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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我覺得好極了

所屬書籍: 冰上無雙

在短節目即將開始之前,韓露檢查著腳上的冰鞋。

他們的出場順序是第四位,選曲是義大利作曲家維瓦爾第的《四季》之《冬》的手風琴演奏版本,這是韓露在女單時期曾經使用過的曲子,當年,她就是憑藉這首曲子,拿下了她世錦賽的第一塊金牌。

「現在——」

在電視台的同步直播中,解說員這樣說著。

「現在,時隔四年,已經成功轉項雙人滑的韓露,將以新的身份重新詮釋這一曲《冬》。她將會呈現什麼樣的表演,讓我們共同拭目以待。」

截至目前,杜哈梅爾和埃里克憑藉他們的一曲《巴黎散步道》仍舊佔據著短節目成績的第一名,排在第二的是張磊和子君的《假面舞會》,這是他們的整個職業生涯取得的最好成績,分數已經刷新了他們的個人紀錄。

不過,她已經管不了其他人的成績如何了。

他們在冰場中心做出了準備動作,音樂的第一個音符響起,這在一瞬間把韓露帶回到了數年前載著她一腔孤勇的世錦賽賽場,手風琴的風箱震動,冬天凜冽的寒風開始席捲大地,她立在寒風的正中。

這一次,她的編舞和過去完全不同了,不僅是步法的改變,而是通過曲子表達的全部情感都和過去截然不同。她開始真正明白,花樣滑冰,其實也是在講述故事,選手將他們想要傳達的東西通過每個動作表現出來,在過去的很多年,她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過自己究竟想要傳達什麼樣的東西,但是,她現在終於理解了。

他們做出了一個跳躍,著冰的動作完美。接下來,她被扯入搭檔的懷中,由他擁著她向前滑行,前方仍舊是漫漫的雪原,但她身後的人的熱度和心跳都非常真實,彷彿是頭頂的永不會消逝的暖陽,也像是整片大陸最溫柔的一片水。

他們接下來的一個動作是螺旋線,這個動作的完成度也極佳,讓直播的解說員激動得抬高了音量,連稱韓露是一個冰壇的奇蹟,她完美地實現了一個不可能的挑戰,成功地做到了從單人選手到雙人的跨越。

短節目進入後半段,跳躍動作也開始集中。在完成了一個後外點冰三周連跳後,接續的是一個後內結環三周拋跳。這個動作對於現在的韓露而言,或者是一個挑戰,但是,她不可能不做。而且,如果會出現問題的話,不止是這個動作,她說,任何動作都可能出現問題。

然後,拋跳順利落地,動作稍有一些瑕疵,但沒有太大的問題。然而,在接續的後外點冰連跳的第一跳,韓露腳尖觸冰只覺得腳腕一軟,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她迅速爬起想將動作繼續下去,但腳跟霎時有劇痛襲來,她的背後跟著沁出一層冷汗。不過……她咬牙試著向前滑出一步,至少還可以動。

但是,在她跌倒之後,後面剩下的兩個跳躍完成得都非常糟糕,節目的最後一個動作後內結環三周拋跳更是再次摔倒,現場的觀眾和解說員都共同意識到了什麼。

再次摔倒後,韓露花了一點時間才順利站起來,她勉強地完成了結束的致意動作,然後被搭檔攙扶著走出了冰場。她緊閉著眼睛用力呼吸,幾乎是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許浩洋身上。

「怎麼回事?」

他們一到休息區,所有人都涌了上來。這個場景也被攝像頭所捕捉到,現在正在電視中同步直播。

「看樣子,」解說員說,「韓露是在剛剛的拋跳落地時受了傷。現在,我們不知道是她四年前的舊傷複發,還是有什麼其他的狀況。她的教練和隨隊醫生已經在詢問她的情況……」

趙之心沒有等到韓露回答,便已經自己動手去脫掉了她腳上的冰鞋。她的整個右腳腳腕已經腫了起來,趙之心吸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說話,只看韓露睜開眼睛,指了指左腳。

「左邊。」

她左腳的冰鞋隨即也被脫去,只見左腳的腳腕也有一部分的紅腫,這是扭傷沒有經過及時的治療所致。而且,在這段時間的練習中,她為了減輕右腳的負擔,而有意識地將更多的負重都放到了左腳上,最後導致了現在的結果。

這並不意外。

雖然有重大的失誤,但因為前半段的極佳表現,他們的短節目得分排在了第四位。這個分數表示,如果他們在第二天的自由滑中發揮出最好的水平,還是有機會登上最後的領獎台。

但是,看韓露眼下的狀況,不要說發揮出最好的水平了,明天能不能順利參加自由滑,可能都是一個嚴峻的問題。

這件事在網路上引起了大範圍的討論,有人感嘆韓露已經完了,有人嘲笑她兩次摔進同一條河裡,有人稱她就是沒有參加奧運會的命。

隊員們下榻的酒店裡,埃里克沉著臉刷著網頁,杜哈梅爾試圖聯繫許浩洋和韓露,但無論給誰發去消息,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她幾乎想要直接跑到他們的酒店房間去問個究竟,但被她的搭檔攔住了。

「不要。」埃里克搖了搖頭,「LU……她不會喜歡這樣。」

當天,趙之心為韓露做了仔細徹底的檢查,結果是跟腱雖然未像上次那樣斷裂,但如果不接受治療,繼續劇烈運動的話,那麼,再度斷裂不過只是一兩個落地著冰的動作問題。也就是說,這一次的冬奧會,結果已定。

「這不是堅持的問題。」趙之心說,「你的狀態沒有辦法讓你堅持。哪怕你勉強上場,這些步法也……」

步法也沒有辦法完成。

一個過氣的花滑明星,在冬奧會的賽場上摔來跌去,不要說一整套節目了,就連一個完整的動作都沒辦法完成。用這樣的一場表演作為整個職業生涯的收官,未免太過凄慘了。

但是,如果選擇再度因傷退出比賽,卻似乎比前者更加糟糕。

韓露一時之間覺得很諷刺,她忽然覺得,她在這段時間內為了和傷病鬥爭,所做出的種種努力都像是在自欺欺人,這在外人看來,甚至可能是種非常可笑的做法。尤其是在最後,她還是必須面對這一切一樣。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在告訴她,她需要面對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逃得過,從來都不存在這樣的僥倖。

她不知道要怎麼辦。

但是,按照她一貫的性格,無論她心中想什麼,但嘴上絕對不會松,她堅決地拒絕著趙之心言語中讓她「放棄比賽」的暗示,無論如何,她都要先出場,有什麼事,都放在出場之後再說。

「我不退出。」韓露斬釘截鐵地說,「絕不退出。」

在趙之心再次試圖去找到理由說服她之前,從剛剛坐下開始便一直沉默著的許浩洋開了口:「我知道了。」

房間里的所有人同時都看向了許浩洋。

「我們不退出。」許浩洋說,「明天的比賽照常參加。」

這個晚上,許浩洋和韓露兩個人連夜抵達了最近的,能夠允許他們通宵使用的冰場。這個練慣用的場館很樸素,燈光昏黃,這令人想起小時候走過的街,也讓人想起過去無數個寂靜的深夜,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非常安靜,沒有人知道他們在裡面做了什麼。

直至他們走入自由滑的冰場。

在自由滑的賽場上,韓露在經過昨天短節目的失敗後選擇登場,這給了一直擔心著她的傷情的觀眾們一個巨大的驚喜,但很快,她在賽前的練習時間內,出場不久便狠狠跌倒,這又讓所有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在準備區,她重新確認了一次傷處已經得到了臨時的包紮和固定後,沒有任何遲疑地走了出去。

音樂在場內響了起來。

在正式比賽上選用自作曲,這件事其實是個很冒險的行為。因為這代表了沒有人對你的曲子有概念,沒有預設,所有的情感便都完全依託於選手的表現力。

「這首曲子的曲名叫做《unparalleled》,無雙。」在電視直播中,解說員這麼說著。「我們很意外地發現,這是許浩洋的自作曲,自作曲,自編舞。這位年輕的選手表現出了他在藝術上不可估量的天賦和前途。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他們通過這首曲子想要表達什麼,但是很快,他們就要對我們展現了。」

「韓露昨天在短節目中受了傷,這一度讓所有人都擔心她今天是否能夠如常出場,我們非常高興地看到她今天以極佳的狀態站在這裡。好的,我們來看他們將要如何來展現這首曲子。」

音樂的開始十分緩慢,似乎帶著很多的猶豫和掙扎。然後小提琴的聲音開始亮起來,他們以一個連跳開場,落地稍有不穩,但大體沒有問題。一般來說,後續應該接上一個拋跳,但是,他們卻選擇了一個繞場滑行的動作,然後兩個人分開滑向了兩個方向。

韓露先滑在前方,許浩洋在她的身後追趕,兩個人拉開了一段距離,之後,韓露的速度開始慢了下來,許浩洋追了上去,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接續上了一個螺旋線。

「這個螺旋線的難度並不高,我們……」解說員的話沒有說完,便因為疑惑而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這是他們之間的語言。

即使其他人都不理解,她也會明白。

「你要改變編舞?」劉伯飛不可思議地問。

前一天,就在許浩洋果斷地表示不會退出之後,提出了改變編舞的想法。

「如果沒有辦法落地著冰的話,」許浩洋說,「就換掉這些動作,用其他的動作來代替。」

「明天就是自由滑比賽。」劉伯飛說,「這在時間上……」

「換掉這些動作,那還剩下什麼?」韓露問,「像個傻子一樣在冰上溜來溜去嗎?」

「不會的。」許浩洋堅定地說。

「只有一晚……」

「不是。」許浩洋搖了搖頭,「我之前,就已經想到這種可能了。」

「你做了準備?」劉伯飛問,「你想到了,如果韓露受傷的話,你們的節目要怎麼辦嗎?」

「我可以退出。」許浩洋沒有看韓露,「但是我不想。我們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方,我想要在這個舞台上,把我們想要傳達的東西,原原本本地告訴全世界的人。而用何種形式,並不是最重要的。不是一定要用規則里的,非要拿到分數不可的那種形式。」

他的話語清晰明了,同時充滿了力量。

在這個時候,他沒有去同情她,沒有去安慰她。

他是她的搭檔,是身穿著國家隊隊服的運動員,他將她視為他唯一的戀人的同時,也將她視為一個永遠都值得尊重的選手。

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韓露需要的並不是同情和安慰,那對於她是一種羞辱,沒有任何助益。

她需要的,是尊重和支撐。

是在她飛不起來即將跌落的時候,有人可以帶她一起抵達她想去的地方。

「所以,」他終於看向韓露,「你……」

「我知道了。」韓露比他先說出了那句話,「我相信你。」

在剛剛過去的那短暫的,安靜的一夜中,韓露坐在冰場旁,看著許浩洋一人在冰場內,將他們兩個人的動作演繹出來。

很意外的,連韓露自己也覺得意外,她的心情很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有些微的幸福感。在這一刻,在這個陌生的,新鮮的長夜裡,她真正地意識到自己需要許浩洋。她信任他,愛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她有很多事想要傳達給他,告訴他,她很難真心地去相信一個人,但是,她願意為了他冒險。

她願意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中。

是的,她可以把一切都交到他的手中。

「LU的腳……」

埃里克忍不住說。

也許觀眾們還有所不解,但是,在場的職業選手們都明白了。

「韓露大概舊傷複發了。」金可兒對她的教練這麼說。

「但是……」杜哈梅爾目不轉睛地看著在冰場上起舞的競爭對手,「這套節目非常美。他們是在講他們的故事。」

「YANG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埃里克說。

「真的很了不起。」杜哈梅爾靜靜地重複,「我沒有這樣的勇氣。」

埃里克沒有說話,默默地抓緊了她的手。

「啊——真是的。」杜哈梅爾抓了抓頭髮——反正她的節目已經結束了,她不需要再維持這個累人的造型,同時音量也熟悉地高了上去。「人家就不行啦……沒有這種把自己當作節目本身展示出來的勇氣啊。」

這一整套節目,除了開場的連跳和近結束時的一個兩周跳躍之外,就沒有另外的有難度的跳躍動作了。整套節目由滑行串聯起來,最終,由一個捻轉託舉動作結束。許浩洋一如既往地接住了自己的搭檔,將她放在冰面上,然後,音樂進入尾聲,他們做出了結束動作。

這套節目太過於行雲流水——甚至是讓解說員一時之間不知應該如何去組織語言,是的,像這樣的難度的動作,任何一組基本功過關的花滑運動員都可以做到,然而,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形容,這一套節目似乎卻是任何人都沒有辦法去模仿的,哪怕記住了所有的動作,哪怕連同落冰的位置,抬手的角度都一起模仿,卻也不可能複製他們的這場表演。

或者說,即使讓他們本人在半年——一年後去重現這一次表演,他們可能也無法做到。

很快,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

這是獻給花滑選手最高的致意。

他們心中清楚,能夠觀看到這樣一場表演,他們已經可以說不負此行。

「——unparalleled。」電視直播中,解說員終於找回了他的語言,「難以置信。我想,所有觀看完這場表演的人都應該理解了,這首曲子所講述的,是他們之間的故事。這就是韓露和許浩洋。這就像是星落入了軌道,不,或者像是……我們現在可以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看起來非常幸福,是的,他們完全可以為這次的節目感到驕傲,這首曲子想必也會被載入花滑的歷史中,unparalleled,冰上無雙。」

就在這片掌聲之中,韓露輕輕勾起了嘴角,她和她的搭檔對視了一眼,二人對觀眾鞠躬致意,然後離開了冰場。掌聲久久不息,這讓之後出來的他們的成績顯得已經非常不重要。

因為技術分極低,規定要做的動作都沒有做,即使有著再高的藝術表現加分,對整體分數而言也無濟於事。但是,韓露看著這個創下了她歷史新低的分數,內心竟然是一片平靜。

這已經不很重要了。

她握著她的搭檔的手,心中坦然。那些苦澀,糟糕的的過去已經成為了記憶,她被他們共同相處的時光,被他的溫柔和堅定,塑造成了一個新的她。

對於現在的她而言,已經有了比比賽的結果更加重要的事。

他們是最後一個出場的,這也就表示,在他們的自由滑分數出來之後,冬奧會的結果也已經塵埃落定。因為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韓露和許浩洋這一場太過特殊的表演,而一時忽略了其他選手的分數——包括兩個當事人在內。

張磊和子君的最終排名在第三位。

劉伯飛如夢初醒,狠狠地拍了一下張磊的背。

「哎?」張磊大驚,「等等等等等會兒!我們?第三名?真的假的我靠?算錯了吧?是不是算錯了?」

「算錯什麼算錯了!」劉伯飛又氣又笑,「你能不能爭點氣?」

「不是,我這個……哎呀我這個人有點倒霉慣了就……」

但是,現場的記者們不會給他多餘的時間來確認眼前的事是不是真實的——不,或者他們在看到韓露的時候,很快就改變了主意,他們放棄了首先採訪新的奧運的銅牌獲得者,而是把話筒遞給了剛剛貢獻出一場獨一無二的表演的兩個人。

「這場表演顛覆了我對花滑的認知。」女記者激動地說,「請問你自己覺得,這場表演怎麼樣?」

韓露面對著話筒和鏡頭,她知道,此時大概全世界的人都在等待她將會說些什麼。她的手指和她的搭檔的扣在一起,記者很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明晰而耀眼的光芒。

「我覺得,」她笑了笑,「好極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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