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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下)

所屬書籍: 06 冬雷驚夢

軍青站起來,各位將領整齊一致站起,向軍青行禮。
眾人紛紛和同僚們討論著退出,臨走前都斜眼看看誇下海口的鳴王。蒼顏似乎有話和軍青說,尾隨著軍青離開。
鳳鳴站在大廳中,正懊悔不假思索吹了牛皮,好端端三個月才露餡的事,怎麼現在好像變成一個月就會露餡?
肩膀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戳,他回頭,看見一張秀麗但沒有絲毫花季少女該有的表情的臉。
「十三軍目前就在王宮後山的牧場中修整,每天從寅時開始操練,鳴王記得明天要早起。」
「寅時?」鳳鳴瞪大眼睛,幾乎哀叫起來。
「身為軍人,怎能偷懶。寅時點人,無論兵將,遲到者一律受二十軍鞭。」軍亭不屑地冷哼一聲,掀開門毯離開。
這位軍家的女兒,和她老爸同樣極不好惹的樣子。
第二天天還黑漆漆一片,鳳鳴就被侍女們搖醒。
「十三軍佐大人派人來催了,鳴王快起來。」
冬天冷風刺骨,被人從熱被窩裡挖起來實在可憐。鳳鳴叫苦連天,自從到了這個時代,還很少有人敢打攪他睡懶覺,哪次容恬不是輕手輕腳自己離開去處理政務,留他甜甜美美地享受睡懶覺的幸福。
來請他的並非軍亭本人,而是軍亭派來的十二名彪壯大漢,個個雄糾糾氣昂昂,對比起鳳鳴明顯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更是個個顯得精神抖擻。
「軍佐大人已經到了練兵場,請鳴王立即過去。」帶頭的那漢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姓軍,說話字裡行間都是屬於軍家冷冽的語氣。上下打量了鳳鳴身上裹得緊緊的華麗披風,皺眉道:「練兵的將領需著將服,幸好軍佐大人早有準備,鳴王現在沒有正式的軍職,請先著軍佐等級的將領服裝。」手一抬,身後同來的人立即遞上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軍佐服飾。
鳳鳴瞪大眼睛:「不穿軍服可以嗎?」
「不行。違反軍中服飾規定者,受軍鞭二十。」
「好好,我可以穿這件外套,但是內衣絕對不換。」有誰會大冬天把又暖又軟的綢衣脫下,換上粗棉布的?
「不行,軍中規定,不得奢華浪費,軍服必須穿戴完整,膽敢有所玩忽者,受軍鞭二十。」
「天啊,你那是納粹軍嗎?」鳳鳴有氣無力道:「這至少這件披風……」
「軍佐自有綉上軍佐標記的披風。」他指指那席和軍服放在一起,看起來一點也不暖和的披風。
軍亭一定選了軍中最冷血無情的傢伙過來。
對上鳳鳴可憐兮兮快傻掉的目光,大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鳴王請不要再磨蹭,遲到的話,按照軍規,受……」
「受軍鞭二十嘛,我知道。」鳳鳴接過口。
看來軍亭真的很想用軍鞭抽他這個鳴王一頓,好為老爸出氣。鳳鳴當然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
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別看他現在地位看起來似乎很高,又有鹿丹在一旁照應,他敢肯定,如果在十三軍中犯了什麼差錯,肯定任何人都會同意扁他一頓並且拍手稱快。就算鹿丹事後發怒,對於他這個已經吃了大虧的人來說根本就是無濟於事。
衡量過後果,鳳鳴決定遵循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在幾個大漢似乎隨時打算動手的凌厲視線下,鳳鳴乖乖回房,將華麗精緻保暖的宮廷服飾扔到一邊,套上又硬又扎人的軍服。
在風雪中小跑著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王宮後面的牧場。草早枯死大半,空曠的草地上並無多少積雪,想來是士兵們打掃過了。
鳳鳴趕到的時候,已經聽見士兵們演練的喊聲。天灰濛濛的,太陽尚未露臉,正是應該好好睡覺的時候。
鳳鳴嘆一聲,為他夭折的懶覺哀悼。
軍亭帶著幾個親兵騎馬過來,在鳳鳴面前勒住韁繩:「鳴王遲到了。十三軍中,將領違反軍紀與普通士兵同等處罰,念鳴王今日初犯,又是大王指定參與軍務的貴客,二十記軍鞭先記著。我明日不會再派人去請,從明日起若再遲到,和今天的二十記軍鞭一起處罰,要打四十鞭。鳴王可要小心了,到時候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清早見面就挨了一通訓斥,鳳鳴受了一肚子氣,卻也不能發作,眨眨眼睛,不置可否道:「十三軍佐現在打算去哪?」
「當然是視察操練情況。請鳴王和我一同去,正好也具體聽聽鳴王的練兵制度。」軍亭命身後親兵道:「給鳴王一匹馬。」
身後一名親兵立即下馬,將韁繩遞給鳳鳴,自己和另一名親兵共乘。
鳳鳴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剛剛坐穩,那匹高大的駿馬不知為何緣故,竟猛然長嘶一聲,提起兩個前蹄,人立起來。
軍亭吃了一驚:「鳴王小心!」
鳳鳴的馬術由容恬親自教導,早不是當年那低級身手,感覺身下異樣,立即緊握韁繩輕盈挺腰,就著馬勢翻身落馬,乾脆利落,姿勢優美。背脊剛著地,驟然發現兩隻馬蹄在自己上方,耳邊傳來軍亭的驚呼:「快閃!」
鳳鳴就地一滾,避過足可以踏出人腸子來的馬蹄,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這邊,親兵們早已擁上,制服駿馬。
鳳鳴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胸口:「好險,多謝十三軍佐出言提醒。」
連軍亭也稍微有點驚訝於鳳鳴的身手,點頭道:「鳴王沒事就好,我受家父嚴令,要好好保護鳴王安全,不料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情。」眉間忽然掠過一絲懷疑,別過臉命令各位親兵道:「你們都退開。」
她親自下馬,圍著剛剛發狂的馬匹繞了一圈,忽然將秀氣的眉深深蹙起,向前將手伸入馬鞍與馬皮的中間,凝神摸了半晌,似乎抓到什麼,將手縮了回來。
軍亭握手成拳,緩緩打開,掌心中赫然是一塊尖銳的石子,已經隱隱帶了血跡。鳳鳴坐上馬背時,馬鞍壓力加大,這個刺痛了馬匹,馬匹才會忽然發狂。
軍青目視親兵們,臉上帶了怒氣,喝道:「這是什麼?」
幾名親兵都低頭不語,一人狠狠瞅了鳳鳴一眼,正是剛才將馬匹讓給鳳鳴的人。
「在馬鞍里放石子暗算騎馬的人,這是軍家的行徑嗎?荒謬!」軍青將石子狠狠往地上一扔,當即叫來負責掌刑的軍士:「軍曉受四十軍鞭,其他人每人二十軍鞭,立即執行。」
刑罰當場進行,並不需要到特殊的地方去。軍士們拿來染著暗黑血跡的軍鞭,命各位親兵跪下受刑。
親兵們並不畏怯,自動把軍服脫了,露出精練的脊背,等著鞭子下來。
鳳鳴最怕這種場面,比親兵們更緊張,不由看向軍亭:「十三軍佐,其實我也沒什麼事……」
「替受罰的人求情,與受刑者同罪。鳴王最好想清楚才開口。」軍亭淡淡掃他一眼。
這也行?鳳鳴目瞪口呆,咕嚕一聲,把話吞回肚子里。
最先挨打的是那個名叫軍曉的親兵,石頭九成也是他將韁繩交給鳳鳴時候偷偷在馬鞍里放置的。
軍士下鞭極重,看不出絲毫留情,鞭子在空中咻一聲,準確落在脊背上,帶起一道血花。那軍曉很硬氣,咬牙不吭一聲。
打了十數下,脊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受刑人仍挺直脊樑跪著,鳳鳴已看得膽戰心驚,搖搖欲墜。
咻!又一鞭。血珠濺到周圍白皚皚的積雪上,分外鮮艷。
咻!又是一鞭,鳳鳴手上微有異感,低頭一看,一滴鮮紅沾在肌膚上。
鳳鳴心臟猛跳,忍不住喝道:「停!」喝止揮鞭的軍士,轉向軍亭道:「姓軍的,你還講不講人權?」
軍亭奇道:「何謂人權?」
鳳鳴語塞,在這種沒有開化,會把青春少女送去當祭品,其家人還覺得無比榮幸的時代講人權,那和豬頭討論人體DNA一樣荒謬。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講人權,總得講點什麼。
鳳鳴瞪著眼睛想了半天,露出個不倫不類的笑臉:「軍佐大人別誤會,我不是想求情,只是有一個疑問,放石子的事,明顯只是一人所為,懲罰軍曉就足夠了,為什麼還要懲罰其他人呢?」
「鳴王相信其他人不知情嗎?」軍青冷笑道:「知情者同罪,根據軍紀,不論是否出手,只要知道罪行而未向長官報告,就必須承受相當於主犯一半的懲罰。」
鳳鳴奇怪地問:「你口口聲聲說軍紀,這到底是誰規定的軍紀?動不動就懲罰這個懲罰那個,具體的文件條款有多少條,具體情況寫清楚了沒有?」有空一定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免得犯了什麼規矩而不自知。
軍亭有趣地打量他:「軍紀當然就是十三軍的軍紀,需要什麼條款?我是十三軍的軍佐,只要我認為需要處罰,就可以處罰,哪個軍隊不是如此?」
「你是說……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鳳鳴張大嘴巴。
「怎麼可能有?」軍亭理所當然地反問。
果然是未開化的時代……
持鞭的軍士上前問:「軍佐大人,是否要繼續行刑?」
「且慢!」鳳鳴倒不是真的想替這些親兵求情,主要是為了自己的純潔眼球和弱小心臟著想,思索半日,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十三軍佐,用鞭子這種普通的刑罰太無趣了。其實,刑罰也是練兵的一種,應該講點策略。不如我們的制度改革,就從他們開始?」朝跪在地上的各位親兵一指。
軍亭露出輕微的疑惑表情,她父親指明要讓鳳鳴實踐他所謂的獨特練兵之法,鳳鳴提出要求,當然不好一口回絕,而且她也確實想看看鳳鳴有什麼絕招,當下沉著臉問各位親兵道:「你們可敢接受鳴王的懲戒?」
「軍佐有命,屬下定然遵從。」眾口一詞。
軍亭冷笑道:「既然答應了,可要好好聽從吩咐,不要再生旁的心思。若有別的事端,小心我稟告父親,將你們逐出軍家家衛隊列。鳴王請說出你打算用的刑罰。」視線轉到鳳鳴處。
鳳鳴咳嗽兩聲,走到眾人面前,見他們在北風中赤著脊背,雖然個個鐵打似的精幹,也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也不忙說自己的方法:「你們先把衣服穿起來。」
眾人見他出言溫和,都覺意外,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軍亭,都低頭沒有動作。
「你們聾了嗎?照鳴王的吩咐做。再有指令,不許猶豫。」軍亭命道。
幾個親兵碰上軍亭,都向老鼠見了貓一樣馴服,這才乖乖穿上上衣。
鳳鳴道:「石頭是軍曉放的,這點大概不會錯,但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誰?你們把這個人指出來。」目光從親兵們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
這幾個都是軍家的家衛,從小一塊長大,親如兄弟般,與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怎會聽鳳鳴一言就供出自己人,都挺起胸膛迎向鳳鳴的目光。
「放石頭的是我,提出這個想法的也是我。」軍曉開腔。
鳳鳴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是嗎?」眸子深處閃過淡淡笑意,和軍亭眼神輕輕一碰,隨即轉頭宣佈道:「有道是法不責眾,可縱容又只能滋生腐敗。我不願懲罰所有人,也不能一個人都不懲罰。所以,我會在你們中選一個人出來,接受嚴厲的懲罰。」
軍曉道:「鳴王不用選,一切責任都由我擔當。」
「軍曉已經受傷,鳴王所說指使之人,是我。」另一名親兵走上來。
「軍程你下去,與你何干?」
那叫軍程的青年也是二十上下,對軍曉瞪大銅鈴似的眼睛怒道:「你還逞什麼能,鞭子挨得還不夠嗎?」
「是我。」
「錯了,是我!」
幾人紛紛向前,打算把事情攬上身。
軍亭蹙眉道:「你們都下去,讓鳴王評斷!請問鳴王,你打算選擇哪個人進行懲處?」她看向鳳鳴。
「當然是用一個有趣的方法選擇。」鳳鳴輕描淡寫道:「聽說軍家的家衛個個武藝高強,殺敵勇猛,比一般士兵強上十倍。我要你們從普通士兵中各自選擇一個對手出來。」
「對手?要我們和普通士兵打鬥?」親兵不屑地問。
「錯了。」鳳鳴微笑:「是單對單的教導。」
「教導?」眾人愕然。
軍亭若有所思地打量鳳鳴。
「我給你們十天時間,你們各人必須努力將一身本領教導給自己選擇出來的那名普通士兵。這十天里,他就是你的徒弟。十天後,你們的徒弟將代表你們,也就是他們的師父,開始一對一的打鬥。比賽採取循環淘汰制,贏的人的師父就是我要懲罰的對象。」鳳鳴狡猾地笑笑:「你們感情這麼好,一定不願意自己的朋友受罰,所以想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就好好教導自己的徒弟吧。」
說罷,走到早已安靜下來的馬匹旁,摸摸馬背翻身上去,轉頭對軍亭道:「十三軍佐,十天後,你軍中就會多出十名精兵來,豈不過癮?其實鍛煉士兵,重在策略,單憑鞭子是沒有用的。明天開始我不會過來,我要留在宮殿里好好籌劃十三軍需要的軍法軍規。十天後,我會準時過來檢查他們的教導成果,另外,讓你看看我具體的計劃。我回去了,不用送我,再見。」一夾馬肚,循著原路回宮去。
軍亭也不阻撓,使個眼色,早上來接鳳鳴的幾個大漢連忙催馬趕上,前後左右將鳳鳴圍在中間,領頭者道:「十三軍佐有令,我們護送鳴王回宮。」
鳳鳴知道自己是完全沒有人身自由的,也不在意,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回到宮殿。
沒想到鹿丹正在裡面等待,見鳳鳴風風火火從外面進來,鹿丹站起來笑道:「鹿丹又猜對了,鳴王沒有被軍家的小貓困住呢。」
他今日穿了一套純黑鑲金邊的緞袍,袖邊上一圈上好的皮毛圍著,也許是一直靠在爐火邊上取暖,臉上顯出一圈嬌媚的紅暈,細緻的五官仍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鳳鳴現在對這個心機深沉的國師感覺複雜,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親切,見面嚷道:「等我一會。」鑽進房中,把討厭的軍服脫下來,讓侍女們換了柔軟舒適的宮廷服飾,這才愜意地鬆了一口氣,走出客廳,一屁股坐在火爐邊,把手探過去享受爐火的溫暖,發牢騷道:「國師現在可高興了,軍方所有人都當我是敵人,第一天就有人往我的坐騎屁股里塞石頭。」將今早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鹿丹奇道:「軍亭這麼容易就讓你走了?她是軍青唯一的女兒,將來也許就是軍令司一職的繼承人,軍青從小對她非常嚴格,把軍法當成家法來用,所以軍亭雖是女孩,整治軍隊卻兇狠毒辣,人見人怕。」
他另有深意地打量鳳鳴一番,忽然逸出一絲淡淡笑意:「不過鳴王利用這次意外,不但不報復地責罰親兵,反而力爭為十三軍提高普通士兵的素質,大有遠見。雖是小事,也可看出鳴王在對待練兵一事上的基本態度。軍亭如果因為此事而對鳴王生出好感,那對我們會很有用。這女子性格倔強,眼界又高,極不容易勾引。」
鳳鳴被他詭異的笑容弄得心驚肉跳,愕然道:「國師不會慫恿我用美男計吧?如果打算通過軍青的女兒和軍青達成妥協的話,我看還是國師親自出馬比較妥當,世上還有比國師更俊美的男人嗎?」
他只是隨口說說,不料鹿丹的反應竟大出意外。
他苦笑道:「鳴王以為我沒有試過嗎?若能得到軍青支持,我何苦和祭師院纏鬥這許多年?軍亭連眼角都不看我一眼,鳴王是否覺得我有些丟臉?」
鳳鳴張大嘴巴:「那東凡王……」
「大王不會反對。」鹿丹幽幽道:「只要是我決定的事,大王從不反對。」
鳳鳴暗道:是反對不了吧?
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干涉,撓頭強笑道:「國師打算用什麼方法爭取軍青與我無關,我只告訴你,美男計我是萬萬不會用的。」
「鳴王別慌,難道鹿丹會強迫鳴王不成?」
兩人正交談中,珠簾微晃,一名侍女掀簾走進來稟道:「軍令司派了一位親兵來,說有緊急軍情,請鳴王立即到軍務議廳。」
鳳鳴變色道:「剛剛才敷衍了女兒,老爸現在就殺上門來了。糟糕,看來他們是打算用疲勞戰術,天天把我當推磨的驢子一樣使喚,風裡來雪裡去,還要穿那笨重難受的軍服,恐怕不到三個月我就嗚乎哀哉。」
鹿丹輕笑道:「鳴王真幽默。既然是軍令司親自派人來請,恐怕不是小事,還是快點去吧。東凡軍紀,重大軍務會議,金鼓敲擊三十下還不到達者,一律杖責。」
鳳鳴瞪大眼睛,猛跳起來:「怎麼你們東凡軍隊這也要罰那也要罰,動不動就濫用私刑,不行,我還是快點去好。」抱怨著進了內室,匆匆換了軍服,跟隨親兵向軍務議廳去了。
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軍務議廳,果然聽見外面有侍衛在擊打金鼓,幸虧每隔多時才擊打一下,鳳鳴趕到時剛好數到二十九。
走進廳內,各位將領已經到齊,鳳鳴又是最後一個,聚集到他身上的目光難免又帶著不屑。這方面他的臉皮出奇的厚,而且自認為並無遲到,也沒有什麼過錯,進門朝軍青點頭示意,大模大樣坐回了那張位置顯眼的椅子上。
「趕得好急,」氣氛緊張,鳳鳴只好盡量活躍一下氣氛,故做輕鬆地和左右將領打個招呼,還朝軍青身後表情嚴肅的軍亭眨眨眼,才問:「有什麼事需要召開緊急軍務會議?」
敘述事情來龍去脈這種事當然不需軍令司親自出馬。軍青咳嗽一聲,朝蒼顏點點頭。蒼顏站起來沉聲道:「半個時辰前,在城門的駐軍發現了一個企圖潛入軍營的姦細,此人身上藏有好幾張北旗國的王宮密函,其中某些字句表明,北旗另有間諜滲入我國軍隊中。此事事關重大,因此軍令司下令立即召開軍務會議。」
「拷問姦細,有沒有得到什麼情報?」有將領問。
蒼顏搖頭:「那姦細一見即將被活擒,立即吞毒自盡了。」城門駐軍由他掌管,出現這樣的事情,當然臉色難看。
軍亭到底是女孩,比較細心,思索著問:「蒼顏將軍剛剛說的密函中的某些字句,指的是什麼?姦細的來意,可還有其他線索?」
「有一個不是線索的線索。」
軍亭奇道:「什麼叫不是線索的線索?」
蒼顏道:「姦細身上的密函,曾有提到滲入東凡軍中之人的字句,但具體的名字,藏在哪個軍中,是何職位,如何聯絡,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姦細臨死前,奮力要把懷裡另一份文書撕碎,幸虧我們阻攔及時,從他手中搶了下來。」
另一位將軍名叫嚴頻的動容道:「那份文書一定相當重要,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寫當然是寫了很多東西,」蒼顏苦笑:「可是我們卻一點也看不懂。」
眾人愕然。
軍青徐徐開口:「據我猜想,那上面也許是一種古老的文字,也許是北旗國最近約定使用的暗語,召集大家,就是為了讓大家想想辦法,看是否能讀懂裡面的內容。我已命人將文書抄寫了多份,你們各人手持一份,仔細看看。」
蒼顏身後親兵捧出剛剛抄襲好的文書,每人都發了一份。眾人拿到手上,看見上面古怪的連字都稱不上的筆跡,都眉頭大皺。
鳳鳴接到自己那份,剛一展開,立即渾身大震,幸虧身邊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各自手上的文書吸引,並沒有注意他的動靜。鳳鳴連忙收斂驚態,按捺著心底的激動,低頭看著手上的文書。
長長短短,短短長長,有點有橫,看似莫名其妙的筆畫,布滿了整張白綢。包括軍青在內所有東凡將領都不可能看懂的東西,換到任何一個現代人眼裡卻是無論如何都會有點概念的基本常識摩爾斯密碼。
最最原始,最最簡單的現在密碼的基礎。
這是世界上他只把這個教過給容恬,這是他們兩個小情人之間的秘密,往常只有一兩次拿來翻譯過一些肉麻話。
容恬,是容恬來了!鳳鳴的手暗暗發抖,緊咬下唇,幾乎想猛跳起來大喊。
這個混蛋,居然敢光明正大把訊息傳進東凡王宮,不過這確實是值得誇獎的好辦法。
他和容恬聯絡使用的密碼方式很簡單,以普通點橫方式表達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然後將字母用漢語拼音拼出來,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當然,如果鳳鳴英語到家的話,就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直接用英語聯繫了。
鳳鳴隱藏雀躍,表面上強擠出愁眉苦臉的模樣,腦子裡迅速轉動,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將手上的點橫轉換為字母,再拼出讀音。
一個一個字母,再一個一個讀音。
長長的佔滿整個白綢的密碼,轉換過來,不過寥寥數字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這一定是鳳鳴這輩子看見的最令人感動的信。
心臟象被人猛然捏緊,又痛快地鬆開來,鳳鳴讀到「等我」兩字,一陣酸氣直衝腦門,幾乎放聲大哭起來。正緊緊攥著文書不能自己,耳邊忽然傳來軍亭的聲音:「鳴王神色激動,莫非看出了什麼端倪?」
鳳鳴霍然抬頭,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軍亭扯到自己身上,大叫不妙。知道容恬傳來消息,整個人頓時心曠神怡,腦子立即靈活了何止十倍,哪把軍亭放在眼裡,淡笑著反問:「十三軍佐有空閑觀察我的神色,是否也已經看完文書,看出了端倪?」
軍亭輕輕哼了一聲,別過眼睛,顯然什麼也看不出來,被鳳鳴問到丟臉處。
軍青卻沒有軍亭這樣容易瞞過,仔細審視鳳鳴,銳目稍稍眯起:「鳴王眼眶微紅,雙手顫抖,不似對文書內容一無所知的樣子。鳴王不會打算隱瞞什麼吧?」
鳳鳴怎麼知道自己激動成這個樣子,暗中吃驚。抬頭環視周圍,大家都等著他的合理解釋,他當然不能把容恬的事說出去,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
「唉,軍令司眼力果然厲害。」捧了軍青一句,鳳鳴再度發揮自己的表演天分,站起來走到中央過道上,作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良久才咬牙道:「本來我不打算說的,但如果此事真的有關東凡軍機,不如實稟告怎能報答大王對我的深恩?實不相瞞,這種語言我曾經在很多年前見過。」
一說出這話,眾將都露出關注表情。
蒼顏忙問:「那文書上寫的是什麼?」
鳳鳴聳肩:「我雖然見過,卻也不知道如何識別這種古老的文字。師父曾經說過,這種語言是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所使用的,通常會出現在高山之顛或者懸崖峭壁上,昭示一些重大的時代變動或國家之間的機密。」
看來他已經沾染了容恬他們的壞習慣,彌天大謊說多了,越講越順口,從誠實的好青年墮落為奸詐的西雷鳴王。
「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
「昭示機密?」
東凡是篤信神靈的國家,用神靈做靶子應該百發百中,何況他曾作出令偉大的聖湖一夜變黑的驚人舉動,如此荒謬的解釋說出來,鳳鳴一派安然,各位將領面面相覷,竟似信了幾分。
軍青皺眉道:「即使是神靈的語言,也該有凡人看懂才對。不然神靈何以將機密傳給人間?」
這個問題鳳鳴早想到了,點頭道:「不錯,確實有人懂得這種文字。」
「誰?」
「我師父,孫子。」鳳鳴心情舒暢,看見軍青等人奇怪的表情,幾乎笑斷腸子,表面上一本正經道:「關於師父的本領和來歷,軍令司如果懷疑我說謊的話,盡可以去問國師。」
有鹿丹先入為主的誤導,還怕軍青不同樣被誤導?軍務會議結束後,各人懷著自己的難題散去。蒼顏因為無法破解文書中的內容,也是鬱鬱不樂,問鳳鳴道:「鳴王的師父,可否請到東凡?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文書中,隱藏著一個關乎東凡國運的大秘密,這說不定也是北旗要派姦細將文書帶入東凡交給在東凡的間諜的原因。」
鳳鳴肚子里笑得發疼,嘴角抽搐著回答:「我師父的下落早已告知國師,國師正竭力請他老人家出山呢。不過師父神仙一樣的人物,喜歡到處雲遊,未必這麼容易找到。」傻笑著回到自己宮內,端在爐火邊上放聲大笑了一會,想起終於有了容恬消息,又簌簌掉了幾滴眼淚,唯恐暗中監視的侍女察覺異常向鹿丹報告,便收斂了激動的情緒,向侍女道:「今天一早被軍亭的人吵醒,睡得不夠。讓我先沐浴小睡一會,再起來吃晚飯。」
沐浴後,揮退眾侍女,自己爬上床縮進被窩,想一會容恬,落一會眼淚,開始一直擔心他遭遇不測,現在知道這人安然無恙,想到他沒心沒肺讓自己白擔心,又咬牙切齒,考慮見面時怎麼報復。
其實心裡的高興,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如此反反覆復,最後紅著眼睛沉沉睡去。到了傍晚,侍女到床邊請安,道:「鳴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鳳鳴睡得正好,不肯起來,連晚飯也不吃了,繼續在夢中與容恬纏綿。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雞剛蹄,侍女竟然又來打攪他的懶覺,鳳鳴怒道:「不是和軍亭說了我十天內不會去看什麼操練嗎?告訴她派來的人,我要潛心寫練兵方略,進行軍隊制度改革,這是她父親大人給我的權利,如果不服氣找她父親去,或者找國師也行!」
「鳴王,來請的並非是十三軍佐的人。」
侍女嬌滴滴的聲音回道:「國師說有重要事情,請鳴王立即到大王寢宮的側殿去。」「國師?他有什麼重要事情?」「國師說,他已經將鳴王的師父請到東凡王宮了。」
鳳鳴猛然從床上直挺挺坐起來:「你再說一次?」「您的師父孫子,正在側殿呢。」鳳鳴傻了眼。有沒有搞錯,這也能請來?再一次大冷天一早就從熱被窩鑽出來,鳳鳴這次倒挺心甘情願,因為他也很想看看何方神聖竟連孫子也敢冒充。雖然這個時代的人未必知道孫子其人的厲害,不過冒充鳴王的師父,也算一件具有冒險精神的事,被發現可是要殺頭的。
這個人,會不會是容恬?不可能,鹿丹見過容恬,他本人就是易容高手,即使容恬經過高手化裝,還是不可能瞞過鹿丹。這樣推算的話,也不可能是烈兒、容虎等人,就連西雷中被鹿丹見過的各位重要官員,也不可能瞞過鹿丹的眼睛。鹿丹到底從哪裡把這個冒充的孫子給找到的?難道……是鹿丹的敵人暗中打探了鳳鳴給鹿丹的地址,然後派人假冒孫子進入王宮,企圖謀取某種利益?那他們的膽子真大,因為鳳鳴會隨時拆穿。
不過,如果真是鹿丹的敵人冒充的,到底拆不拆穿好呢?鳳鳴對目前與鹿丹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狀態,實在頭疼得很。心潮起伏地入了側殿,迎面見到滿面春風的鹿丹。
「鳴王讓我好等。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人到了鳴王指名的高山徘徊多時,都找不到令師的蹤跡,正打算無功而返,不料竟然碰上了。令師本來不肯來,後來聽說你在東凡王宮,才動了心,答應來一趟。」鹿丹和鳳鳴快步走進殿中,罕見的眉飛色舞。
鳳鳴疑道:「國師怎麼能肯定他是我的師父?」「鳴王放心,我怎麼會是隨便被騙的人?」鹿丹邊走邊答:「我剛剛已向令師請教了孫子兵法,令師不愧高人,竟講解得比鳴王更清楚更深入。」鳳鳴愕然。「令師就在裡面。」
鹿丹掀開帘子,向裡面笑道:「讓孫大師久候,令徒鳳鳴已經到了。」鳳鳴一隻腳跨進門,視線往裡面一掃,「啊」一聲驚叫,象被當頭打了一棒似的,整個愣住。
房中人雍容高貴,雖身著布衣,卻掩蓋不住令人仰慕的尊貴氣質,對鳳鳴的笑容親切中帶著少許責怪:「鳳鳴我徒,多久不曾上山拜見師父?若不是我特意來尋你,只怕你十年也不會想到師父吧。」鳳鳴發楞了好一會,才失魂落魄似的,獃獃走到「師父」面前,真的象久久流浪在外的徒兒,忽然見到教導自己的師父般,眼圈一紅,雙膝跪倒,大哭道:「師父……師父,徒兒不孝,您老人家竟然為我入宮來了!師父啊!」嚎啕起來。
連鹿丹也不由為師徒相見的場面微微感動。這位冒充的「孫子」,赫然就是西雷王宮中唯一不曾被鹿丹見過面或見過畫像,一直被外界認為對西雷政局毫無影響,可以忽略的太后。鹿丹怎能料到,一向遠離世事藏在西雷王宮中,目前應該被瞳兒控制的太后,會居然出現在派人前去尋找「孫子」的高山上?
太后完全換了平日裝束,布衣打扮,在東凡王宮中仍然儀態不凡,彎下腰,輕輕撫摸著鳳鳴的腦袋,慈聲道:「好徒兒,國師已將你的事稍微告訴為師。別怕,軍令司雖掌握軍權,卻也不是無法對付的。」
她歷經西雷兩朝,在動蕩頻繁複雜無比的政治鬥爭中存活下來,護住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登上西雷大王的寶座,說起這番話來絕對沒有誇口的感覺。鹿丹嘆道:「沒想到鳴王的師父竟是一位女子,真令本國師大吃一驚。」鳳鳴將太后恭敬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乖乖謹守師徒之禮,站在太后身後,笑道:「國師這就不對了,小看女人,很容易會吃大虧哦。」也許潛伏在西雷深宮中不為人知曉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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