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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B 幻影·天亮說晚安 十、關於《生活在別處》的生活

  生活在別處,這真是句好話。
  1968年前,蘭波將這句話從嘴裡或筆尖創造了出來;1968年,這句話被刷在巴黎大學的圍牆上;1968年之後,米蘭·昆德拉將它弄得世人皆知。
  我用1968年作為一個分界點是因為我很震驚於這句話居然可以出現在一堵圍牆上。我在中國的圍牆上幾乎看到的都是"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樹"之類的,好像中國人腦子裡除了生孩子就沒別的事了。所以我覺得巴黎大學的圍牆是世界上最有品位的圍牆。
  二十世紀的時候這句話還只是一句很普通,充其量不過是一句頗有哲理的話,於我無關痛癢。而從二十一世紀開始,這句話就一天一遍地在我腦中刻下痕迹。如同濃硝酸腐蝕過的銅板,痕迹斑斑。歷歷在目。不可磨滅。
  關於上海恩雅說過,每個人都是有根的,長在腳底下,輕輕地觸動它,就會有細小的疼痛。但我不會。
  我的根似乎是紮根在上海的,就像人的迷走神經一樣,一迷就那麼遠。這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記得有人說過,喜歡上海的人都很世俗。我笑笑,當一個瘋子的酒後胡言。很多人喜歡西藏,說那兒是真正孕育靈感的地方,並且大多數人在聲明他們喜歡西藏的同時還要影射一下我的上海。於是我問他們格桑花什麼時候開央金瑪是什麼神轉經筒向哪個方向轉,他們看著我的時候一臉茫然。其實我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喜歡西藏都了解西藏,但我不會為了表示自己很有品位就整天說西藏西藏我愛你。那很膚淺。其實當你真正愛一樣東西的時候你就會發現語言多麼的脆弱和無力。文字與感覺永遠有隔閡。
  小蓓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一樣,根不在腳下,在北京。她說她喜歡北京的琉璃瓦反射出的暖色夕陽,很厚很重的光芒。因此我們就要在生命的前二十年里活得比別人辛苦比別人累以便可以到那兩個城市的大學去,二十年後我們再嘔盡自己的心血去換一本藍印戶口,然後開懷大笑或者失聲痛哭。就在那些無聊的上海人大談上海的俗氣並且一勝不屑的時候,我卻在為虛無的明日黃花做困獸之鬥。
  為什麼要讓不愛上海的人出生在上海?上帝一定搞錯了。
  我的同學曾經在復旦大學裡逛了整整一天,並且拿了很多照片給我看。我望著那些爬滿青藤的老房子目光變得有點模糊,我想那才是我真正的家。我不是復旦的學生但我卻想成為復旦的學生,這就是我和復旦目前唯一的聯繫,有點像單相思。
  我媽希望我是個安於現狀的人,考個實惠的大學上個實惠的專業,結個實惠的婚生個實惠的孩子,最後躺進一具實惠的棺材裡實惠地去死。
  但我命中注定是個漂泊的人,從一場繁華漂到另一場繁華或者蒼涼。有首歌唱到:一輩子住在一個地方,一輩子睡在一個人身旁。我相信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地方。命中注定。所以每分每秒都會有人無限憧憬地開始漂泊也會有人心滿意足地停止漂泊。
  喜歡上海是因為它從六十年代沿襲下來的文化底蘊——繁華而蒼涼。繁華而蒼涼。張愛玲如是說。
  舊上海在我的心中是一部老的膠片電影,畫面上布滿白色斑點,沒有一句台詞,華貴的婦人優雅的紳士幸福地微笑。夜總會的燈光像梵谷的色彩漫過整個城市。沒有背景音樂,或者有也是淡得不著痕迹,時不時地浮出畫面,如輕煙般一閃即失,令畫面無可名狀地微微搖晃。
  是誰說過:燃亮整個上海的燈火,就是一艘華麗的郵輪。
  而我的城市多少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一句話,它是一個像農村一樣的城市,一個像城市一樣的農村。恰恰這是最可怕的。如果它是個純粹的農村,山明水凈,青草粉蝶的話,那我會義無反顧地擁抱它,不用給我任何解釋。如果它是個有自己特色的城市那我也會張開我的雙臂不要任何理由。但它不是。這裡有穿著高級西裝腳下踩雙Nike的所謂的"先富起來"的人們,他們會在過聖誕節的時候裝模作樣地在聖誕樹上把小天使用上吊的方式桂起來,然後抱著胳膊在一旁傻傻地笑,傻傻地欣賞他們弄出來的在風中晃動的小小屍體。
  所以我固執地認定我將來的生活應該在上海。生活在別處就是我的美麗願望。
  偉大的米蘭·昆德拉。回顧上面的文字,我在極力宣揚一個人如果愛一個東西是不用長篇累牘的,但我卻在這裡喋喋不休。難道我不愛上海,嘿嘿,埃舍爾的怪圈。生活在別處。這是為我和上海寫的。
  關於文字我媽說你要考經濟系或者法律系免得將來挨餓受凍風吹日晒雨淋。其實她的潛台詞是:你不要考中文系就好了。我媽多少懂一點文學,所以她知道文人的生活不會富裕,至少在物質生活上如此。而我媽又很愛我不願我生活動蕩不願我離家太遠,所以當我說我要考復旦的中文系的時候我們的分歧很大。最終的結果是我做出犧牲,而且很大。我放棄了我的中文系而改學理科,並且正在參加為全國化學學科大賽而組織的集訓。家人期待著我的顯山露水,而我覺得那毫無希望也毫無意義。
  我對隨便哪種感覺的文字上手都很快。曾經我用一天的時間看完《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然後第二天就寫出了兩萬多字類似的東西,把同學嚇得目瞪口呆。儘管我認為那種東西幾乎沒有存在的價值,時光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淹沒得不留一絲痕迹。
  我把考試中得到滿分的作文隨便丟掉,卻把老師說的毫無內涵的文章裝訂好放在抽屜里。我常把自己的故事寫下來然後拿給同學看,然後他們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喜歡上海我也喜歡文字,所以我喜歡上海的文字。
  當我寫下上面的文字之後我才猛然意識到令我心動的那些精緻的女子都是上海的姑娘,比如恩雅比如安妮寶貝比如許佳比如顧湘。
  我喜歡安妮寶貝和蘇童的文章。因為兩個人都有絕世華麗的想像力和冷艷張揚的文字。更多的時候我喜歡一本書是沒有理由或者因為很奇怪的理由。比如我就很喜歡《我在夢見你》的書名,注意,我說的是喜歡書名。等我買回那本書的時候我又不想看書里到底寫的是什麼了。但還是很喜歡"我在夢見你"五個字。後來老師告訴我那是個病句。當時我就傻了,原來自己一直喜歡的是個病句哦!
  可能我看的小說多了所以我大腦構架場景的能力很強。很多時候當我看由小說改編的電影時我會想下一個鏡頭應該怎麼拍,和導演一比高下。很是不自量力。
  我的夢想是將來能做廣告,極具震撼力的那種,而不是什麼牙好胃口就好之類的。小蓓也想做個廣告人,但她似乎比我更為理想化。我還有很大的功利情緒在裡面,我說我要用一個企業家的身分來經營藝術,而小蓓卻說她要用一個藝術家的身分來經營企業。我說那你的公司肯定垮了,小蓓說垮就垮吧。
  那些小說中的畫面常常在生活中浮現出來,比如蘇童筆下的那口關於生死和宿命的井,比如安妮寶貝筆下的棉布長裙。我常常在想:其實人真正最完美的生活應該是在文字里的,活得像電影一樣,活得像小說一樣,最次也要活得像電視劇一樣。虛幻的生活。
  安妮寶貝說,柏拉圖是一場華麗的***。
  當我在草稿紙上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同學嚇得要死。他問:你寫來幹什麼的?我說:投給榕樹下。然後他就真的嚇死了。生活在小說裡面的人其實是最開心的,所有的結局都設定好了,沿著宿命的軌跡你只需無盡滑翔就好了,抗爭是沒有用的,所以只活不想,暫它結尾是死亡還是永生,這似乎也是種人生的大境界。
  寫小說的人也很快樂,生活中誰得罪了你,沒關係,寫進小說里好了,好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李碧華就這麼"惡毒"。
  扮演上帝的滋味不錯不錯!
  生活在別處。這是為我和我的文字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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