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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所屬書籍: 承歡記

「什麼?」

「我,我有一次看到親密男友與一夜總會公關小姐開談判。」

承歡張大嘴。

「於是,婚約立刻告吹。」

承歡第一次聽她披露此事,毛毛竟把這段故事收藏得如此縝密。

「為什麼不在家談判?」

毛毛慘笑,「後來我才知道,他倆彼此害怕對方,已不敢在私人場所見面。」

承歡駭然。

「那一天,也是個夏天,陽光普照,早上起來,同往日並無異樣,」毛毛嘆口氣,「不過,這種人,失去也不足惜。」

「你會不會情願什麼都不知道?」

「不,」毛毛笑了,「我不會逃避現實,我情願早點發覺。」

「他們談些什麼?」

毛毛反問:「重要嗎?不過是錢債問題。」

承歡低下頭,不寒而慄。

過一刻她問:「後來呢?」

毛詠欣有點呆,「我們的關係告一段落。」

「不,我是指那對男女。」

毛毛忍不住笑,「你道是看小說,每個人物的結局讀者都有權利知道?」

承歡訕訕地。

「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個舞小姐可長得美?」

「十分漂亮白皙,而且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年紀與我相仿。」

「你怎麼知道她的職業?」

「他告訴我的。」

「他們最終沒有在一起?」

「沒有,去年他結了婚,娶得一個有妝奩的女子,生下一對孿生子。」

承歡不語。

詠欣黯然道:「很明顯,有人願意原諒他。」

承歡連忙安撫,「我們不在乎那樣的人。」

毛詠欣嘴角始終含笑,無人知是悲是喜。

這時承早發現了姐姐,自己先走過來招呼,一手搭在姐姐肩上,十分親昵。

承歡仰起頭,「你走好了,我替你付帳。」

「謝謝姐姐。」

那個少女從頭到尾留在另一邊沒過來,稍後隨承早離去。

毛毛問:「為什麼不順道打個招呼?」

「算了,姑奶奶,也許人家沒心理準備。」

毛詠欣說:「這種女孩一點規矩也無,一次生日,我請弟弟與女友一起吃飯,她說沒空,亦不讓我弟弟來,叫弟弟到商場陪她看店,如此賣弄男友聽話,那種小家子氣,也不要去說它了。」

承歡抬起頭,「倘若承早有個那樣無聊的女友,我不會怪那女孩子,是承早眼光品味差,我們沒好好教育他。」

詠欣呼出一口氣,神色漸漸鬆弛,「承歡,你真好,你不大怪別人。」

承歡笑,「哎呀呀,毛毛,當然都是我們的錯,我同你,身為時代女性,受過高等教育,又有一份優差,簡直立於必敗之地,不認錯只有招致更大侮辱,自己乖乖躺下算了。」

毛毛笑得前仰後合。

這時,鄰桌一位外國老先生探頭過來問:「什麼事那樣快樂,可以告訴我嗎?」

承歡抹一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溫柔地對銀髮如絲的老先生說:「蛋糕非常香,咖啡十分甜,這裡又沒有地震,活著真正好。」

老先生也咧開嘴笑,「年輕真正好才是。」

這次毛毛都由衷應道:「你說得對。」

第二天,承歡拉著承早問長問短。

「那是你固定女友嗎?」

「才怪,我在約會的女孩不只她一個。」

「你要小心,男人也有名譽。」

承早點點頭,「可是比女性好一點吧,只要學業與事業有成,風流些不妨。」

承歡看著他,「那起碼是十年後的事,對不對?」

承早一味笑。

「有喜歡的人,把她帶回來見見父母。」

承早沉默一會兒,「十劃都無一撇,況且,也不是人人像辛家亮,可以往家裡帶。」

這話是真的。

承歡記得一年前她把辛家亮請到家中,雖然已經預早通知父母,可是家門一開,麥太太仍在炒菜,麥先生光著上身在修理電視機,家裡狹小凌亂嘈吵,使承歡為之變色。

太不體面了。

可是辛家亮絲毫不介意,寒喧完畢,立刻幫麥先生換零件,十分鐘內電視恢復功能,又吃了兩大碗飯才打道回府。

辛家亮的表現若差那麼一點點,就過不了這一關。

承歡當然明白弟弟所指。

承早感喟說:「姐夫真好人品。」

人家父母教得好。

承早說下去:「等到真正有感情,才請返家中不遲,這可真是一個關口。」

吃飯了,姐弟連忙取出折台折凳擺好。

承歡記得那次辛家亮叫摺椅腳夾到手指,忍痛不作聲,愛是恆久忍耐。

他甚至沒想過要改變她,麥承歡做回麥承歡已經夠好。

承歡托著頭微微笑,真幸運。

承早說:「現在都沒有像姐你那麼單純的女孩子了。」

「你又有什麼心得?」

「她們吃喝玩樂都要去好地方,衣食住行都需一流水準。」

承歡脫口問:「那,拿什麼來換呢,你總得有所付出呀,有什麼好處給人?」

「有些稍具美色尚可,可是另一些不過得眼睛鼻子的也妄想什麼都不用做坐在那裡享福。」

承歡敲弟弟的頭,「叫你刻薄過,一元只剩五仙。」

承早抗議,「這才好呢,至少我看到異性不會暈陶陶。」

「記住,」承歡說,「一早表態,讓對方知道你愛父母。」

麥太太端著菜出來,詫異問:「姐弟嘟嘟嚷嚷說了這些時候講的是什麼?」

承早答道:「做人之道呀。」

「嫁了之後仍可回來,又不是從前,想見娘家的人還得請示過夫家。」

「有這種事?」

「你外婆就生活在封建時代。」

不過是一百年左右之前的事,卻已像歷史一般湮沒。

承歡問:「父親不回來吃飯?」

「張老闆有事,這麼些年來,她只信他。」

承歡說:「嘩,四個菜。」

「怕你婚後沒得吃,趁現在補一補。」

「媽,你也怪累的,天天煮那麼一大堆,其實吃隨便點對身體有益,一菜一湯也夠了。」

麥太太低下頭,「可是,我不做菜,又做什麼?」

承歡連忙說:「打毛衣。」

「嬰兒衣服?」麥太太大喜。

「不不不,替我做,今年流行短身水彩色毛衣,在外頭買,挺貴,你幫我織。」

麥太太托著頭,「我沒興趣,你去現買現穿好了,是嬰兒服又不同。」

承歡笑出來,「那麼辛苦帶大我倆,還不夠?」

麥太太說:「你不知道嬰兒的好處,你對他好,他就對你好,他可不理你穿得怎麼樣,有無財勢學問,他的笑聲一般歡樂清脆,他的哀樂毫無掩飾。

是,這是真的,然後受環境熏陶,漸漸學壞。

麥太太說:「我最喜幼兒。」

「人人喜歡,但是不是人人似你,願意不辭勞苦。」

「我就不明白了,隔壁趙太,堅決不肯代為照顧外孫,並且振振有詞云:『是含飴弄孫,不是含飴養孫呀,你說是不是』,學識倒是很好,可惜沒有愛心。」

事不關己,己不勞心,承歡沒有意見。

「現在她女兒女婿都不大回來了。」

承歡喜歡聽母親細細報道鄰居近況。

「婁先生老是想搬到私人住宅住,婁小姐替父親換一堂傢具,誰知挨罵:『要換,換房子,換家具有個屁用。』」

啊,承歡悚然動容。

「你想想,他活到六十歲都沒弄到私人樓宇,叫二十多歲的婁小姐如何有辦法,於是婁小姐也不大回來了。」

承歡笑,辦不到,只好避而不見,她也險些兒回不來。

一些父母對子女要求過苛。

母親說下去:「可是也有子女需索無窮,周君桃硬是叫周太太賣了一幢投資公寓。」

「幹什麼?」

「她要出外留學。」

承歡點點頭。

過片刻,麥來添回來了。

「咦,你們母女在談心?我倒成了不速之客了。」

見她們言歸於好,臉上喜孜孜,這個單純的老實人,居然亦在都會的夾縫中生存下來,承歡充滿憐惜悲慟,像成人看嬰兒,她也那樣看父親。

她站起來,「我回房收拾東西。」

小小五斗櫃內有一格收著照片簿子,照片這樣東西,拍的當時既麻煩又無聊,各人好端端在玩,你叫他們看鏡頭,可是事後真是千金不易。

穿著中學校服的照片尤其珍貴。

生在窮家,當然很吃了一點苦,承歡身邊從無零用,連喝罐汽水都是難得的,也沒有能力購買零星好玩東西與同學交換。

真是現實,同學乘私人房車上學,下雨天,濺起的髒水直噴到站在公路車站上她的鞋襪上。

受了委屈,承歡從來不帶回家,一早知道,訴苦亦無用,許多事只得靠自己。

這些事本來都丟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今日看照片又勾起回憶。

承歡不是不知道,只要愛子女便是好父母,可是心中總不能略為遺憾童年欠缺物質供應,她要到十六歲才到狄士尼樂園,實事求是的她覺得一切都那麼機械化那麼虛假,一點意思也無。

自七八歲開始就聽同學繪形繪色地形容那塊樂土,簡直心嚮往之,原來不過如此。

整個暑假做工的積蓄花得甚為不值。

翌年,她又用補習所得到歐洲跑了一趟,也不認為稀奇,忽然明白,是來遲了若干年,已經不能與同學們一起興奮地談及旅遊之樂,交換心得。

承歡以後都沒再嘗試用自己力量購買童年樂趣,重溫舊夢,夢一過去都不算夢了。

她合上照片簿子。

母親站在房門口,像是知道女兒在想什麼,

「承歡,媽媽真是什麼都沒有給你。」充滿歉意。

承歡微笑,「已經夠多了。」

為勢所逼,身不由己,收入有限,有陣子家裡連雞蛋都吃不起,只能吃鴨蛋,淡綠色的殼,橘紅色的蛋黃,不知怎麼比雞蛋廉宜,可是吃到嘴裡,微微有一股腥氣,不過營養是一樣的。

他們曾經掙扎地過,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一直省錢寄返大陸內地的父母處。

十八歲生日,張老闆知道消息,送來一條金項鏈,那是承歡惟一裝飾品。

大學時期她找到多份家教,經濟情況大好,各家長托上托,拉著她不放,求她幫忙,據說麥承歡可以在半年內把五科不及格的學生教得考十名以內,家長几乎沒跪著央求。

最近想起來,承歡才知道那不是因為她教得好,而是社會富庶,各家庭才有多餘的錢請家教。

到今天,她總是不忘送承早最好的皮夾克與背包,名牌牛仔褲皮帶。

承歡看看錶,「我約了人喝咖啡。」

「我不等你們了。」

「我在詠欣家。」

那麼多人搬出來,就是伯父母的愛太過沉重,無法交待。

承歡約了辛家亮。

臨出門,他撥一個電話來說有事絆住,這個時候還在超時開會。

「我來接你。」

「也好,半小時內該散會了。」

承歡來到下亞厘畢道。

這種路名只有在殖民地才找得到,貽笑大方,路分兩截,上半段叫上亞厘畢,下半段叫下亞厘畢,亞厘畢大概是祖國派來一個豆官的姓字,在此發揚光大。

承歡真情願它叫上紅旗路或是下中華路。

這與政治無關,難聽就是難聽。

承歡毫不介意舊上海有霞飛路,雖然這也不過是一個法國人的姓,但是人家譯得好聽。

不過,這個城市也有好處,至少能隨意批評路名難聽以及其他一切現象而無後顧之憂。

這一帶入夜靜寂之至,可是承歡知道不妨,時有警員巡過。

她坐在花圃附近等,大抵只需十分鐘辛家亮便會出來。

她身邊有一排老榕樹,鬚根自樹梢一排排掛下,承歡坐在長凳吸吸它噴出的氧氣。

忽然有人走近,悄悄語聲,是一男一女。

「怎麼把車子停在此地?」

「方便。」

「你先回去,後天早上在飛機上見。」

女方嘆口氣。

男方說:「我已經儘力,相信我。」

說罷,他轉身自教堂那邊步行落山,女方走到停車場,開動一輛名貴跑車離去。

四周恢復寧靜。

不過短短三五分鐘,承歡覺得幾乎一個世紀那麼長。

他們沒有看見她,真幸運。

但是承歡眼尖,趁著人在明,她在暗,認清一對男女的面孔。

女的她沒見過,可是年輕俏麗,顯然是個美女,而那個男人,是辛家亮的父親辛志珊。

呆了半晌,承歡忽然微微笑起來。

不不,不是驚嚇過度,而是會心微笑。

但立刻覺得不當,用手掩住了嘴。

這時,她聽見腳步聲,承歡連忙站起來現形。

來人正是辛家亮,他疲乏但高興,「來,一起去喝杯米酒鬆弛神經。」

「會議進行如何?」

「我下班後從來不談公事。」

「為此我會一輩子感激你。」

他們循石級走下銀行區。

辛家亮抬起頭四周圍看一看,「這一帶真美。」

承歡答:「有個朋友移民之前有空就跑來站著讚歎一番。」

「是感情作祟吧。」

「是的,漸漸人人都知道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辛家亮發覺了,「你為什麼眯眯笑?」

「高興呀。」

「與母親重修舊好了吧。」

「嗯。」

是幸災樂禍嗎,當然不,麥承歡不是那樣的人。

自從認識辛家亮之後,她便到辛家串門,親眼目睹辛伯母的日常生活與她母親那天壤之別。

承歡大惑不解,為何同樣年齡的女性,人生際遇會有那麼大的差距。

內心深處,承歡一直替母親不值。

今日她明白了,人人都得付出代價。

辛伯母養尊處優的生活背面,亦有難言之隱。

承歡微笑,是代她母親慶幸。

辛家亮大惑不解,「嘩,還在笑,何解,中了什麼獎券?」

承歡連忙抿住嘴。

「我擔心毛詠欣把你教壞。」

承歡說:「你放心,我比毛毛更加頑劣。」

「也許是,你們這一代女性一個比一個厲害,受社會抬捧,目中無人。」

承歡答:「是呀,幸虧如此,從前,出身欠佳,又嫁得不好,簡直死路一條,要給親友看扁,現在不同,現在還有自己一雙腳。」

辛家亮忽然做動氣狀,「這雙腳若不安分我就打打打。」

承歡仍然笑,「責己不要太嚴。」

辛家亮知道講不過這個機伶女,只得握住她的手深深一吻。

承歡回到毛詠欣處,先是斟了一杯酒,然後同好友說:「此事不吐不快,恕我直言。」

毛詠欣沒好氣,「有什麼話好說了,不必聲東擊西。」

承歡把她看到的秘密說出來。

毛詠欣本來躺在沙發上,聞言坐起來,臉色鄭重叮囑道:「此事萬萬不能說與任何人知,當心有殺身之禍。」

詠欣看住好友,「為什麼?」

「記住,尤其不能讓辛家亮曉得。」

承歡說,「該對男女如此擾攘,此事遲早通天。」

「所以呀,何必由你來做這個醜人,以後辛家對你會有芥蒂,屆時你的公婆丈夫均對告密者無好感。」

「可是——」

毛詠欣厲聲道:「可是什麼?跟你說一切與你無關!」

承歡點點頭。

「記住,在辛家面前一點口風不好露出來。」

她們緘默。

過一刻承歡說:「如今說是非的樂趣少了許多。」

「社會在進步中,到底掀人私隱,是鄙劣行為。」

又隔一會兒,毛詠欣問:「那女子可長得美?」

「美嬌裊。」

毛詠欣點點頭,「他們後天結伴到外國旅行?」

「聽口氣是。」

毛詠欣說:「上一代盛行早婚,不到五十,子女已長大成人大學畢業,父母無事一身輕,對自己重新發生興趣,一個個跑去戀愛,真是社會問題。」

「你不贊成早生貴子?」

「除非你打算四十二歲做外婆。」

「遲生也不好,同子女會有代溝。」

毛詠欣笑,「不生最好。」

承歡把雙臂枕在腦後,「大學裡為何沒有教我們如何做人的課程。」

「資質聰穎不用教,像你我那樣笨,教不會。」

那夜承歡做夢,看到父親向母親解釋:「我那麼窮,有誰會介入我們當中,」接著,她看到母親安慰地笑。

承歡驚醒,第一次發覺窮有窮的好處,窮人生活單純許多。

尤其是麥來添,品性純良從不搞花樣鏡。

過一日,承歡試探地問辛家亮:「我想同你父親商量一下宴會賓客的事宜。」

「他明早有急事到歐洲去一個禮拜。」

「啊。」

「客人人數有出入無所謂,他不會計較。」

「是到歐洲開會嗎?」

「有個印刷展覽,他到日內瓦看最新機器。」

「辛伯母沒同去?」

「她年頭才去過。」

「將來你到哪裡我都會跟著。」

「我看不會,」辛家亮笑說,「現在你都不大跟,都是我如影附形。」

「人盯人沒意思,我尊重人身自由,你愛到什麼地方就什麼地方,決定不回來,同我講一聲。」

「這是什麼話?」

「心裡話。」

傍晚,承歡回家去。

自窗口看到母親躺在床上睡午覺未醒。

一直以來,住所間隔都沒有私隱可言,開門見山,任何人經過走廊,都可以自窗口張望,偏偏房門又對著窗口,一覽無遺。

承歡輕輕開了門,隔鄰婁太太索性明目張胆地探頭進來。

「承歡,回娘家來了,有空嗎?談幾句。」

「婁太太進來喝杯茶。」

「承歡,廿五年老鄰居了。」

「是,時間過得真快。」

「小女小慧今年畢業,想同你請教一下前途問題。」

承歡連忙說:「不敢當。」

「我想她找份工作,賺錢幫補一下弟妹,她卻想升學。」婁太太煩惱。

「功課好嗎?」

「聽說過得去,會考放榜好似六個優。」

「啊,那真該給她升學。」

「讀個不休不是辦法,兩年預科三年大學,又來個五年,像什麼話,豈非讀到天老地荒,不如早些找出身好。」

承歡感慨萬分,多少父母準備好大學費用,子

承歡記得毛毛說過:「我有你那樣的母親,我一輩子不用結婚。」

麥太太這時說:「許伯母問我,『承歡這樣好女兒,你捨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沒法子,家裡太小住不下』。」

承歡一時看著大海發愣。

電話鈴響,承歡大夢初醒。

對方是辛伯母,「承歡,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歡一疊聲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滿意,「承歡你真熱誠。」

「我五點半下班。」

「我來接你。」

承歡做賊心虛,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可能,談笑如常即可。

這時麥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發愣,「我來拿什麼?你瞧我這記性,巴巴的跑來,又忘記為啥事,年輕之際老聽你外婆抱怨記性差,現在自己也一樣。」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歡順手開亮了燈。

母親頭髮仍然烏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歡坐到她身邊,握住母親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齊時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師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結果,巨必然定期護理,金錢花費不去說它,時間已非同小可。

承歡乖乖跟在伯母身後,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過絕對不提意見,不好看是過得去,非常美是還不錯,免得背黑鍋。

如此含蓄溫婉自然是很勞累的一件事。

幸虧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時半關門休息,挨兩個鍾便功德圓滿大功告成。

承歡慶幸自己有職業,否則,自中午十二時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來婆婆拎著大包小包。

終於辛伯母說:「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衛生;司,承歡撥電話給辛家亮:「你或許可突然出現討你母親歡喜,以便我光榮退役。」

「累嗎?」

「我自早上七時到現在了。」

「我馬上到。」

在家養尊處優的婦女永遠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頭,看到辛家亮,驟眼還以為誰同她兒子長得那麼像。

「媽,是我。」

辛伯母歡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問:「為什麼不把家麗也找來?」

「她約了裝修師傅開會。」女偏偏讀不上去,又有人想升學,家長百般阻撓。

「你請小慧過來,我同她談談。」

「謝謝你,承歡。」

婁太太告辭,承歡到房中去看母親,發覺她已醒。

承歡坐在床沿,目光落到掛在牆上的日曆,她莞爾,記憶中母親廿多年來都愛在固定位置上掛一月曆。

「……真不甘心。」

承歡沒聽清楚,「什麼?」

麥太太嘆口氣,「真不甘心這樣就老了。」

「媽,你還不算老,照目前準則,四十八歲,不過是中年人。」

「可是,還有什麼作為呢。」

承歡忍住笑,「母親本來打算做些什麼?」

「我小時候,人家都說我像尤敏。」

「那多好。」

麥太太又吁出一口氣,「可是你看我,一下子變為老嫗。」

「也不是一下子,當年做了許多事,又帶大兩個孩子。」

眼睛老花,更年期徵象畢露,如此便是一生,唉。

承歡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母親緣何長吁短嘆?」

「為自己不值呀。」

承歡握住母親的手,「人生必有生老病死。」

「我還沒準備好,我真沒想到過去十年會過得那樣迅速。」

「是因為我要結婚所以引起你諸多感想吧?」

麥太太點點頭,「誰知道我叫劉婉玉?老鄰居都不曉得我姓劉。」

「我明天在門口貼一個告示。」

「活著姓名都埋沒了,死後又有誰紀念。」

「媽媽,社會上只有極少數人可以揚名立萬,而且,出名有出名的煩惱。」

那樣苦勸,亦不能使麥太太心情好轉,她一直咕噥下去:「頭髮稀薄,腰圍漸寬……」

承歡推開露台門看到海里去。

麥太太猶自在女兒耳邊說:「婚後可以跟家亮移民就飛出去,越遠越好,切莫辜負青春。」

承歡笑了。

母親老以為女兒有自主自由,其實麥承歡一個星期六天困在辦公室中動彈不得。

「海的顏色真美,小時讀書久了眼困了便站在此地看到海里去,所以才不致近視,不過近十年填海也真填得不像樣子了。」

麥太太說:「我做點心你吃。」

「媽,你待我真好。」

毛詠欣曾說過,有次她連續星期六日兩天去母親處,她媽厭惡地勸她多些約會,莫老上門去打擾。

承歡記得毛毛說過:「我有你那樣的母親,我一輩子不用結婚。」

麥太太這時說:「許伯母問我,『承歡這樣好女兒,你捨得她嫁人』,我只得答:『沒法子,家裡太小住不下』。」

承歡一時看著大海發愣。

電話鈴響,承歡大夢初醒。

對方是辛伯母,「承歡,我正好找你,明日下午陪我喝下午茶好不好?」

承歡一疊聲答:「好好,一定一定。」

辛伯母十分滿意,「承歡你真熱誠。」

「我五點半下班。」

「我來接你。」

承歡做賊心虛,莫是辛伯母知道她看到了什麼?

不可能,談笑如常即可。

這時麥太太站在廚房門口發愣,「我來拿什麼?你瞧我這記性,巴巴的跑來,又忘記為啥事,年輕之際老聽你外婆抱怨記性差,現在自己也一樣。」

她在椅子上坐下,天色已昏暗,承歡順手開亮了燈。

母親頭髮仍然烏黑,可是缺少打理,十分蓬鬆。

承歡坐到她身邊,握住母親的手。

辛伯母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髮型整齊時髦,一看便知道是高明師傅又染又熨又修剪的結果,且必然定期護理,金錢花費不去說它,時間已非同小可。

承歡乖乖跟在伯母身後,她逛哪一家公司,便陪她消遣,不過絕對不提意見,不好看是過得去,非常美是還不錯,免得背黑鍋。

如此含蓄溫婉自然是很勞累的一件事。

幸虧大部分店家最晚七時半關門休息,挨兩個鍾便功德圓滿大功告成。

承歡慶幸自己有職業,否則,自中午十二時就逛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替未來婆婆拎著大包小包。

終於辛伯母說:「去喝杯茶吧。」

趁她上衛生間,承歡撥電話給辛家亮:「你或許可突然出現討你母親歡喜,以便我光榮退役。」

「累嗎?」

「我自早上七時到現在了。」

「我馬上到。」

在家養尊處優的婦女永遠不知道上班女性有多疲倦。

辛伯母叫了咖啡蛋糕,一抬頭,看到辛家亮,驟眼還以為誰同她兒子長得那麼像。

「媽,是我。」

辛伯母歡喜得不得了。

辛家亮問:「為什麼不把家麗也找來?」

「她約了裝修師傅開會。」

「買了些什麼?」

「不外是皮鞋手袋,都沒有新款式,一有新樣子,又人各一隻,制服似的,唏。」

承歡苦笑,她們也有她們的煩惱。

「爸可有電話回來?」

承歡立刻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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