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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等著瞧

所屬書籍: 應物兄

「等著瞧!」事實上,葛道宏嚮應物兄推薦費鳴的時候,應物兄腦子裡也曾出現這幾個字。費鳴當初就是這麼威脅他的。說起來,費鳴倒是言行一致,說到做到。當然,也正因為如此,應物兄至今想起,胸口還隱隱作痛。

他從美國訪學回來之後,整理出版了一部關於《論語》的書,原名叫《〈論語〉與當代人的精神處境》,但在他拿到樣書的時候,書名卻變成了《孔子是條「喪家狗」》。他的名字也改了,從「應物」改成了「應物兄」。為此,他和出版人季宗慈大吵了一架。但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認命。這本書是根據他在高年級開設的選修課《〈論語〉精讀》的講稿整理的,增加了一些不宜在課堂上講述的內容。為了闡發孔子和弟子們的語錄,他講了很多發生在歷史和現實生活中的事例。它們或者是他聽來的,或者是從媒體上看到的,有些則來自於朋友間的閑聊。惹得費鳴大為惱火的那段話,出現在八十九頁到九十二頁。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他解釋說,《關雎》是《詩經·國風》之首篇,寫的是一個男子愛上了在河邊采荇菜的女子。荇菜又名水荷葉,為多年生水生植物,在地球上分布極為廣泛,從歐洲到亞洲都有它的蹤跡,其莖可供食用,也可入葯,其藥效主要是利尿——與金彧提到的玉米須的功效相同。河面上相和而鳴的水鳥,隨波蕩漾的荇菜,都使男子想起了姑娘美妙的身材。

什麼叫「淫」呢?「淫」就是流於放蕩。什麼叫「傷」呢?傷就是過於悲傷。

「淫」和「傷」都失去了分寸,都缺乏必要的節制。在孔子看來,這都是要不得的。孔子對這首詩的評價,實際上表明了儒家的藝術哲學:又熱烈又恬靜,又微妙又率直,又深刻又樸素,既貫通喜怒哀樂,又提升七情六慾,最後達到「思無邪」的境界。但是,當代很多人已經把「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忘到腦後了,走向它的反面,也就是「淫樂」。

比如,很多人對硬度的追求,對做愛次數的追求,已經類似於體育比賽了。有些男人走到哪裡,都要帶上幾粒偉哥。以前他們帶的還只是六味地黃丸,現在咸與維新,鳥槍換炮了。就是出國,也不忘帶上幾粒偉哥,以備不時之需,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配偶不在身邊,帶那麼多偉哥做什麼?

他寫到,那與其說是縱慾,不如說是禁慾。這種縱慾主義其實是另一種禁欲主義。與古代的禁欲主義相比,現代的禁欲主義具有極大的欺騙性。處于禁欲狀態的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是在禁慾,而且是被迫禁慾。相反,他好像一直有慾望,並且好像一直在獲得滿足。但是實際上,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閹割了。

應物兄接下來分析說,你之所以帶著偉哥,是因為你的朋友帶著偉哥。你之所以去嫖娼,是因為你的朋友要去嫖娼。你本人並沒有一種屬己的、內在的、強烈的慾望和衝動。你不僅沒有慾望滿足後的解放和輕鬆,反而還常常陷入這樣的境地:你不得不認可由他人和市場強加給你的慾望和消費方式。即使你在消費中明顯感到不適,你也要努力讓他人,也使你自己相信,你正獲得一種高級的享受。

與古代儒學家不同,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走出來的應物兄,對西方哲學家的著作也多有涉獵。這段話的主要觀點,就來自他閱讀德國著名現象學家舍勒 [1] 的著作時隨手寫下的筆記。九十年代初,他非常著迷於現象學,囫圇吞棗地讀了很多現象學著作。如果什麼地方讀不懂,他就去問芸娘。芸娘是考古學家姚鼐先生的弟子,後來從考古學走向知識考古學又走向了現象學研究。芸娘的講解總是深入淺出。每次從芸娘家裡出來,他都有撥雲見日般的感受。不過,關於舍勒的這段話,他並沒有請教過芸娘。他說不出口啊。

按照書的體例,接下來他還要舉出一些具體例子。他想到了他聽過的一個故事。那是一對夫婦,丈夫是一個先鋒派劇作家,成名之後沉迷酒色;妻子是一個翻譯家,曾翻譯過生態學著作,她本人也鍾情於綠色食品,親自在自己家的花園裡種菜,西紅杮、辣椒、茄子、絲瓜、四季豆。肥料都是從農科所里拉來的經過發酵的雞糞,看上去就像黑豆。古老的農業文明與現代科技在那個小小的花園喜結連理,碩果累累。但很有諷刺意味的是,她本人的乳房、鼻子已經不屬於綠色產品了,因為它們都是動過手術的,裡面填充了硅膠。接下來他寫道:

我這對朋友一直想要個孩子,但就是生不出來。遺傳學上相近的物種,譬如生活在非洲的黑猩猩和倭黑猩猩,儘管它們在一百萬年前開始分別進化,但仍然可以通過交配產生後代。DNA研究也表明,狼和狗早在十三萬年前就分道揚鑣了,但狼和狗也仍然可以產生後代。但我的這對朋友,這對時代的精英,卻生不出來一個孩子。醫學檢查證明,他們在生理上並沒有問題,只是缺少精子和卵子罷了。人是精英,睾丸里卻沒有精子,卵巢里卻沒有卵子,徒喚奈何!後來,這個女士就精心計算

排卵日期,並想出來一個辦法。遇到排卵期,他們就抓緊時間顛鸞倒鳳,然後她還要來個豎蜻蜓。她倒立在床上,頭朝下,腳朝上,身體彎成一張弓,兩隻經過改裝的乳房,就像伊甸園之門上的一對門釘。她這樣做,是為了讓精液最大限度地進入她的子宮。問題是,精液里又沒有精子,進去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到時候還不是要乖乖地全都尿出來。

費鳴竟然主動對號入座,認為這段話寫的就是他,而那個女翻譯家就是他當時的女友。費鳴以前確曾寫過話劇,並由學校話劇團搬上舞台,那些話劇非常抽象,有一部話劇從頭到尾所有的句子都有毛病,比如:我後天吃過飯了,前天將看電影;臉貼向大地,腳踩向天空,等等。當然還有英語,有一句英語是這樣的:Who pa who [2] ?誰如果說看不懂,費鳴就說,這是先鋒派戲劇。其實,應物兄寫到的「先鋒派劇作家」另有其人,那個人遠在廣州。至於那個「女翻譯家」,他以性命擔保,原型並不是費鳴的女友,而是一個研究濕地生態的人。

從出版人季宗慈那裡,他聽到了費鳴的反應。費鳴曾勒令季宗慈把書收回,化為紙漿。不收回也可以,但必須馬上再版,將那段話中的「先鋒劇作家」換成「儒學家」,將「女翻譯家」換成「新聞系副教授」。「新聞系副教授」當然就是指喬姍姍了。費鳴是不是昏了頭了?忘了喬姍姍首先是喬木先生的女兒?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向費鳴表示,可以將他的幾部劇作結集出版,如果字數不夠,就多放一些劇照。」季宗慈說,「但費鳴說,書可以出版,放入劇照也是個好主意,圖文並茂嘛。但那本書,必須收回。」

他對季宗慈說:「你不該妥協。我寫的本來就不是他。」

季宗慈說:「費鳴說了,他的女友也喜歡在院子里種菜,也做過美容手術,做愛之後也喜歡豎蜻蜓。她的網名就叫蜻蜓。費鳴還說,是蜻蜓首先看到那段話的。她認為是費鳴把那些閨房秘事講給您的,痛斥他有露陰癖。蜻蜓還把他的電腦從窗戶扔了出來,西紅杮秧子都砸斷了。他們已經分手了。」

世上還有這樣的女人?不僅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還要往男友頭上扣屎盆子!這樣的女人,不要也罷。我們的應物兄甚至覺得,自己無意中做了一件好事,將費鳴從一個疑神疑鬼、有暴力傾向的女人那裡解放了出來。費鳴,你不僅不應該恨我,還應該感謝我呢。

「小心一點,我看費鳴不會善罷甘休的,因為他還丟下了一句話,『等著瞧!』」

「年輕人容易衝動,過一陣就好了。」

季宗慈顯然認為事情沒這麼簡單,表示可以安排一個飯局,請他們一起吃個飯,消除一下誤解。沒這個必要吧。本來沒什麼事,這麼一搞,好像真的有什麼事。他謝絕了季宗慈的好意。事實上,他並沒有太把季宗慈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想起了孔子的教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一周後,他和費鳴在喬木先生家裡見面了。在喬木先生面前,他們照樣有說有笑。喬木先生家裡有一間房子,是給他和喬姍姍保留的,他

本想把費鳴拉進那個房間解釋一番呢,但又覺得純屬多此一舉。瞧,費鳴還主動給我沏茶了呢,好像已經想開了。應物兄記得很清楚,他走的時候,費鳴還把他送到門口,把外套從玄關里拿出來給他披上。「外面起風了。」費鳴還關切地來了這麼一句。

他認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不久之後,季宗慈拉他參加了一個直播節目,是交通電台的《午夜訪談》。他對此毫無興趣,但季宗慈板著臉提醒他,出版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呢,他有義務參加必要的促銷活動。為了提起他的興緻,季宗慈介紹說,主持人是他的粉絲。當著他的面,季宗慈撥通了主持人的電話。她的聲音非常甜美,同時又帶著一點孩子的稚氣。她自我介紹說,她叫清風在側。「你可以叫我清風。」她說。依他的經驗,女人的聲音總是和她們的容貌保持著奇怪的一致性。就像女人的腿肚子,總是和她們的臉型保持著一致性:大多數情況下,一個小腿勻稱的女人,其身材和臉型也總是令人賞心悅目,少有的例外只不過是為了證明常例的存在。他想,「音容」這個詞,似乎就是為了說明聲音和容貌的合一。清風說:「我買過你的書,還做了很多筆記。我還把你的書推薦給同事們看。她們也都想見到你。」

這麼一說,他就無法拒絕了。

放下電話,季宗慈說:「清風是個美女。」

他糾正道:「應該說是美人。」

他想到了程濟世先生的一個說法。程先生是在談到子夏與孔子的一段對話的時候,提到美女和美人的區別的。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孔子說:「繪事後素。」子夏又問:「禮後乎?」孔子回答說:「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程先生提醒他,這段話裡面提到了「美目」一詞,也提到了《詩經》。隨後,程先生吟誦了一句詩:「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3]

然後,程先生就對「美女」和「美

人」做了區分。首先是聲調上的區分。程先生說:「美女的聲調是仄仄,多難聽啊。美人呢,仄平,多麼穩當。『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 [4] ,意境、聲調多麼優美。換成美女,則是境界全無,俗不可耐。廄有肥馬,宮有美女。美女者,以色事人者也。以色事人者,能有幾日好?」

季宗慈說:「好吧,那我們就給這個美人一個面子?」

但他後來見到的卻不是清風在側,而是另一個主持人朗月當空,簡稱朗月。清風在側臨時出差了,被台長帶到外地參加一個讀書推廣活動去了。季宗慈事先知道了這個消息,神秘地介紹說,朗月比清風還漂亮。

見到朗月的那一刻,他略感失望。如果喬姍姍的容貌可以打九十分,那麼她最多打八十五分。朗月臉上最值得欣賞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非常活潑,充滿著熱情,倒用得上《論語》中所說的「美目」一詞。但她的顴骨卻有點高。在老外眼裡,她或許算得上美人。她有點像默多克的中國妻子。他很快就想到,一個擁有如此甜美聲音的人,要是長得也很漂亮,那麼肯定會被電視台挖走,而不可能在廣播電台屈就。「音」「容」分離,真是可惜。這樣也好,如果真是個大美人,我可能還會有點膽怯,有點心猿意馬,影響到節目的質量。既不漂亮,又不難

看,從工作角度上說,正好!他倒是很喜歡她的馬尾辮。連大學生都不留馬尾辮了,她卻大大方方地留著,多少給人一種古典的印象。

他把那本書送給了她。「應物兄,得給我簽上名啊。」她說。她的聲音之甜美再次超出了他的預料,而且這聲音還是當面聽到的,不是從電視和電台里聽到的。當「應物兄」三個字從她的嘴裡吐出來的時候,他第一次感到了這個名字的妙處:它使得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有如兄妹。

她的開場白以詩句開頭,那是經過她本人篡改的詩句:「朗月當空照,天涯共此時。朗月當空很高興又與聽眾朋友們見面了。」儘管他從美國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朗月還是在節目中介紹說,著名儒學家應物兄剛從美國訪問歸來——她用的是「訪問」,而不是「訪學」。她讓他先談談美國的主要城市是否也像北京一樣擁堵。和眾多知識分子一樣,他也有一個習慣,那就是一到國外,就會變成一隻狗,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中國什麼都是好的,容不得外人批評半句;但一回到國內,他就變成了一隻刺蝟,看到不順眼的事情,就免不了說話帶刺。但這一天,面對著無數陌生的看不見的聽眾,他發現自己又從刺蝟變成了狗。他上來就拿紐約開刀,說紐約的交通狀況比北京還糟。還有一句話,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說出來的:「不管從哪方面看,紐約都像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北京和上海。地球毀滅之前,紐約再也趕不上北京和上海了。」

怎麼扯到地球毀滅上去了?最近因為要宣傳這本書,他和媒體的接觸明顯增加了,不由自主地染上了媒體所需要的誇張主義傾向。這當然與他的學者身份不符,他也為此提醒過自己。他只是沒有想到,一出

口,它就又來了。看得出來,她對他的回答暗自興奮。她需要他的誇張。但她隨即問道:「那霧霾呢?紐約總不會有北京和上海那麼多的霧霾吧?濟州的霧霾也快趕上北京了。」

還真是個問題。

此時,他就感到嗓子發疼,鼻腔發癢。來到演播室之前,他還在洗手間里對著鏡子從鼻孔里挖出了一串鼻牛,牛頭是硬痂,牛身是半干半濕的泥,牛尾是正在變成泥的鼻涕。那些由鼻腔黏液、灰塵和PM2.5組成的混合物,使他覺得鼻腔的功能被改變了,不再是出氣管道、發音器官,而是一個垃圾通道。

但他卻聽見自己說:「霾這個字,在甲骨文里就有了。造這個字的人,已經告訴我們,遇到霧霾應該怎麼辦。你看,上面是個雨字,下面是個狸貓。它說明一個事實,當時的人已經開始躲避霧霾了,就像狸貓避雨一樣。《詩經》里有一句話,叫『終風且霾』,說的就是又颳風又有霧霾。所以,霧霾古已有之,不可大驚小怪。」

聽眾不會罵我吧?

於是他又打手勢又眨眼睛,提醒她趕緊換個話題。她心領神會,抿嘴一笑,說道:「好在今天晚上空氣不錯。天氣預報今晚有雪,還是大雪。以前,颳風下雨下雪,都是壞天氣,現在都成了好天氣。不過,這裡還是要提醒聽眾朋友,尤其是司機朋友,雪天路滑,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後,她調整了一下耳機,說有聽眾朋友要嚮應物兄提問,這個

朋友聲稱讀過應物兄的所有著作,是應物兄的忠實粉絲了。電話接進來之後,那個聽眾來不及寒暄,立即說,他填了一首關於霧霾的詞,叫《沁園春·霾》,請應物兄斧正。沒等主持人回應,這個聽眾就聲情並茂地朗誦起來。

本來這個人說話他們是聽得清的,一朗誦都蒙了,聲調完全蓋住了字詞,只有一個不雅的字他們聽清楚了。

他看著朗月,朗月迅速調整過來了,不慌不忙地說,看來聽眾朋友一談起霧霾,氣就不打一處出啊。隨後她就說到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習慣於用性器官來表達否定,這是不是說明,在中國人的頭腦里,「性」本身是髒的。她撫著話筒,側過臉來,問道:「應物兄是儒學家,儒學家也認為性是髒的嗎?」

想起來了,這是午夜節目,它的真正意義是給司機朋友提神,是陪夜貓子們聊天。那些聽眾喜歡聽到一些與身體有關的話題。他當然不認同她轉述的觀點。於是,他又提到了《詩經》中的《關雎》,提到了《孟子》中的「食色,性也」,提到了道教與房中術的關係。房中術作為一種文化,雖然主要是受道教的影響,但它的發展過程,也與儒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許多著名文化人都深諳房中術,比如李白。據考證,李白除了詩寫得好,還有兩項功夫,一個是劍術,一個就是房中術。她插了一句,說:「這些詩啊、文章啊,都是男人寫的,女人好像不談這些話題。就是想談,她們也說不出口啊。」

「謬也!你知道班昭嗎?就是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她曾著有《女誡》一書,其中專門說道:『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

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而所謂的『參配陰陽,通達神明』,其實就是房中術。」

朗月做了一個籃球裁判的暫停手勢,說要插播一條新聞。

原來,就在他們談性論道的時候,在二環路的彩虹橋下發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輛拉炭的毛驢車與一輛林肯牌轎車在橋下相撞了,司機沒事,但車夫當場昏迷過去了,已經送到了附近醫院。她說:「但願車夫朋友平安無事,但這裡還是要提醒農民朋友,不要將毛驢趕到城內。如果已經進城了,最好儘快把車趕到城外。」說到這裡,她模仿一聲趕車人的口令:嘚唷,駕!然後她又說道:「好了,讓我們來看看事發時的具體情況。」

如果是剛打開收音機,你會認為她正在轉播一場賽事。她非常詳細地講到當時林肯的車速是一百邁,毛驢車的車速是二十五邁。她甚至還饒有興趣地把林肯、寶馬、奧迪、凱迪拉克的安全係數做了一番對比。一連串的數據報完之後,她又提到了毛驢。應物兄還以為她會說到毛驢奔跑的速度呢。照她這種真真假假、胡連八扯的主持風格,她就是提到非洲野驢也不會讓人吃驚的。還好,她沒有提到野驢,說的還是那頭闖禍的毛驢。「毛驢哭了。」她說。這確實是她的原話。好像她的聽眾都變成了兒童,需要她做出這種擬人化的表述。隨後,她又突然變成了一個抒情詩人:「毛驢的悲鳴像詠嘆調一般響徹夜空,卻又轟然倒地,四腳朝天,和這個世界拜拜了。」她誇張地嘆息了幾聲,似乎在和毛驢告別。隨後,她又給觀眾出了一道選擇題:

毛驢的蹄子分為幾瓣?兩瓣,三瓣,四瓣,還是不分瓣?

請打電話或發簡訊,把你選中的答案告訴我們。

您將有機會領取應物兄先生簽名的《孔子是條「喪家狗」》。

這就是所謂的軟廣告了。對於那些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的廣告,我們的應物兄向來很反感,幾乎是本能地拒斥。他沒有想到,自己現在也變成了廣告,而且是和驢蹄子捆綁在一起。毫無疑問,這是季宗慈的主意。哦不,應該是季宗慈與交通電台合謀的結果。很快就有電話打了進來。第一個電話說分兩瓣,第二個電話說分五瓣。他們言之鑿鑿,都聲稱親自觀察過的。第三個電話終於答對了。打電話的人自稱是開出租的。那個人很有禮貌,先感謝了一番主持人和導播,然後說:「毛驢是奇蹄目動物,單蹄,不分瓣。」

「恭喜您,答對了。工作人員隨後會將應物兄先生簽名的《孔子是條『喪家狗』》寄給您。」

「不需要寄了,我已經有了。主持人,我能和應物兄先生說句話嗎?」

「這位朋友,你不要替我們省錢啊。作為幸運聽眾,你可以有兩分鐘時間和我們的嘉賓交流。」

「我就想問一下,應物兄為什麼給這個書起名叫《孔子是條『喪家狗』》?」

哦,這算是戳到他的痛處了。關於這個話題,應物兄雖然在不同場合已經解釋過多次,但他還是願意利用這個機會再說一遍。他說,這是出版人給改的書名,自己也很不習慣,為此還和出版人有過爭論。因為季宗慈就在玻璃隔板後面坐著,他不便說得太多,只是強調,出版人已經向他道歉了。他說:「雖然出版人告訴我,孔子都自稱是喪家狗,我不應該太介意,但我還是要求他把書名改過來。」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他扭頭看了看玻璃隔板後面的季宗慈。季宗慈朝他做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

「孔子什麼時候自稱『喪家狗』了?孔子說的是『喪家犬』。」

那一瞬間,他覺得他和季宗慈的爭吵又回來了。當初,他就是這麼對季宗慈說的。季宗慈的回答是:「犬不就是狗嗎?」他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忍不住給季宗慈上了一課:雖然「狗」和「犬」在生物學意義上是一樣的,指的都是由狼變來的、長著具有散熱功能的長舌頭的動物,但在哲學、文學和心理學的意義上,它們卻是不一樣的。犬子是自謙,狗崽子卻是罵人。狗特務也不能叫犬特務。犬儒學派,不能稱為狗儒學派。「喪家犬」是對一種狀態的描述,但「喪家狗」在倫理意義上卻是罵人的。用這個做書名,真是莫名其妙!他還對季宗慈說,嚴格說來,即便在生物學意義上,「犬」和「狗」也是不一樣的。《說文解字》說得很清楚,「犬,狗之有懸蹄者也。」犬有五趾,與人一樣,而狗只有四趾。犬的第五趾平時懸著,不著地。只有在奔跑或者搏擊的時候,第五趾才會派上用場。他對季宗慈說,如果你真的喜歡這個書名,就把「喪家狗」改成「喪家犬」。

這會,他聽到這名聽眾說:「犬非狗。狗屁,總不能說犬屁吧?」

因為對方號稱是開計程車的,所以朗月說道:「這位司機朋友,犬非狗,那麼犬是什麼呢?」

對方說:「狗是犬的一種。假如政府有令,殺天下之狗,那並不是要把天下的犬都殺光。軍犬就不能殺。」

應物兄說:「你說得對。犬,狗之有懸蹄者也——」

但對方很快就說:「這是許慎的話。許慎認為,先為『狗』字,後有『犬』字,所以犬只是狗的一種,所謂『狗之有懸蹄者也』。但他弄錯了。甲骨文中只有『犬』字,沒有『狗』字。退一步講,即便犬是狗,它指的也是大狗。《爾雅》里說,『未成毫,狗』。還沒有長毛的小崽子才叫狗,就像『駒』說的是小毛驢、小馬駒。應物兄先生,你認為,孔子是一條還在吃奶的小狗嗎?」

可以肯定,這個人不是計程車司機。他問了一句:「這位朋友,您是做什麼的?您說得太好了。我們下來可以交流一下。我看您不像是開出租的。」他試圖從對方的聲音中聽出對方的年齡。這個人似乎感冒了,鼻子發齉。如果對方是個年輕人,他倒想招進來做自己的學生。

「你說對了,我不是開出租的,我是給別人抬轎子的。」對方說。

朗月提醒了一句:「對不起,這位朋友,兩分鐘時間已經超了。」

應物兄是愛才的,他對朗月說:「請再給他兩分鐘時間。」

那人說他現在就在毛驢車和林肯車相撞現場,正在等著交警疏通道路。「我想問一句,」那個人說道,「孟子什麼時候說過『食色,性也』?這話怎麼會是孟子說的呢?分明是與孟子同時代的告子說的。犯下如此低級錯誤的人,也算著名儒學家?」

應物兄這才感到對方不懷好意。他趕緊解釋說:「剛才確實說得不夠嚴謹,孟子二字應該帶上書名號。因為做的是對話節目,為了簡潔起見,才這麼說的。不過,我還是要感謝您的提醒。聽得出來,您是個專家。」

那個人根本不領他的情,繼續說道:「你的書里也提到這句話,也沒帶書名號。這又如何解釋?」

他只好認錯了,說:「這是我的錯。我應該再看一遍校樣。謝謝您的指正。」

那個人接著又說:「還有,你的書里多次提到偉哥。孔子跟偉哥有關係嗎?你到底是談孔子,還是談偉哥?灑狗血嘛。你是不是擔心,不灑狗血人們就聞不到味?聞不到味,就不會圍過來看你賣的是什麼膏藥?當然了,灑不灑狗血,那是你的自由。但你把狗血噴到別人臉上,又算怎麼一回事呢?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應物兄先生,你是不是也該——」

沒等那人把話說完,朗月就把電話掐了,然後她把責任推給了對方:「電話怎麼斷了?這位幸運聽眾的信號好像出了點問題。好了,剛好有別的聽眾打進來電話——」此時,我們的應物兄已經被那個人問得滿

頭大汗。她斜過身來,遞給他一包濕紙巾,同時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當她恢復坐姿的時候,她的馬尾辮就像鐘擺一樣晃了過來,掃到了他的臉上,有一綹頭髮掃到了他的嘴角。那個時候,他正在舔嘴唇呢,所以也剛好舔到了她的頭髮。

其實她並沒有像她所說的那樣立即去接聽電話,而是先放了一段音樂。在演播廳里,反倒是聽不見音樂的,除非你戴上耳機。那是後台的工作人員通過另外的渠道插播進來的。她一直戴著耳機,為的是與工作人員保持聯繫。她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道:「什麼樣的聽眾都有。上次的嘉賓,被聽眾訓得心臟病都要犯了。從此我們都不得不準備速效救心丸。但我相信您能夠挺住。」

「人家說得也有道理。」

「一會,我請你出去撮一頓,為你壓驚。」

「撮一頓」是本草地區方言,意思是聚餐。莫非她也是本草人?如果不是,那就說明她已經提前做了功課,知道他的老家在本草。他想,她大概確實如季宗慈所說,已經看完了他的書。他對她頓時產生了信賴感。正是由於這個信賴感,接下來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她突然說,她看到了一則報道,報道中說他在書中逐條反駁了《〈論語〉與心得》。又說,她已經聽說了,作者心得女士通過他們共同的朋友捎話,要跟他面談一次,好當面向他請教。哦,他還不知道,那個報道的始作俑者此時就坐在玻璃隔板後面。沒錯,這就是季宗慈乾的。

「啊?這本書我從未看過,又怎麼反駁呢?」

「是嗎?」她吃驚地問,「那你知道作者心得嗎?」

「聽說過。我也上網嘛,也看報嘛。出於對同行的尊重,我不便評論。」

「那你總看過心得的節目吧?」

他承認,他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心得,也看到過別人對心得的批評,說她的知識性錯誤過於扎眼。不過,此人並不是專門研究《論語》的專家,你不能用專家的標準去要求她。她把《論語》當成了心靈雞湯,這也沒什麼不好。她對孔子思想的普及還是有貢獻的。他說:「我只是不喜歡心得夸夸其談的風格。」

她食指托腮,用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他回想著電視上心得的形象就有話說了。他的腦子裡有個開關,有個頻道,一旦打開,各種想法就會紛至沓來,嘴巴也就滔滔不絕。他本來不該這樣的,因為喬木先生早就提醒過他,要管住自己的舌頭,但在這個演播室里,他暫時把這個提醒忘到腦後了。他聽見自己說:「眾所周知,所有的拳擊手都把對方看成敵人,都是在用拳頭教育對方,比的是誰的胳膊粗,誰的拳頭硬。而所有的辯手,都是通過抽籤來確定自己的文化立場的。如果一場辯論賽的直播時間是四十分鐘,那麼,辯手保持那個立場的時間就是四十分鐘。你認為同性戀者可以結婚嗎?正方是

可以,反方是不可以,請抽籤。如果你抽中的是正方,即便你在生活中一看見同性戀者就起雞皮疙瘩,你也必須引經據典,認為他們或者她們應該結婚,《聖經》和《論語》中並沒有反對同性戀婚姻嘛。古今中外很多偉大的詩人、偉大的藝術家當中,都不乏同性戀者。我們之所以能夠享受那些偉大的藝術成果,就是因為他們和她們是同性戀者。他們和她們用語言和身體表達了人性的豐富性。」

「如果抽的是反方呢?」她問。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嘍。即便你本人就是同性戀者,即便你走進辯論賽直播廳的時候,剛給同性戀人打過電話,試圖通過那些綿綿情話來緩解自己的緊張,此時你也必須一口咬定那是一種變態行為。《聖經》或者《論語》從來都沒有說過同性戀是可以容忍的。古今中外的藝術家當中,確實不乏同性戀者,但他們創造出來的藝術總是帶著病態。什麼人類情感的豐富性?完全是一派胡言。當殺人犯舉起刀子的時候,刀鋒上同樣閃爍著人性的豐富性,但只要我們在場,我們就有必要撲上前去,奪走刀子。」

他說得激動起來,右手不由自主地舞動著,既像揮刀,又像奪刀。

「應物兄太謙虛了。那麼,你怎麼看待中天揚呢?」

「中先生?我們曾在武漢見過面。他口才很好,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正站在歷史和現實、正劇和喜劇、傳說和新聞、宗教與世俗的交會點上發言。他好像同時踏入了幾條河流。」他也補充了一句,「這當然也是本

事,可惜我學不來。」

她又讓導播接進了一個電話。不過,那個人只說了一句感謝的話,她就朝著身後打了一個響指。那其實是一個暗號,意思是提醒導播再換一個聽眾。她耳朵很尖,因為她立即聽出對方就是剛才那個把他搞得滿頭大汗的聽眾。她做得很巧妙,對著話筒說:「怎麼回事?這位朋友怎麼不說話了?看來是信號問題。應物兄的時間很寶貴,還有很多聽眾希望和應物兄討論問題。我們這就接通下一位觀眾。」說完這話,她又湊到他耳邊,說:「這個聽眾,入戲太深了。」

誰能想到呢?反正應物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名聽眾就是費鳴。

做完節目已經是凌晨一點半了。他真的有點餓了,肚子在咕咕叫。她說:「說好了,我要請你吃飯的。今天我學了很多知識。你大概不知道,心得也曾是我的嘉賓,就坐在你剛才的位置。她還勸我把頭髮剪短呢。」

季宗慈說:「朗月,再把心得請來一次,讓她談談這本書。」

「你以為心得是好請的嗎?我們的預算很緊張的。」

季宗慈說:「經費問題,你別考慮。我可以贊助一下。」

「那也得看看人家有沒有檔期。」

他知道季宗慈是想挑起他和心得的戰爭。他當然不想這麼做。於是他換了個話題,「朗月,你的馬尾辮千萬別剪。又簡潔又典雅,打理起來也方便。」

「方便?這是韓式的。做一次,麻煩得很。」

馬尾辮還分韓式與中式?以前,滿大街都是馬尾辮。不會是韓國搶先把它當成專利註冊了吧?不過,再看的時候,他果然覺得那是升級版的馬尾辮:頭髮顯然是燙過的,很蓬鬆,頭髮遮住了耳朵,只露出了白凈的耳垂。她的耳垂上戴著鑽石耳環。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給喬姍姍買過一對鑽石耳環。

他們一起下樓。在電梯里,季宗慈問朗月:「你真的曾拜心得為師嗎?」

「是啊,不過,我也可以拜應先生為師啊。」

「朗月說笑了。」

「應先生,這裡沒有外人,您可以說真話了。您真的沒看過心得老師的書?」

「在書店翻過,只看了半頁。因為第一句話她就錯得離譜。她說,宋代開國宰相趙普曾經標榜過,自己是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宋代開國宰相是誰?范質、王溥和魏仁浦。趙普是開國四年後才當上宰相的。」

「你們這些學者是站在研究角度看問題,她是站在普及角度看問題。」

「世界上有哪個問題,從研究角度看是錯的,從普及角度看是對的?」

「看來,我真得拜您為師了。」

他當然不會把這話放在心上。這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門外。果然下雪了,而且下得正緊。院子里的車輛已被大雪弄得圓鼓輪墩。他們一共六個人,包括導播和一個現場工作人員。她讓他上了她的車,說還有些問題需要請教。季宗慈開車帶著她的同事跟在後面。

「方向盤太冷了,手都要凍上去了。」她說。

她把右手伸向他。按他的理解,她那是撒嬌。如果他不抓住她的手,那就顯得太不解風情了。他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並不冷,反而熱乎乎的。她並沒有把手抽回去,他也沒有把手拿開。她單手開車,車開得很快。她還叼上了一支煙,等著他給她點上。「你也可以抽。」

後來他們坐到了一個粥店裡。她說喝粥養胃。他們點了海鮮粥、百合粥、紅薯粥、紅豆粥、薏米粥、杏仁粥,等等。後來,當事情弄得不可收拾的時候,他會經常想起那一桌粥。他的生活之所以亂成一鍋粥,好像就是從那個粥店開始的。喝粥的時候,他的腳脖子突然變得冰涼,就像被燙了一下。原來,是她靴筒上的雪融化了,滴到了他的腳脖子

上。那冰涼的感覺正從腳脖子向腳面、向腳弓漫延。她是故意的嗎?好像不是。他把腳挪開了。但他隨即感到,她的靴子又貼了過來。他頓時心慌意亂,只顧埋頭喝粥。

她卻開起了玩笑:「慢點喝,別把嘴燙壞了,我們可都是靠嘴吃飯的。」

「不好意思,確實有點餓了。」

她說:「老師餓了,學生管飽。」

他感到她把靴子挪開了。我可能誤解了她。對自己的胡思亂想,他有點不好意思。又一碗粥端上來了,是鮑魚粥,她從侍者手裡接過來,放到了他的面前。

「喝不完了。」他說。

「那我替你分一點。」她拿起勺子,用左手從那隻碗里舀粥,同時有意地把切成豌豆大小的鮑魚留下了。她翹起的無名指上戴著鑽石婚戒。他想起一個古老的說法: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根血管是跟心臟聯繫在一起的,離心最近,婚戒戴在那裡,意味著心心相連。他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問:「朗月,你先生是做什麼的?」問過之後,他就後悔了,覺得不該打聽別人的私生活。

「他?開飛機的。今天去了日本。」

「開飛機的?好啊,小夥子一定很帥。」他說。

「不是去土耳其了嗎?我還要他給我捎一隻海泡石煙斗呢。」同事詫異。

「不是去了日本就是去了土耳其。」她說。

這個姓竇的同事是個好賭之人,吃飯的時候也通過手機與朋友在賭球。現在他要求有人和他賭一下,朗月的丈夫到底是去了日本,還是去了土耳其。朗月沒有參與。另外幾個人,包括季宗慈都說去了土耳其。那傢伙不高興了,說:「不行,必須有人賭去了日本。不然,我們怎麼賭啊?」

應物兄說:「好吧,我賭他去了日本。」

「好,就賭那個海泡石煙斗。你贏了,我送給你。你輸了,再給我買一個。」

「別跟他賭!」朗月說,「他們是朋友。我先生去了哪裡,他比我還清楚。」

「我覺得他應該去了日本。」

「為什麼?」

「因為這樣才能湊成一個對子:本日飛機飛日本,朗月當空當月朗。要是去土耳其,就湊不成對子了。」他之所以這麼說,其實是表示對她的婉轉拒絕。

姓竇的當場給朗月的丈夫打了個電話。果然是在土耳其。朗月接過手機,說:「我們剛錄完節目。小竇想提醒你,別忘了他的海泡石煙斗。」

這時候,另一個工作人員在和季宗慈談論合同的事。季宗慈已經和電台簽約,將要整理出版這檔節目的對話稿,書名暫定為《午夜情譚》。她也就順便告訴應物兄,速記員已經把本期的訪談整理成了文字,包括觀眾的提問。她說:「我用微信發給你,你補充整理完之後發給我。」他們互相加了微信。

她的微信名叫「朗月當空照」。他說:「這個名字有意思。」

「我的同伴清風,微信名叫『清風在側畔』,都是陳台起的。」他們的台長叫陳習武,曾發來聘書,讓他和喬姍姍共同出任一個名叫「家和萬事興」的夫妻朗誦比賽的評委,但被他們不約而同地拒絕了。

「你們台長很有情調啊。」他說。

「誰說不是呢。」她說。

「合同上寫明了,凡是和嘉賓說過話的幸運聽眾,也都有稿費。」姓

竇的同事對季宗慈說,「咱們賭一下,今天哪個聽眾,會買十本以上的書。」

她把對話稿發過來了。每個幸運聽眾,都是以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註明的。他覺得其中一個號碼非常熟悉,就是朗月說的那個「入戲太深」的聽眾的電話——那個人的話整理出來足有兩千字。他把那個號碼輸入了手機。最後兩個數字還沒有輸進去,他已經覺得,那好像是費鳴的號碼。

手機屏幕上果然跳出了兩個字:鳴兒。

[1] 馬克斯·舍勒(Max Scheler,1874—1928),德國著名現象學哲學家。

[2] 誰怕誰。

[3] 見《詩經·邶風·靜女》。

[4] 見〔唐〕韋莊《菩薩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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