沈暨便將郵箱地址給了她,再一看她寫的信,無奈地笑了出來:「居然用英語寫,而且還有語法錯誤。」

    「我不會法語嘛……努曼先生應該看得懂吧?他英語好像不錯的。」葉深深改掉語法錯誤,又寫了半天,才寫出短短几句話,然後附上花色圖,點擊了發送。

    「深深,你真有勇氣。」沈暨笑容中帶著崇敬。

    葉深深有點遲疑:「不合適嗎?努曼先生是個很嚴厲的人?」

    不會啊,看他的樣子,十分平易近人,應該是個和藹的大叔才對。

    沈暨看她猶豫緊張的樣子,又笑了出來:「逗你的,別忐忑啦,努曼先生對你的印象不錯,說不定會回信的。」

    葉深深有點沮喪地喝了半杯茶,然後說:「好吧,那我就慢慢等吧,如果他不回的話,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話音未落,她的手機忽然振動。她拿起來一看,頓時手忙腳亂地打開郵箱——努曼先生真的給她回信了!而且回得這麼快!

    回信很簡短,用英語寫成。葉深深連猜帶蒙又複製到翻譯軟體中看了一遍,終於把大致意思琢磨出來,大概就是說,設法再造衣料的肌理效果,或許可以徹底改變這種花色的氣質,甚至因為反差而產生奇異的設計感。

    肌理效果……

    在繪畫與雕塑中用得比較多,但在服裝設計方面,肌理就相當於質感,棉布就是棉布,雪紡就是雪紡,皮草就是皮草,基本上拿到手後就是特質固定的東西,要如何才能再造肌理感呢?

    葉深深還在獃滯地想著,沈暨湊頭過來,帶著詫異的欣喜:「咦,說了什麼?努曼先生對你可真不錯。」

    葉深深將努曼先生的回信給他看。

    沈暨看了一遍,沉吟問:「再造肌理?要如何再造呢?」

    「是啊……怎麼弄呢?凹凸處理?拼接重組?堆砌重疊?」葉深深苦惱地抓著頭髮思索著。

    沈暨看她這模樣,憐惜地揉揉她的頭髮,說:「說到肌理,我想起一件事。以前努曼先生曾讚賞過McQueen的一款設計,認為他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材質創造了一件衣服,激烈衝突但又完美融合,使得各自激發出了最強的肌理感。」

    「是嗎?是哪件?」葉深深趕緊問。

    「是上衣長褲的套裝。」他說著,在手機上搜索了一下,然後將圖片放在她面前,「裸色絲緞緊身衣褲,外面襯以極薄的黑色蕾絲。光滑柔軟的絲綢從黑色的紋路下透出,顯得黑色蕾絲織花越發繁複,而底下的絲綢越發溫柔。這兩種迥異的材質經由設計師的靈感碰撞之後,極大地加強了彼此的質感。」

    「對,這也是一種被再造出來的肌理感……」

    葉深深拿出設計本,試著在那種難看的花色上增加一層改變氣質的蕾絲,但沒有奏效,本身已經顏色飽滿的底花,再透過蕾絲變得極其瑣碎,更加難看,無論什麼顏色都難以壓制底色。

    她無奈地丟下筆,說:「我回家慢慢想吧。」

    沈暨點頭,又說:「不過我真覺得你太幸運了,努曼先生居然真的回復你了,而且還這麼迅速。」

    葉深深詫異地看他一眼,但他笑了笑,沒有解釋,只想,要是被方聖傑知道她有這樣的待遇,他非淚流滿面地上天台不可。

    葉深深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幸運。

    不然,為什麼她老是遇到各種各樣的波折。

    因為她一直想著努曼先生的話,想得入了迷,所以精神恍惚地回到小區,又精神恍惚地上了電梯,再精神恍惚地出電梯的時候,猛抬頭看見靠在自己門口的人,頓時呆住了,來不及縮回的腳被電梯門夾了一下。她雖然及時抽了回來,但身體已經失去平衡,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痛得一時都爬不起來了。

    在她家門口等著她的顧成殊,微微皺起眉,走到她的面前:「葉深深,幹嗎跟見了鬼似的?」

    葉深深齜牙咧嘴地捂著自己摔痛的肩膀,趴在走廊上,努力地仰頭看他,覺得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快要廢掉了:「顧先生……你怎麼在這裡……嘶!」

    因為劇痛而抽氣的聲音,讓顧成殊蹲了下來:「摔到哪裡了?」

    「沒事沒事,只是有一點點痛而已……幸好沒有被門夾住拖下去,不然肯定會像恐怖片里那樣,被撕掉一條腿了,哈哈哈……」

    對於她這種沒心沒肺的冷笑話,顧成殊顯然壓根兒不理會,見她還在徒勞地勉強支撐身體,他便一言不發,向她伸出手去。

    葉深深遲疑了一下,才知道他是要拉自己起來,便趕緊抬起手,向他伸去。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了起來。他的手臂十分有力,還在她的後背輕輕扶了一下,讓她安穩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葉深深感覺到他手掌的力度,掌心的溫熱從她的手腕一直傳上來,直達心頭,讓她的臉忽然燒了起來,心跳比剛剛摔到的時候還要劇烈。

    顧成殊放開她的手,問:「出個電梯都會跌倒,你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還不是因為被你嚇了一跳嗎?葉深深在心裡這樣想,卻沒說出口,只在轉身背對著他開門的時候,偷偷地做了個鬼臉。

    「顧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嗎?」

    顧成殊在沙發上坐下,說:「你們那個店長打電話找我哭訴了,這回進的布料太多,可能會影響到店裡的資金流,她有點慌了。」

    葉深深當然知道原因,有點慚愧地低下頭,說:「對不起,顧先生,是我給店裡造成了麻煩……」

    「不關你的事,我知道你也很為難。」顧成殊示意她不要太介意,又說,「以後店裡會和他徹底撇清關係的。並且,我們已經拿到了他介紹這樁買賣後吃工廠回扣的證據,相信他也沒有下次機會了。」

    葉深深點點頭,為自己有這樣的父親而羞愧得簡直要找個地方鑽下去。

    「目前來說,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處理那批布料。你有什麼好想法嗎?」

    葉深深搖搖頭,說:「還沒有,但我會努力的。努曼先生跟我說,可以用再造肌理的辦法解決布料的缺陷,但我還沒有頭緒。」

    「嗯,慢慢來吧,反正這種布料肯定也不需要考慮潮流之類的問題了。」顧成殊居然難得地笑了笑。

    葉深深一直忐忑的心,在他漫不經心的笑容下也稍微淡定了一點。看來,顧先生沒有為這件事責怪她的意思。

    是啊,顧先生怎麼會怪她呢?父母過來要逼她回家的時候,就是他為她擋下了一切。他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理解她的人了。

    甚至,他們還有一個攜手前行的約定,約期是——一輩子。

    當時好像自然而然就說出來的承諾,現在想來卻覺得那麼……曖昧。

    想到這裡,葉深深不覺耳朵都微微熱起來。為了掩飾尷尬,她向廚房走去:「顧先生喝茶嗎?我幫你泡杯茶。」

    「水就可以了。」

    為了磨蹭時間,葉深深還是在廚房裡燒了熱水,給自己泡了一杯菊花茶,然後拿著水和茶走出來。兩人在客廳相對坐下。

    菊花在熱水之中重新綻放那些已經枯萎的花瓣,一片一片舒展開,現出一種吸飽了水的瑩潤。

    葉深深盯著水中的花看著,顧成殊的目光也落在上面,說道:「這也算是一種肌理再造吧,從輕飄枯萎到重現生機。」

    「是啊,也算是吧……」葉深深無意識地回答著,然後因為腦中突如其來閃過的光芒,她不由得呆了一下,盯著杯中的菊花許久,眼睛越睜越大,終於「啊」的一聲跳了起來。

    顧成殊看向她:「怎麼了?」

    「我有一個想法,我先試試看!」她說著,立即打開電腦,將宋宋傳過來的那張布料照片調出來,開始調整,在上面描繪。

    顧成殊站在她身後看著,隨著畫面上的布料漸漸發生變化,他也停下了喝水的動作,甚至身軀都微微前傾,專註地看著電腦屏幕。

    原本俗不可耐的花色,在葉深深的調整下,完全換了面貌。

    而他的目光,卻並沒有定在那正在發生變化的布料上,反而難以抑制地慢慢移動視線,落在她全神貫注的側面上。

    窗外的日光和屏幕的光一起照在她的面容上,她因為專註凝視而微微顫抖的睫毛上,有令人驚嘆的光華流轉,而更加璀璨的,則是她那雙眼睛,在光亮下格外澄澈明透,彷彿打磨得最純凈的琥珀,足以令所有看見的人屏息靜氣。

    顧成殊只覺得自己的目光像被無形的力量所吸引,久久無法移開。

    葉深深的聲音輕輕傳來:「顧先生?」

    「嗯?」他立即將自己的目光轉到電腦屏幕上去。

    「你覺得,這種花色怎麼樣?」她仰頭看他。

    顧成殊的目光落在被她改造後的花色上,點了點頭:「很好,非常出色。」

    然而他的目光是虛浮的。因為他知道,即使葉深深修改過的花色再美好,也抵不過他剛剛一剎那間所看到的容顏。

    宋宋覺得自己孤單又寂寞。

    她坐在店內,逛完了常去的十幾個論壇,刷完了足有兩三百人的朋友圈,把店裡的流水看了一遍,又把新打版師訓了一頓,讓他好好學習沈暨的紙樣。

    新打版師程成死豬不怕開水燙:「宋宋姐,你別開玩笑了,我要是能弄得出沈大神那樣的,哪至於中專畢業後在服裝廠混了五年學徒才出師?」

    「我都大人大量收了你了,你還不給我奮發向上一點?」宋宋不客氣地給他頭上來個栗暴,「你看看自己的東西,跟沈暨的一比,簡直不堪入目,你給我認真點啊!」

    「唉,店裡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我無心工作啊……」程成搖頭嘆息。

    宋宋飛起一腳踹在他的電腦椅上,電腦椅下面是滾輪,頓時帶著他一起旋轉著衝到了牆角去:「滾!這是你操心的事情嗎?我家深深一定能想出好辦法來挽救的!」

    話音未落,就像是應驗她的話一樣,她的手機響起鈴聲。

    「深深!」她一接起就是激動的吼聲。

    葉深深在那邊被她的吼聲差點沒震住,愣了愣才說:「對啊,是我,宋宋,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剛好我也在想你。」宋宋丟給程成一個白眼,走到陽台趴著聽她的電話。

    葉深深在那邊說:「是這樣的,我可能要將那批布再加工一下,你幫我寄一些樣布過來好嗎?我在電腦上演示過方法,覺得效果還可以,所以要拿實物試驗一下。」

    宋宋滿口答應,興奮不已地放下電話就去倉庫給葉深深剪布料。誰知一開門,卻發現葉母正站在門外,臉色灰黃,蔫得像沒了水分的乾菜。

    她嚇了一跳,趕緊問:「阿姨,這麼冷的天你怎麼站在門外啊?趕緊進來坐,我先去給深深弄布料。」

    葉母也不知在外面已經站了多久,始終沒臉面進來。聽宋宋這樣說,她遲疑地說:「我和你一起去吧,這事……這事我們真是對不住你們……」

    宋宋一邊帶著她往旁邊租的倉庫走,一邊說:「這事兒就別提了吧,說實在的,要不是看深深和阿姨你的面子,我跟他拼了的心都有。」

    葉母嘆了口氣,跟著她走了一段路,又說:「他也是沒辦法,你知道,俊俊那件事還沒完,對方整天堵著家門要錢,你叔也是真想把這事給早點了結。剛巧有人過來說有這麼一批布料急於出手……」

    宋宋向來心直口快,這次也不例外:「阿姨,你別說了。第一吧,你和那個誰複合我管不著,反正我又不是深深,心裡難受的人不是我;第二,這事深深會替你們擦屁股的,她現在琢磨出個辦法,我趕緊給她寄布料過去。」

    葉母沉默了半晌,才說:「我知道我們對不起深深……」

    「別,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哪有對不起的?」宋宋說著,回頭看看葉母那晦暗的神情,又有點不忍心,便嘆了口氣,說,「阿姨,你要是來道歉的,就不必了,我們有深深呢。你以後攔著點那人,別再讓他來這邊了,免得又給深深惹麻煩,她一個人在北京打拚,本來就夠累的了,好嗎?」

    聽她提到深深在北京,葉母的眼睛頓時濕潤了,她抬手將眼角滲出的淚水擦掉,說:「是啊,她一個人在北京……也不知道怎麼辦。」

    一個人努力打拚固然辛苦,可幫助她的那個人,又心懷不軌,深深甚至有可能已經陷入絕境。而自己又在這麼遠的地方,無法見到女兒,聯繫也只能靠手機,勸她回來又被拒絕,實在無能為力。

    宋宋倒是不太在意,說:「不過深深身邊有沈暨和顧成殊幫助,應該還好吧,阿姨你不用擔心。」

    葉母遲疑著,又問:「宋宋,你知道顧成殊和深深,算是什麼關係?」

    「合伙人呀!」宋宋脫口而出,但在回過味來之後,又愕然睜大眼睛看向葉母,「阿姨,你問這個,意思是……是不是深深和他……」

    「不,我隨便問問……」葉母趕緊掩飾。

    宋宋又想了想,肯定地搖頭說:「不可能!深深才不會喜歡顧成殊。深深在合作的時候就跟我們說過了,顧成殊是個絕世渣男,她只要顧成殊的錢,絕對不會對他付出感情的!畢竟,路微和郁霏都是前車之鑒呀!」

    「深深是這麼說的?」

    「是啊!深深早就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是什麼人了,才不會自毀前途喜歡他呢。何況深深還有沈暨呀!和沈暨一比,顧成殊根本除了錢一無是處!」

    葉母點頭:「沈暨是個好孩子。」

    不過,現實會侵蝕每個人的意志,她可以發誓只要他的錢,可最後他會利用金錢實現什麼,又有誰知道呢?

    葉母想著郁霏說的話,想著自己如今彷彿遙不可及的女兒,覺得自己又要掉眼淚了。她只能倉皇地別過頭去,告別了宋宋。

    宋宋看著葉母離開的身影,自言自語:「奇怪,怎麼提到顧成殊了?怎麼都覺得,深深和沈暨的感情應該好一點呀。」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猜測,她直接打開朋友圈,企圖找出葉深深和沈暨在一起的照片。

    然而她失望了。

    她把沈暨和葉深深的朋友圈對比研究了許久,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兩人,在北京,沒交集。

    因為葉深深的日常就是晚睡早起拚命工作,奔波在學習、工作、摸索、探究、鑽研、為了設計而奮鬥終生的道路上,恨不得每天上班都是奔跑的。

    而沈暨的日常沒有上午,他的生活從午餐開始,下午和晚上排得滿滿的娛樂娛樂娛樂,聚會聚會聚會,派對派對派對。

    「當初怎麼會被沈暨工作狂的外表給迷惑呢?其實他根本就是喜歡熬夜吧!」宋宋不可思議地翻著他朋友圈的內容,在他每天不停更換的男的女的朋友聚會照片裡面尋找葉深深的面容,最後失望地放下了手機——那些與他擁抱挨頭貼面合影的人,有美女有帥哥,就是沒有葉深深。

    早上五點起床的葉深深,每天加班的葉深深,晚上熬夜畫圖的葉深深,從來沒出現在沈暨熱鬧的朋友圈裡。

    深深的生活中沒有沈暨,那麼……會是誰?

    宋宋覺得有點驚駭,她撥通了葉母的電話,說:「阿姨,你趕緊先回來,我……有事得向你問清楚。」

    「大家應該都知道了,下周安諾特集團將有一批人訪問工作室,屆時對我們進行評審。這次的評審會對於工作室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希望到時候大家都能拿出最好的精神狀態來,至少,不要讓他們對工作室留下不好的印象。」

    方聖傑說完,又將目光投向幾個實習生:「在評審會後,幾位來訪者也受邀參加實習生的最終審查,到時候你們拿出來的作品,會最終決定你們的去留。所有往日的成績全都沒用,只靠你們最後拿出來的作品說話。希望你們都能認真對待,全力以赴。」

    五位實習生一齊點頭。

    「好,散會。」

    一群人走出工作室,熊萌追著葉深深問:「深深,你最終的設計稿已經定了嗎?」

    「定了,打版已經完成,我選了布料就可以製作了。」

    「我的明後天也能弄出來了,是件黑白色連體褲,特別可愛特別有范兒,等評審完了我按照碼子給你做一件,肯定好看!」

    葉深深不由得笑了,說:「謝謝哦,可惜我做的是長裙,沒辦法給你來一件。」

    熊萌追問:「是給季鈴設計的那件禮服嗎?」

    「是啊,淺綠色的曳地長裙,裝飾白色立體花朵,有希臘式的細褶。我想你會喜歡的。」葉深深說。

    走在她前面的路微臉上露出似有若無的笑意,旁邊的方遙遠問她:「路微,你的設計呢?」

    「對不起,無可奉告。」路微瞟了他一眼,說,「每個人的設計都屬於自己所有,不應該外泄。何況我們實習生都是彼此的對手,就這樣說出自己的創意來,不是弱智嗎?」

    被劃分為弱智的葉深深和熊萌聽見了她的話,相視無語。

    方遙遠碰了一鼻子灰,退回來跟他們做了個無奈的神情。

    魏華在旁邊低聲嘟囔了一句:「下周就是終審了,現在誰還去管你的創意啊……」

    葉深深安慰地看了魏華一眼,方遙遠等路微走遠了,才低聲說:「路微的脾氣可真是的……」

    熊萌哈哈哈笑著,一把卡住他的脖子:「你剛來的時候是不是還想過追她?」

    「饒了我吧,我那時候真覺得她長得漂亮,氣質又好,何況一個富二代還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努力進入工作室,真是讓我覺得她是個好妹子……」

    熊萌點頭:「不過說真的,我也覺得她之前有幾件設計真的好棒,尤其是那件初試的黑襯衫,還有獲獎的那件紅色虞美人裙,那時候我覺得她簡直是天縱奇才啊!」

    葉深深鬱悶地將自己的臉轉向窗外,調整自己的心態,勉強不再介意這些事情。

    「好啦,周末回家去最後拼搏一下吧,我們下周最終評審見。」

    熊萌緊握雙拳:「一兩個人的意思,就是除了深深,我們其他人還是有希望的!」

    「雖然希望很渺茫。」魏華說。

    葉深深尷尬地解釋:「不會啊,這次可完全只看作品的,評審們只看最後拿出來的設計。」

    「反正輸給你,我心服口服,輸給路微可絕對不行!」熊萌說著,抬手和方遙遠、魏華擊掌,「你們加油,反正最後這個名額一定是我的!」

    「呸!你少想入非非了!」魏華和方遙遠一起唾棄他。

    因為是在工作室工作的最後幾天了,除了路微,四個實習生一起去吃了一頓飯。

    曾經在工作室相聚半年,一起合作一起加班,雖然最終結果還沒出來,大家都還在高度緊張之中,但回憶起他們一起工作的日子,大家都舉杯,表示自己在這裡學到了最好的東西,也遇見了最好的人,永遠不會忘記這段一起拼搏的日子。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葉深深才回到家。她不太會喝酒,所以雖然和魏華一起只喝了點啤酒,但已經有點暈了。等一出電梯,看見站在家門口的人時,暈乎乎的她還沒有看清身影,習慣性地問:「顧先生?」

    話一出口就呆住了,站在她家門口的人,居然是宋宋。

    宋宋明顯已經聽到了她那句「顧先生」,頓時露出狐疑的臉:「深深,你把我都看成別人了!」

    「宋宋,你怎麼會來這裡?」葉深深激動地衝上來將她抱住,「是想我了嗎?你終於捨得來看我了!」

    「來給你送東西啦。」宋宋指指自己拖來的大箱子,「帶了二十米布,累死我了。」

    兩人進屋後,宋宋將房間里看了個遍,左邊右邊上邊下邊都查看過,確定沒有男人的痕迹,才鬆了一口氣,絮絮叨叨地從自己的箱子里掏東西,「哎呀,這些棉布,二十米差點沒累死我。這是給你帶的好吃的,這個……嘿嘿,不好意思,是給沈暨帶的,你說我現在聯繫他會不會太晚了?」

    「應該不會吧,現在才十點多。」沈暨的夜生活說不定才剛剛開始呢。

    宋宋樂呵呵地給沈暨發消息,沈暨很快就回了話:「終於來找我們玩了,我們都想死你了!明天中午我去接你,帶你在北京逛一逛,記得穿暖和點哦!」

    「沈暨真好……」宋宋感動得把手機在自己的臉頰上磨蹭了半天。

    葉深深笑著泡了她喜歡的柚子茶,兩個人捧著熱茶縮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里沒頭沒尾的劇,一邊胡亂講著分別後的事情。

    「對了,深深,你必須跟我坦白一下,剛剛你在門口看見我的時候,叫我顧先生是怎麼回事?」

    葉深深有點羞愧:「因為……前天剛被顧先生堵在門口。」

    宋宋立即瞪大眼睛:「他經常過來找你嗎?」

    「不經常吧……有事情才會來找我。像前天就是為了布料的事情。」葉深深無力地辯解著,「反正一般都是為了店裡的事情。畢竟他是我們店的投資人嘛。」

    「哦……」可是你媽媽很擔心你和顧成殊的關係哦。宋宋心裡這樣想,卻沒說出口。

    葉深深避開話題,說:「你先去洗澡吧,我看一下布料。」

    宋宋應了,可等她洗完澡出來時,卻發現葉深深手中捏著布料,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正對著的電腦屏幕上,是修改後的布料,她的手還握著手寫板的筆,卻在酒精與睏倦的侵襲下,沉沉睡去。

    「真是的,這麼累了,還要硬撐。」宋宋嘟囔著,見兩室的房間,有一個是被改造成連著客廳的開放式工作室,裡面只有電腦和工作台,便將葉深深扶到唯一的卧室去,讓她上床休息。宋宋比葉深深高了半個頭,但喝醉的人死沉,經過一番折騰才將她送上床。

    「屋內這麼暖,需不需要換睡衣啊?」宋宋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打開了她的衣櫃。

    在掛著的一排暗色冬衣之中,她一眼就看見了那抹顏色明亮、如同夜月照亮海浪的藍色。

    宋宋不由自主地將這條裙子取出,放在眼前仔細地看著。

    雖然是基本沒機會穿的禮服款,可它這麼美,簡直讓人移不開目光。

    宋宋捂著怦怦跳動的少女心,轉頭看著沉睡的葉深深,以為是她的新設計。但看看她睡得這麼死,只能把禮服拿到鏡子前,在自己身前比了比,感覺自己就像變身後的灰姑娘一樣,美得令人淚流滿面。

    「深深,你太了不起了,居然能設計出這樣美的衣服!」她覺得自己全身都被這奪目的藍給照亮了,簡直讓她恨不得現在就穿上去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

    等她戀戀不捨地把衣服掛回去的時候,她才看到衣櫃中那個紙盒子,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標籤是她一眼就看出來的大牌,側面是訂貨人的資料,她看見了一個「GU」的拼音。

    宋宋盯著那個盒子看了半天,躡手躡腳地跑到外面將電腦打開,將牌子和顏色輸入圖片搜索之中。

    不過半秒鐘,跳出來的一堆圖片中,就有她看見的那條藍色裙子。她尋覓到代購之後,不可置信將價格上的數字數了一遍又一遍,震撼地呆坐在電腦前,久久無法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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