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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靈犀

所屬書籍: 臨界·爵跡1

  月亮被湧來的黑雲遮蓋,只從厚厚的雲層後面透出一層含混的暗色光暈來。風在高高的樹頂搖晃著,發出一陣陣龐然緩慢的沙沙聲。像是頭頂移動著沙漠般的樹海,襯托著靜謐的夜。
  風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初冬的含義,一星半點兒的,懸浮在空氣里,是露水或者冰屑,說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膚的時候,會激起一陣小小的雞皮疙瘩。
  麒零睜著眼睛,呼吸因為緊張而急促混濁,他看著面前背對自己赤身裸體的銀塵,說不出話來。
  黑暗裡,銀塵的後背、大腿、手臂、脖頸……全身上下除了臉部,所有的肌膚上都浮現出清晰的金色脈絡,無數金色光點沿著這些如同葉片上葉脈般的渠道緩慢流動著,然後不斷地會聚到尾椎處的那個【爵印】的位置。彷彿龐大的江河流域,錯綜的水系,分布在銀塵的全身。
  那個【爵印】如同一個強力的心臟,汩汩地跳動著,全身流動的金色液體不斷地通過它循環往返。
  在呼吸般隱隱明滅起伏的金色光芒里,銀塵轉過身來,他的面容在金色光芒里,英俊得令人窒息,他面對著麒零,「魂術的本質,就是對蘊藏在身體里的魂力的運用。每一個人誕生的時候都具有魂力,只是每個人魂力的多少有所不同。有些人學會了怎麼運用,於是他們就成為了魂術師;有些人不懂得使用,就像你之前一樣,那就是普通的平民。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種魂力的運行方式,而目前的七個【王爵】使用的運魂之術,是我們國家裡最強的七種運魂方式,也是獨一無二、彼此不同的。我在你身體里賜予的,是和我自己的魂術方式相同的靈魂迴路,你可以簡單地把自己身體里所有的神經、脈絡、血管,全部想像成河流水渠,然後試著把你的魂力想像成水,在這些像是渠道一樣的魂力迴路里流動,從而與外界的各種元素——水、風、地、火相呼應,從而產生強大的力量。」
  麒零看著黑暗裡渾身流動著金色細線迴路的銀塵,完全忘記了說話,他耳朵里只有銀塵低沉磁性的聲音,彷彿一隻拳頭不輕不重地持續敲擊著自己的胸膛。
   「而使用魂獸的方式,也是用魂力激蕩來完成的。當你在戰鬥中釋放出魂獸時,魂獸力量的大小,取決於兩個方面,一個是魂獸本身的魂力強弱,另一個方面,就是你對魂獸的使用。我們通過不斷地運行自己的魂力去衝擊【爵印】,每激蕩一次,我們自己連同魂獸的力量都會增強,就像敲鐘一樣,你的【爵印】就是那口鐘,魂力就是橫木,衝擊【爵印】的次數越多,力量越大,那麼鐘聲就越響。」
  麒零看上去彷彿呆了一樣,他的口微微翕動著,也不知道在說什麼,他下意識地朝銀塵走了幾步,彷彿被眼前神跡一樣的金光絢爛給迷住了……
  「慢慢來吧,以後我都教給你,反正我們……」銀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沒有再說下去。他把衣服慢慢穿好,重新披上他銀白色的長袍,然後轉過身對麒零說:「還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醒你……」
  「什麼事啊……」麒零兩眼發直,定定地對牢銀塵的瞳孔,呼吸低沉而急促。
  「那就是,擁有相同靈魂迴路的人,彼此會被對方所……怎麼說,吸引。」銀塵把衣服重新穿好,朝麒零臉上舉手一揮,一層冷冰冰的霜花瞬間凝結在他的臉上。麒零被突如其來的寒冷弄得倒吸一口冷氣,神智瞬間清醒了。
  麒零眉毛一挑,「你說什麼?會被對方吸引?別開玩笑了,倆男的,多彆扭啊……」麒零一邊說著,一邊還是忍不住皺著他的眉眼瞄銀塵,心裡暗暗地想:「就算被吸引,也是因為你長得太清秀,比福澤的女的都白凈,沒事兒晒晒太陽耕耕地啊!」
  「那是因為,一般擁有同樣靈魂迴路的人,彼此就是【王爵】和【使徒】的關係。本身【王爵】和【使徒】之間,就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忠誠和誓死的關係。這和人類的愛情也差不多,彼此都是對方的唯一,也願意為對方犧牲一切。」銀塵看著面前目瞪口呆的麒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而且從魂力本身來講,魂術師本身就會對強大的魂力產生佔有的慾望,對魂術師而言,最強大的魂力就代表著最高的美感,最致命的吸引力。而對於和自己擁有相同靈魂迴路的人,這種吸引力就更強,更致命。這和人類的性慾差不多……」
  「殺了我吧……」
  「不用擔心,這只是一開始。等你漸漸習慣了這樣的情感,這種對相同迴路的同質魂力產生的迷戀,會漸漸地消退,而且會從一開始類似性慾或者愛戀的那種感情,漸漸過渡變化成為真正靈魂深處的一種情感。那個時候,你們人類也能將這種情感,和性慾區分開來了,乍看上去非常相似,但實際上完全不同……只是現階段,你們人類很容易混淆兩者的區別……」
  「好了好了,別一口一個你們人類你們人類的……說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樣……」麒零抓著頭髮,一臉難以接受的表情。
  「我以前確實是人……」銀塵淡淡地笑著,臉龐發出輕柔的白光,看起來美極了。
  「你說你以前是人……」麒零汗毛一豎,倒跳著後退一步,「那你現在?!」
  「我也不知道我們這樣的……算什麼。有些人覺得我們是神,有些人覺得我們是惡魔。有些人覺得我們其實是不存在的,有些人覺得我們是怪物……」銀塵看著麒零,臉上沒有表情,淡淡地說著這些話。
  麒零的心放下來,他看著面前的銀塵,在他冷漠而英俊的臉上,竟然似乎透著一股隱隱的悲傷。難道神一樣的【王爵】,也有煩心的事情么?麒零搖了搖頭,想不明白。
  「那我以後,不會就只喜歡男孩了吧?我不要啊……我媽還等著我給她抱個大胖孫子呢……」麒零咳嗽兩聲,有點兒尷尬地小聲接了一句,「雖然我媽已經死了……」
  「你不是喜歡男孩,你是喜歡我。」銀塵鋒利的眉頭焦慮地皺起來,他在心裡懷疑面前這個人的智商,長得一表人才的,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那不一樣嘛!」麒零悲慟欲絕地跪倒在地,舉著手吶喊,「我這是作了什麼孽啊……」
  「你也不是喜歡我,我只是用這樣的感情給你打一個比方!」銀塵抬起手,麒零的吶喊瞬間就消失了,他嘴裡塞滿了冰,但依然在用他那雙大眼睛瞪來瞪去地表示「悲劇啊!」
  「【王爵】和【使徒】的感情,是很複雜的,和親情不同,和友情也不同,如果硬要說,剛開始接觸到的人,會覺得和愛情比較類似,獨佔的、毀滅性的、至死不渝的一種情感。這種感情本來在人類的情緒里就是沒有的,所以我也只能用愛情和性慾,來給你作一個比喻……到了後期,準確地來說,可能稱呼這種感情為『靈犀』更為適合吧,彼此心意相通,感同身受。」
  銀塵看著被冰封了口、無法說話,但愁眉苦臉的麒零,嘆了口氣,蹲下來,伸出手從他嘴唇上撫過去,麒零口中的冰碴化成溫潤的泉水,麒零咽下去之後,開口第一句話:「那我得和你結婚么?!」
  銀塵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翻了個白眼,伸出手一揮,麒零的嘴又被更多的冰碴封上了。
  銀塵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朝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根處走去,他找了一處被巨大糾纏的樹根環繞著的長滿厚厚苔蘚的凹處躺下來。初冬時節的苔蘚已經枯萎了,變成乾燥而毛茸茸的一大團,墊在身下,像一床毯子,溫暖而舒服。
  麒零哆嗦著麻木的舌頭,心裡恨恨地想著:「睡個覺而已,還得挑這麼舒服的地方,嬌氣!」
  他爽氣地就地一躺,大咧咧地沖著天空擺出個「大」字。
  濃稠的夜色彷彿冰冷的潮水,嘩啦啦地輕輕搖晃著這座靜謐的森林。初冬時節的福澤小鎮,感覺快要下雪了。
  麒零躺在冷冰冰的堅硬地面上,咬著牙,過了很久,終於忍受不了這種刺骨的寒冷了,沖銀塵喊道:「我能去你那邊睡么?太冷啦!」
  「不行。」銀塵依然閉著眼睛躺著沒動,幽幽地答了一聲。
  「為什麼?!」麒零坐起來,一頭健康強韌的黑髮胡亂頂在頭頂。
  「因為現在的我,對你來說,」銀塵輕輕搖著頭,像是特別可惜什麼的樣子,「太過迷人。」
  「……要不要臉啊你!」麒零猛然憤怒地翻身倒下,剛躺下,又翻起來,「那你把你那件袍子給我當被子!」
  「也不行。」
  「為什麼?!」麒零兩眼一斜,一副雪白的牙齒咬緊,「難道你的那件勞什子袍子,也太過迷人?!」
  「袍子不迷人,」銀塵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裹了裹自己的袍子,看起來像躺在被窩裡一樣舒服,「可是袍子上有我的氣味,而我的氣味,對現在的你來說,太過迷人。」
  「……要不要臉啊你!」麒零憤怒地翻身躺下。
  剛躺下,突然響起一陣嘩啦啦的聲響。從他身下的土壤深處,一層薄薄卻堅硬的冰牆,從地里躥起來,像一個蠶繭一樣,在自己的上空搭出了一個帳篷。小小的冰室籠罩著自己,讓周圍的寒風無法吹進來,而整個狹小空間里的溫度,也漸漸被自己的體溫升高起來。
  麒零躺在銀塵為自己搭建的這個小小冰屋裡,心裡有一股暖暖的感覺。從小到大,自己都是個孤兒,習慣了沒人照顧自己,雖然銀塵和自己只認識了一天,但是,卻有一種非常親近的感覺。雖然他對自己看似非常冷酷,說話也非常嚴厲,但從他冰冷的面容下面,依然能夠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關切,是溫暖的,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吧,【王爵】和【使徒】之間,真的存在一種無法分類的感情,就像此刻他為自己搭建的冰屋,雖然是寒冷的冰,但是卻能帶來溫暖的夜……我,愛上他了?
  「銀塵,我拜託你!留一個洞讓我呼吸呀!你這做的是屋子還是棺材呀!有沒有人性啊你!」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天空里尖銳的鳥鳴聲突然如閃電般炸向地面,無數羽毛捲動飛舞,然後瞬間消失。
  羽毛化成煙霧散去之後,蓮泉出現在地面上,她對面,那個白色的影子也沒有再逃竄了。白色人影幽暗地靜立在黑暗裡,背對著蓮泉,不說話,也不動,彷彿冰涼夜色里浮出的白色幽靈。
  這是一條冗長的走道。準確說來,是兩座宮殿中間的間隔地帶,兩座高不見頂的建築的外牆,中間隔出了這樣狹長的一條勉強能夠過一輛馬車的通道。
  蓮泉站著沒有動,她冷冷地看著前方那個白色的人影慢慢地回過頭。那是一個絕頂美貌的少女,精緻的輪廓和五官在月光下看起來傾國傾城,像是散發著光芒一般地迷人。
  「你想幹什麼?」蓮泉沖著這個少女,冷冷地問。
  「我啊,呵呵,」少女輕輕地抬起手,像是不好意思般掩著嘴,嬌嫩的嘴唇中間是明亮的皓齒。她的眼神溫婉流轉,看著蓮泉,滿臉抱歉的神色,「我是來殺你的呢。」
  「殺我?你知道我是誰么?」蓮泉的瞳孔漸漸緊縮,臉龐在月光下露出森然的寒氣。
  「我知道啊,你是鬼山蓮泉,厲害的【第五使徒】呢。」少女如同夢幻般的白色紗衣在風裡輕盈地浮動著,像是雲朵又像是煙霧般包裹著她曼妙的身體。「你哥哥就更厲害了,鬼山縫魂呀,【五度王爵】呢!不過話說回來,【王爵】和【使徒】之間的感情,不都是非常曖昧的么?你們兄妹倆……也不怕別人說閑話么?亂倫什麼的……多不好聽呀。」少女做出一個害羞的表情,彷彿自己說了什麼讓人難以啟齒的話。但是她一邊低著頭的同時,一邊輕輕抬起她嫵媚的眼角,用流轉的眼波掃著鬼山蓮泉,眸子里充滿了戲謔的表情。
  「你找死!」
  「我當然不想找死呀,」少女的臉上是認真的表情,她攤開手,說,「所以我才把你引到這裡來了啊,你以為在天上這麼飛老半天不累啊,很消耗魂力的啊。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有一個能飛的畜生么?」
  「你!」鬼山蓮泉太陽穴隱隱地跳動著,她能聽見自己血管里血脈汩汩衝擊的聲響。
  少女完全沒有理她,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如果剛剛就在海邊和你動手的話,你把你的第一魂獸【海銀】釋放出來了,那傢伙從海里鑽出來,那可怎麼得了,那我就有可能會敗的!」
  「哼,」蓮泉冷笑一聲,「就憑你,我根本不需要動用第一魂獸,甚至連【闇翅】都不需要釋放出來。」
  「也不要這樣說啊,」少女的表情微微有些生氣了,「雖然我知道你是【第五使徒】,很厲害,可是,人家也不弱啊,所以,你一定要認真和我動手呢,否則就太無趣了!」
  「你這麼想死,我一定成全你。」鬼山蓮泉的手上,隱隱浮現出來無數金黃色、流動著光芒的十字紋路。她腳下的地面彷彿突然捲起大風,把她的黑色長袍吹得蓬然鼓動,獵獵作響,讓她在夜色里看起來像一個準備吞噬人的鬼魅。
  「這就急著動手了啊?都是女孩子,優雅一點兒啊,還有,在動手之前,順便告訴你哦,」少女輕輕撩了撩耳邊的髮絲,「我也是【使徒】呢,而且,我有個特別的名字,我自己特別喜歡,叫【殺戮使徒】哦。」
  少女抖了抖自己的手腕,如同海洋般純粹的一串藍色寶石手鏈,發出悅耳的「叮噹」聲響。月光下,少女的笑容像是最美的畫卷,她渾身無風自動的潔白紗裙纏繞著她纖細凹凸的胴體,宛如一個潔白的女神。
  鬼山蓮泉的心陡然沉進了冰冷的深海峽谷。
   「哎呀,你看我,真沒禮貌,只顧著告訴你我的稱號,忘記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呢,我啊,名字叫神音。」
  風吹動著烏雲,在天空里快速地席捲著。月光從烏雲的缺口灑下來,照穿了一整條狹長的走道。
  清脆而悠揚的寶石碰撞聲在這片靜謐的黑暗裡響起。
  鬼山蓮泉身上不斷湧現而出的十字黃金刻紋,在黑夜裡發出如同呼吸般起伏明滅的光亮來。巨大的魂力在她的身體里越來越洶湧。堅硬大理石鋪就的甬道地面之下,隱隱傳來沉悶的轟隆聲,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地面蘇醒。
  神音抬起手掩在嘴角,嬌媚地笑了笑,然後抬起她那雙如同湖泊般動人的眼睛,看著蓮泉,說:「喂,我告訴你呀,別動歪腦筋哦,否則你死得更快。」
  「我問你,為什麼要殺我?」鬼山蓮泉的臉籠罩在一層動蕩的殺氣里。
  「哎呀,【使徒】當然是聽【王爵】的話啊,【殺戮王爵】派我殺誰,我就殺誰啊。他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嘛,你什麼時候見過,他殺人會告訴別人理由的呢?除了他和【白銀祭司】,誰都不知道呢。」神音有點兒嗔怪地對著蓮泉,輕輕地用手玩著垂在鬢角的髮絲。
  「好……」蓮泉的瞳孔鎖緊成細線,「那我問你,你們追殺的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是連帶著我哥哥【五度王爵】鬼山縫魂一起?」
  「那我就不知道了,」神音晃動著她的手腕,天空里迅速聚集起無數滾動的黑雲,「不過我出門的時候,我們家那位嗜血的【王爵】,也匆匆地出了門呢,他凝重的神色,哦不,應該說那種喜悅的神色,看起來也像是去殺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吧。」神音說到這裡,低下頭,若有所思,「不過也挺精彩不是么?這麼多年過去了,除了四年多前那場浩劫,很久都沒有看見過【王爵】打【王爵】了呢,真是好期待呀。」
  「【使徒】打【使徒】,不是一樣值得期待么?」鬼山蓮泉冷冷地說。
  「是啊,所以你要用全力哦,否則,兩三下就被我弄死了,就太沒意思了啊。」神音俏麗的臉上,嘴角向下撇著,一副動人的嗔怪表情。
  「咕嘰——咕嘰——」
  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身體里鑽出來的聲響,血肉拉扯的聲音,黏液滑動的聲音。
  神音看著對面臉色蒼白的鬼山蓮泉,笑了笑,說:「哎呀,終於亮出【魂器】了啊。好精彩呢。」
  鬼山蓮泉反手伸向自己的後背,抓住從背脊上刺破皮肉長出來的一把劍的劍柄,然後用力地把那把巨大的長劍從身體里拔出來,整個後背被劃開一道巨大的血口,她反手朝下一揮,黏在劍鋒上的血「啪」的一聲甩在地上。後背翻湧開的皮肉,緩慢地癒合到一起,把剛剛露出來的脊椎白骨,重新包裹起來。
  蓮泉右手拿著長劍,劍身斜斜下垂直指地面,周圍的空氣里,無數的水汽紛紛凝聚成細小而鋒利的冰晶,這些冰晶迅速地捲動起來形成氣流,像是一股一股半透明的絲綢,吹向劍身,天空上的月光像是水流一樣汩汩地會聚成光線,注入寶劍的內部,整個劍身泛出月光的象牙白,空氣里是呼吸頻率一樣起伏的「嗡——嗡——」的劍吟聲。
  「了不起的【魂器】呢,既然這樣,」神音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到後腦勺上,像是摘下發簪般動作優雅地,從頸部脊椎里拔出一根細細的柄,「我也陪你玩玩吧。」說完,她像是把自己軟綿綿白花花的脊髓從後頸處扯了出來一樣,將一根手指粗細的銀白色繩狀物體,從脖子後面緩慢地拔了出來。她的眼睛半垂著,表情動人而又嫵媚,像是高貴的公主在拔髮簪一樣。
  她輕輕地把這條銀白色的鞭子繞在手上,然後抬起手揉了揉後頸,那個血洞迅速地癒合了,留下一片光滑雪白的肌膚,完全沒有任何痕迹。
  「那就來吧。」神音臉上的笑容在一瞬間收斂起來,寒霜般的蒼白在她的臉上籠罩成一層白霧,她把銀白色的細鞭子朝地面用力一甩,尖銳的鞭頭「砰——」的一聲刺破她腳下的岩石地面。
  鬼山蓮泉突然感覺到一陣閃電般迅捷的魂力從岩石下面穿刺過來,「來了!」她把巨劍朝腳下的岩石地面一刺,轟然一聲爆炸,碎石朝四周激射,地底深處發出詭異的慘叫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刺中了一樣。而倏然眼前一花,鬼山蓮泉還來不及反應,一口鮮血就從她嘴裡噴了出來,一個來不及看清的瞬間,白色的鞭子像是一條靈動的白蛇閃電般從劍身旁邊的地面躥出來,洞穿了她的肩膀,鞭頭從蓮泉的後背肩胛骨刺穿出來之後,像是食人花一樣撕裂成五瓣倒刺緊緊嵌進蓮泉肩膀的血肉里,咬得死死的,鞭頭上面白色的黏稠物像是蛇牙上的毒液。遠處,神音同樣露著森然的白色牙齒,她的笑容詭異而恐怖,「來呀。」神音用力地把手一扯,鬼山蓮泉轟然朝下面墜去,整個人重重地砸在岩石露面上,飛起無數裂痕和碎石,空氣里爆炸出無數塵埃。
  【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森林】
  夢境里是天空呼嘯的大風,無窮無盡的大風吹散了每一片雲。
  渾圓的月亮高高懸掛在頭頂,把凜冽而凄冷的白光灑滿整個大陸。死寂般悄然無聲的沉睡森林被如水的月色浸泡著。突然,從地平線的黑暗深淵裡,傳來一聲沉悶的聲響,像是一記重鼓,然後鼓聲越來越快,如同暴雨般密集。咚咚咚咚,沉悶而急促地從地平線上黑壓壓地滾來。
  麒零就是被這樣的鼓點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剛剛適應頭頂雪白的月光,瞬間一個黑影壓到自己身上。麒零剛要驚呼,嘴就被捂住了。他睜大驚恐的眼睛,看清楚壓著自己的人是銀塵之後,大鬆了一口氣。但隨即,臉刷地紅了起來,整個人的溫度瞬間升了上去。
   「你……要幹嗎?」麒零的嘴被銀塵用力地捂著,發出含混的聲音來。離自己鼻尖只有幾寸距離的銀塵的瞳孔,像是波濤洶湧的黑色大海。
  「你……你要幹嗎?!」當麒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銀塵冰涼而修長的手指已經撩開自己的衣服滑了進去的時候,他整個人像是燒紅了的蝦一樣掙扎著彈跳起來,但又被銀塵死死地壓著動彈不了。
  「不要出聲……」銀塵的面容像是冰川上的積雪一樣冷漠。
  「……你?見鬼啊!」銀塵的手已經繞過麒零的腰,從背後伸進了他的褲子……
  「你瘋啦!……你他媽摸哪兒啊你!!」麒零面紅耳赤地剛吼出聲來,尾椎便傳來一陣刺痛骨髓的寒冷,閃電般地衝進身體,他一瞬間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銀塵把全身結冰凝固的麒零抬到一塊巨大的岩石背後放下。他看了看面前像是冰雪雕刻成的麒零,然後背靠著岩石坐下來。
  遠處密集的鼓點聲越來越巨大。中間夾雜著不斷有樹木被折斷的「咔嚓咔嚓」的聲響。
  銀塵壓抑著自己內心瘋狂翻滾的恐懼和血脈里不斷被那些鼓聲激蕩起的魂力,他閉上眼睛,把全身的魂力消除,所有金色的刻痕在他身體上漸漸消失,「隱藏魂力……不要被發現……否則……」
  耳邊是爆炸般密集的鼓聲,像是巨大的鐵鎚砸在胸口,無數參天的巨大樹木沿路倒下,天空上是一陣接一陣類似昆蟲發出的奇怪的「吱——吱——」聲,像是金屬彼此切割發出的聲音,卻有著摧毀一切的力量。每一次聲音響起的時候,空氣里都是透明的漣漪。銀塵靠在岩石上,目光渙散,嘴角源源不斷地湧出赤紅的鮮血,染紅了他胸前整片白色的衣襟,他的身體不斷地抽搐起來,「吱——吱——」他英俊的面孔恐怖地扭曲……每一寸肌膚,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都被這種詭譎陰森的叫聲激蕩得如同滾水般沸騰,身體深處隱藏著的魂力,似乎難以抵擋這種叫聲的勾引,而紛紛想要從身體里刺破而出,像是難以壓抑的等待噴發的火山……
  銀塵僵硬地轉動著脖子,轉過頭看著包裹在冰晶里安睡的麒零,隨即抬起頭,用最後剩下的清醒目光,看著自己頭頂緩慢爬行而過的龐然大物……黑色的巨大身影,望不到頭的龐然身軀……無數巨大的觸腳彷彿銳利的石柱交錯移動著,每根巨大的觸腳砸向地面的時候,都發出類似擂動巨鼓的轟然聲響……
  「為什麼……【諸神黃昏】……它怎麼會在這裡……不可能……」銀塵的目光終於在皎潔的月光下失去了光澤,一片黯然。
  他胸口雪白的衣襟,被口中湧出的鮮血染紅。
  遙遠的天空上月光一片皎潔,從沒有絲毫雲朵遮蓋的天空向下望去,一片靜謐的原始森林中間,一條如同雄渾山脈般巨大的黑色蜈蚣,正緩慢地爬過,所到之處,樹木交錯斷裂,像是一條巨蟒爬過草地後留下的痕迹一樣……泥土碎石沿著它路過的地方四處迸射,成千上萬條巨大的腹足交錯起伏地砸向地面,大地的裂縫交錯蔓延,像是冰面的裂痕一樣四處崩壞……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月光幽幽地發亮,彷彿也被血染紅了似的,散發著一層猩紅的光輝。
  甬道右邊高大的宮殿外牆上,一排蛇發巫女的頭像雕塑一字排開。月光下每一個神像空洞的眼神里,都像是發著幽暗的光。
  血液像是濃稠的紅色漿體一樣,噴洒滿了周圍所有的地面和牆壁。岩石鋪就的路面上,是深深淺淺的一道道砍鑿出來的溝壑,牆壁上布滿被巨劍和鞭子劃破的裂痕,空氣里爆炸瀰漫著碎石和塵埃。
  鬼山蓮泉跪在地上,那把巨大的長劍有三分之一都插進了地面,她用劍撐著自己的身體。她竭盡全力地控制著身體,不讓自己轟然倒向地面,胸腔里翻湧的氣血,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在身體里四處席捲,她的意識混濁一片,巨大的恐懼壓垮了她的神經。
  「她簡直……就是一個怪物啊……」蓮泉抬起被鮮血模糊的視線,看著甬道那頭渾身依然一塵不染的神音。月光下神音的紗衣仍舊如同初雪般潔白,飄逸著化作夜色里的雲霧。但此刻的自己,渾身沾滿了鮮血,後背兩道深及白骨的創口,此刻已經沒有多餘的魂力來癒合,一陣一陣的劇痛,像有一隻大鳥的爪子,深深地抓著自己的脊椎骨。
  但真正恐懼的,卻是此刻依然面容平靜的神音,她心裡的震撼比蓮泉還要大。本來居於【第二使徒】位置的自己,實力應該遠遠壓倒【第五使徒】。誰都知道在【王爵】和【使徒】裡面,第三和第四之間是一道清晰的分水嶺,前三度【王爵】的任何一個,都具有足以單獨挑戰後四位【王爵】聯手的實力。但現在,在自己魂力已經釋放擴展到如此地步的追殺之下,鬼山蓮泉看上去依然生命力十足。難道真的需要釋放魂獸才能殺了她么……那對自己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神音看著對面跪在地上的蓮泉,幽幽地說:「喂,問你呢,你是不是快要死了?如果還能打,那我要動真格的了……真討厭啊,非得讓我花力氣……」月光下,神音的臉上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感覺像是在談論吃飯喝水一樣平凡的事情一樣,談論著自己的性命。蓮泉看著面前這個美艷無比的怪物,輕輕移動著步子,一步一步地逼近自己,像一個微笑著的白色惡魔。
  蓮泉猛地站起,把插進岩石地面的巨劍用力拔出來,往旁邊的牆壁上一撞,「嗡——」的一聲巨大的劍鳴把空氣撕裂,無數捲動著的光芒從劍身里爆炸而出,空氣里轟然一聲,一隻巨大的雪白凶禽出現在蓮泉的身後,空氣里翻滾著尖銳而響亮的鳴叫。神音被一連串的嘶鳴震得胸口發悶。雪白的巨鷹迅速膨脹變大,如同遇風就長,瞬間塞滿了整個甬道,額頭兩邊長出四根金屬般鋒利的長長劍刺,像是頭盔般閃耀著凜冽的光芒。鬼山蓮泉虛弱地靠在【闇翅】的一隻腳邊上,【闇翅】巨大的尖爪比她手裡的巨劍還要大。她望著滿臉驚恐的神音,臉上是詭異而蒼白的笑容,「呵呵……呵呵哈……今天就算不能活著走出這裡,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獄……」
  頭頂一陣密集的鼓點,咚咚咚咚,像是在遙遠的地方有人擂響了巨大的戰鼓。神音朝頭上狹窄的天空望了一下,臉色微微地變了一變,她後退幾步,收斂了臉上的驚恐,再次換上波瀾不驚的美艷笑容。她輕輕地摘下手上那串海藍色的寶石手鏈,指甲輕輕一挑,十六顆寶石散落在她的手裡。她用手指拿起來,一顆一顆地輕輕丟下,「一、二、三……」像是玩遊戲一樣,把十六顆寶石隨意地丟向了地面,「……十五、十六,」神音臉色一冷,一層寒霜瞬間籠罩在她的臉上,瞳孔鋒芒閃動,「沒工夫和你玩了,動真格的吧!」
  掉在地上的十六顆寶石,突然叮咚地跳動起來,然後開始扭曲、變形,像煙霧一樣在空氣里扭動成一棵植物……空氣里瀰漫著無數像是鬼魂又像是嬰兒的怪叫,刺得人渾身發痛……
  「這不可能……這……怪物……你是什麼怪物……」鬼山蓮泉的喉嚨漸漸鎖緊,恐懼像深海的怪獸般攫緊了她的心臟。
  整個冗長的甬道地面上,那些扭動的藤蔓交錯編織,搭建成骨骼,扭動出血肉……月光下,十七個神音俏麗盈盈地立在地面上,像是十七團迷濛擴散的雲朵,交錯分布在狹長的甬道中。
  十七張一模一樣的臉孔,在月光下露出詭異而又噬人的笑容。
  十七個銀鈴般的聲音,溫柔卻又透著刺穿身體般的寒冷,一起說著:「來呀,你害怕什麼呀……」
  激越的風聲,空氣里此起彼伏的破鳴聲。
  漫天飛舞的銀色羽毛、十七個流星般飛快上下掠動的身影、尖銳的鳥鳴、鞭子凌空劃破黑夜的抽響,整條甬道在兩股排山倒海的魂力里,像是被大手揉捏著一樣四分五裂。爆炸的聲音、石塊碎裂激射的聲音,震得兩邊高大的宮殿搖搖欲墜。
  鬼山蓮泉仰倒在地面上,滿臉是血,【闇翅】把她護在自己的身下,同時振動著雙翅,用翅膀上那些如同利刃般的長羽,勉強應付著十七個圍繞著自己閃電般攻擊的白色身影。
  【闇翅】高大的身軀上傷痕纍纍,胸口上一道巨大的傷口,一直往外汩汩地冒血,蓮泉眼裡不斷滾出滾燙的眼淚,但是她沒有絲毫力氣再動了……她眼睜睜地看著神音的鞭子呼嘯著從空中甩下,撕開【闇翅】堅硬的羽毛,把皮肉掀起。悲痛的鳥鳴在空氣里像一首壯闊的詩歌。
  一聲凄厲的鳴叫劃破夜空,【闇翅】全身上下被銀白色的鞭子捆在一起,如同被一條白色的細蟒纏繞住了一樣。十七個神音漸漸會合成一個,當最後兩個神音的身體重疊到一起的時候,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手上輕輕握著鞭柄,看著倒在腳下的蓮泉,和被捆綁得無法動彈的巨大【闇翅】。
   「你看,我還是可以不釋放魂獸,就了結你的性命呢。看來,下位【使徒】永遠就是下位【使徒】。」說完,她輕輕地揚了揚手,從鞭子的手柄處開始,一連串的鋒利倒刺從鞭子上刷刷刷地躥出來,一路傳遞到捆綁著【闇翅】的地方,伴隨著一連撕開血肉的模糊聲響,【闇翅】眼睛裡是難以忍受的痛,但僅僅在喉嚨里發出了壓抑的低鳴。
  「你這個畜生……」鬼山蓮泉的眼淚滾出來掉在地面上。她的手指太過用力,已經深深地陷進了地面的岩石里。
  游蛇般的銀白色細鞭,漸漸從【闇翅】的身上遊動下來,鬆開了這只不再動彈的巨大魂獸。
  神音朝蓮泉走過來,輕輕地甩了甩鞭子,「啪」的一聲抽在蓮泉的腿上,一條血口在腿上綻開來,她像是享受著這種居高臨下的遊戲,臉上是優雅而又完美的表情。
  鬼山蓮泉翻過身來,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她的喉嚨里開始發出一陣低沉而詭異的笑聲,「呵呵……呵呵……」她的五指緊緊地插在岩石里,滿是鮮血。
  「你笑什麼呀?」神音饒有趣味地低頭看著她。
  鬼山蓮泉沒有說話,神音正想再問,突然隱隱地感覺到大地的震動,遙遠的海域上,一聲巨大的嘶吼震蕩在天地間,轟隆隆的聲音從地底由遠及近。「什……什麼……」當神音感覺到一陣龐大的魂力突然從地底噴涌而出的時候,她全身突然爆炸開的無數白色光芒拉扯著她朝後面倒掠而去,沿路地面上,轟、轟、轟,不斷破地而出的巨大尖銳冰柱拔地而起,朝著高空刺破而去,倘若神音退得慢些,此刻早就被這些冰柱洞穿身體了。
  「……這是你的第一魂獸【海銀】?不可能……它怎麼可能從海里來到這兒……」
  而就在神音恍神的這一個剎那,鬼山蓮泉突然爆發出唯一殘留的魂力,沖向倒在一邊的【闇翅】,她把巨劍往地上一撞,巨大的劍鳴聲里,【闇翅】掙扎著雙翅一展,化成一團煙霧卷進劍身,而下一個瞬間,蓮泉突然沖向牆壁上的第十七個神像,當她的雙手接觸到神像的一瞬間,她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
  這是她唯一能夠逃脫的方法。
  神音看著消失在自己面前的鬼山蓮泉,臉上是怒不可遏的表情,隨即變成了難以置信,「不可能……她已經有了自己的【魂器】,怎麼還能通過【棋子】再一次進入【魂塚】去呢?」
  她站在原地,身邊是無數巨大的冰柱。她眯起眼睛,把鞭子一揮,所有的冰柱在一瞬間爆炸成碎片,四散激射。無數細小的冰晶瀰漫在天空里,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著神音滿臉殺戮的表情。
  【西之亞斯藍帝國·雷恩海域——魂塚】
  四處旋轉的斑斕光芒,把幽深而巨大的空曠洞穴映照成一片遊離的璀璨。
  鬼山蓮泉渾身鮮血地倒在一塊岩石上,巨劍橫在一邊。
  渙散的意識,失去焦距的瞳孔,她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喉嚨里模糊而又黏稠的血漿,像要窒息般地掠奪著她的生命。
  周圍拔地而起的山崖,圍繞成了這個巨大的像是遠古遺迹般的洞穴。
  四周岩壁的山石上,鋼針般密密麻麻插滿了成千上萬把發亮的【魂器】。
  無數把強力的【魂器】彼此感應著,發齣劇烈的共鳴聲,如同鋒利的爪子,撕扯著鬼山蓮泉最後的意識。
  她渙散的視線里,是那張風雪裡堅毅而充滿浩然正氣的面容,鋒利濃密的眉毛下,是深藍色的瞳孔,目光永遠都像是大雪瀰漫的寂靜曠野。
  「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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