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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世子(8)

  異樣的沉默持續了片刻,比莫干摘下自己的大氅拋在蘇瑪的身上。
  「長得真像。」他低低地說,策馬離去。
  「廢物!」帶馬經過阿蘇勒面前的時候,貴木低低地喝了一聲。
  旭達罕皺了皺眉:「你胡說些什麼?」
  貴木梗著脖子:「怎麼也是我們家的兒子,連一個大汗王的兒子都敢欺負他,你說他還有什麼用?」
  旭達罕搖了搖頭:「大汗王的事情,我們不要多說話。」
  「哼!我才不管什麼大汗王,我就想不通,哥哥你跟他們走得那麼近,那幾個老傢伙有什麼好?比莫干別的我不理他,可這話說得是,大汗王們哪是支持我們?他們什麼時候給過我們兄弟顏面?一個小崽子都敢撒野,比莫干不出手,我也扇他的臉!」
  旭達罕不輕不重地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貴木癟了癟嘴,終於不說了。
  旭達罕垂眼看了看阿蘇勒,輕聲說:「以後沒事就不要出來玩了,你身體不好就呆在帳篷里,別叫父親擔心。」
  兄弟兩人帶著伴當也策馬離開了。
  廣闊的球場上只剩下阿蘇勒和他的伴當們。巴魯把自己的外衣脫下披在主子的肩上,風卷了過來,阿蘇勒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戰慄著仰望天空,久久也不動一下。
  黑色的哨馬迅疾地馳到比莫干馬前,馬背上的伴當滾身下馬:「大王子!」
  「什麼事?」比莫干不耐煩地喝了一聲。
  「大事。」伴當湊上來低聲道,「東陸有人來,急著要見大王子,已經到帳篷里候著了!」
  比莫乾的臉色一變,回頭瞥了幾個兄弟一眼,耳邊已經傳來了沉雄的鼓聲。幾個伴當的臉色也變了。
  「夔鼓,夔鼓,金帳的夔鼓!」伴當喊了起來。
  鼓聲從城中而來,越來越見沉雄,彷彿敲擊在人心口上,空空地震響,令人油然生出一種不安的情緒。
  金帳宮前玄帳中設了一面烏青色的大鼓,鼓面粗糙彷彿鱷皮,觸摸起來堅實如鐵。據說是大君的父親欽達翰王昔年南巡狩獵路途中射殺的巨獸「夔」的皮革製成。每當金帳宮的侍衛敲起這面大鼓,就是大君急召將領和大臣。
  一名金帳宮的侍衛馳馬而來,高舉著馬鞭大吼:「快!快!大君傳令,王爺王子和將軍,各家首領,都要到金帳覲見!已經響過一通鼓了!」
  4
  東陸,下唐國,南淮城。
  白皙的兩指拈著一枚黑子靜靜地懸在棋盤上,許久,才「砰」地點落。
  棋盤對面的人掃視局面,微微點頭,坦然地推了棋盤:「臣輸了。」   「拓拔卿還有半壁河山,難道不想涉險一搏?我聽說麋鹿若是死斗,猛虎也畏懼啊。」
  「臣倒是聽說紋枰對弈是心戰,本是治心之術,不在乎棋藝。臣在盤面上已經走到絕境,拚死一搏,只是搏國主失手。拓拔是一個武士,不懂士族的胸懷,卻不願做這樣的事。」
  「呵呵呵呵,」國主大笑起來,帶著一分雍容的雅意,「不懂士族的胸懷?拓拔卿雖然生在北蠻,可是南下十多年,行止早已是公卿大家的風範了。」
  臣子整肅衣甲,起身離席,右手一扯黑氅單膝跪下:「承國主的知遇大恩,拓拔只望能夠不辜負國主的希望。」
  對弈的兩人裝束全然不同。國主年過五旬,戴九旒黑幘,青袍博帶,外面披了件織錦的中長衣,腰間的青絛上瑩瑩然是一枚青潤的山玄玉。而臣子滿頭細細的髮辮,以牛筋帶束在腦後,身披一件油潤的舊革甲,倒像是蠻族牧人的裝束,惟有身上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上側光顯出層層的夔雷紋,是東陸名家織匠才有的手工。
  國主整了整袍袖,從容起身,自顧自地踱起步來。武士不敢怠慢,跟隨在後。闊達七間的深靜宮殿中靜得生涼,窗外飛挑的屋檐遮蔽了大部分陽光,室內一片陰晦,看不清國主的神情。臣子微一低頭,在平滑如鏡的雲石地面上看見了自己的面容,蒼蒼的滿是風霜的痕迹。
  「已經老了么?」他在心中自問。
  他又想起北陸的風,不似這裡的風暖軟,像是爽利的刀鋒,又像是蠻族嗆喉的烈酒。牧人們趕著馬群在那般的烈風中馳騁,老得也格外的快,蒼老的面容像是乾裂的木頭人臉。這個年紀上,他的父親看起來已經完全是個老人,每當撫摩他粗糙的大手,都覺得像是摸在剝落的片岩上。可是父親依舊帶著弓箭騎馬,馬鞍上懸著他的牛皮酒囊,裡面是烈火燒喉的好酒。喝醉的時候,他會帶著兒子走到附近最高的草坡上,拉那張祖傳的烈鬃琴,嘶啞的琴聲在風中扭曲,像是化為鬼神的祖宗們一起唱和。
  「阿爹……」他心底迴響著這個稱謂,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一個聲音靜靜地說話。
  「拓拔卿?」國主腳步一頓,忽然回頭,「今天忽然召卿家進宮,並非僅僅為了賜袍,卿家猜到了吧?」
  「是!」拓拔微微躬身,「內監急召,想必是有軍國大事。」
  「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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