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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 · 10

所屬書籍: 大江東去

楊巡在裡面度日如年,憂思如潮。忽然稀里糊塗被放出來,走出陰寒環境,放到燦爛的夏日陽光下,一時天旋地轉,不能適應。把等在外面的楊速擔心得半死。楊速好不容易才把鬍子拉碴的大哥喚醒過來,喚岀人氣。
但楊巡一恢復神智,立刻趕著拋出一大堆問題:「我的市場怎麼樣了?誰放我出來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楊速被問得手忙腳亂,忙道:「要不是韋嫂子通知我,我還不知道大哥在這裡。韋嫂子只說是宋廠長幫的忙,其他也說不上來,我都問了。大哥,我們先回去,你洗個澡。」
楊巡點頭,心說果然是宋運輝,宋運輝這回的恩情可大了。他騎上楊速摩托車的後面,卻忽然問道:「老四快考了吧,在家複習嗎?」
「老四七號考,大哥別擔心,老四成績好,不怕考不上,你別那麼小心。」
楊巡卻不能不小心:「去找個旅館,不回了。你給我留意著點,哪兒有公用電話,停一下。」
「大哥,回家吧,我不信老四看到你那麼辛苦還跟你慪氣。家裡有電話,洗了澡吃點東西慢慢再說。」
楊巡搖頭:「去旅館,都最後衝刺了,不冒那險。電話立刻找,我等不及。他媽的,我進去得蹊蹺,有人正好想趕著宋廠長出差時候弄死我,肯定有人趁機對我市場下手,我現在眼睛還有些不適應,你幫我留意。」
「大哥……」看著楊巡渾身臟污,臉龐消瘦,楊速恨不得代大哥受那老罪。他出來做過,知道其中辛苦,因此比其他兩個弟妹更能體會大哥的艱難。他眼睛熱熱的,發動起大哥留給他開的摩托車,上路先找公用電話。
終於找到,楊速眼看著大哥飛速撲向電話,惡虎下山似的,忙跟去將錢放檯子上,自己回頭找剛剛看到的一個茶葉蛋攤兒去。楊巡撥通自己的大哥大,一聽到接通,而且傳來的是尋建祥的聲音,一顆心頓時放下一半。
「大尋,沒事吧?」「小楊,你出來了?」兩人幾乎是同是搶著說話,又一起忍不住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得一邊兒公用電話老闆拿楊巡當神經病。這一笑,讓楊巡安心暖心,比看到楊速還開心,原來這就是兄弟。
「市場沒事,今早小宋就跟我說了你今天出來,我總算放心了。媽的我再讓他們跟姓蕭的幾天,嚇死那龜孫子。」
「怎麼回事?姓蕭的又來了?打死他,我抵命。」
「哪用那麼拚命。你再也想不到,這是一貫正兒八經的小宋給我岀的餿主意,他讓我每天派兩個面相最凶的去姓蕭的公司門口轉悠,不時拿摩托車跟著人家好車在城裡兜風,咱不惹事不犯法,把那姓蕭的嚇得沒辦法,又沒理由叫人抓我們,後面幾天鬼影子都不見一個。我讓人繼續盯著,沒事也煩死那孫子。」
「痛快,痛快。」楊巡聽著再次放聲大笑,聽得那電話老闆直皺眉頭,「大尋,多的不說了,謝謝宋廠長,謝謝你!市場開著,你管著,宋廠長照應著,我不擔心啦,我洗澡睡覺去。哈哈,我明後天辦點事,晚點回去。」
楊速從旁邊弄堂口買來四個茶葉蛋,正好聽到大哥歇斯底里的笑,心裡發毛。待得大哥打完電話,看大哥交電話費,楊速卻發現大哥的手微微顫抖,他不知怎麼回事,但總之是裡面坐著的日子不好受吧。楊速心下難過,不再將手中茶葉蛋交出,而是不動聲色地剝好了,才交給楊巡。
楊巡一見茶葉蛋,眼睛裡面迸岀的亮光簡直賽焰火噴發,一把抓來就三下五除二地塞進嘴裡,嘴裡連說:「好吃,好吃,幾年沒吃這麼香的茶葉蛋了,以前我們火缸里煨一罐子,一人最多只能吃到兩個,你也來一個,好吃。」
「大哥慢吃。」楊速都來不及剝,眼睛卻心疼地看著大哥兩手捧著一個雞蛋熱情地吃,又把第二個遞上,不專心,自然是剝得斑駁。楊巡接來,又是兩口解決問題,但這回不順,吃猛了,蛋黃卡在喉嚨,上不上,下不下,轉眼臉色憋得血紅。
楊速嚇得連忙扔下手中茶葉蛋,給大哥捶背,好不容易才聽大哥「呃」地一聲出來,他的眼淚也跟著下來。楊巡迴頭看見,沉默了一下,可隨即便笑嘻嘻道:「我這身衣服好幾天沒洗,你回頭打兩遍肥皂都洗不掉手臭。我衣服可以扔,你手可不能剝皮嘍。不要你剝茶葉蛋了,你現在也臭。」
楊速含淚道:「大哥,你為我們辛苦了。」
楊巡笑笑:「走,我要洗澡。開好房,你去拿幾件衣服給我,刮鬍刀別忘了拿。」
楊速連忙答應,載上大哥去常住的旅館,但眼淚一時收不住,涓涓滴滴而流。楊巡在後面看見,反而安慰大弟:「別難過嘛,比起東寶書記,我才關十二天,正好一打。再說人家也知道我冤,我在裡面沒吃苦。等下你給我拿來衣服後,留下摩托車給我用。我得找兩個人。」他有意說得挺多,分散大弟的注意力。
楊速想到大哥剛剛微微顫抖的手,哽咽道:「大哥,聽我一句,又不是天上下刀子,你再心急也給我今天好生休息一天,睡個好覺。有事明天再說。大哥……」
「行,行,聽你的。」楊巡真有點受不了長得比他高大的大弟流眼淚,連忙一口答應,但心裡想,等楊速離開他自會行動,他哪兒歇得住。但沒想到,洗澡下來,又吃兩隻茶葉蛋,往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躺,卻早沉沉睡了過去,雷打不醒。楊速不放心回來看一眼,他都沒聽見。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楊巡還以為這是第一天下午。好在楊速早送了早餐來:豆漿、肉包、生煎等好大一堆。
楊巡再次吃得如餓鬼轉世,將一堆早餐收拾了,就徵用楊速的摩托車,趕赴小雷家。他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他跟雷士根沒完。
楊巡在村口找到一條木棍,操著這木棍殺去村辦,進去看見雷士根就劈頭砸下。雷士根本能一閃,那木棍砸在書桌面上,硬是將實木桌面砸裂。士根嚇得連忙躲避,一邊大叫:「楊巡,你幹什麼!不要犯法。」
「犯法?老子沒犯法你都能陷害老子坐牢,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打死你也是坐牢,不打死你也會被你害得坐牢,老子先打死你撈個痛快。」楊巡將木棍舞得呼呼響,追著士根往外跑,早有村人聞訊探頭,看到楊巡神情跟瘋子一樣,想攔可不敢攔,但也有人回家扛鋤頭準備助陣,到底不能讓外人欺負了雷家人去。
正明正好有事出來,見此連忙一把將楊巡抱住不放。嘴裡說著好話:「小楊,你可出來了,我擔心死你了。走,上我那兒喝茶去。」
楊巡被正明抱住,嘴巴可沒給抱住,大聲怒罵:「擔心?你們擔心你們書記去,要不是省里專門開會給你們書記平反,你們書記殺頭的罪,把我也連累進去坐牢。你們知道這都是誰害的?都是雷士根這畜生。我前幾天找這畜生,要他向上級說明,你們知道他怎麼說?他說他不管,他只要做定村長,我們死活他不管。我明明掛靠小雷家,全村人都知道,這畜生竟敢昧著良心說是我和書記夥同挪用小雷家的錢,呸,你們小雷家哪兒拿得岀上千萬現金給我?畜生!你以為誣告我和你們書記等我們判了死刑你就能坐穩村長位置啦,你休想,我楊巡九條命,我就是死了變鬼也要殺了你。正明哥,放開我,別讓他跑。」
士根一時心虛,只得大聲道:「我跟你說了,這是鎮上面的決定,我解釋了沒用。」
楊巡卻是今天存心賴上士根:「你放屁!要不是領導們明察秋毫把我放了,我本來還真信了你的鬼話。現在知道不是領導沒長眼,而是你誣告陷害。還有,你們集資公司的事,你們書記花多少心血,為個公司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討生意做,眼看著生意做起來,利潤來了,這個畜生他自己沒出錢,眼看別人有錢拿他沒錢拿,他就想出個大家都別想拿的損主意。你們書記是那種人嗎?我跟他多年老交情,只拿小雷家名號掛靠一下,你們書記都要我交管理費,公私分明,他會貪你們一點點錢?他要想貪,只要免了我管理費,我把一半錢交給他,他就能發財。只有你這跟書記最近的畜生敢誣陷他,你披著忠臣的皮害書記,你這畜生最奸,害死書記你能當書記,你眼紅這位置。可憐你們書記,為了村裡發展行賄,罪名還都自己擔著,不捨得要這奸臣陪著坐牢。他還蒙在鼓裡,以為這畜生是忠臣。你們書記結果有什麼好處?好處大家享受,坐牢他一個人坐,好歹我陪著他坐幾天。坐牢啊,我昨天出來都站不穩,我才坐幾天,你們書記已經坐幾個月。他媽的都是這畜生害的。現在領導都已經認定你們書記只有行賄一條罪,沒別的罪,我總算放出來,你們說,我要打死這畜生,有沒有道理?正明哥你別攔我,我今天非打死他。」
楊巡說話放機關槍一樣,密不透風,雷士根都沒法插嘴,插嘴也插不進去,只會聲嘶力竭地喊:「你胡說,你誣衊,你胡說,你誣衊……」
村裡人可就不那麼想了,聽著楊巡又是省長又是專門會議地一說,都被楊巡權威地將思維引導過去。再說村裡剛剛斷了全村的福利,本來大家都已經在嘀咕懷念過去書記領導下的美好時光,這一會兒兩者一結合,還什麼真相,他們願意相信的才是真相,大伙兒一致將憤怒的眼光射向雷士根。士根見此不得不聲辯:「是老猢猻告的書記,我再解釋工作組也不聽。」
楊巡卻道:「一個局外人能告倒書記?我這回坐一次牢給審訊了以後最清楚,政府是講理的,是要看確鑿證據的,要告書記,憑老猢猻拿點道聽途說能告得倒?書記是誰啊,是市人大常委會委員,縣政府直進直岀的人,能一告就倒?都是你畜生做的手腳,你故意留著行賄憑證讓工作組查出來,把書記陷害下牢。你還喊冤,秦檜都比你清白,他媽的我以前一直當你是好人,我坐牢了才知道你是誰,畜生,沒良心的畜生。」
楊巡恨雷士根,再加他對小雷家這一陣子的事那麼清楚,硬是牽強附會諍諍有辭地將雷士根越描越黑。也存心的,為了報答宋運輝,他要扭轉村人對雷東寶的不良印象。他做到了,他以一個才剛被釋放的充滿深仇大恨的苦主形象出現,讓眾人不得不信。起碼有一點大家相信,要不是原本被定為書記罪名之一的掛靠公司的事沒事,楊巡怎麼可能被政府放出來。經楊巡「血淚控訴」,大家都恍然,原來其中有雷士根的小算盤。這一相信,便連帶著把楊巡其他的話也相信了,大家都在心裡初步建立起一個概念:對了,書記本來就不該是那麼有私心的人,誰都知道的,哪能一下變得那麼壞了,也就只有身邊最信任的人才能把書記搞死啊,這雷士根還真奸。
便是連正明都聽著糊塗了,小聲問楊巡:「真的?」
楊巡狠狠道:「假的?我坐牢難道是假的?我都給他害得坐牢了,我還能有假?我都要殺人抵命了,我還有假?」
士根面對周圍一雙雙變得懷疑起來的眼睛,面對指鹿為馬的楊巡,氣結,悲涼地道:「我這兒發下毒誓,我要是存心做什麼對不起書記的事,天打雷劈,斷子絕孫。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為以後等書記出來,把小雷家囫圇交還到他手上。我有為了小雷家對不起楊巡的地方,可我沒對不起書記。你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
士根說完,駝著背怏怏地走了,眾人都看著他,唯有楊巡在他背後冷冷地道:「你這毒誓發得好,什麼叫存心做對不起書記的事,誰能剖開你肚子看出你心裡怎麼想?想賴也沒那麼明著賴的。你承認你昧著良心陷害我了是吧?那是我放出來了,殺到你面前來了,你賴不掉了。你存心欺負書記還關在裡面,跟你死無對證,你才能發什麼狗屁毒誓,你還想騙誰啊!你們別信這畜生的鬼話。」
眾人原本有感於士根的悲涼,立場稍微搖擺,但被楊巡這麼一說,都又被楊巡牽走思路。正明也狐疑地看著士根的背影,見士根不再辯解,心中又信又不信。他嘴裡邀請著楊巡去他那兒喝茶,眼睛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士根的背影,心裡打定主意,以後更不能把錢交到雷士根這樣的人手上了。是,他為自己鬧獨立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楊巡則是看著雷士根的背影狠狠地想,想欺負老子?老子劈不死你也玩死你。
正明拖楊巡到辦公室,親自端茶倒水,詢問楊巡被抓進去幾天的情況。楊巡很乾脆地道:「一句話,讓我出來想殺人。」
其他跟進來的人驚道:「那書記……」
「還用說。我進去還是受照顧的,有人看我冤,好心跟裡面打了招呼。書記讓雷士根那些行賄條子害得得罪多少人,他在裡面能有好日子過嗎?我說你們中間哪個但凡有些良心的趕緊幫書記走走人情,讓他在裡面少受點罪。」
外面一個聲音笑嘻嘻地傳進來:「小楊,你道是你那麼神,幾句話就能讓政府幫你在看守所說話?你後來的好日子,全靠忠富第二天不經意間知道你進去,幫你做的活動。」
楊巡朝外一看,竟是紅偉,忙起身道謝:「紅偉廠長,我也奇怪我日子怎麼這麼好過,可再好過,裡面那也不是人過的日子,多謝你和忠富廠長。」
紅偉擺擺手,示意楊巡坐下,笑道:「知道你來鬧事,我趕緊過來向你打聽些事兒。你這裡面進去一遭,肯定已經摸透裡面的套路,你跟我說說,我現在已經跟忠富為書記做了些事,你看有沒有做到點上。」紅偉一一說明他和忠富為改善雷東寶在看守所的生活而做的努力。
楊巡還在考慮,正明已經道:「後面的事我來吧。」
紅偉意味深長地笑:「村裡剛剛岀過事,多少碧綠的眼睛都盯著你這塊肥肉,你哪兒拿得岀錢來活動?」
正明道:「你們還不是用自己的錢?」
楊巡道:「錢跟錢不一樣,紅偉廠長現在掙的錢都是自己的。你們做的基本都到位了,我聽說書記這個案子很快就會審理,省市兩級也已經有批示,你們還是等判了後做努力吧。」
「肯定會判?行賄?」
「今早宋廠長電話里的意思,肯定會判。」
「嗯,行,小楊,回頭常聯絡。我現在做鋼材,掛物資局名下,順便也做些水泥,以後你要水泥鋼材的話,給我點生意。正明,大哥大還我,那麼喜歡,你自己也可以去買一個。」紅偉將正明手中的大哥大搶回,匆匆與楊巡握手話別,說是去找忠富說明去了。
楊巡見正明挺喜歡大哥大的樣子,就開解道:「大哥大這東西家裡用著好,養岀用電話的習慣了,這一到出門就麻煩了,只好找公用電話,好像一會兒不打電話天要塌下來一樣。對了,你們還是用集資以前的工資考核辦法嗎?」
正明鼻子里「呼」的一聲,看看辦公室里其他的人,搔搔頭皮沒答應,只是站起來道:「走,中午我請客,給你壓壓驚。單獨請你,夠意思吧?」他一手就拖了楊巡起來,走到外面才問楊巡:「你剛才罵士根村長那些話到底幾分真?我聽著都讓你搞糊塗了。」
楊巡笑道:「你愛信信唄。嚯,車子歸你開了?好。當然得配一隻大哥大。」
正明卻盯著楊巡道:「你現在真有千萬資產了?怎麼擴張那麼快?」
楊巡笑道:「千萬資產是有,可負債也不少。不像你,你再負債也是村裡的,債主找不到你頭上。我負債,債主都找我。現在紅偉廠長也差不多了,忠富廠長也一樣吧。」
正明發動車子開岀去,嘴裡嘀咕:「可你們的責任與收入對稱啊,我現在責任那麼大,可收入被這回的事一搞,別想再提了,想想都心裡不平。早知道應該跟紅偉忠富一起走出去,起碼人家也說我義氣,唉。」
楊巡聽到這兒,眼睛一亮,心有所思。他的心,在說與不說,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別人之間激擺。正明瞥見楊巡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一動,好言相求:「小楊,楊老闆,我們多年交情,說起來我和你聯繫最多。你每天見那麼多生意人,你倒是給我岀個好主意。」
楊巡還是第一次聽小雷家的負責人對他那麼客氣,心裡一時什麼味道都有,既有揚揚得意,也有一些小小的酸楚,他從一個小楊饅頭,也能混到今天。「我那兒電器建材市場有不少攤位是國營或者集體企業負責人的親信家屬租的,你有數了吧?」
「你的意思是……」
楊巡只得明說:「剛剛紅偉廠長進來我就在想了,不讓你們組建集資公司,村裡人看著你們多拿心裡不舒服,那麼現在紅偉他們走出去自己開公司,你跟外面的公司做生意總沒事吧?村裡人看不見摸不到,還哪來屁話。你手頭那麼多東西,交給別人一下還真不能放心,交給紅偉倒是知根知底。」
正明轉念一下,「哈」地笑岀聲來,連連笑道:「有數,有數,呵呵,你那兒攤位還有沒有?租給我一個。」
楊巡一點兒沒客氣,租金上是要小小割一刀的。
事後,不斷有這個公司那個私人地通過各種渠道向楊巡提出要求購買兩處市場,楊巡卻是風聲鶴唳地看到那些詢價人背後都有蕭然的影子,他再也不敢放出誘餌打動蕭然的一顆野心,索性都是一口回絕,說什麼都不賣。
他感謝尋建祥,信任尋建祥,便把電器建材市場也正式交給尋建祥管理,他放心。他感謝宋運輝,知道送錢肯定送不進去,就悄悄到房管所通過各種關係,出錢把宋家如今租住的房子買下來,證照上面都是用的宋季山的名字。楊巡送別人東西的時候,總是方便得很,唯獨不敢在宋運輝面前亂來。
但是,不把房子的事與宋運輝說明又不行,那房子每月要去房管所付租金的,若是不及時把事情告訴宋運輝,到時間也不知誰去付租金,若是宋家人還好,若是東海廠哪個馬屁精幫辦著,那就麻煩了,對宋運輝名聲有影響。而楊巡又知道,宋運輝這人是個多注重名聲的人。
楊巡沒法拖太多時間,只得找時間去宋家「投案自首」。而且,他也知道跟其他人說沒用,只有找宋運輝本人,總算在星期天才約到時間見面。他非常乖覺地挑著時候,下午兩點到,正好大人小孩午休結束,又不算太晚,不用影響人家一家晚餐團圓。
果然,他到宋家的時候,看到一家子老小都聚在院子里,宋運輝則是爬在人字梯上,照著下面老兩口的要求在上面綁從電線里剝出來的銅絲。宋運輝看到楊巡進來,就笑道:「小楊,你坐會兒,我把絲瓜棚子搭好。我答應了好幾天,今天才有空,再不搭絲瓜藤沒處攀了。貓貓,給叔叔倒水。」
其實是貓貓媽進去倒水,因為宋引堅決要求給爸爸扶著梯子。楊巡在下面看著道:「宋廠長做什麼事都認真,搭個絲瓜棚子都方方正正,每一邊幾乎一樣間隔。」
宋季山在一邊笑道:「我們還都埋怨他慢,搭了一早上才那麼點,又不是綁鳥籠,要那麼精緻做什麼。」
宋引立刻揭發:「楊叔叔,爸爸說給貓貓做小兔兔籠子,一直賴賬。」
楊巡忙道:「回頭楊叔叔給你做一隻,你要什麼樣子的?」
程開顏端水出來,好奇地看著楊巡問:「小楊,你真進去過?怎麼一點沒變呢。」
楊巡笑嘻嘻道:「大尋也說我才進去那麼幾天不算,以後見他還是得喊大哥。什麼東西這麼香?嚯,梔子花。」
宋運輝在上面擰緊一根銅絲,綳直了拿手指彈一下,發出一聲脆響,才道:「大尋沒讓你喊大叔,那是他進去幾年脾氣變好了。我看你這十幾天什麼都沒變,一出來就去小雷家搗亂。」
楊巡才要說話,卻聽旁邊宋母輕輕地問一句:「你在裡面有沒有見東寶?」
宋運輝一聽,不由低頭看了他媽一眼,但不出聲,同時看到他爸也拿眼睛看著楊巡要答案。楊巡忙道:「看到了,不過是遠遠看到,沒說上話。書記瘦不少,沒辦法,裡面吃不飽,不過看上去精神挺足,走路還是噔噔響的。有人在外面托關係照應著他,你們儘管放心。」
「噢,誰?」宋運輝在上面問。
「紅偉和忠富兩個,他們出來做生意,手頭有點活錢。看起來正明想跟他倆裡應外合,正明也想好好幫書記。」
「士根呢?」
「士根現在有心沒力。村裡都發不出錢,他工資也成問題。正明說士根做事往前看一眼,起碼往後得看三眼,想到的比別人多,做出來的比別人少。」
宋運輝低頭卻又見父母兩個都不監工了,一致巴巴兒地看著楊巡,心裡知道,兩人對雷東寶還是有感情的,畢竟那麼多年。估計父母都希望從楊巡嘴裡聽到有關雷東寶的更多消息。他想了想,道:「我們廠要新造一批宿舍,電線電纜什麼的,你讓紅偉跟運銷科聯繫一下吧。」
楊巡本來想踴躍地說,他也可以做,可轉念想到,宋運輝忽然冷不丁提出要提供生意給紅偉,估計事出有因,是想要紅偉把掙來的錢花到雷東寶頭上去。東海的二期在建,不知又得造多少宿舍,那是多大的生意啊。
宋運輝想了想,又道:「小楊,回頭大哥那邊的事你多留意著點,庭審那天,你代我到個場。」
宋運輝終於把絲瓜的網全部綳好,伸手拉了拉,自信地道:「好了,天羅地網,賊都翻不進來。」宋運輝收拾工具下來,卻見女兒還堅定地扶住梯子,他只得跳下,引楊巡一起去書房說話。
關上書房門,宋運輝就有些緊張地問:「小雷家那邊又岀什麼事了?」他看出楊巡進來的時候神情有些不自在。
楊巡忙道:「沒,那邊沒事,就等著開庭。開庭應該也是走個過場。韋嫂子認識幾個人,她到時會通知我。我……我真沒大事,這回宋廠長幫我那麼大忙,我還一直沒上門來感謝一下,心裡一直記掛著。」
「呵,我道是什麼事,大尋一個人管兩個市場,可以嗎?」
「好,沒話說,本來管一個市場真是埋沒他,害得他每天都閑得想拿抹布擦滅火器了。現在閑了反正跳上摩托車到另一個市場,總有事等著他,反而我閑了。」
宋運輝笑道:「大尋啊,變得真多。小楊,有什麼事你直說吧,你一天兩個電話跟我約,不會沒事。」
楊巡道:「還真沒什麼大事,就……」他類似於羞羞答答地把用牛皮紙檔案袋包好的證拿出來,攤到宋運輝面前。
宋運輝心說果然有事,拿出來一看,卻驚住:「小楊你這是幹什麼?」
楊巡誠懇地道:「宋廠長,我絕對不是行賄,我們之間又沒經濟交往。我是真不知道要怎麼謝你才好,你一直拿我當自家弟弟照料,這回要不是你,我傾家蕩產了。可是你又什麼都有,我真想不出怎麼謝你才好,每天內疚得睡不著。這房子,產權拿下來才好翻修,住得舒服。我真沒別的意思,就弟弟想送樣東西給哥哥。」
「咳,你胡鬧。同鄉朋友間說什麼謝,俗了,你拿回去,不拿回去我生氣,你這是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楊巡不肯接宋運輝遞來的牛皮紙袋,低頭道:「宋廠長,你最了解我,你看我從小吃苦,現在爸媽也沒了,弟妹們還得我拉扯著,我做什麼都得靠自己,以前只有我媽知道我辛苦,現在只有我自己知道。說真的,那麼多年生意做下來,本來是不相信還有什麼好人的,可這回你和大尋這麼幫我,我就是被抓進去時候心裡也很坦然,我不怕,因為知道外面有你和大尋在。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大麻煩沒急得噴火。我沒有什麼別的意思,更沒有壞心眼,更不是放長線釣大魚想要從你那兒撈什麼好處。我這回的心意很單純,希望宋廠長也僅僅只拿我當好朋友看待。」
楊巡的話,說得宋運輝都不忍狠下心來批他,宋運輝只得揮揮牛皮袋,道:「朋友有送那麼重禮的嗎?你把這個拿回去,我反而只稀罕你放回來那天捎來的桃子、鹹菜、咸筍、豆乾這些東西,我們全家都喜歡。」
「那不一樣,宋廠長,你現在即使是要我拿回去,我又往哪兒放呢?房管所賣岀的東西又不會收回。」
「你把名字改你的,我問你租。」
楊巡笑嘻嘻地道:「大哥,我會拿你的租錢嗎?這隻牛皮紙袋就放你這兒,以後你辦什麼證件,就是裝只電話拉條有線電視線也方便拿取,省得非要寫上我的名字,辦事還要叫我。哪天你們廠子別墅什麼的房子造起來,你搬那邊住去,寧可那時候再把房子還我也不遲。你這性子,又不會怎樣的。」
宋運輝一時給搞得挺猶豫,楊巡說得也是有理,租著房子住,每次要辦個什麼,家裡幾個都派不上用場,都要他廠里派誰去房管所開證什麼的忙碌,非常麻煩。他想了好一會兒,畢竟還是不敢伸手,道:「好吧,謝謝你幫改了戶主名,我現在手頭閑錢不多,以後斷斷續續給你房子的錢。」
楊巡答應著,才不計較往後宋運輝怎麼付錢,早一溜煙地跑了。等宋運輝拿起牛皮紙袋起身,腳步聲早傳到樓下。
宋運輝對著牛皮紙袋頭痛,不願白拿,可眼看二期宿舍區開工,他就得搬去二期宿舍區住,現在付錢買這老房子,真不甘願。可是又退得回去嗎?他知道楊巡巴不得他不給錢,可他過不了心裡的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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