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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焰與力

所屬書籍: 龍族2 悼亡者之瞳

    1、封神之路

    此刻在潤德大廈里迂迴奔跑拖住保安的卡塞爾學院校工們的眼裡,那輛車身上有「聯邦快遞」標誌的廂式貨車忽然亮起大燈,燈光刺破雨幕的瞬間,他老舊的引擎發出可怕的噪音,令人頭皮發麻。就像一個老人在他乾癟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氣,預備讓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計成本地發力。廂(這裡有錯別字)式貨車猛然加速,衝破鋁合金骨架支撐的玻璃幕牆,帶著漫天飛舞的玻璃渣,撞在門廳里那根極其堅固的楔形承重柱上。

    引擎火花四濺,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處瀰漫,滿是雨水的前擋風玻璃也在一瞬間分崩離析。

    整個大廈都為之震動,像是激勵了一場小規模的地震。更大的震動是在校工,們的心裡,駕駛室里黑洞洞的,瞬間火花閃滅,空無一人。

    他們這時候才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情,第一個校工走向潤德大廈前門的時候,那輛老廂(這裡字變回來了)式貨車也悄無聲息地發動了,慢悠悠地圍繞著潤德大廈行駛。

    而他們全體九人都在大廈內執行任務,那輛車的鑰匙還在某個小工的口袋裡。在行動開始後的1分50秒里,在底商里亂成一團的時候,這兩無人駕駛的廂(又錯了)式貨車一直圍繞著潤德大廈A座行駛,就像一隻野獸圍繞著獵物轉圈,尋找著進攻的機會。

    一輛沒有一絲人氣的廂(這個字好會變)式貨車,一直試圖狩獵人類。

    已經無法顧及「盡量不要顯露身份」的原則了,在廂式貨車撞碎玻璃幕牆的瞬間,一個高大的人影從二樓飛躍而下,豹子般突前,把兩名目瞪口呆的警衛從廂式貨車行進的線路上拉開,扔向一旁,而在僅僅一秒鐘前,這個徒手擒拿令兩名保安干本沒有反應時間的魁梧男人被一群持電警棍的保安追得滿樓亂竄,一絲反抗的意圖都沒有,像個神經不正常的外國遊客。也無法顧及「不得使用武器」的原則了,發現駕駛室中沒有人的瞬間,一名校工抽出了藏在口袋裡的照明彈發射槍,這是行動中僅有的幾件可以勉強稱得上武器的裝備,在行動失敗的情況下用來告知同伴撤退的方向。他跪姿發射,一枚耀眼的紅色信號彈平射出去,從廂式貨車擋風玻璃破碎的正面射入。

    巨大的後坐力把推舉250磅的前海軍陸戰隊隊員掀翻在地,而那沒「信號彈」帶著刺耳的尖嘯聲鑽透了廂式貨車的整個車身,

    飛`出`潤`德`大`廈`,`進`入`雨`幕`中`,`

    `場`中`心`的`後`現`代`

    鋁`合`金`雕`塑`溶`出`了`直`徑`2`0`C`M`的`空`洞`。`

    「裝備部的這群瘋子,這還能算是信號彈么?」吃發射槍的校工被這近乎微型火箭彈的玩意兒震驚了,這已經是卡塞爾學院裝備部的風格了,堪稱BT的改裝,極度強化的威力,以及語焉不詳的說明書。

    五個校工從四個不同的方向撲向廂式貨車,手持二氧化碳滅火器對著駕駛室噴射。旁人的眼裡,這些服飾風格非常山寨的外國遊客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動作整齊得就像是同一個人的分身。電火花熄滅,車頭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色粉末,這輛廂式貨車彷彿在西伯利亞的雪地里擱了幾年,漆黑的駕駛室里一片死寂。

    大概就算是鬼魂也抵擋不住微型火箭彈和滅火器的夾擊吧?校工們彼此對了眼神。

    一切都透著詭異,這輛廂式貨車的出現,把他們原本嚴絲合縫的計劃打亂了,但是他們的目標是楚子航能夠順利進入頂層,這輛廂式貨車並未能阻止楚子航。難道這一切只是隱藏在暗處的對手一場愚人節惡作劇?

    嘩嘩的雨聲中,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什麼東西吊在即將斷裂的鋼纜上。

    幾秒鐘之後,玻璃牆外一聲轟然巨響,數百公斤重的鐵制升降懸橋砸在柏油路面上,半截陷入地面里。又一次巨震讓那面倖存的玻璃幕牆出現了粗大的裂紋,強化玻璃終於承受不住這份可怕的壓力,裂紋自下而上地生長,一邊生長一邊向四面八方發散,就像是一株繁盛的樹,當整面玻璃幕牆再也支撐不住的時候,成千上萬玻璃碎片向雨中散落。

    「隊長!」一名校工想起了什麼,臉上失色。

    廂式貨車準確的一擊,震波沿著堅實的承重柱上傳,震動了整個大廈,令正在急速上升的懸橋失控墜落,按照他們的計劃,楚子航應該正好到達懸橋的位置……那輛無人駕駛的廂式貨車,已不可思議的方式截擊了去往頂層的楚子航。

    楚子航緊緊睇抓住鋼纜,這根鋼纜崩裂的瞬間,他在下落的懸橋上起跳,抓住了鋼纜的上半段。

    他仰起頭,陰霾的天空里大雨傾盆,落入他的眼睛裡。那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他看著下雨的天空,想到的是整個天空映在他瞳孔的倒影。整個天空的雨水都是從天心的一點灑落,都會落入他的眼睛。哪種感覺是神一般俯瞰世界,或者,藉助神的眼睛去看世界。

    新鮮的感覺讓人驚喜,脫胎換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凍後的大河,每個細胞如春芽班放肆地、用盡全力地呼吸。無窮無盡的力量,沿著肌肉和筋脈無聲地傳遞。

    不是第一次體會這種感覺,品嘗「禁忌」之酒的快感。

    卡塞爾學院(血統戒律)第一條,「一切以物理和精神手段提升混血種血統純度的操作均為絕對禁忌,認為對血統的改變將導致不可預知的後果!」

    他在一瞬間選擇了爆血,即便明知道這是學院最大的禁忌。

    以精神手段在瞬間提升血統純度的技術,在工業時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讓族(不會打這個)以混血種的身體獲得接近純血龍族的力量。但是掌握這個秘密的家族均沒有留下後(不會打),秘密也失去傳承,直到20世紀初,密黨的新銳團體「獅心會」重現了這種技術,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輩而確立了新一代領袖的地位。

    即便在凱撒·加圖索的領導下的「學生會」迅速地強大起來,但是在社員中居於頂峰的仍舊是獅心會,因為這個學院最古老的組織里,仍舊保存這獨屬社團的秘密日誌。包含這混血種歷史的諸多密辛。以及20世紀初師團在」血統強化「上的研究。

    而楚子航,是獅心會長。

    嘗試過這種禁忌技術的人會發現它根本就說不上深奧,更無所謂艱苦的學習和磨練。對於血統純度足夠的混血種,它非常簡單,只要你願意,隨時能引發那份隱藏在血統深處的力量,體會脫胎換骨般的欣喜。像是你身體里原本就藏著一隻獅子,你只要願意解開束縛獅子的陳索。你就獲得它的力量。而束縛這份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獅心會」。LionheartSocitey,最初的寓意就是「釋放獅子心的社團」。

    阻止楚子航釋放那顆獅子般的心,除了校規,就是對那巨大力量的敬畏。

    巨大到可能失去控制!

    楚子航單手發力,身體如擺脫了地心引力那樣上升,從破碎的玻璃窗重新躍入11樓。那些在言靈鼓舞下躁動不安的保安正試圖把頭探出窗口向下觀望,面對忽然出現在面前的楚子航,不但不慌亂,反而流露出驚喜、紛紛嘬緊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則從腰間借下了鐵鏈。

    楚子航環視周圍,雙眼沒有聚焦,他根本沒有看那些凶神惡煞的保安。他眼裡沒有這些螻蟻一樣的東西神俯視世界的話。會凝視每個路人么?當你掌握了輕易把一個個體毀滅成灰的力量,還會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

    「你」。楚子航擒下始終戴著的墨鏡扔在地上。伸手指向保安中的一人。那是個不起眼的小個子。帽檐低低地壓下,掩蓋了自己的面容。

    「我」?小個子不由自主地回答。

    他根本不想回答,回答了就會暴露身份。但是他隔著濃霧看見了楚子航的眼睛——灼目的黃金瞳。那是居高臨下的視線,帶著無可言喻的威壓,彷彿又一隻手捏著他的心臟,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臟就會被捏碎。

    「你。」楚子航再次說,踏上一步。

    威壓再次提升,排山倒海一樣往小個子壓了過去。魚死,或者網破,小個子的吟誦聲忽然高亢起來,言靈的領域瞬間膨脹。他的吟誦因為驚懼而帶著破音,但是驚懼也讓他被黃金瞳束縛住的精神狂躁地掙紮起來,小個子的雙手雙腳都在劇烈地哆嗦,在黃金瞳的籠罩下他原本全身乏力,但是此刻這隻白蛛網纏繞的獵物即將脫出控制。

    王之侍的領域內,保安們全身皮膚沁出鮮血的血珠,身體機能已經被強化到極致,血壓過高致使毛細血管紛紛破裂。他們再次躍起,把電警棍高舉過頂,蛛絲一樣的靜電再次纏繞在電警棍之間。完全沒有死角的進攻,同時從四面八方到來。

    楚子航站在原地,他的全身上下只動了一個地方——嘴唇。沒有人聽清楚楚子航說了什麼,那不是吟誦,甚至根本不是一句話,沒有任何節奏。

    似乎只有一個音節——「破!」

    那一瞬間,楚子航說出的居然像是一個漢字,「破」。

    肉眼清晰可見的微光在他的眉心處閃現,隨即,它幾百幾千倍地膨脹起來。那是「領域」,龍族言靈的領域,楚子航以一個「破」字發出了「言靈.君焰」!

    大量的熱在狹小的空間中釋放,儘管最初只是最初形態的「君焰」,但是溫度在短到零點零幾秒內達到了接近80度的高溫,高熱瞬間驅逐了瀰漫的霧氣,以楚子航為圓心,直徑兩米之內的巨大球形空間里,空氣恢復到完全透明,空間以外仍舊是濃郁的霧氣,領域的邊界清晰可見。同時被驅散的還有「言靈.王之侍」的效力,所有保安在進入君焰的領域的瞬間,身體機能的強化均被解除,他們好似從一場夢裡醒來,都驚恐地尖叫起來。

    言靈序列號的巨大差距,意味著血統的巨大差距,楚子航在釋放「君焰」的同時,強行中斷了「王之侍」。

    保安們無力地倒在楚子航左右,沒有一根警棍來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體,瞬間到來的高溫令他們的身體恆溫機能來不及反應,體溫急劇升高到40度以上,大腦立刻暫停工作。

    楚子航冷冷地看著小個子,嘴唇慢慢從「破」字的唇形上恢復原狀。

    「怎麼可能?」小個子驚恐地後退。被解除言靈的事情他可以理解,太大的血統差距能夠產生這種結果,但那個「破」字是怎麼回事?有中文的言靈么?有能用一個字發出的言靈么?

    他的腦海里蹦出一根念頭,那個念頭能解釋一切,但是他不敢相信,太匪夷所思……他學過一點佛教,【看不清】教說持誦經文可以積累功德,但是經文都很長,要念【】遍那不容易,於是真言宗說,佛陀入滅後八百年【】薩以七顆白芥子,打開象徵金剛界十六菩薩的南天【】丈鐵塔,從金剛薩陲學到了佛陀留下的大經。真言【】其他佛教宗派不同在於他們相信世界上存在所謂「真言」真實的語言直貫心靈,有通幽的力量,念誦真言的力量無與倫比,譬如誦讀《金剛般若無盡藏真言》一遍功德【】若誦讀《金剛經》九千遍,彷彿萬佛護法,因為【】金剛經都被壓縮在區區百十個字的真言里,那是秘密的語言,威力無盡的語言,為了防止世人貪念這浩瀚的力量,金剛薩陲才沒有輕易將它傳播於世,而是要禁錮在【】里。至今藏密的信徒們還會把「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刻在轉經筒上搖晃,每轉過一個圈便等若誦經千百遍,【】累無量的功德。

    真言,真正的語言,真正的……龍文!

    楚子航說的並不是一個「破」字,那是一段完整的需要至少幾十秒才能準備完成的龍文,被他壓縮到極致了出去,普通人眼裡他的嘴唇只是開合了一次,事實上他卻完成了每一個龍文發音。太快了,快得就像開槍太整齊乃至於幾百發子彈離膛只有一聲槍響!

    可能么?但他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他一面向後退一面在後腰裡摸索著那支黑市上買來的「黑星」,雖然自負於天賦的能力,但他還是帶著「槍」這種危險的東西防身,因為槍再危險畢竟還是人類造出來的,而天賦的能力卻不知道從何而來,讓他不敢100%地相信。他從未被逼到使用這支槍,這是第一次,天賦能力果然不可靠,失效的時候,死神的鐮刀已經卡住了後頸。

    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動,已經握住了小個子的手腕,他的手背上透出森然的鐵青色,隨著無聲地用力,小個子兩根腕骨同時折斷。楚子航把昏迷的小個子扔開,手已經完全變了形狀,骨骼暴突,細密的鐵青色鱗片覆蓋手背,尖銳的利爪罩在指甲上。

    幾秒鐘前這裡還滿是人,現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下,空氣中瀰漫著被灼燒的氣味和淡淡的血味,無處不是霧氣,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盡頭。

    楚子航扭頭看向背後的窗戶,窗外只有雨而沒有霧,透過雨幕他可以看見潤德大廈的B座。

    所有的霧都集中在這棟建築內部。

    入耳式對講機接通了,一樓校工焦急地呼叫,「隊長!隊長!報告位置!報告位置!」

    「那輛邁巴赫在哪裡?找到駕駛員。」對講機里傳來楚子航的聲音。

    負責呼叫的校工愣了一下,一瞬間他分辨不出那是不是楚子航,聲音應該很相似,卻又有什麼不同。那個很少有表情的「A」級別學員、獅心會會長其實不是多麼冷漠的一個人,更像是不很善於和人交流,他是個有禮貌的中國男孩,總是會禮節性地打招呼,說話聲音里也總帶著中國人特有的謙遜。

    但是此刻謙遜和禮節完全消失了,對講機里傳來的楚子航的聲音堅硬得如同鋼鐵,沒有一丁點溫度,完全是下命令的語氣,像一個成年的暴君,讓人不由得戰慄了一下。

    「這裡沒有邁巴赫,是我們的廂式貨車撞入了大廈,沒有駕駛員。」校工說著抬頭,「不知道怎麼了,這裡很大的霧氣……」

    廂式貨車撞入順德大廈時,所有校工都集中精神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沒有人注意到濃郁的霧氣漂浮在挑高屋頂的上方。此刻霧氣越來越濃郁了像是從頂棚石膏板里滲透出來的,慢慢地下壓,水汽濃度高得令人驚異,能摸到的所謂東西上都覆蓋著一層水膜。所有人面面相覷,甚至忘記了遮掩,這種狀況下人的思維遇到了障礙。

    「叮」的一聲,校工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電梯的聲音。直通頂層的貴賓電梯,那台電梯的鑰匙掌握在頂層唯一的商戶手裡,那是一柄機械鑰匙,連諾瑪也無法調度那台電梯,所以施奈德教授才制定出通過懸橋到達頂層的計劃。但是現在,那台電梯亮起了燈,顯示有客人進去了,樓層燈顯示它……急速地向頂樓升去。

    就像有人進去了,但沒有看見他。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向沒有駕駛員的廂式貨車,從這輛幽靈般的貨車出現開始,這棟大廈……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別自己嚇自己,是頂層的人操縱電梯要下來,封住了所有電梯口!」一名校工說。

    「說得對!」另一名校工點頭,「不存在什麼……看不見駕駛員這種事。」

    都是有微量龍族血統的混血種,因此有體能上的過人之處,都在海軍陸戰隊受過完整的訓練,經受過戰場的洗禮,不會輕易被假象迷惑。

    「不……在這台廂式貨車進來之前,這台電梯的樓層顯示位於頂層,它甚至沒有開門,絕對不是頂層的人把電梯叫上去的,只有三個可能,第一,電梯程序出了故障;第二,頂層的人跟我們開了個玩笑,他自己坐電梯降下來又升上去,強行不讓門打開;第三,有個鬼。你們相信哪一種?」一名校工低聲說。

    「見鬼!」有人說。

    「只怕你說對了。」

    「沒有邁巴赫?」楚子航使勁按住自己的額頭,頭忽然開始痛了,頭痛欲裂。

    這不是爆血的副作用,這種程度的爆血還不至於讓血管承受不了壓力。他開始分不清什麼是真的,那個瞬間,他清楚地看見下方有一輛邁巴赫,和多年前那輛一模一樣,撞入了潤德大廈,那一幕清晰地如同烙印在他腦子裡。

    「哧」的一聲,冰冷的水幕從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統自動開始噴水,也許是因為那次小規模的君焰讓系統察覺到了高溫。

    空蕩蕩的走廊,滿地的人形,濃密的霧氣,水從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水,怎麼回事?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裡。

    「隊長,有電梯上去了,有電梯上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在喊。

    但楚子航聽不清,他腦海中一片混亂,他下意識摘掉被水浸濕的耳塞扔掉(原文),摸索著牆壁尋找一個出口,腕錶還在工作,時間還剩下2分50秒,他還有認為沒有完成。背後傳來細微的聲音,他猛地扭頭,看到了那部可以到達任何樓層的貴賓電梯,這是它經過11樓的瞬間——耀眼的燈光從電梯門的夾縫中射出,像汽車前燈般明亮。

    「爸爸……」恍惚中,楚子航嘶啞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這是怎麼了?他不知道。從那輛邁巴赫出現,周圍的一切都悄無聲息地變了,滂沱的大雨、濃郁的霧氣、空氣中令人熟悉的氣味,都讓人聯想到許多年前,那條開不到頭的高架路上。那輛邁巴赫就像是一柄能切開時間的刀,把兩端時空生生地拼接在一起,這些年來不斷出現在楚子航夢裡的一切,就這麼在潤德大廈里,以一種扭曲的方式重現了。

    他始終不能確認,直到電梯經過11樓時,他清晰地嗅到那裡面透出的氣息,那種無法忘記的味道,就像是那個男人因為經常抽煙而總帶著焦味的手。

    死了的人是不會復活的吧?他真的是死了吧?已經永遠失去他了吧?錯覺,這些都是錯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像是個陷阱,不能被欺騙,必須儘快恢復清醒的意識!他想大吼來提醒自己。

    他其實不想提醒自己……

    他想要相信……

    他知道自己想相信什麼,那個晚上,那個上了報紙頭條的意外事件,沒有屍體。千分之一,也許萬分之一的可能,那個男人沒死。就算可能再小點……十萬分之一……一百萬分之一……或者千萬分之一……都沒關係,他都會相信。

    他已經失去了他一次,絕不要有第二次,萬億分之一可能的第二次失去,都不要有!

    他撲向前方,一團紅光里閃動的是「Exit」的標誌,外面似乎有人瘋狂的敲著門要衝進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捶門聲已經變得震耳欲聾。

    楚子航一腳踹開門,樓梯間里,慘白色的水銀燈下,那些似曾相識、卻又讓你永遠記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著,以沒有表情的臉迎接他,竊竊私語,和六年前的迎接儀式一模一樣。

    楚子航撕開「鮮花快遞」的外殼,那柄名為「村雨」、但按照歷史本不應該真實存在的刀握在了他手中。

    「一百年後,居然又有人走上封神之路啊!」樓梯間的陰影里,有人用帶笑的聲音說。

    |2|快遞抵達

    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行動終止!人員撤回!」曼施坦因猛地站起,「局面完全混亂了,這樣下去會驚動**的!」

    「我們可能無法終止行動了。」施奈德抓住麥克風,以防此刻的對話被線路中的其他人聽到,「楚子航……已經脫離行動計划了。」

    「脫離計劃?」曼施坦因愣住了,「什麼叫脫離計劃?」施奈德指了指大屏幕,屏幕上的潤德大廈剖面圖上,一個高速閃動的紅點出現了,正自下而上地移動。

    「這是我在楚子航身上安裝的信號源,我們隨時能夠定位他。」施奈德指著屏幕上的光點,「他已經到達15層,還在繼續上升》」

    「通往頂層的電梯不是要用鑰匙才能開啟么?」曼施坦因驚訝地說。

    「但他在走樓梯。」

    「走樓梯?他要從11層去26層!爬15層樓?」古德里安著急起來,「爬樓梯時間不夠,行動開始五分鐘後**就會趕到。如果我們的人被帶回去詢問怎麼解釋?說我們是好人,我們一切不那麼合法的行動都是為了對抗龍族保護地球?鬼才相信!」

    「閃動的頻率代表他的心跳,他現在心跳頻率已經達到每分鐘180次的極限,身體正在劇烈運動中,以他的體能,即使以和電梯同等的速度爬樓也不應該心跳得那麼快。但按照現在的速度,他會和電梯同時到達頂層。」

    施奈德額頭上都是冷汗,「我告誡過你們,楚子航不能和其他人配合。因此在三峽水庫的行動里,我沒有考慮派出有血統優勢的楚子航,而是贊成把凱撒?加圖索為首的學生會編入團隊。」他頓了頓,「他從心裡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一旦行動中出現意外,他就可能脫離計劃,轉而……」

    「轉而什麼?」古德里安追問。

    「轉而試圖獨立完成任務。」

    「你的意思是他準備自己侵入頂層取回材料?」古德里安吃了一驚。他們的對手是一個獵人團體,如果出動執行部的精銳,難度並不算高,但事發突然,他們出動的只是一名學生和校工,因此整個計劃經過「諾瑪」的反覆推演,各種意外和風險都被評估過,最終確定了九人團隊每個人的職責,這九個人在一起就是一部機器,每個人都是零件,精密的配合才能高速運轉。而此刻,有一枚零件脫離了這台機器,試圖獨立去完成整部機器的功能。

    這枚零件發瘋了。

    「他能做到。」施奈德低聲說,「如果我們不限定他使用何種手段……」

    「你在楚子航身上安裝了信號源?」曼施坦因看著施奈德的雙眼。

    施奈德緩緩地移開視線,避開曼施坦因的審視,看向窗外,「你們已經知道了他的言靈,學院也從未接受過血統濃度如此高的學生。是的,他的血統和言靈都很危險,雖然我是他的指導老師,我認可他的天賦,但是我必須對他持續監控。我在他身上安裝了信號源,而他不知道。」

    「安裝在哪裡?」

    「他有一顆臼齒是在學院的醫務部里補得,信號源就是在那是被植入臼齒里,上面用鈦合金的牙冠蓋住,X光都照不出來。」

    「見鬼,一個龍族血統純度那麼高的混血種,基因優秀的令人驚嘆,居然也會蛀牙。」古德里安按著額頭。

    「我得知他得了蛀牙的時候心裡居然有點輕鬆,」施奈德輕聲嘆了口氣,「這樣他才像個人類,人類本該是有缺陷的物種,會生病,會疼痛,會怯懦,雖然比起龍族基因來說似乎不夠完美,但是更加真實。」

    「很多宗教都說,神以自己的形象造人,人像神,但沒有神那麼完美。而完美基因,就是神的基因,神,」曼施坦因輕聲說,「不容於人。」

    古德里安點了點頭,「龍族以為他們是神,人在他們眼裡是可以隨便屠戮的羊群。這麼說來,神是人的敵人。」

    「這些我們都明白,」施奈德深深吸了口氣,氧氣面罩里傳出粗重的呼吸聲,令人能夠想像他的肺像是一具破爛的風箱被強行拉卡,「楚子航的龍族血統純度已經接近50%,就像一台快要跑爆表的摩托車,高純度的血統帶來頂級的天賦,也讓他比其他人更像龍族。」

    「對最鍾愛的學生,也保有這樣的心機,施奈德你讓我意外了。」曼施坦因低聲說。

    「曼施坦因,我聽說在三峽你沒有下水,對吧,所以你還沒有和真正的純血龍族面對面,那種『面對面』的感覺,就像你對面是死神,你們呼吸相通,你吸入的每一口氣,都是死神呼出來的。」施奈德深呼吸一口之後,摘下了自己的氧氣面罩。那是一張令人看一眼會做噩夢的臉,雙眼以下的皮膚全都是死灰色,那部分的血肉完全乾枯了,只剩了一層皮貼著骨頭,因此他沒有鼻翼也沒有嘴唇,漆黑的兩個鼻孔和暴漏於外的門齒,孤零零的鼻樑骨外翻,像是個細細的小丑鼻子。「我知道你的臉很醜,卻不知道這麼丑……難怪你要藏在面罩下。」古德里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你在說笑話么?可是我笑不出來。因為我至今無法忘記和他們……『面對面』的感覺,真像是噩夢,十一年前,在格陵蘭的冰海下,」施奈德說,「我必須時刻戴著氧氣面罩,因為我的肺泡90%以上都壞死了,我當時吸入它吐出的空氣,溫度是零下200度,你一輩子都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那麼冷的空氣,幾乎會液化。至於這張臉……其實我進入卡塞爾學院的時候也曾以『英俊』出名,但是那口呼吸一瞬間就讓我半張臉的肌肉全部壞死,我當時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皮膚像是紙片一樣剝落。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我的舌頭救了回來。

    施奈德重新戴上氧氣面罩,「你們現在明白我為何從一個龍族譜系系學的教授轉而成為執行部的負責人了吧?對於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負責人而言,所有的龍族,都是死敵,即便他曾經是……最親近的人!」他轉向古德里安,「你的學生路明非是卡塞爾學院唯一的『S』級學生,他的血統純度到現在都沒有結論,換句話說,它的危險級別還沒有被確認,你也應該在他身上設置信號源,以確保他在我們的掌控中。」

    「明非?他不用了吧?怎麼看他都是個人畜無害的好孩子啊!「古德里安撓了撓頭,不以為然。

    榮超抱緊那個班尼路的紙袋蜷縮在辦公室的角落,辦公室也是一片濃霧,消防裝置發瘋似的噴水。整棟樓的消防裝置都在噴水,把潤德大廈A座變成一個無處不是水的世界。燈黑了,漆黑一片,透骨的寒冷,侵入榮超的身體。

    榮超的眼睛盯著那行不斷閃動的數字,貴賓電梯的樓層表,這部電梯是直通他辦公室的,鑰匙就在他的腰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曾打開電梯,那部電梯自己就降了下去,把什麼人接了上來。

    11樓沒人回答,其他樓層也都亂成一團,雖然名為千禧勞務輸出公司但是他們是東亞區塊最精銳的幾個獵人團隊之一,但現在那些經歷過風浪的手下全都混亂了,像是些沒頭蒼蠅。榮超明白自己拿錯東西做錯事了,其實早點來個電話說明白就好了,不用那麼大的陣仗來討還,榮超是個生意人,懂得取捨,一定老老實實把東西送回去。

    榮超不知道此刻他的對手們絕大多數都被困在底商混亂的人群里,唯一個例外則在樓梯間狂奔。

    他認定對手正從容地從電梯上樓,只要電梯門一打開,榮超就會喊出類似「好漢饒命」一類的台詞恭恭敬敬把東西交回去。

    「就讓這個該死的任務徹底終止算了!」榮超在心裡狂吼。他心裡忽然一涼,想到那句老話,任務……終於(原文)不會終止!

    誰跟他說的「bye-bye」?是再見還是永別?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頂層,電梯門打開,裡面空無一人。

    榮超的瞳孔空白了幾秒鐘,他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大腦在那幾秒鐘里幹了什麼,思維被眼前所見的一幕生生截斷。電梯里沒有人,那麼誰把電梯叫下去了,電梯載著什麼上來了?榮超戰戰兢兢地伸手摸腰間,鑰匙確確實實還在腰間,那麼只有三種可能,一、電梯自動控制系統瘋了;二、榮超瘋了;三、見鬼了。

    榮超扔下紙袋蹦起來,不顧一切地往天台上奔去。

    恐懼幾乎要把他壓趴下了,他決定動用最後的緊急預案了,只要能逃離這裡,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他打開一道又一道的鎖,那些生鏽的鎖每一個都多耗費他幾秒鐘打開,又在身後鎖上,他不僅要逃走,還要設置阻礙。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路,從A座的頂層通往天台,A座和B座天台之間有一道用於走線的橋,那道橋堪堪可以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榮超這些年賺的錢足夠他不僅足下A座的頂層,同時也租下B座的頂層,那裡始終都空著,只等這一天。

    高空的風大得能把他整個掀下去,要是平常,打死他也不願意做這幾十米的高空行走,但現在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他撲上B座天台,回頭沒有看到A座天台上出現人影,但是他毫不猶豫地拍下按鈕,斷開了那道細橋中間的鉸鏈,橋從中間斷開,沒有高空機械再也連不上,就算追來的是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也該摔下去摔成肉餅了。除非他又隱身又會飛,那樣就太沒天理了,就算放在超級英雄片里都是Bug人物。

    榮超粗喘著又穿過一道道的鐵門,到達B座的頂層。格局和A座頂層一模一樣,一間豪華的辦公室,一部直接入戶的貴賓電梯,甚至連桌上的擺件,裝飾用的明式傢具都一樣,偶爾榮超也會一個人跑到這間辦公室里想想事情,體會一下和世界隔離別人找不到他的感覺。其實他把更多的東西留在了這邊,譬如照片,畢竟那間辦公室還要招待客人,不方便放私人東西。

    他使勁拍著電梯的按鈕,那部電梯太久沒用一直在一樓,此刻消防裝置已經全開,公共電源斷了,只能通過備用的電源上來,慢得他心焦。

    他回頭通過落地玻璃窗看向A座……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漆黑的天幕下,傾瀉的雨水中,一個黑影踩著虛空,一步步向他走來。

    沒有星星的夜晚,黑色的天空把他的身影吞噬了。

    這算什麼?蜘蛛人?凌雲飛步?不受萬有引力控制的幽靈體?榮超覺得自己要瘋了,那個影子手裡還提著那個班尼路的紙袋,在空中平伸雙手輕輕地搖晃,好像在玩高空行走的特技。

    榮超忽然明白了,那不是什麼特別的技巧,只是一個膽子大到不可思議的人和一份絕佳的平衡性,他中斷了橋不假,但是通過橋的那根電纜還在,黑影是從電纜上走過來的!

    電梯正在上升,榮超最後的希望是那層堅固的玻璃,頂層採用的玻璃和下面不一樣,雙層經過強化可以抗風,就算是抓起椅子砸上去也要好幾下才能砸破,黑影懸空無從借力。那個黑影已經貼在玻璃上了,背後一道閃電劈下,榮超看不清他的臉,死死地靠在電梯邊的牆上。

    黑影按在玻璃上的手心裡出現了暗藍色的微光,彷彿一個液體小球在失重的壞境里滾動。以那點微光為中心,玻璃像是蠟遇見火那樣輕易地融化了。

    玻璃的熔點是多少度?怎麼能融化玻璃?榮超已經來不及思考了,黑影躍入辦公室,身上散發出彷彿實質的壓力,狠狠地壓在榮超的身上,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必須打破這種被死死壓住的僵局,他猛地摘下鼻樑上的墨鏡,向著對方投擲過去。

    不知道對方手裡藏著什麼利刃,只是輕輕地一揮,空氣彷彿被撕裂,風聲尖銳,那副墨鏡被生生地斷成幾截,落在地毯上。

    榮超瞪大了眼睛,竭盡全力把眼睛睜到最大,漆黑的屋子裡,彷彿亮起了兩盞金色的燈。

    這是榮超的最後的秘密,他異乎常人的能力,在集中精神的時候,他的瞳孔會變成詭異的金色,彷彿蜥蜴或是蛇的眼睛,放射的金色細紋像是血絲那樣遍布眼球表面。

    他不知道這種能力從何而來,跟某些獵人相比,這個能力根本算不上什麼,但是榮超直視他們的眼睛時,都能懾服對方。金色的瞳孔里像是藏著古老的魔神,把敢不服從的獵人壓得屈膝跪下。

    榮超輕易不願意讓人知道這種能力,但當他使用這種能力的時候,他的信心無與倫比!

    對方緩緩抬起了頭,十倍於榮超的金色目光在黑暗裡彷彿兩盞金色的燈。同樣是黃金瞳,卻帶著壓倒性的力量優勢!

    榮超戰慄著跪下,像是古代的臣子覲皇帝。

    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榮超的脖子,巨大的力量讓他的頸骨處在開裂的邊緣,榮超從那隻手上感覺不出任何人類的體溫。他想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眼前那雙金黃色的瞳孔里一片冰冷,沒有任何憐憫。頸骨發出咔咔的怪響,榮超從未想過原來聽著自己的脖子斷掉是這樣的……可怖!

    對方的手忽然鬆動了,手的觸感也在一瞬間變化,從鋼鐵變成了人類的皮膚。

    黑影緩緩地鬆開手,一步步後退,最後站在距離榮超五米遠的地方。這一次榮超看清楚了,那是個20歲上下的年輕人,一身聯邦快遞的制服,手裡提著一柄造型古怪的日本刀,渾身都濕透了,低垂眼帘遮住了可怕的黃金瞳。

    楚子航指了指榮超旁邊的相片,「誰?」

    榮超扭頭一看,是張再普通不過的照片,榮超大學畢業的時候和老爹的合影。那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覺得兒子大學畢業是件大事,特意跑進城參加畢業典禮。榮超他們學校穿學士服拍照是收費的,但是可以印上紅字,榮超老爹要印的是,「1994年07月,兒榮超大學畢業,父字。」其實不要那行字也能看出來,榮超和他父親很像,照片上兩個人勾肩搭背。

    榮超都快記不得這張照片了,他還保留著,因為他有點念舊,而老爹的照片原本就不多。

    「不用告訴我,我能看出來。」楚子航擺了擺手。他知道自己差點殺了榮超,在爆血之前,他已經把榮超記為敵人,爆血的副作用就是,會對視為敵人的人毫無保留地攻擊。

    「千禧勞務輸出公司,榮超?」楚子航問,「我的任務是取回資料,」楚子航提起手中濕透的紙袋,「其他的事情不在我的任務里,我不會傷害你,你不用擔心。」他頓了頓,「我只有一個問題問你……電梯里出來的人是誰?」

    「空……空的,電梯里,」榮超吞了口唾液,「是空的。」

    楚子航點了點頭,他並不擔心榮超欺騙他,在黃金瞳的對峙中失敗之後,榮超還被他血統的餘威所控制,不會說出假話來。其實按照道理,電梯里確實就不該有人,即便那種熟悉的氣味是那麼的清晰。

    電梯到達頂樓,楚子航走了進去,電梯門關閉的時候,榮超背後沉重的古董鍾轟鳴起來,木雕的貓頭鷹從樹洞里躥了出來。榮超忽然想到僱主最後給他的指示,晚上7:00,有快遞來取走資料,提示中那個取快遞的人……就是楚子航。

    從一開始,這些都在任務之中,他軟軟地癱在地上。

    「醫院么?潤德大廈A座,有暴力事件,15人受傷,其中6人需要救護車,需要血漿和鎮痛劑,沒有生命危險。」楚子航掛斷電話,仰頭看了一眼雨中的潤德大廈,鑽進車牌遮擋起來的Panamera,此刻警車的警笛聲已經從東邊鋪天蓋地地捲來了。

    「晚上7:00,五分鐘,任務完成!」曼施坦因看了一眼腕錶,「施奈德,你說的不錯,他是個天才,他完全有能力獨立完成這項任務,而不需要任何人的配合。在學生中,他執行任務的能力是最強的,即使凱撒?加圖索也無法和他相比。」

    「對於追求『最強』的學生來說,世上只有『及格』和『不及格』兩種成績,而只有『最強』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奈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長長地出了口氣,並沒有任何欣慰的表情,「這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但我實在無法祝賀你培養出這樣一個優秀的學生,」曼施坦因搖了搖頭,「他完全不可控,從行動開始的1分50秒後他就完全脫離了計劃,直到5分鐘的時候他帶著資料返回報告。我們不清楚在這3分10秒內他做了些什麼,還有他造成的大量受傷事件……這次我們的善後工作可不輕鬆……當然,還有財務巨虧,你們知道善後有多花錢么?」

    「好在資料完整無缺地回來了,還是值得慶祝,」古德里安說,「不過這份資料有那麼重要麼?聽起來不過是美國軍方《UFO藍皮書》一類的東西,不過是捕風捉影,中國人也沒很看重它。」

    「不知道,沒人知道。這分資料的級別是『SS』,據我所知,這是校董給予的頂級編號,他們對此志在必得。校董會的要求,即便是校長也無法回絕。否則我們也不會那麼急切地調動楚子航執行奪回任務,我們不能等。」施奈德說。

    「沒人能拒絕那些傢伙,在還沒有卡塞爾學院的時候,秘黨的權力就是掌握在『長老會』的手中。學院成立之後,長老們則以學校董事的名義出現。」曼施坦因說,「他們掌握著學院的全部財政,以學院名義展開的各項任務,很多都出於校董會的直接授意,很多人認為卡塞爾學院只有路明非一個『S』級,事實上,每個校董都擁有『S』級許可權,他們的血統純度則都是絕密。」

    「校董們正在義大利開會吧?」施奈德問。

    「是的,」曼施坦因點頭,「聽說還把凱撒?加圖索召去列席會議。」

    「召一個學生列席校董會?」古德里安吃了一驚,「我作為教授可連校董們是誰都不知道呢!」

    「這很正常,沒有人知道校董們都是誰,我不知道,施奈德估計也不知道。校董們不會輕易現身,如果他們來找你了,說明他們非常需要你。」曼施坦因說,「被校董會需要,可是份殊榮。」

    |3|婚約

    凱撒·加圖索靠在一根大理石柱,悠閑地喝著一杯礦泉水,看著那些昂貴的豪華車接二連三地開出Spiendid酒店的大門,最後是那輛山地車。看著騎車人扭動屁股出力地蹬車,凱撒不由得笑出聲來。

    「很有趣么?」老人悄無聲息站在凱撒的背後,加圖索家族在校董會上的代言人,凱撒的叔叔。

    「對於卡塞爾學院里的普通人而言,校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很多人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個校董會在幕後掌握這權利。但我的拒絕讓這次校董會沒有任何結果地完了。讓你們這些大人物白跑一趟。看著你們一無所獲地離開,有的人還要扭動屁股,就覺得很好玩。」凱撒聳聳肩。

    「凱撒,今天你讓家族在校董會顏面掃地」。

    「叔叔,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在忍,忍著不說話,我一直在想我說出「我拒絕」三個字的時候,你的臉上會是什麼表情,憋得我都要笑出來了。」凱撒扭頭,督了老人一眼,帶著微笑。

    「你是加圖索家族幾百年以來罕見的天才,你的血統,你的天賦,都是第一流的。你也渴望這成為領袖,而且一直以來都很努力。」老人度步上前,和凱撒並肩而立,「家族認為你毫無疑問講成為新一代混血種的領袖,知道楚子航和路明非的出現,阻礙了你的道路。我們不希望所謂的「超A」級和「S」級對你造成威協,你毫無疑問是最優秀的,不該有人的評級在你之上,家族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推倒「尼柏龍根」是要確保你獲得最好的培養。你難道不喜歡?

    「我的血統?」不不,叔叔,你大概忘了一些事,加圖索高貴的血統,我只繼承了一般,還有一般血統來自一個卑賤的姓氏,卑賤的·····」凱撒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古爾薇格」。

    「是因為你的父親啊,」老人搖搖頭,「看來我們之間的誤解很深啊,對加圖索家族而言,你的母親古爾薇格的血統確實說不上高貴。她和你父親的婚姻,也沒有被家族祝福,但是她遺留給你的血統卻一點都不卑賤,恰恰相反,你被整個家族認可為血統最優秀的後(不會打)。你的天資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一個出身卑微的女人,嫁給血統高貴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後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統,卻認可混合了她血統的孩子。」凱撒聳了聳肩。「這個古時就像是,沒有人喜歡豬,因為他們很臟,但是它死了,人們卻會選擇最嫩的豬排切下來,讓米其林三星的大廚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一塵不染的瓷盤裡,因銀質的托盤捧上去。」

    老人沉吟了片刻,「凱撒,非要用這樣怨毒的口氣說話么?你父親的死和家族無關,她的葬禮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親自主持,整個都出席了,五百人的唱詩班,幾千人來觀禮,送的白玫瑰堆成小山那樣高。她的靈魂已經安息了,關於她的一切都已經借宿。你還糾結於她的死而否認加圖索家族成員的身份么?」

    「世系龍血的家族,我們中會有什麼人在意教皇主持的葬禮?你是跟我開玩笑么?」凱撒冷笑。

    「這是哀榮,這樣高規格的葬禮,每個人都知道她是加圖索家族的女主人,家族給了她榮耀,以回報她對家族的貢獻。」老人說,「凱撒,你就是她對家族的貢獻,想一想,那個女人,她一輩子留下來的東西只有你,如果她真的有靈,難道她不希望你獲得震驚世界的成功么?尼柏龍根計劃是家族為你量身打造,是一份高額的饋贈,你如果拒絕,也會傷你母親的心。」

    「叔叔,你在開玩笑了」凱撒笑著,低頭橈了橈額角,他忽然抬起頭,他的表情全變了,很少人見過他的這張臉,笑容薄而涼,瞳孔里像是結著冰。「她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也聽不見了,」凱撒輕輕舉起右手。「我只能握住她的手告訴她我在她身邊。」他修長的手慢慢蜷曲,握拳,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他緊緊地握拳,「我不敢鬆開她的收,因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你看不見,也聽不見,如果沒有人握著你的手,你會覺得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一片漆黑里····只有你一個人。家族給予的哀榮,她根本不知道,那個時候,世界和她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是從我手心裡傳過去的溫度。」他聳了聳肩,「而那是,我慷慨而有力的家族在做什麼呢?我作為商業領袖的父親在那裡?作為家族領袖的叔叔,你又在那裡?」

    「對於醫生已經宣布死亡的人,你指望我們做什麼呢,凱撒?」老人攤了攤手。

    「對於你們等待已久結果,你們自然樂意靜靜地看著它發生。」凱撒望著遠處波濤起伏的熱那亞灣,烏雲正翻滾著聚集在海濤上空,色澤沉重如鉛塊。

    「真是任性,你的心底就認定你父親的死是家族一手造成的么?」老人搖頭,「家族為什麼要傷害一名假如加圖索家的尊貴女性呢?」

    「算了,叔叔,不用試圖說服我,你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很清楚,我認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

    老人幽幽地嘆了口氣,「凱撒,家族選擇你,就是因為你的自信。但是你得明白,自信並不是成功的一切。黑王或者白王。都已經消失在歷史裡了,人類殺死所有龍族四大君主之後,龍族的時代就徹底結束了。那時候我們混血種將會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族群,我們遠比人類優秀,又掌握言靈和煉金學,我們也懂科學,而我們的敵人都死了。那是世界的格局都要重新改寫,就像大航海時代,就像工業革命,歷史會迎來變革,湧現為人,他們都會是混血種。而你,要成為他們中的領袖。」老人微微眯起眼睛,「這很不容易,楚子航或者路明非,可能都有實力和你競爭,而家族的力量會幫助你,你將成為···皇帝!」

    老人的聲音低沉嘶啞,卻透著狡黠的誘惑,彷彿伊甸園的蛇對亞當和夏娃說,「吃那樹上的果實,你將與神比肩。」

    「是的,皇帝。別幼稚,凱撒。你以為在幾千年里,混血種付出巨大代價,不斷對抗龍族只為了公義么?不,這是一場權力之爭,龍族之後,世界的權柄將毫無疑問地屬於混血種。而加圖索家族幾百年里期待的,就是一個血統絕佳的後代,能夠掌握龐大的權利,成為君王般的人,左右世界的走向!現在你明白家族對你的饋贈是什麼了吧?是整個世界的走向!你會成為書寫世界歷史的人,就像歷史上的凱撒大帝。」老人盯著凱撒的眼睛,「你要拒絕這份饋贈么?」

    凱撒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玻璃杯,長久地沉默。

    「凱撒,你還有機會再選擇一次,只要你同意,家族會召開下一次校董會,重新把尼伯龍根計劃提上日程。這個計劃將培養出終結龍族的領袖。那以後,他將成為整個世界的領袖。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現在家族摔到你面前,請你接受它。」老人微笑,「你要明白,家族雖然在校董會有話語權,但是校董會並不被家族掌握,為了對抗即將蘇醒的龍王門,尼伯龍根計劃的啟動是早晚的事,如果人選不是你,那麼就會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一旦他們成為候選人,你就會在和他們的競爭中節節落後。機會,是永遠不會為一個人長久地等待的。」

    「就像這個被子?」凱撒舉起手中的玻璃杯。「

    「杯子?」老人皺眉。

    「叔叔,你說的家族,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凱撒看著老人,難得地認真。

    「家族,是因為血統而凝聚的團體,由留著加圖索家血液的人組成,我們所有人合在一起,就是加圖索家族,分散開,家族就消失了。家族愛每一個成員,也期望每一個成員以同等的愛來回報它。」

    「可我眼力,家族這東西,根本就就是某些人臆想出來的東西。以它的名義,來確立自己的權力,家族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權欲。如果我接受家族的饋贈,我就想這個被子,」凱撒晃著玻璃杯,其中清澈的誰搖蕩,「被子里盛的,就是權欲。家族把它的權欲賦予我,讓我去掌握權力。但是有一天」凱撒仰頭喝乾了杯中的誰,「杯中的水沒有了,杯子也就失去了意義,那時候,杯子就會被放棄」

    他把玻璃杯扔在地上,「砰」的一聲巨響,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濺。

    「凱撒,你想的太多了。」沉默了片刻,老人嘆了口氣。

    「難道不是這樣么?」凱撒冷笑,「我會代替家族掌握權力?你們只是需要傀儡而已,就像你們需要我的母親,你們要用她的血統和生育的能力,在你們眼力她只是一個適合孕育優質後代的子宮!當這個子宮把孩子生下來,就像一個被子把裡面的水倒空,它就再也沒有意義了,隨時可以扔出去摔碎。」

    「家族愛它的每個孩子!」老人神色冷峻。

    「家族只是使用它的每個孩子!」凱撒以同樣的冷峻回敬,如果我知道這次列席是家族的安排。我根本就不會來。「

    沉默了很久,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要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間,要建立一份愛則要很長時間。凱撒,你還太年輕,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所謂「家族的愛」。我這次來,帶來你父親的一封信。本來希望在為尼伯龍根計劃慶祝的時候交給你」老人從懷裡摸出了一直信封,封口用紅色的火漆燙印著加圖索的家徽,「對於你喜歡的人,家族和你父親都知道,但遺憾的是,她和你父親古爾薇格一樣,血統不符合家族的要求。按照道理,血統是家族通選新娘的絕對標準,但家族不希望你母親的悲別重演,你的父親願意為你而修改規則。」老人頓了頓,「家族會破例批准你和陳墨瞳的婚約,你們的婚約將得到家族祝福。」

    凱撒低著頭,沉思了很久,忽然笑了笑,扭頭看著老人,「你們覺得這樣的提議足夠顯示你們的慷慨了,是吧?」

    「但我已經不耐煩了,帶著你的提議和你的家族,」他咬住舌尖,以突出一口濃痰的力量噴出了兇狠的一個字。「滾!」

    老人默默地看著凱撒踩著玻璃渣走向圓廊的盡頭,直到背後傳來從容的腳步聲。

    「昂熱」?老人扭頭。

    「看來你和凱撒的談話進行得不太愉快。」昂熱校長挑了挑眉。

    「年輕人總是喜歡叛逆。但是他們會漸漸長大而明白道理。」老人淡淡地說。

    「我是來通知你的,校董會要的那件級別為「SS」的資料,已經被中國的專員取回了,那名專員的名字是楚子航」,昂熱輕描淡寫地說,「他在這次行動中表現出遠超其他學院的出色能力,被執行部的叫獸們一致看好,很快那件東西就會被送回學院本部。」

    「這是好消息」。老人點了點頭。

    「我得提醒你,為了迎接龍王們的蘇醒的高xdx潮,我們必須培養新一代的領袖任務。尼伯龍根計劃的開展只是遲早的事,雖然在加圖索家族的提議下,凱撒被列為第一候選人,但如果他執意拒絕,學院並不會坐等他。能夠和他競爭的候選人有資格的。還有楚子航。」昂熱衛校。

    老人的臉色微微變化。很快恢復了平靜。「凱撒,一定會同意的!」

    |4|母親

    楚子航關閉了Panamera的引擎,車燈隨之熄滅,車庫裡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重新換上黑色瞳的隱形眼鏡,而後打開了後備箱的門。後備箱里是他的網球服包,包里有一套還沒有打開的網球服。

    楚子航把身上的聯邦快遞制服脫了下來,換上了那套網球服,在鏡子前把頭髮弄亂,就著水龍頭弄濕雙手,在地上沾了沾灰塵,在胸口抹了抹。這樣對著鏡子看來,他下午確實在網球場撒謊那個摸爬滾打了一番。

    他走出車庫的時候,草坪的隱藏式噴水管從地下升起,旋轉著洒水。已經7:30了,家裡的草坪每天都是7:30準點噴水。

    楚子航直接穿越草坪走過,任憑水灑在他的褲子上,沒什麼可在乎的,在這個暴風雨的夜晚,他回到家就該是濕透的。現在他只想走一條筆直的路線,用最少的時間進入客廳,而後去二層自己的房間。他剩下的體力不多了,大概還能支撐著走上幾百米,要慎用僅存的體力。

    客廳的燈亮著。但顯然「爸爸」不在家。「爸爸」不在家是個常態,確實那輛賓士S級也不在車庫裡,媽媽那輛寶馬倒是在,可是這個時候她不該正跟那幫阿姨在什麼酒吧里喝那種滲紅茶和綠茶的威士忌,大聲說笑麽?

    楚子航推開門,媽媽裹著一床薄毯蜷縮在沙發里。這個女人總是這樣,睡相狼狽,昂貴的絲綢睡裙上全是皺褶,倒像是纏著一張抹布,開氣的地方整條大腿暴露在外面,那床薄毯卻被她抱在懷裡,像是小孩睡覺喜歡抱個娃娃。

    屋裡瑟瑟的涼,空調吹著冷風,溫度還是楚子航走前設的,可那是陽光熾烈的上午,現在是暴雨忽降的晚上,難怪這女人把毛毯抱得那麼緊。

    楚子航經過沙發時停步,默默地看了她一秒鐘,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楚子航隨手扯了扯毯子,把她暴露出的身體蓋上,轉身上樓,直接進了二樓的衛生間。

    他輕手輕腳地把門插上,又檢查了一遍鎖,確認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而後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無力地靠在門上,一手夾緊腰間,一手把濕透的T恤扒了下來。右下腹上壓著一層層的紙巾,下面的傷口已經有點結痂了,但是一動又裂開,小股鮮血沿著身體一直往腿上流。他從吊櫃里拿出醫藥箱,從裡面找到了破傷風的疫苗、碘酒和繃帶。

    把那些被血浸透的紙巾一層層揭開後,露出了簡易包紮的傷口,簡易的程度令任何醫生都會驚悚得喊出來。「這簡直是胡來!」醫生們大概都會這麼喊。

    確實是胡來,包紮傷口用的是透明膠帶,用在紙板箱上的透明膠帶,上面還可笑地印著生產企業的商標。楚子航咬牙,猛地撕掉膠帶,血汩汩地涌了出來,他立刻用衛生紙按上去把血吸掉,同時隔著衛生紙捏到了傷口裡的東西。

    一塊尖銳的碎玻璃,大約有一寸長,全部沒進傷口裡了。懸橋下墜的瞬間,他撞在了潤德大廈碎裂的玻璃幕牆上。爆血的時候,強悍的龍族血統克制了出血,大量分泌的腎上腺素甚至讓他感覺不到疼痛,但隨後的虛弱感就讓這種疼痛加倍強烈。畢竟還只是個人類的身體。

    即使觸到那塊玻璃也痛得讓他面部扭曲,這東西就像是長在他的身體里了,是他的一塊骨骼,要拔掉它就像是拔掉自己的一根骨頭。

    他深呼吸幾次,抓過毛巾咬在嘴裡,猛地發力……細小的血珠濺到了鏡子上,他把那塊沾著血污的碎玻璃輕輕放在洗手池的檯子上。

    他沉默了半分鐘,拔出玻璃的瞬間劇痛讓他脫力了,唯一清醒的只有大腦。更換了新的衛生紙後,他用一次性注射器抽出破傷風疫苗,注入自己上臂的三角肌里,他在二年級的「緊急救助」課上學過全套。然後他用酒精棉球直接擦拭傷口,雖然這無異於在傷口上

    再割一刀,所有家用的醫藥箱里沒什麼比酒精更好的消毒液了。染紅了所有的酒精棉球後,傷口不再出血了。

    他把雲南白藥軟膏抹在一塊紗布上,按在傷口上,以繃帶在腰間一圈圈纏好。

    他換上一件白襯衫,把下擺扎進皮帶里,這樣繃帶完全被遮住了。在鏡子里看上很正常了,只是臉上少了點血色,「爸爸」和媽媽大概都只會覺得他睡眠不好而已。

    他把染血的棉球紙巾、注射器、碎玻璃全部收入網球包里,抓過一塊毛巾把地下的血跡擦乾淨,最後檢查了洗手間的每個角落,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哼唧。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養成了這個習慣,在家裡抹掉一切哼唧,在這個屋裡生活的楚子航完全是另外一個人,跟卡塞爾學院沒有任何關係,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聽話、認真讀書、喜歡打籃球、不看電視、喜歡上網、偶爾玩遊戲機、連喜歡的偶像都是所謂的「優質偶像」王力宏。有時候楚子航自己都覺得那樣一個人真是蒼白得像個紙人,可父母為他們擁有這樣紙人似的「優質後代」而相當自豪。

    而如果他們看見這些沾血的東西,大概再也不會自豪了,會覺得自己養了一個怪物。

    沒人喜歡怪物,即使怪物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事,心理幽深綿長如一條古道,可是沒人會去探尋。為此你是否願意換張蒼白好看的臉給別人看?楚子航拉動嘴角,蒼白【】

    楚子航拎出行李,檢查了護照的有效期之後下樓,卧室里始終有一隻收拾好的行李箱和一個裝手提電腦的提包,任何時候都可以出發。

    媽媽還睡在沙發里,只是打了個滾,楚子航把毯子的四角掖好,坐在旁邊默默地打量她的臉,今天大概一整天沒出去玩,也就沒化妝,這樣看起來女人也顯得老了,眼角有細微的皺紋,一個年輕時太美的女人配上醉酒後的老態,會讓人覺得有點蒼涼。

    要想明白這樣一個女人就是自己的媽媽還真是有點不容易,記憶中她對自己最靠譜的就是把自己生下來那次,據「那個男人」說,那次她也想放棄來著,說生兒子會很痛吧?不如打掉算了。遺憾的是那時候她肚裡的楚子航已經有八個月大,醫生嚴肅地告誡女人說這時候打胎純屬自殺,楚子航才得了小命。

    從楚子航開始聽得懂人說話,女人就把他抱在懷裡念叨,媽媽生你下來可痛了,你要趕快長大了保護媽媽哦,下雨天說媽媽很怕打雷,要趕快長大保護媽媽哦,在她還去舞蹈團上班的時候每次回家都說,媽媽上班可辛苦了,要趕快長大賺錢照顧媽媽哦……媽媽可脆弱了媽媽可累了媽媽吃的苦可多了……

    因為媽媽那麼不容易,所以家長會媽媽沒有來春遊沒有人給他準備午餐下雨天沒人來接發高燒的時候……那時候媽媽倒是陪著他,只不過她對如何照顧發燒的小孩毫無經驗,所以既沒有喂葯也沒有喝水,而是摸著楚子航小小的額頭說,頭昏不頭昏?媽媽給子航唱首好聽的歌吧……

    從來沒有人對楚子航許諾以保護,而他從小覺得自己必須照顧很多人。

    雨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沙沙作響,楚子航靜靜地坐在媽媽旁邊。媽媽翻了個身,無意識地踹了踹楚子航,楚子航把被她掀翻的毯子重新蓋好。他並不擔心媽媽醒來,她一睡著就睡不夠絕不醒。早就不小了,總還是沒心沒肝的樣子,只知道和阿姨們一起喝酒、買東西、旅行、聚會,她的命太好了,以前有個男人護著她,後來又有個男人也護著她,兒子也不要她操心,足可以沒心沒肝地過一輩子。

    每個人的命都不一樣,命好的命壞的都不能回頭看。

    楚子航聽著雨聲,默默地回想第一次見卡塞爾學院的人。那也是一個雨夜,滿世界的沙沙聲,風冷得交人骨節一寸一寸地涼透,他打著傘站在麗茲·卡爾頓酒店的對面,面前的道路上沒有車來往,對面酒店的台階下,一身黑色西裝的施耐德教授打著一柄黑色的大傘。楚子航看著他的眼睛,鐵灰色的,沒有一絲表情,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遠。楚子航忘記他們這樣對視了多久,終於在一次綠燈快要結束的時候,他踏步踩在雨水裡,走向施耐德。

    「真有意思,很多年都沒有自己找來的人了。」施耐德看著停步在自己面前的中國男孩,「選擇卡塞爾等於選擇一種人生,你將不能回頭,你明白么?」

    「知道。」楚子航點了點頭。

    「那好吧,跟我來。」

    門吱呀一聲響,楚子航扭頭,家裡的僱工佟姨拿圍裙擦著手推門進來。

    「子航,你要出門啊?」佟姨看著楚子航的行李。

    「嗯,學校小學期提前開課了,通知回去報到。」楚子航說,「夜班飛機。」

    「哎喲,怎麼不給你爸媽說一聲呢,去那麼遠的地方,全家吃個飯叫司機送送你嘛。」

    「昨天跟他們說了,爸爸今晚有應酬。」楚子航淡淡地說。

    他對此並沒有什麼抱怨,早已經習慣了,「爸爸」是個永遠都有應酬的人,兩個星期內日程表都是排滿的。

    「你爸今晚跟土地局的人吃飯。」佟姨說,佟姨的意思是談批地的事,是大事,所以「爸爸」才沒有回來送他。

    「嗯,沒事。」楚子航說。

    他倒並不懷疑如果「爸爸」能騰出時間一定會安排請他吃個飯的,「爸爸」在業務上那麼成功就是方方面面都應酬得好,應酬楚子航也應酬得很好,禮物禮數都不缺,叫人挑不出毛病來。但是楚子航覺得自己不需要被應酬,所以他故意在出發的前一天才說,那時候「爸爸」和土地局的見面已經改不了時間了。

    「嗯,沒事。」楚子航說,「佟姨,以後別讓我嗎在客廳里睡,會著涼。」楚子航皺了皺眉。

    「不是不是,她剛睡。」佟姨趕緊說,「她剛才在廚房搗鼓著煮東西,讓我去超市買蔥,我回來就看她睡下了。」

    「她煮東西?」楚子航愣了一下,「油瓶倒了都不扶」像是為自己老媽量身定製的俗語。

    「糟……她不會用火,廚房裡別出事!」楚子航一驚。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跑進廚房,劈臉而來的是一股焦糊味,滿廚房的煙,抽油煙機也沒開,再濃一些煙霧報警器都要響了。楚子航一把關了煤氣閥門,把全部窗戶打開,煙霧略微散去,佟姨從煤氣灶上端下一口燒得漆黑的鍋,這隻鍋屬於一套德國進口的不鏽鋼廚具,每天都被佟姨擦得可以當鏡子用。

    「這都什麼啊?」楚子航掩著鼻子,只看見鍋里一片焦糊,全部炭化了,看不清煮的是什麼。

    大概是安妮阿姨又帶她去上什麼時尚廚房的培訓班了,引得她對廚藝躍躍欲試。老媽不是第一次去上那種班了,一群垮著LV、Chanel、Gucci的阿姨被帽子高德頂著屋頂的大師範兒廚子教做菜,要麼是「椰子蛋白帝王蟹配婷巴克家族阿爾薩斯灰皮諾干白」,要麼是「虎掌菌青梅燒肉配吉歌濃酒庄皇室干紅」,回來就給楚子航演練,楚子航每次面對盛在骨瓷碟里的一堆面目模糊的物體,都會拿叉尖挑一小塊咬一咬後建議說,媽媽要不要你也嘗嘗看?

    老媽每次嘗完都哭喪著臉說,上課時候我做的分明跟這不是一個東西!楚子航很理解為什麼完全不是一回事兒,有人把菜洗凈備好,有廚師站在你後面告訴你多大火煎幾時要翻幾次,就算是小區外面賣肉夾饃的陝北大爺也能做出地道的法國菜來。

    「我明白了,你媽在煮麵!」佟姨一拍大腿。

    楚子航一愣。煮麵?這次是什麼?「上湯蒓菜松茸意粉配雷司令白葡萄酒」?這道好像上次失敗了之後老媽就發誓再也不做了啊。

    「下馬餃子上馬面,你媽是煮麵給你吃。」佟姨說,「她是陝西人不是么?」

    楚子航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因為裡面極深的地方有一小塊地方微微顫了一下。他扭頭看廚房的中央島,用來準備沙拉的不鏽鋼面板上散落著麵粉,橫著一根粗大的擀麵杖……難怪叫佟姨去買蔥,原來是吃面啊,下馬餃子上馬面,臨出門要吃碗麵條再走的。

    難怪她今天沒出門,楚子航默默地想,還以為是因為下雨了……他下意識地從鍋里撈了一根焦黃的麵條塞進嘴裡,那股可怕的味道嗆得他猛咳了幾下,鼻孔里一股焦味,好像是剛給人當煙囪使過。

    「吃不了了,還是倒掉吧。」楚子航輕聲說。

    他默默地洗手。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那個男人來,每次想都覺得那個男人的一生很扯。嘴裡永遠說著「我其實只會開車」這樣的話,可直到最後才暴露出那種可怕的血統。其實如果使用那種血統,很多東西都會唾手可得,那種凌駕於世人之上的、殺人如斬芻狗的血統。

    當你掌握了輕易把一個個體毀滅成灰的力量,還會真的在意它的存在么?可那個男人還是那麼喜歡媽媽。隱藏起血統來,伏低做小來討媽媽開心。

    卡塞爾學院從入門課起就不斷地講「血之哀」,所有混血種所以會自發地走到一起是因為血統導致的孤獨,你的能力你的血統都不容於世,只能彼此擁抱著取暖。

    即便你所做的事情對於人類很重要,但你不是個真正的人來,你是個異類,你真正的同類在世界上稀少如晨星。當你選擇了卡塞爾的路之後你就不能再回頭看,因為這條新的路出現之後,舊的路就消失了,當你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你就再也不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渾渾噩噩地生活。

    你的世界裡巨龍昂首矗立在荒原的中央,世界在黃金色的龍瞳里是完全另一個模樣,你的一個念頭都能改變世界的規則。

    可為什麼還會在意這種小小的溫柔呢?貪戀著和一種叫「家人」的人一起過的、凡俗的生活。

    還是想要有個狗窩一樣的地方可以回去……

    「佟姨,記得提醒我嗎每天喝牛奶。」楚子航打開冰箱,取出一盒牛奶給佟姨看,「就買這種三元的低脂奶,其它的她不喝,要加一塊方糖,微波爐打到低火熱五分鐘,碰到她胃不好的時候就得改喝酸奶,酸奶不加熱,加糖還是照舊。每晚睡前看著她喝下去。」

    他熟練地把牛奶準備好放進微波爐里,定了時間,「熱好等五分鐘,叫她起來喝。」

    「知道知道,跟以前一樣嘛。」佟姨說。她有點不太明白楚子航這個習慣,每次出國前都把這套程序重講一遍。楚子航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佟姨熱牛奶,這套程序早就熟練了。

    「車我會停在機場的停車場,車鑰匙和停車卡我塞在手套箱里,叫家裡司機帶備用鑰匙去提回來。」楚子航說,「我走了。」

    「牛奶海沒熱好呢……子航你一會兒跟你媽說一聲……」

    「我不太習慣跟人道別……」楚子航頓了頓,「反正寒假還會回來。」

    他擦乾了手,拎起旅行箱,消失在門外的雨中。

    |5|Aspasia

    「明非,你在國外一個人辛苦不辛苦?」陳雯雯停下手裡的刀叉。

    「還好吧,我有個同宿舍的師兄叫芬格爾,很照顧我的。」路明非還在對付那塊烤羊小排,他的聲音在Aspasia餐館的每個角落裡迴響。

    這是一棟臨河的老房子,解放前是一個法國商人的三層洋房,被Aspasia買下來之後重新裝修,保留了原裝老舊的榆木地板,四面牆壁卻全部砸掉換成了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間打通,樓板也都砸掉,抬頭就是挑高8米的穹頂,近一百年前的舊木樑上懸掛著一盞巨大的枝型吊燈,而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里亮著的只有路明非和陳雯雯桌上的燭台。

    路明非差點以為自己被凱撒晃點了,因為遠看這棟建築一片漆黑,和關了沒兩樣。車停下的時候他才看見門前留了一盞燈,一名侍者打著傘站在雨里,對路明非躬身說,「今晚Aspasia包場。」

    就在路明非掉頭就要溜的時候,侍者打開自己背後的門說,「RicardoM.Lu先生,不會有人打攪您的用餐。」

    路明非這才明白,他那個錢多得燒壞腦子的老大把整個Aspasia給他包了下來。

    陳雯雯穿著那身熟悉的白裙子,白的近乎透明的白裙子,白色的蕾絲邊襪子和平底和(原文)黑色皮鞋,燭光在她身上抹上淡淡的一層暖色。

    路明非一輩子沒有這麼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擀麵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一板一眼。這有一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著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根本沒有人給他們看菜單,只是簡略地詢問了什麼忌口之後,喝著一瓶1997年產的瑪高紅酒,菜就悄無聲息地上來了。

    侍者解釋說行政主廚為了這次包場下午就選定了最好的幾樣食材,名字拗口的乳酪是在義大利什麼山裡的山洞裡發酵了五年的,羊從生下來吃的每一個草都是義大利本地的,魚鮮則取自日本,以確保每一道都合乎他們嚴格的米其林三星標準云云。路明非看著自己碟子里那一小塊袖珍的羊排,盤算自己一口下去吃了多少勞動人民的血汗。

    左手不遠處豎插著一艘巨大的古船,那是一艘打撈上來的明朝沉船,被海水腐蝕了多年的舊船板上擱著不同年份各式各樣的酒。右手邊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林蔭路,林蔭路外是小河,雨嘩嘩地打在玻璃上。

    (原圖就是這樣,有可能印刷問題吧)路明非一輩子沒有這麼正兒八經地吃過飯,腰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他的後腰插了一根擀麵杖,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羊排的動作一板一眼。這有一半是那身昂貴正裝的功勞,雖然不知道這身衣服是不是凱撒老大給小弟發的福利,但是穿著這種價值不菲的玩意兒,弄出點褶子來就不好了。

    由於看起來委實很像有錢有閑有品位的認識,在侍者詢問羊排要幾成熟的時候,路明非甚至放棄了自己一貫喜歡的「全熟」,而像個美食家那樣矜持地說「五分」。

    怎們能不好呢?他記憶里陳雯雯永遠都穿著這一身白得像是透明的白色裙子,坐在陽光里的長椅上看書,似乎不穿這條裙子,陳雯雯就不是陳雯雯了。在漫長的三年里他即使湊得離陳雯雯很近很近,也覺得自己是在遠遠地眺望她,因為她身邊總有各種各樣的男生在關心她,總被那些人的影子圍著,那些人都比他出色,讓他在靠近的時候自慚形穢。

    而現在還是這麼一身白色的裙子,陳雯雯肌膚上流淌著一層溫暖的光,他抬眼就能看到那雙目光婉轉的眼睛,聞見她頭髮上某種戲法水溫和的香味。以前圍繞著陳雯雯的那些人現在沒有一個能打攪他們,今兒這Aspasia……爺包場了!

    音樂聲若有若無。

    「你喜歡這首歌么?」路明非問。

    「喜歡,是Dalida的《ifoundmyloveinPortofino》」,陳雯雯說,「路明非……你變啦。」

    路明非一怔,變了么?拽起來了?不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子了?開始欣賞Dalida的歌了?終於有這麼一天王八翻身了!

    「先生,要不要來這邊選一支配甜點的甜酒?」侍酒師恭恭敬敬地過來問。

    「嗯,好!」路明非點頭,挺起胸膛氣派十足地離座。

    侍酒師引他到那艘古船充當的酒櫃前,一邊指點著一支支小瓶金黃色的甜酒給他介紹,一邊壓低了聲音,「上甜點的時候,需不需要給女士準備一份驚喜?」

    「驚喜?」路明非一愣。

    「這樣難得的環境和場合,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吧?一份驚喜搭配甜品是好主意,譬如,我們可以把重要的一句話坐在乳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師笑笑,「需要請告訴我。」

    路明非醍醐灌頂,這樣一個場合,一個難得的、把兩個人和整個世界分隔開的雨夜,一頓精緻的義大利菜,喝了一點酒,空氣里浮動著Dalida的低唱,燭光灑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難道不是為了說出什麼重要的話來么?這根本就是為表白而準備的舞台啊,女主角在看著你,眼帘低垂,聚光燈已經打在你身上,麥克都遞到你手上了,你不說出那句「我喜歡你」的話,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可他喜歡陳雯雯么?有點不太確定,不過至今收到她的簡訊還是會心裡一顫的。

    那麼諾諾呢?該死!這個紅髮小巫女的名字不合時宜地往外鑽。現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場合啦,你的名字不要在我心裡蹦啊蹦的了,你的男主角是凱撒啦,跟我又沒有關係……路明非腦子裡亂糟糟的。

    一個人會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么?路明非記得自己看過一份報紙上說不會,你要是說自己同時喜歡兩個,就說明你一個都不喜歡。

    路明非十九歲,光棍至今,很想認真地喜歡某個人。

    他心事重重地坐回桌邊,面對碟子里剩下的幾小塊羊排。每個人都說進入卡塞爾學院就不能再往回看了,因為已經沒有退路,可自己跟其他人不一樣。屠龍或者拯救世界什麼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塊料,上學期的成績單還沒拿到,可能會掛科。諾諾永遠是視線的焦點,聰明,精幹,開火紅色的法拉利,卡塞爾的「A」級,你永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可又永遠想知道,她的一切都很美好,跟她比起來陳雯雯只是普通女孩。

    但他夠不到諾諾,他是諾諾的小馬仔,跟著諾諾鞍前馬後,能配得上諾諾的只有凱撒……也許還有楚子航。

    諾諾是只遠在天邊的鳳凰,陳雯雯咫尺之遙,伸手就能夠得到。

    也許陳雯雯在等自己說什麼。

    別讓諾諾繼續在自己心理搗蛋了,把小巫女的影子壓下去算了,再怎麼,都是遠在天邊的空影,想得越多越不開心。只要說一句表白的話可能就有女朋友咯,這輩子還沒有過女朋友嘞,沒寫過情書,沒煲過電話粥,每年情人節都是死忠的去死去死團團圓,這樣今年的聖誕節就可以不用跟芬格爾那個萬年廢柴光棍師兄一起看《斷背山》度過了啊!

    路明非心裡好似有個小魔鬼在舞蹈。

    他抬起頭,看向桌子對面說,「我其實喜歡……」

    「鎮靜,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臉上。」路明澤淡淡地說著,切著碟子里的藍鰭金槍魚。不是他胖胖圓圓的表弟,而是那個和他交易了生命的魔鬼版路明澤。這傢伙一身黑色正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打著領結,上衣兜里塞著蕾絲邊的手帕,衣著和這家酒店的品味如此的默契合拍,讓人覺得他本該是坐在這裡吃飯的客人,衣著樸素得有點寒酸的陳雯雯才顯得不協調。

    果然是小魔鬼在舞蹈……

    「我其實真沒想吐你一臉,」路明非說著,猛地舉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腦袋上!」

    「你思想鬥爭了那麼久,我等得有點無聊,所以把你召來說說話,哦對了,生日快樂,哥哥。」路明澤舉杯,抿了一口後皺了皺眉。

    「波爾多五大酒莊裡我最不喜歡瑪高酒庄,因為它是波爾多產區的酒庄,可釀出來的酒卻有點像勃艮第產區的。」路明澤評價說,「金槍魚煎得正好,不過如果是我做,我會配松茸來調味不是松露,讓我嘗嘗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三口兩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這樣我能讓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總是你牽著我的鼻子走。」路明非比了個鬼臉。

    「怎麼會?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戶,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喚權沒有用完之前,我都會忠誠地服務於你。」路明澤微笑,「這一次不算,這一次是我主動的客戶隨訪。」

    「沒什麼事兒快從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陳雯雯並不是他的「初戀女友」。

    「初次暗戀的女生。」路明澤及時給出正確的定義。

    「滾!總之我跟美女吃飯呢,拜託你放我回現實世界好不好?看著你我有些食慾下降!」

    「我很喜歡這個餐館的環境。」路明澤不理睬他,慢悠悠地舉杯,「那艘古船和老舊的榆木地板很協調,但是設計師又用大理石和有機樹脂很現代的分割了空間,新與舊在這裡格外的協調,既私密也開放。難怪他們收費那麼高昂。」

    「你唧唧歪歪什麼呢?沒事拜託你快滾。」

    「我尤其喜歡這張桌子,看起來它是一個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這裡的人視線四通八達,像是能掌握整個空間。」路明澤推開碟子和酒杯,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疊頂住下巴,看著路明非,「這是一個權與力的位置。」

    「又來了……」路明非捂臉。

    「你不喜歡?可你已經感覺到權與力的欣喜了,不是么?」路明澤微笑。

    「什麼權與力的欣喜?你腦子燒昏了吧?」

    「是不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支配感?感覺勝券在握,把什麼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明澤舉起酒杯,「其實一瓶頂級的紅酒和一瓶普通的紅酒,工藝差不多,都是種出葡萄來,在橡木桶里發酵過濾,分裝出售。但是前者的價格是後者的幾千倍。很多人都沒有能力區分頂級紅酒和一般紅酒的口感,必須對比著喝才能分辨出來,但是他們仍舊聲稱自己是熱愛紅酒藝術的人,並且熱衷於收藏最昂貴的紅酒。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炫富唄。」

    「不僅僅是炫富。品嘗最貴的紅酒,讓這些人感覺到自己掌握著權力。昂貴的紅酒上附加著許多看不見的價值,釀酒師的精細,品酒師的稱讚,以及時尚人士的吹捧,這瓶紅酒價值8000塊,並不是裡面的酒值8000塊,而是那些蜘蛛網一樣延伸出去的,看不見的價值,它們遠比酒本身值錢。」路明澤輕聲說,「人類品嘗這酒,就像?啜飲權力的精華,鮮紅的,和血的顏色一樣。」

    「拜託你能不能改掉有話不好好說的毛病?」路明非一腦袋霧水。

    「你剛才開心了,我能感覺到。」路明澤說。

    「好吧,你是我肚裡的蛔蟲,對此我沒有意見,下次用力把你拉出來……」

    「你開心是因為以前你仰視陳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對你笑一下,你都覺得那是彌足珍貴的記憶。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著8000塊一瓶的紅酒,吃行政主廚為你準備了一個下午的東西,外面停著一輛會送你去機場的豪華車,角落裡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個響指!」路明澤伸手在半空中,一個清脆的響指,「我要一杯熱的伯爵茶。」

    微笑的侍者來到桌邊,把琥珀色的茶水倒進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沒有覺察這桌上的客人已經換了。

    路明澤看也不看他,冷漠地揮揮手,侍者鞠躬後消失在光照不到的黑暗裡。

    「這就是一種權利,雖然是最渺小的一種權利,可是依然能夠嗅出權力那股醉人的味道,」路明澤嗅著自己的指尖,瞥著路明非,「其實你也嗅到了,對么?此時此刻對你而言,陳雯雯志在必得,因為你掌握了權利之後,你再也不用仰視她,相反你還會拿她和諾諾比較,她沒有什麼地方比諾諾強,她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但是諾諾距離你太遠了,高不可攀,你現在握在手中的權力還不夠,你還是需要仰視諾諾,但是不需要仰視陳雯雯了,甚至你可以俯下身……」隨著路明澤的話,一頁攤開在桌上的紙巾無風而起,落在地上,路明澤緩緩地彎腰拾起,把紙巾扔在路明非的面前,「把她撿起來,原諒她對你做過的一切。」

    路明非的目光落在那頁紙巾上,心不由得抽緊,紙巾上沾著淋漓的血,一個鮮紅的心形,紅得像是要滴落到桌面上。

    「你還要麼?」路明澤幽幽地發問。

    「把這個鬼東西拿走!」路明非怒了。

    「是番茄醬啦……剛才不小心弄上去的。」路明澤聳聳肩,「玩笑……玩笑。」

    「見鬼!」路明非摸著自己的胸口連喘粗氣。

    「不抓住權力,任何人都會自卑,就像沒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沒有它的位置。」路明澤玩著那把純銀餐刀,垂目看著一團銀光在手中翻轉,「相反,掌握權力的人,曾經高不可攀的女孩會變成塵埃里的泥偶,高高在上的死敵也會對你跪地求饒,這就是權與力。你可以說它是魔鬼,但是每個人都會因得到它而狂喜。嘗到了甜頭的人就會喜歡這東西,渴望把越來越多的權與力握在手中。想沒想過有那麼一天,就像你現在面對陳雯雯,你會考慮是不是俯身把諾諾撿起來,因為對於那時的你來說,她只是塵埃里的一個泥偶。他再也不會捉弄你,不會一臉驕傲,甚至她哭著求你,你都不會動心。那種權與力……對你而言唾手可得,只要你願意。」

    路明非這次是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噤,雖然路明澤確實還能搗蛋,但絕大多數時候,路明非還是把他看作自己這邊的,對那個四次召喚交易生命的契約也將信將疑。

    可是說這番話的時候,路明澤幽深的金瞳里跳蕩著妖異的光,平靜的語氣里彷彿藏著冷笑,聽的人心裡一片冰涼。

    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就算諾諾哭著求自己,自己也不會動心?不可能吧?以小女巫那個死倔的性格,她要是哭,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快樂王子都TMD心碎了,和尚都還俗,自己還能一顆紅心不動搖?太扯淡了吧?自己就算修鍊什麼太上忘情的秘笈就能修的這麼拽?

    「呸呸!」路明非往手心裡唾了兩口,然後伸向路明澤,「來吧,唾過了,權與力,拿來吧。」路明澤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啊,你求我就可以。」

    「求求你了,弟弟,給我權與力呀,讓我看看諾諾求我是什麼樣子。」路明非毫不猶豫。

    路明澤終於無話可說了,沉默了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哥哥,你不是真心求我。」

    「做不到說什麼大話,牛皮哄哄,你裝大人很來勁?」路明非說,「切!」

    他不想再跟路明澤認真了,認真想路明澤說的話,越想越驚悚,唯有把他當做一個小屁孩兒忽視才會感覺到心裡舒暢。

    「但會有一天,你會真心來求我。」路明澤說,「那時候我將給予你,我所答允的一切……我先撤了,哥哥你事十九歲了,要儘可能地多惠顧我的生意,合作開心愉快。」他從椅子上蹦了下來,他只有八九歲孩子的個頭,坐在椅子上甚至踩不到地面。

    「喂,問你個問題,你覺得……陳雯雯和諾諾誰更好一點?」路明非拉了他一把。

    「諾諾。」路明澤似乎想都沒想。

    「為什麼?」

    「我更傾向於身材好的女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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