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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個永不腐朽的句號

所屬書籍: 牽風記

1

人們要出遠門,盤算著要帶哪些不可缺少的東西上路,想想還有什麼,別落下了哪一樣。

汪可逾反其道而行之,從母親肚子里出生以後所有東西,一樣也不帶去,絕對的。想想還有什麼?從她腿上的骨傷看,那一副小夾板至少還需用兩至三個月。管不得那麼多了,立刻取掉。

接下來,又要求用冷水給她擦洗全身。曹水兒拆掉一套棉軍服,一小塊一小塊撕下棉花,蘸著泉水從頭到腳仔細擦洗,一遍又一遍,直到身體擦紅了。連每一個手指甲、腳指甲,也都用竹籤剔過了。

汪可逾要騎兵通信員靠近她,沉默了一陣她說:「曹水兒,我的好兄弟!我困得要命,我要睡了。你也打個盹兒吧,好不好?」

「好!我也正想打個盹兒呢。」騎兵通信員隨口答應。

緊跟著他想到,不對!汪參謀親切地稱呼他「我的好兄弟」!很有些不同尋常,聽得出帶有依依惜別的意思,豈不明白是在向你辭行嗎?曹水兒一下跳起來,大呼:「汪參謀!汪參謀!汪參謀啊!汪參謀啊!」

晉冀魯豫野戰軍獨立第九旅司令部參謀汪可逾停止呼吸了。

2

騎兵通信員心存一種祈願,希望能夠永久陪同北平女學生小汪,做她的貼身警衛,兼任「星期五」。現在,曹水兒只消將通往前洞的那一塊巨大岩石轉動一下,後洞即被永遠封閉,於是這個神話般美麗的水溶洞,便是這一男一女兩位戰地之友共同的永久棲身之地,於是輕而易舉達成了騎兵通信員曹水兒此生的最大祈願。

如此圓滿的一段人間佳話,理論上是存在的,卻並不現實。

這是一宗秘聞,無一人知曉。而流傳開來的,不僅不會是一段美好的佳話,最大可能性,是在這一男一女「私自出走」的虛構基礎上,更生髮出種種傳聞。把最卑劣、最齷齪、最駭人聽聞的罪名,一股腦兒地傾倒在他們頭上。

戰爭結束以後,如果汪可逾或是曹水兒的親屬心有不甘,前來部隊查問親人的下落,最終將會在獨立第九旅實力統計一覽表,看到他們名字下註明了兩個字——失蹤,其外再無任何線索可尋。可不是嘛,他們離開軍分區,從此不知去向,只能定為「失蹤」。

這位強健幹練的「星期五」曹水兒,考慮問題太過實際,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趁女軍人遺體尚未僵硬,及早轉移到前洞去,稍有拖延就無法運出去了。幸好荊條編織的那條「褥墊」還在,將遺體放在上面,古琴擺在靠邊,用荊條固定好了,花了一整天時間,才慢慢運到了前洞。

令曹水兒始料不及的是,轉移到前洞來將近二十四小時了,汪參謀的體溫一直沒有下降,各部分肌肉以及四肢的血管彈性良好,未見一點點僵硬跡象。曹水兒先是嚇了一跳,人究竟算是在,還是可以說已經過去了呢?

3

汪參謀體溫在慢慢冷卻下來,卻又並不是那麼冰涼冰涼的。一個星期過去,額頭上出現圓形紫色斑,手指尖明顯有充血,皮膚開始鬆弛,皮下逐漸顯現紅色液體在流動。但身體仍保持了極好的彈性,一些主要關節,特別是頸關節一直未僵硬,頭部可以靈活地轉動。

愈加令人驚訝的是,汪參謀頭頂冒出了新生的頭髮茬兒,眉毛也長出來了。彈古琴的人左手要按琴弦,從不留指甲的,現在反而長出來好長了。曹水兒立即用匕首為她修剪了指甲,彷彿她等著要彈琴似的。

十天以後,皮膚下面顯現出充氣現象,全身猶如氣囊。隨後身體各個部分表皮出現破損,大量淡紅色液體排出體外。一個月出頭,充氣現象逐漸消退,內部液體基本上外排已盡。軀幹四肢恢復原狀,面容如初,自然安詳,成為紫紅色晶瑩透明的乾燥遺體。全身未見任何腐敗跡象,也沒有一點點不好的氣味。

曹水兒以為,遺體呈晶瑩透明狀,只不過是出於他本人的感覺。在昏暗光線下,他用手電筒照射腳掌,如玉雕一般泛出淺淡的血色光亮。記得夜行軍途中,汪參謀腳上扎了一根刺,要他幫助挑出來。手電筒照射之下,正如現在所看到的腳掌一模一樣,每一個趾頭都像是一個點燃著的小燈籠。

人類遺體長久保存,通常有幾種情況。一是施行現代醫學防腐處理;二是長期冰凍;三是在沙漠中或在埃及金字塔內等特殊條件下成為木乃伊;四是宗教徒坐化,經密封處理深埋地下。汪參謀與這四種情況不同,她始終處於自然環境中,不曾離開過這個溶洞。

嗚呼!我們的女主人公停止呼吸前後的一系列生機能量活動,實在不是常規思維能夠做出解釋的。過後很多年,九旅的老同志們仍在納悶。為尋找到答案,有人竟發揮奇思妙想,將這種特殊生理現象與宗族姓氏掛上了鉤。

查閱《辭海》上的「汪」字,品味那短短一兩行注釋文字,果真頗有些講究的。「深廣貌。汪然平靜,寂然澄清。」凡汪姓者,其內心空間自會深而廣之,如一汪池水,平靜息止不起漣漪;又當寂然不動,即如濁水澄清而明凈透徹。

這個北平女學生歷經幾度烽火歲月,以及戰爭史上最殘酷的所謂「剔抉掃蕩」,卻依舊保持了她特有的人生姿態。或許是預感到行將離開這個世界,她一步步有序地完成了一尊女性人體雕塑,為自己畫上了一個完美而永不腐朽的句號。

4

騎兵通信員曹水兒總是處於亦真亦幻的感覺中,他簡直無法向別人表述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倒是意識到了,從現在起,他義不容辭要肩負起保護這一尊人體雕塑的責任。

汪可逾臨行前,拒絕自己身體留有一絲一縷,不能考慮重新給她穿起軍服。可是,長年累月這樣赤身裸體陳列在溶洞里,曹水兒感情上實在又過不去,以致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南渡黃河前,野政文工團來九旅演出活報劇《趕走紅毛鬼子》。劇中一個場景,是美軍駐上海總領事館客廳,除沙發茶几外,牆上掛了一幅油畫少女像。最讓舞台美術組諸位犯愁的,就是這一幅彩色畫像了。不要說沒有油畫顏料,就是有顏料,那樣樸實純真而又帶有些許山野氣息的一個西洋村姑,有誰能畫得出來?

美術組長靈機一動,挑選氣質上相吻合的女演員來扮演油畫村姑,一個大難題便可迎刃而解。在二道幕上留空一扇敞開的「窗戶」,幕布後面放一張方桌,女演員站在桌上,恰好腰部以上可以出現在「窗口」。另一個人高舉畫框,站在女演員背後,齊了!從觀眾席看上去,一幅西洋油彩畫,端端正正掛在橘紅色牆壁上。

導演瞄上了九旅司令部參謀汪可逾,邀請她「客串」油畫少女。長長的假髮披散開來,遮掩了部分面頰,直達腰肢。又把衣領翻下去,裸露出脖頸及鎖骨,用漂白洋布鬆鬆攏攏包裹身體,做出無數個褶皺。聚光燈向畫框投射過來,一位長發少女,潔白光亮,高雅自然。

汪參謀是九旅標準的女八路,照畫中少女裝扮起來,愈加楚楚動人。台下觀眾,其實沒有幾個當真是在看戲,絕大部分人的目光全被那個動人心魄的油畫村姑吸引過去了。騎兵通信員曹水兒承擔了托舉畫框的任務,他完全被剝奪了一飽眼福的機會。

曹水兒靈機一動,拿定主意要弄到一匹白布,將汪參謀遺體包裹起來,做出無數個褶皺,看上去活活就是那一幅油畫少女像。

他為自己的這個主意激動不已。

5

午夜時分,曹水兒潛入這個環山而建的小縣城,一聲狗叫都聽不到,簡直就是一座死城。他尋到一家布店,輕輕撬開了門,用手電筒四處照射,發現一個老婆婆蜷縮在床下。見是紅軍同志,老人家才不那麼驚嚇發抖了。

「婆婆,你這裡有白布嗎?」曹水兒急於進入正題。

「除去我這個老不死的,任什麼都沒得。」老人有氣無力地說。

「我給錢,給你六塊光洋。」

老闆娘不再作聲,顯然她是被對方的出價驚呆了。照市價講,拿下這家小店也是富富有餘的了。老闆娘翻騰了好一陣,拿出一匹白布來。曹水兒認得,不是當地人織出的那種粗粗拉拉的土布,而是光光凈凈的寬幅漂白洋布。曹水兒不再廢話,將光洋擺在老婆婆面前。

令人目瞪口呆的一筆大交易,就此辦理完畢。

曹水兒自顧一路奔跑,希望天亮以前還能趕回溶洞。哪裡知道,他一出布店門口,就被軍分區巡邏小分隊給盯梢了,腳下有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狠狠摔倒在地。抬頭看去,一長一短兩條槍對準了他。他認出了,手持二十響匣槍的正是軍分區警衛連連長。

「連長!我以為是誰吶,原來是你老人家!」曹水兒打著哈哈。

連長很客氣的樣子:「噢!是我們的曹大警衛!」

「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曹水兒站起身來。

「一個多月以前,你混進分區後勤處,偷了兩套棉軍服。你小子嘗到了甜頭,竟敢跑進縣城來作案了。」連長指指曹水兒臂彎下面掖著的那匹白布說,「人贓俱在,你還有什麼可說?」

顯然警衛連長有所誤會,以為姓曹的非偷即搶。曹水兒故意不予說明,想逗一逗他們:「別張口偷閉口搶的,不跟你們這些混小子啰嗦,我要見『一號』!」

連長輕蔑地一笑:「好吧!到『一號』那裡,看你的嘴頭子是不是還會這麼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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