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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開幕(一)

所屬書籍: 大奉打更人

而今皇宮成了是非之地,任何外臣不準進宮,宮中的皇子皇女,以及嬪妃們,自然就不能召見外臣。

所以懷慶公主是有事與我說?許七安當即隨著侍衛長,騎上心愛的小母馬,趕去懷慶府。

懷慶府在皇城地段最高,防衛最森嚴的區域。

這片區域,有皇室宗親的府邸,有臨安等皇子皇女的府邸,是僅次於皇宮的重地。

「我好歹是楚州案的主辦官,雖說現在並不在風暴中心,但也是主要的涉事人之一,懷慶在這個時候找我作甚,絕對不是太久沒見我,想念的緊………」

講真,許七安是第一次來到懷慶府,反倒是二公主的府邸,他去過很多次,要不是眼線太多,且不合規矩,許七安都能在臨安府要一間專屬客房。

懷慶府的格局和臨安府一樣,但整體偏向冷清、素雅,從院子里的植物到擺設,都透著一股淡泊。

在寬敞明亮的會客廳,許七安見到了久違的懷慶,這個如雪蓮般素雅的女子。

她穿著素色宮裙,外罩一件淺黃色輕紗,簡單卻不樸素,烏黑的秀髮一半披散,一半盤起髮髻,插著一支碧玉簪,一支金步搖。

她的五官秀麗絕倫,又不失立體感,眉毛是精緻的長且直,眸子大而明亮,兼之深邃,恰如一灣秋後的清潭。

「殿下!」

許七安抱拳,本想笑著問她,喜不喜歡自己送的印章,話到嘴邊,卻沒了調笑的興緻,在懷慶的示意下入座。

「與我說說北境的細節吧。」懷慶臉色淡然,眉眼略有些凝重和沉鬱,似乎也沒有談笑的興緻。

許七安便把楚州發生的事,詳細告之。

聽完,懷慶寂然許久,絕美的容顏不見喜怒,輕聲道:「陪我去院子里走走吧。」

公主府的後花園很大,兩人並肩而行,沒有說話,但氣氛並不尷尬,有種歲月靜好,故人相逢的融洽感。

「父皇錯了,淮王首先是親王,其次才是武夫。人生在世,地位越高,越要先考慮的,是坐的位置。這是立身之本。」

良久,懷慶嘆息道:「所以,淮王死有餘辜,儘管大奉因此損失一位巔峰武夫。」

那你的父皇呢?他是不是也死有餘辜?

許七安輕聲道:「殿下大義。」

懷慶搖頭,清麗素雅的俏臉浮現悵然,柔柔的說道:「這和大義何干?只是血未冷罷了。我……對父皇很失望。」

許七安正要說話,忽然收到懷慶的傳音:「父皇閉宮不出,並非膽怯,而是他的策略。」

懷慶公主修為不淺啊,想要傳音,必須達到煉神境才可以,她一直在韜光養晦………許七安心裡吃了一驚,傳音反問:

「策略?」

懷慶緩緩頷首,傳音解釋:「你可曾注意,這三天里,堵在宮門的文官們,有誰走了,有誰來了,又有誰只是在看熱鬧了?」

許七安啞然。

看了他一眼,懷慶繼續傳音:

「淮王屠城的事傳回京城,不管是奸臣還是良臣,不管是憤慨激昂,還是為了博名聲,但凡是讀書人,都不可能毫無反應。這個時候,群情激昂,是浪潮最兇猛的時候。所以父皇避其鋒芒,閉宮不出。

「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諸公們冷靜下來,等有的人揚名目的達到,等官場出現其他聲音,才是父皇真正下場與諸公角力之時。而這一天不會太遠,本宮保證,三日之內。」

說完,她又「呵」了一聲,似嘲諷似不屑:「如今京城流言四起,百姓驚怒交集,各階層都在議論,乍一看是滾滾大勢。可是,父皇真正的對手,只在朝堂之上。而非那些販夫走卒。」

許七安眉頭緊鎖,沉聲道:「但淮王終究是屠城了,他必須給諸公,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懷慶卻悲觀的嘆息一聲:「且看王首輔和魏公如此出招吧。」

沉重的氣氛里,許七安轉移了話題:「殿下曾在雲鹿書院求學,可聽說過一本叫做《大周拾遺》的書?」

懷慶細細回憶,搖頭道:「未曾聽說。」

………..

這一天,義憤填膺的文官們,依舊沒能闖入皇宮,也沒能見到元景帝。黃昏後,各自散去。

但文官們沒有就此放棄,約定好明日再來,若是元景帝不給個交代,便讓整個朝廷陷入癱瘓。

也是在這一天,官場上果然出現不同的聲音。

有人憂心忡忡的提出一個問題:「鎮北王屠城之事,鬧的人盡皆知,朝廷威嚴何在?天下百姓,對皇室,對朝廷,恐怕無比失望吧。」

鎮北王是陛下的胞弟,是堂堂親王,非普通王爺。

同時,他還是大奉軍神,是百姓心中的北境守護人。

這樣的人,為了一己之私,屠城!

此事所帶來的後遺症,是百姓對朝廷失去信賴,是讓皇室顏面掃地,民心盡失。

一句「鎮北王已伏誅」,真的就能抹平百姓心裡的創傷嗎?

這可和誅殺貪官是兩回事。

過去的二十多年裡,鎮北王的形象是偉岸高大的,是軍神,是北境守護者,是一代親王。

是貪官能比的?殺貪官只會彰顯朝廷威嚴,彰顯皇室威嚴。

可是,如果是皇室犯下這種殘暴行為,百姓會像誅殺貪官一樣拍手稱快?不,他們會信念坍塌,會對皇室對朝廷失去信賴。

原來我們歌頌愛戴的鎮北王是這樣的人物。

甚至會產生更大的過激反應。

同樣是在這一天,東宮太子,於黃昏後在寢宮遭遇刺殺。

當夜,宮門禁閉,禁軍滿皇宮搜捕刺客,無果。

次日,京城四門禁閉,首輔王貞文和魏淵,調集京城五衛、府衙捕快、打更人,全城搜捕刺客。

挨家挨戶。

整個京城雞飛狗跳。

………….

「太子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怎麼就憑白遭遇刺殺了,是巧合,還是博弈中的一環?如果是後者,那也太慘了吧。」

一大早,聽聞此事的許七安立刻去見魏淵,但魏淵沒有見他。

無奈之下,只好轉道去了驛站,打算和鄭興懷討論。

「鄭大人外出了,並不在驛站。」

背著牛角弓的李瀚,迎著許七安進屋,沉聲道:

「最近官場上多了一些不同的聲音,說什麼鎮北王屠城案,非常棘手,關乎到朝廷的威信,以及各地的民心,需要慎重對方。

「鄭大人很生氣,今早就出門去了,似乎是去國子監講道。」

那些都是老皇帝的水軍啊……….許七安喟嘆著,倒是有幾分佩服元景帝,玩了這麼多年權術,雖然是個不稱職的皇帝,但頭腦並不昏聵。

他與李瀚一起,騎馬前往國子監。

遠遠的,便看見鄭布政使站在國子監外,感慨激昂。

「聖人言,民為重,君為輕……..」

「鎮北王以親王之身,屠殺百姓,視百姓如牲畜羔羊,實乃我讀書人之共敵………」

「我輩讀書人,當為黎民蒼生謀福,立德立功立言,故我返京,誓要為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討一個公道……..」

他這樣做有用嗎?

當然有用,一些新晉崛起的大儒(學術大儒),在還沒有揚名天下之前,喜歡在國子監這樣的地方講道。

傳播自己的學術理念。

如果能得到學子們的認可,打出名氣,那麼開宗立派不在話下。

鄭興懷不是在傳播理念,他是在批判鎮北王,呼籲學子們加入批判大軍里。

效果很不錯,讀書人,尤其是年輕學子,一腔壯志,熱血未冷,遠比官場老油條要純正許多。

從古至今,鬧事遊行的,大多都是年輕人。

「沒有人來制止嗎?」許七安問道。

李瀚搖頭。

這不合理……..許七安皺了皺眉。

他耐心的在路邊等待,直到鄭興懷吐完胸中怒意,帶著申屠百里等護衛返回,許七安這才迎了上去。

「此地不是說話之處,許銀鑼隨我回驛站吧。」鄭興懷臉色古板嚴肅,微微頷首。

返回驛站,鄭興懷引著許七安進書房,待李瀚奉上茶後,這位人生大起大落的讀書人,看著許七安,道:

「是為今日官場上的流言?」

「這只是其一,流言是他散布,卻不是沒有道理,不得不防啊。」許七安嘆口氣,道:

「我主要是為太子被刺一案。」

鄭興懷沉吟道:「此案中,誰表現的最積極?」

許七安一愣:「魏公和王首輔。」

鄭興懷正襟危坐,點著頭道:「此事多半是魏公和王首輔謀劃,至於目的為何,我便不知道了。」

啊?魏公和王首輔要刺殺太子?

理由是什麼,太子跟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嗎……….這個答案,是許七安怎麼都想像不到的。

商議了許久,鄭興懷看了眼房中水漏,沉聲道:「我還得去拜訪京中故友,四處走動,便不留許銀鑼了。」

許七安順勢起身,走到門檻時,身後傳來鄭興懷的聲音:「許銀鑼……..」

他回頭望去。

這位脊背漸漸佝僂的讀書人,理了理鬢角花白的頭髮,作揖道:

「男兒一諾千金重,我很喜歡許銀鑼那半首詞,當日我在城頭答應過三十萬亡死的百姓,要為他們討回公道,既已承諾,便無怨無悔。

「待此事後,鄭某便辭官還鄉,今生恐再無見面之日,因此,本官提前向你道一聲謝謝。」

許七安轉過身,臉色嚴肅,一絲不苟的回禮。

他打開房門,踏出門檻,行了幾步,身後的房間里傳來鄭興懷的吟誦聲: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世事紛擾、嘈雜,若能功成身退,只留得一席悠閑自在,田園牧歌,倒也不錯………許七安笑了笑。

……….

皇宮。

元景帝盤坐蒲團,半闔著眼,淡淡道:「刺客抓住沒有?」

老太監搖頭,恭聲道:「沒有消息傳來。」

「既抓不住,便不需抓了。」

元景帝睜開眼,笑容中透著冷厲,卻是一副感慨的語氣:「這朝堂之上,也就魏淵和王貞文有點意思,其他人都差了些。」

老太監低著頭,不作評價,也不敢評價。

元景帝繼續道:「派人出宮,給名單上那些人帶話,不必招搖,但也不用小心翼翼。」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通知內閣,朕明日於御書房,召集諸公議事。商討淮王屠城案。」

老太監呼吸急促了一下,道:「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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