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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所屬書籍: 千秋

看到狐鹿估倒下的那一刻,玉生煙先是狂喜,而後駭然。

因為他很清楚,狐鹿估不是常人,他武功蓋世,幾乎稱得上天下第一人,師尊再厲害,能將狐鹿估放倒,他自己必然不會毫髮無傷。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迫不及待想過去看看師尊,但應悔峰與此處的距離,卻是他無論如何也跨越不了的。

當玉生煙正準備下山時,一道人影卻比他更快。

是沈嶠。

玉生煙張大嘴巴看著沈嶠直接從此處騰空而起,掠至對峰,御風而行,與神仙彷彿。

幾欲噴薄而出的叫喊被生生扼殺在喉嚨里,他如在場眾人一般,只能瞠目結舌地目送沈嶠飄向對面的應悔峰。

確切地說,還真是用飄的。

山峰頂上罡風凜冽,饒是站著不動,他們都被吹得衣袍獵獵作響,若非身有武功,換作尋常人在這裡,若不緊緊攀住樹榦,怕早就被風吹跑了,但像王氏兄弟這樣的,身處一群高手之中,也不得不時時刻刻都暗自運起內力,穩固身形,以免一不小心真被風吹跑了。

然而狂烈風勢之中,沈嶠衣袂飄揚,一步步朝對峰飄去,看似極慢,實則又很快,從這頭到那頭,竟生生跨越了常人無法逾越的距離!

單就這份輕功而言,怕是天下已經少有人能及了罷,恐怕比師尊還要略勝一籌啊。

玉生煙如是想道,下一刻,他猛地醒神,憶起自己的初衷,便要往山下而去。

這時又有一人搶在他前面,動作比他還要快上三分,那麼陡峭的山路,對方卻如履平地,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內。

方才上來的時候,玉生煙就已經看見段文鴦,但雙方師父在交手,兩人也無心衝突,此時段文鴦眼見狐鹿估倒下,自然心急如焚,趕著過去。

玉生煙曾聽說,段文鴦幼時在突厥備受輕視,因被狐鹿估相中,拜入對方門下,境遇方才大為改觀,所以段氏雖野心勃勃,卻事師甚孝,但玉生煙此刻的心情,其實也沒比段文鴦平靜多少,兩人一前一後下了山,又到了應悔峰山腳,正要繼續往上,便見沈嶠背著晏無師遙遙下來了。

「沈道長!」玉生煙喊了一聲,趕忙迎上去。

他看見趴在沈嶠背上的晏無師,後者緊閉雙目,面色透著一股死灰,玉生煙愀然變色:「師尊!」

「回去再說。」沈嶠只說了四個字。

「沈道長!」段文鴦喊住他,「敢問我師尊如何了?」

沈嶠看了他一眼:「我方才只顧著將晏宗主帶下來,一時未來得及關照令師,並不太清楚。」

段文鴦無話可說,那一瞬間,他甚至疑心沈嶠會不會趁人之危直接將自己師父置於死地,反正當時應悔峰上只有他們三人,誰也不會知道真相,但這個念頭才剛剛閃過,就被段文鴦否決了,雖然大家立場各異,然而連段文鴦也不能不承認,以沈嶠的人品,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有些人雖然註定無法成為朋友,但他的品行,卻連敵人都無法指摘,這也許說的就是沈嶠。

所以他最終沒有出聲,而是望著沈嶠他們的身影遠去,轉身掠向山上。

玉生煙無暇去注意對方,他緊緊跟在沈嶠後面,直至回到別莊。

晏無師在旁人眼中,素來是厲害無比的,管家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原本歡天喜地地迎出來,此時也嚇得不輕。

玉生煙大著膽子摸了摸晏無師的手,差點魂飛魄散:「怎、怎麼是涼的?!」

沈嶠道:「他受傷太重,我寫個方子,你馬上去抓三幅葯過來,小火慢煎,四碗水煮作一碗,每日兩次。」

玉生煙連忙應下,他知道玄都山傳承幾百年,總有些不外傳的救命方子,這是皇宮大內都比不上的。

沈嶠背著晏無師進屋,小心翼翼將他放下,把脈,寫方子,喂葯,一切不假他人之手。

或許是沈嶠開的方子起了作用,或許是晏無師體內運轉的心法起了作用,三天之後,他終於醒了過來。

「師尊!」玉生煙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葯進來,見狀不由大喜出聲。

順帶令旁邊撐著額頭小憩的沈嶠也驚醒過來。

晏無師睜開眼,見徒弟要扶起自己喂葯,便道:「你出去。」

玉生煙:「啊?」

他反應不算慢,忙看了沈嶠一眼。

沈嶠頷首:「你出去罷,我來。」

玉生煙又看了自家師尊一眼。

後者打從醒來,視線幾乎就黏在沈嶠身上,沒分半點給他。

玉生煙忽然冒出一絲近似於「無根小草凄風苦雨」的心酸,將碗遞給沈嶠,便默默退下了。

沈嶠沒注意到他的心情,他舀了一勺湯藥遞向晏無師,這個動作做了三天,已經非常熟悉。

「你覺得如何?」沈嶠問道。

「還好。」晏無師懶懶道,若非臉色有些差,從他的姿勢神情來看,完全不似一個傷患。

沈嶠:「你的脈象已經漸趨平穩,不過還有些虛弱,得慢慢調理,看來你的魔心破綻的確已經悉數修復了,否則……」

他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否則只怕現在能夠下山的就不是晏無師,而是狐鹿估了。

二十年前的狐鹿估險險敗於祁鳳閣之手,二十年後的他實力只會更強,晏無師與之決戰,其實是抱著很大的風險的,就算最後時刻他看破對方破綻,但兩人內力相差彷彿,硬碰硬只能有一個結果:你死我亡。

若沈嶠不從應悔峰直接過去,而是先下山再上另一座山,這中間耗去的工夫,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也許晏無師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晏無師朝他柔柔一笑:「阿嶠,你還記不記得你之前說過的話?你說只要我醒過來,你做什麼都可以的。」

沈嶠伸過去的手在半空頓住:「那只是我情急之下說的話……」

晏無師涼涼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沈嶠無可奈何:「那你想如何?」

晏無師:「葯太苦了。」

可憐沈道長心性純良,還未反應過來:「那我去要些蜜糖?」

晏無師搖搖頭,忽然伸手接過碗,仰頭一飲而盡,然後直接抓住沈嶠的衣襟扯過來,精準無誤印上對方的唇。

沈嶠睜大眼,下意識就要推開他,但晏無師摟得很緊,如果要出力,難免會傷到對方……

就是這麼一會兒猶豫的工夫,晏無師已將久違而念念不忘的唇舌味道都品嘗了一遍。

「唔嗯——」

帶了些藥味的苦澀津液強迫性地侵入口腔,沈嶠一時心軟以致領地盡失,此刻被捉住雙手,重心後傾,對方則得寸進尺壓上來,因為腰肢無法承受兩人的重量,沈嶠不能不微微挺腰,下巴上抬,承接不住的津液順著嘴角溢出來,順著白皙漂亮的頸子蜿蜒而下。

等沈嶠回過神推開對方的時候,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形容已經很是狼狽。

鬢髮因廝磨而微亂,雙目含水濕潤,宛若一潭碧泉,雙頰紅暈未退,嘴唇也明顯紅腫,再加上這樣的容貌——

活生生就是被登徒子輕薄之後的情景。

但苦主沒能找登徒子算賬,因為登徒子正捂著胸口緊皺眉頭,低低呻、吟:「好痛……」

沈嶠:「……」

晏無師嘆了口氣:「方才用氣過度,一提氣就胸口疼,看來要休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了。」

這簡直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又可稱為恬不知恥!

沈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怎麼受了傷還不知自重!」

還不如像前幾日那樣昏迷不醒的好。

晏無師意味深長:「是你說只要我醒過來,做什麼都可以的,怎麼親一親就不行了?你是道門中人,最重諾言,既然什麼都做得,這件事又不違背你的俠義,自然也是可以的,對不對?」

論辯才,一百個沈嶠加起來也不會是晏無師的對手。

「……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葯也可以不用喝了,就這麼靜養著罷!」

美人嗔怒也別有一番風情,晏無師笑吟吟地欣賞,只覺對方全身上下無處不好看。

沈嶠吃了一回虧,再不肯近身喂葯,不讓對方找到任何借口機會,之後每天也只是站在門口看上幾眼就走。

如此又是幾日過去,外面的消息陸陸續續傳了回來。

狐鹿估的確是死了,段文鴦將人帶回突厥安葬,但江湖傳聞,晏無師其實在那一戰里也傷重而死了,只因一早被沈嶠帶走,所以才死不見屍。

別莊里的人自然知道,晏無師並沒有死,雖說下山的時候只有一口氣,但因為他自己能耐大,加上沈嶠的傾力救助,原本踩進陰陽界奈何橋的那一隻腳又縮了回來。

但外面的人並不知道,一群守在半步峰下等結果的人,眼看著沈嶠將人背下來,又眼看著玉生煙的臉色如喪考妣,又久等不到浣月宗的人出面澄清,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晏無師也一命嗚呼了。

有些不信邪的,還跑去詢問當時有幸在場觀戰的高手,像汝鄢克惠與易辟塵這種等級的宗師的意見,自然更為人看重。

但聽說汝鄢克惠並未對兩人生死發表什麼意見,只道狐鹿估與晏無師俱為當今天下有數的高手,自己很佩服云云。

而易辟塵的答覆則比較明確,他認為雙方勢均力敵,兩敗俱傷,恐怕誰也落不到好。

許多人受其引導,越發確信晏無師已經死了。

那麼,既然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都死了,那麼現在江湖上最厲害的是誰?

更重要的是,賭坊里的那些盤口,到底要怎麼個開法?

先前也不是沒有押兩敗俱傷,雙雙送命的,可那畢竟是另闢蹊徑,一般人都不會想到要押這個,賠率高達三十七,也就是說,若押上一兩,最後就能得三十七兩。

據說撫寧縣不少賭坊因此元氣大傷,紛紛倒閉,其中有個叫洗星客的,卻發了大財,一夜之間成了富翁。

洗星客是誰?無人得知。

「師尊。」玉生煙進了屋子,將手中賬目雙手奉上。「這是我們這次贏來的錢,共計五萬餘兩。」

這五萬餘兩,幾乎是將撫寧縣所有賭坊的底子都掏空了,恐怕一年之內,沒人再敢在撫寧縣開賭坊了。

玉生煙笑道:「外頭都在猜洗星客是誰,這其實有什麼難猜的,浣月洗星,不是一想就知道了嗎?只是等您以後再露面,那些人怕是要氣死了!」

氣死也沒用,盤口是他們自己開的,注也是他們自己下的,難不成還敢上門來找浣月宗的麻煩,豈不是活膩了?

晏無師嗯了一聲,並沒有太將這個數目放在心上:「阿嶠呢?」

玉生煙:「沈道長在院子里練劍,他好像想去長安。」

晏無師向他招手:「無妨,你過來。」

對著附耳過來的徒弟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玉生煙連連點頭:「弟子這就去辦!」

晏無師:「還有,從這五萬兩里拿出一萬兩,給純陽觀送去。」

玉生煙會意:「是!」

易辟塵那句話豈是胡亂開口的?再不食人間煙火的道觀也要生存,易辟塵只不過含糊其辭,說了句引人遐想的話,就幫晏無師贏了賭局,順帶給自家道觀賺了一萬兩,此乃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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