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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下

所屬書籍: 12 雛鳳初鳴

第五章
「嗯……」樂庭猶豫一會,看看鳳鳴一副熱切渴望的表情,似乎不忍拒絕,點頭道:「好,就講一個,要是聽得無趣,請鳴王不要見怪。」
「當然不怪」
樂庭果然清清嗓子,思忖片刻,緩緩道:「據說當年宴亭二王子征南,曾私自帶了幾個隨從去林中打獵,射中一隻大鹿後,架火烹烤,剛剛烤好,忽然聽見一個人道,好香,好香,可以一同吃嗎?征南見那人雖然穿著一般,但長相俊美,氣質華貴,一見之下非常喜歡,便邀他一同吃鹿肉。」
鳳鳴笑道:「一聽長相俊美,氣質華貴,就知道是那個杜風公子。」
樂庭嘆道:「我就知道我不會講故事,一點懸念也沒有。」
嚇得鳳鳴以為他要不講,趕緊道歉道:「是我插嘴不好,將軍快點往下講。」
「那個人確實就是杜風公子。他受了征南王子邀請,坐到火旁,征南王子遞給他鹿肉,他也不客氣,拿過就啃,吃完之後,對征南王子只道了一聲謝,就這樣走了。」
鳳鳴雖然再三想忍,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小聲問道,「他那次告訴了征南王子什麼假名字?」
樂庭微笑答道,「他什麼都沒有和征南王子說,更沒有留下姓名,吃飽就走了。」
鳳鳴心道,那倒比這次更徹底,他這次說木颯兩個字,還算給面子的了。只不知是沖著西雷,還是沖著蕭家給的面子。
「三年之後,宴亭與離國之間邊境發生糾紛。因為離國勢大,得罪不起,宴亭王迫不得已下令,派遣征南王子代表自己前往離國,向離王賠罪。杜風公子當時身在昭北,得知消息,立即動身前往宴亭,據說連續騎死了十二匹馬,日夜兼程,終於在征南王子出發前,趕到了宴亭。」
秋月在鳳鳴身後伺候,也豎著耳朵聽故事,想到離國若言的可怕,打個冷顫,未免流露出一絲懼怕,低聲道:「他一定是來阻止征南王子的。」
樂庭搖頭,沉聲道:「他見了征南王子,只說了一句,我陪你。至於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趕路,路上如何焦急擔心,一字未提。」
他講故事雖然不善利用表情技巧,但這個簡短的故事已經具有自己獨特的魅力。眾人聽他說出「我陪你」三字,都覺得心中熱血一股上沖。
那淡若雲霞,儒雅從容的年輕公子,竟這般生死豪氣,熱血衷腸。
「那後來呢?」秋月拽緊了手中的小錦帕,不無擔憂地問。
樂庭道,「後來使者團到達離國都城,離王果然蓄意為難,將征南王子召入王宮,當著眾大臣的臉,問征南王子道,宴亭想和離國和解嗎?征南王子說,想。離王若言說,你這次來真的有誠意?征南王子說,有。離王若言聽了,命人拿出三個裝滿酒的一模一樣的金杯,對征南王子說,這裡有一杯是毒酒,如果你有誠意,選一杯喝了吧。」
忽然一聲低呼,卻是聽得滿臉緊張的秋星不小心發出的。
秋藍顫抖的聲音傳了過來,「那麼征南王子喝了嗎?」
樂庭道:「征南王子還未說話,杜風公子已經走了向前,隨意拿起盤中金杯,毫不猶豫地把酒喝了下去。」
鳳鳴嘆道,「他膽子也真大。不過幸好,三選一的毒酒,竟然被他賭對了。」
杜風公子沒有賭。樂庭說到這裡,眸中也隱隱流溢出憧憬敬佩的目光,道,「他喝了第一杯酒,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第二杯。」
「什麼?」聽故事的人幾乎齊聲大叫,紛紛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個杜風是笨蛋嗎?
「杜風公子喝乾三杯酒,離王也覺得很詫異,問他,你怎麼膽敢三杯都喝?」
「杜風公子面色平常地答道,我猜三杯都是無毒之酒,此地就是離國王宮,離王要殺我們,何必浪費毒酒,一個眼色就行。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向天下證明,離王並非是連求和使者也不肯放過的狠毒之人。」
「離王聽了,仰頭大笑,笑罷又問,如果你猜錯了呢?」
「杜風公子道,為友而死,正是大丈夫之志。說罷轉身,一同攜了征南王子之手,長笑踏歌,出宮揚長而去,在場的大臣侍衛竟個個呆住,沒有一人阻攔。」
樂庭說完故事停下,大廳說安靜得落針可聞。
人人都為杜風風流洒脫所震,遙想當日其長笑攜友出宮之慷慨勇毅,無不感贊交加。
半晌,鳳鳴才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征南王子真是有福氣的人,竟能交上這等朋友。」想起今天失之交臂,幾乎悔斷腸子。
樂庭問:「我對這位杜風公子也是仰慕多年,不知道鳴王是在哪裡碰見他的?」
鳳鳴實話實說道,「就在芬城。」
「原來鳴王今天去了芬城。」樂庭看他表情,猜他因為錯過杜風而懊惱,故意轉換話題,笑道:「若是去芬城,定要品嘗當地特有的遊子酒,那股香味是什麼酒也比不上的。王宮裡面什麼珍貴佳釀和遊子酒一比,簡直不算一回事。」
提起遊子酒,鳳鳴驀然一震,哎呀,怎麼差點把最要緊的事情給忘了?
還有一個無辜可憐的未來父親等著他搭救呢。
鳳鳴本來煩惱無法提及泰蠶妹夫的事,聽樂庭一說,立即打蛇隨棍上,道:「聽說遊子酒只要離開芬城地域就會變酸,所以根本無法運到外地,對嗎?若是永殷都城那麼遙遠的地方,就算勉強運過去也只是白費。」
說完安靜下來,認真觀察樂庭的反應。
「呵,」樂庭把手中熱茶放下,啞然失笑道:「鳴王一定是見過泰蠶布置過的破棚子,聽過他的哭訴了吧?」
他這麼直接,倒大山鳳鳴一方意外。
鳳鳴問:「將軍怎麼知道?」
樂庭搖頭笑道:「泰蠶這個破棚子的招數用過不少次了。本將軍上次巡查芬城,也被他使過這麼一招,怎麼會不知道?我看那個老太太哭得那般傷心,也是大為不忍,所以才下令推遲處斬她兒子的日期,再送一次遊子酒去都城。唉,其實送不送都是一樣的結果,不過是拖拖日子罷了。」
他這樣說,鳳鳴更加奇怪,道:「將軍既然也覺得他妹夫是無辜的,為什麼不放了他呢?」
「要是能放,本將軍早就放了。」樂庭忽然大嘆,環顧左右道:「說起這個,就想喝酒。不知道本將軍有沒有福氣嘗嘗蕭聖師珍藏的好酒?」
「當然。」鳳鳴吩咐,「快拿酒來。」轉頭對樂庭道,「我這兒的酒,雖然比不上遊子酒,不過也算上品吧。」
若論察言觀色,鳳鳴一干人中,以羅登最為厲害。聽了鳳鳴回答,趕緊站起來吩咐外面的侍從取好酒來,又笑道:「飲酒作樂,有美景下酒,那才有趣。今天月亮正好,少主何不邀將軍在甲板下賞月暢飲?至於其餘貴客,由小的奉陪,一同觀賞歌舞,可好?」
鳳鳴暗贊羅登聰明,點頭道,「好,就是不知道大將軍意下如何?」
樂庭毫無異議,「那樣最好。」
當即留下一群跟隨而來的下屬,和鳳鳴等人上了甲板。
外面江風宜人,明月高掛。
侍女們擺好軟墊和美酒美食默默離去,只余容虎等一干侍衛站在甲板稍遠處,釘子一樣侍立守護。
樂庭坐下,飲了一杯熱酒,露出輕鬆神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說話方便多了。我樂庭是個廝殺漢子,說話最討厭繞彎,就直話直說吧。鳴王可知道自己被泰蠶利用了?」
「被泰蠶利用?」鳳鳴愣住,驚訝地問,「難道他妹夫的事是假的?」
「泰蠶這個人雖然狡猾,但是其母死得很早,所以極為鍾愛唯一的妹子。自從他妹夫出事後。泰蠶確實想了很多辦法求人搭救,所以這件事,也不能說是假的。」樂庭轉了另一種口氣,沉聲問:「但是鳴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求了那麼多人,卻沒有人肯伸手救他妹夫一命?」
鳳鳴倒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聞言愕道,「是哦,怎麼都沒有人肯救他一命?」情不自禁伸手撓頭。
不防備之下,暴露本來的傻乎乎面目。
樂庭還是第一次見識,天下聞名的鳴王片刻之中,從老成沉隱的俊朗睿智變化為坦率天真,氣質改變之快令人驚訝,不禁莞爾,隨即容色一整道:「鳴王有所不知,泰蠶妹夫這件雖然是小事,但是只要權貴插手,便是永殷國天大的事情。」
鳳鳴更加驚訝,「永殷國天大的事情?」撓頭的手也停了下來,「大將軍不會是嚇唬我吧?先說明一下,我膽子可是很小的。」神態十分可愛。
「看來鳴王並不了解永殷目前的內情呢。」樂庭解說道,「我永殷王有三位王子,從前最得寵愛的是大王子永逸殿下,但是不久前,永逸殿下太子位因為被廢,所以目前的太子是二王子永全殿下。」
鳳鳴聽他的口氣,似乎要開始說永殷的內情,趕緊非常配合地裝出好學的模樣,點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
永逸失去太子位,正是容恬那傢伙搞的鬼,烈兒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過現在烈兒和永逸如膠似漆,也算永逸在經過選夕選熊掌的痛苦抉擇之後,得到了應得的甜頭。
如果樂庭知道永逸失去太子位是怎麼回事,會不會立即拔劍要了他的小命,以報效永殷國恩?
鳳鳴一邊心裡打著小算盤,一邊輕描淡寫應道:「永全王子我聽說過,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人選,他現在當了太子,一定比從前更積极參与國事,」
樂庭嘆道,「壞就壞在這積極二字之上面。」
「怎麼回事?」
「一切的問題都從永全殿下成為太子開始說始。自從大王正式宣布,改立永全殿下為太子後,殿下一改從前作風,開始大肆收攬手中權力,試圖掌控軍政大權。」
鳳鳴很不明白地問:「永殷遲早是他的,還用得著這樣嗎?」
樂庭反問:「西雷容瞳不是已被公認的繼承人嗎?為什麼卻要忽然起兵,奪取西雷王位?」
一句話說得鳳鳴啞口無言。
權勢王位,向來都讓人喪失心智。
「現在大至都城,小至芬城這樣的小城,都被捲入了王族各黨紛爭之中。」樂庭道:「上面王族權貴內鬥,下面各地的官吏各自依附太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當然也互相傾軋,斗個你死我活。鳴王不是永殷人,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對永殷各地的影響有多大,單我管轄的這一帶,最近就出了好幾件官兵鬥毆至死的事件。有什麼辦法?這裡駐守的官兵將領,舊的多數是三王子永城殿下舉薦,新的卻全是永全殿下調派過來,雙方好像有幾輩子的仇恨似的,見面就分外眼紅。我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盡量彈壓安撫,結果呢?今天還是又發生了一樁。」
鳳鳴聽瞠目結舌,同時想起今天在芬城遇上那個「天外飛屍」,不用說也是捲入鬥爭的受害者。
這樣官方鬥毆,還鬧到死人,那些駐守的官兵都不怕樂庭這個頂頭上司嗎?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各有派系,樂庭抓這邊必然得罪那邊,抓那邊必然得罪這邊,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管理地方的將軍,別說永逸太子殿下,就連三王子也是得罪不起的,這種情況下,保持中立,不聞不問,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沉吟半晌,還是感到困惑地問,「那和泰蠶的妹夫有什麼關係?難道他妹夫是永全或者永城王子的人?」
「他妹夫只是普通人,人家要修理的泰蠶,先從他妹夫下手打擊而已。」樂庭直言相告,「泰家向來對三王子效忠,提出運送遊子酒取都城進貢的人,卻是永全殿下那邊的人。所以只要鳴王插手這件事,等於插手兩位王子的內鬥之中。」
鳳鳴這才恍然。
難怪泰蠶急成這個樣子。但是即使知道泰蠶有所隱瞞,鳳鳴卻無法怪泰蠶分毫,給泰蠶天大的膽子,泰蠶也不敢一見面就把事情往永殷王族的內鬥上扯,所以從頭到尾,只能哭訴冤枉,而不提這些錯綜複雜的根源。
「他們兩兄弟斗得這樣明顯,難道不怕被人知道?」
樂庭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一國王族沒有內鬥?大王年紀已大,多數國事交給了幾位王子。從前有永逸殿下做太子,兩位殿下都稍忌憚點,現在永逸殿下不在過問政事,兩位殿下彼此不服,當然會越斗越凶。」說罷,低聲道,「其實我這次過來,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泰蠶找上了鳴王求情。唯恐鳴王不知事情深淺,貿然插手,惹來麻煩。」
鳳鳴回憶起白天被活活摔死在面前的男人,深為永殷發生的內鬥驚心,小小芬城就鬧成這樣,整個國家不知還有多少人正為此無辜喪命。
烈中流說的對,哪次權貴爭鬥,沒有無辜者的獻血流淌。
像泰蠶的妹夫,就是被無辜牽連,但誰敢幫忙,無疑間接地表示支持三王子永城,日後被永全知道了,必然會遭來永全的憎恨。
難怪哪個權貴都不肯伸手救即將因為遊子酒而被殺的無辜百姓一命。
政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憑你一個不管無心還是有意的小動作,就給你硬安上黨派政見之類的帽子。
越往下想,脊背越涼,鳳鳴壓低聲音對樂庭感激道:「多謝將軍坦言相告,我對這些竟一無所知。只是不知道將軍對於永全永城兩位殿下,比較傾向哪位?」
樂庭臉上鄙視之色一閃而過,淡淡笑道:「可以不選嗎?本將軍是由大王直接選派過來的,當年推薦我的,其實是永逸殿下。永逸殿下曾經有信過來,說日後若是遇上鳴王,要我照顧一二。」
鳳鳴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算他是永逸方面的人,怪不得不肯捲入這場鬥爭,而且還熱情地趕來向他說明情況。
這樣一來,對樂庭更覺親近。
鳳鳴蹙眉道:「多謝將軍特意趕來提醒,這種永殷王族內鬥的事,我也確實不想捲入。」話鋒一轉,卻續道,「可是,我已經答應幫泰蠶這個忙。先不說一諾勝千金,只論一條人命何等珍貴,我也不該為不想惹麻煩而袖手旁觀。大丈夫立世,怎麼可以畏難不前,棄弱者於不顧?這個人既然是無辜的,我便一定要救。」
樂庭原本聽他說不想捲入,這是人之常情,覺得事情如此處理最好,正在微微點頭,誰知鳳鳴後面一句卻吐出「一定要救」的定論,而且絕無迴旋,斬釘截鐵。
這下輪到樂庭愕然,抬頭目視鳳鳴。
面前的年輕人從容靜坐,手裡捏著小小的酒杯,月下肌膚晶瑩如玉,溫潤儒雅中,竟帶了一股說不出的高貴。樂庭心裡一詫,暗道,這鳴王看似柔弱,沒想到卻有這樣剛毅俠義的一面。
他本來是為了永逸的書信,只打算過來提醒一下,算是盡了責任。此刻卻不禁對鳳鳴大為敬佩,當即對鳳鳴敬了一大杯,灌喉而下後,豪氣大發,道:「鳴王非我永殷人,也這樣愛惜永殷一個小百姓的性命,我又怎能沒有一點膽色?好,反正我這些日子鳥氣也受夠了,索性豁出去!今夜回來,我就下令將泰蠶妹夫放了,讓他們一家團聚,日後永全殿下若知道了怪罪下來,就讓我一人承擔好了。」
「絕對不可!」鳳鳴連忙擺手道:「將軍放過他一人,等於放棄中立,站到三王子一邊,永全如果知道一定會記恨將軍。他現在是太子,誰知道會利用什麼罪名來陷害將軍呢?救一人又害一人,不是上策,不如……不如……」他不如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什麼切實可行的方法,尷尬地笑了笑,「……讓我想一想……」又開始大撓其頭。
他的計劃本來很簡單,就是說服樂庭,證明泰蠶的妹夫是冤枉的,請樂庭放過泰蠶的妹夫。
到了現在,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比想像中複雜十倍。
現在樂庭確實是答應放人了,但如此熱心腸,肯不趨炎附勢而保持中立的將軍,鳳鳴又怎麼忍心害他捲入危險的黨派鬥爭?
既要救人,又不能讓樂庭得罪兩方權貴,鳳鳴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什麼辦法解決這個高難度的問題。
不由想到容恬。
那傢伙詭計多端,如果他在,說不定唇角一揚,就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混帳,混帳!現在應該集中精神想辦法救人,怎麼想起容恬來了?鳳鳴暗罵自己一聲,扯回差點飛走的注意力,邊問樂庭道,「處死泰蠶妹夫的命令,到底是哪裡下達的?」
「命令是由都城檢查貢品的官員發來的,根據永殷律令,如果貢品出了紕漏,他們有權下令處死上貢者。我因為泰蠶求情,已經拖延了一段時間,並且要求再給一次運送貢品的機會,算是勉盡心力。」樂庭道,「大概他們知道的我一向態度,並沒有把我當成三王子方面的人,所以算給個面子,答應再送一次遊子酒看看。不過這樣的面子只會給一次,第二次就沒有商量了。這個叫朝安的釀酒商一旦被殺,我作為地方管理大將,還必須有一道關於此人被處死的罪名和罪證文件上呈到都城。而將來,憑這份由我親自點頭批准的文件,大有可能會將事情牽連到身為犯人親戚的泰蠶身上。泰蠶如果被處罪下獄,芬城碼頭掌吏這個肥缺,也許會落到永全太子手下的身上。」
朝安就是泰蠶的妹夫。
鳳鳴瞪眼道:「原來到最後,是為了謀取芬城碼頭掌吏這個官職?」
樂庭反問:「不然鳴王以為他們想要什麼?一個三層高的破爛客棧嗎?碼頭掌吏這個職位是世襲的,泰蠶做事小心謹慎,無法下手,不知道誰想出這麼陰損的主意。」
鳳鳴大翻白眼。
天啊!
誰來教教他怎麼在這個混亂的政治亂局裡面救人吧!
容恬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掩藏高大的身形,和子岩一道跨進沉浸在細潤春雨中的飄香樓。
樓中客人不多,只坐滿三四成,多半佔了臨窗好位,悠哉悠哉地觀賞春雨美景。他們兩人正眼都沒有瞧大廳一眼,逕自上二樓,推開走廊盡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間小廳,走了進去。
無獨有偶,當鳳鳴在芬城喝酒賞花,那具從天而降的男屍砸破小店茅棚之時,容恬他們,也剛剛登上了昭北和永殷城邊境的另一個碼頭--惟鎮。
惟鎮這個小碼頭,和芬城那樣的繁忙大碼頭當然無法相比,不過由此可沿水路從永殷出入昭北,正是容恬此刻最方便的路線。
小廳中燃著淡香,桌上已經預備了四色小菜和一壺熱酒,樣樣恰到好處。
子岩環視一周,低聲贊道:「小柳兒還是老樣子,做事貼心又妥當。」他跟隨容恬一路疾行,雖然日夜勞累,卻仍是精神奕奕,沒有絲毫疲倦睏乏。
來人跨入房內,隨手將房門關緊,看似悠閑地渡到窗邊,確定無人監視後,將窗戶也關個嚴實,才轉過身來,對端坐一旁的容恬恭敬行禮,「大王,您總算平安到了,屬下正擔心路上不平安呢。」抬起眼來,往容恬身上一瞅,眸中滿是高興激動。
子岩和小柳早就是熟人。大家都是一起被容恬提拔起來,暗中嚴加訓練,以防意外時調遣的,不過兩年前,容恬把心思特別細密的小柳派到永殷做內應。今天大家才重新見面,一向沉穩的子岩也忍不住高興,笑道:「什麼總算平安到了這裡,好像我們多艱難才到這裡似的。以大王的本事,各國之間穿梭來往,根本不算什麼。」
容恬看似悠閑,其實心急如焚,趕著要早日到達東凡,微微拍拍小柳的肩膀,命他坐下,語氣從容直接道:「我們在昭北的精銳已經化裝成商隊或船隊,化整為零,從陸路和水路各自潛入永殷,借道永殷,穿越離國,直抵東凡。本王只是暫停一夜,明天清晨就要離開。你目前在永全府中做事,知道永殷各地的情況嗎?」
兩年不見,小柳似乎比當年在容恬身邊時更為單薄,或許個子長高了點,所以更顯得瘦弱,雙目卻異常有神,顯示出內斂的自信和執著。
見容恬問他,乾淨俐落地答道:「永殷目前一團糟,到處亂鬨哄。兵馬要過永殷非常容易,永殷兩位王子爭權,你斗我,我斗你,斗得不亦樂乎,哪裡還有人會注意船隊和商隊多出那麼幾支。」頓了一頓,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擔憂道,「不過大王越過永殷後,為什麼不走博間、北旗,反而要選擇同國?那裡畢竟是敵國,萬一被若言發現……」
容恬毫不在意,擺手輕笑道,「若言正在對付繁佳,大軍集結繁佳邊境,永殷邊境和同國境內其實兵力空虛。他大軍盡在,本王尚且不怕,何況他的大軍還都不在?博間、北旗雖然安全,但是繞路太遠了,一來一回,耗費很多時間,本王……」他本想說擔心趕不及回來護衛出遊各國的鳳鳴,顧慮到鳳鳴要建立「大智大勇」的形象,便停下不說,只是淡淡續道:「本王直接從同國過去,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嗯,鳳鳴準備遊歷七國,現在應該也在永殷境內,如果有什麼事,你要竭力保護他。」
小柳點頭,正色道:「屬下明白。」
「永全和永城兩位王子的內鬥,到底情況怎樣?」
小柳仔細說了一番,他在永全府邸中做事,小道消息最多,永全怎樣一登上太子位就處處奪權,永城怎樣聯合被損害利益的大臣竭力反抗,舉出不少生動的例子。容恬一邊喝著溫得正好的酒,一邊靜靜聽著。
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
當日設計要烈兒讓永逸放棄太子位,他早就猜想到今日的結局。
目前最妙的發展,莫過於讓永全和永城雙方勢力均衡,繼續內鬥下去。
鳳鳴不是說過,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嗎?
不過聽小柳的意思,似乎永城已經處於全然挨打狀態,身邊的官員們也正被永全一一收拾。等那些官員被收拾的差不多,永城也就完蛋了。
永城如果完蛋,永全大權獨攬,永殷便沒有從前那般好控制了。
想到這裡,容恬唇角又是微微一扯,輕描淡寫道:「這樣相鬥太不公平,我們不妨來個見義勇為,鋤強扶弱。小柳兒附耳過來。」
在小柳耳邊輕輕叮囑兩句。
小柳聽了,眼睛頓時大亮,呵呵笑道,「大王放心,這個屬下自然知道該怎麼辦。最近永全把手伸到芬城碼頭那邊去了,像是想奪取碼頭掌吏一職。不妨從這裡開始我們的行動。」
「很好。」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屬下現在就必須趕往芬城碼頭。屬下告辭,大王保重。」小柳兒對容恬深深施了一禮,直起身來,朝子岩拱手,「子岩保重。」雖然語氣和緩如常,眼眸中卻溢滿手足之情。
芬城碼頭。
阿曼江上,最華麗最引人矚目的大船上。
鳳鳴正努力開動他的小腦袋,絞盡腦汁怎麼進行他見義勇為,鋤強扶弱的偉大壯舉。
唉,他實在太不是政治鬥爭的料子了,沙場上面對面的血戰他或許可以接受,但這些王族權貴間殺人不見血的事,光想想就讓他一陣顫抖。
不能讓泰蠶的妹夫冤枉而死……
不能讓樂庭被牽連……
不能把自己也攪和進去……否則七國遊歷就要變成七國共剿鳴王之戰了……
好高難度!如果容恬在該多好啊。
鳳鳴愁眉苦臉,一連斟了幾杯酒仰頭喝下,愣愣看著被月光反射得明晃晃的桌面,光線入眼,有那麼瞬間視線彷彿有些模糊,看不清東西。
「看不清……」鳳鳴痴呆似的喃喃片刻,不知想到什麼,驟然渾身一震,澄清無垢的漆黑眼睛炯然一亮,猛然把手往大腿上一拍,狂叫道,「我想到了!」
「鳴王想到什麼了?」樂庭趕緊問。
鳳鳴卻不忙回答樂庭,先揚聲把容虎叫了過來,問,「泰蠶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下層的船艙裡面,和那位老婆婆在一起。」
「你叫泰蠶過來。」
容虎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泰蠶被帶了過來。他看見樂庭在旁,臉色一陣蒼白,顯然心虛自己隱瞞的事情被鳳鳴知道,膽怯地行禮道:「鳴王有什麼吩咐?」
鳳鳴看他一眼,嘿嘿笑罵道:「你這個傢伙,不用裝了,那些太子王子的事情我已經全部知道,你膽子也真大,既然想把我拖進這個漩渦里。」
泰蠶撲通一下跪倒,顫抖著:「鳴王恕罪,我也是實在被逼得沒有辦法,求救無門。」
「怎麼不去求你的後台三王子?」
泰蠶委屈地答道:「永全殿下現在是太子,把永城殿下打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我們這些被懷疑和永城殿下有關係的小官個個都受迫害,永城殿下哪裡能顧得過來?我當這個小官,最多只是收一點來往商人的禮物,從來沒有害過人,更沒有干過傷天害理的事,天啊,怎麼就得罪了永全殿下?只……只求鳴王施恩!」
「泰蠶,我先問你,」鳳鳴沉吟半晌,認真地問:「你求我救你妹夫,是為了你妹妹,還是為了你的性命,滿足你更大的野心?你是不是原本打算把我扯進來,如果我插手要救你妹夫,等於我做出了支持永城的姿態,間接成為增加永城實力的籌碼?」
如果換了三年前的鳳鳴,他絕說不出這番話來。
但經歷過多少事情後,用血換來的教訓告訴他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容恬不在,他就算不願意,也必須仔細揣測所有人可能產生的陰暗心理。
一定要磨練出堅硬的心靈盔甲,才能保護自己和身邊眾多親信,平安結束這次七國旅程。
泰蠶大恐,失聲道:「鳴王想到哪裡去了?我一個小官,當初效忠永城殿下也只是想找個靠山,安生做好這個小官就滿足了,哪有什麼野心?我妹夫危在旦夕,我如果還想著升官發財,那還是個人嗎?」
他聲音微顫,隱有被鳳鳴猜疑誤解的氣憤。
鳳鳴聽了,點頭「嗯」了一聲,道:「那就好了。我已經想好了一個大概的方法,可以兩全其美,大家都平安。」
泰蠶大喜,激動地問,「請問鳴王想出了什麼好主意?」
「我要請樂庭將軍遵照上面傳達的命令,這今天內就將你妹夫處斬。」
此言一出,泰蠶樂庭兩人都完全愣住。
泰蠶僵了半天,胖臉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這……這是什麼好主意?鳴王不是拿我開心呢?」
「我是說正經的,誰開玩笑?」鳳鳴正色道,「這樣做,首先可以保樂庭將軍不會遭到永全記恨。將軍按照上頭命令行事,殺人不是將軍自己的意思,三王子永城對此心裡明白,應該也不會怪你。」
樂庭皺眉道,「但是這樣一來,無辜者還是要死啊。」
這鳴王剛剛還信誓旦旦說一定要救那個無辜的人,這麼快就拋之腦後了?
「我只說處斬,又沒有說一定要斬死。」
樂庭隱約猜到一點,恍然道,「鳴王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假裝遵照命令殺了朝安,暗中卻將他放走?」隨即又搖頭,皺眉道,「這個主意知易行難,向來為了恫嚇不法者,處死囚犯都是當眾進行。前兩年有死囚千金買通獄卒,用別人代替自己受刑,被揭發出來,所以現在死囚上法場之前,會再三驗明正身。此事牽涉芬城碼頭掌吏一職的歸屬,我擔心整個過程都有永全太子方面的人監視,未必這麼容易騙過對方。」
泰蠶也拚命點頭,神情緊張地勸道,「法場不是一般地方,分別有官員驗身和驗屍,換人,裝死,假死這些招數,絕不可能隱得過那些法場老手。」
鳳鳴顯然極有信心,神采飛揚道:「換人裝死都是老招數,當然瞞不過去。我們這次就給那些法場老手玩點新的。」
「玩點新的?」
鳳鳴掃視面前兩人一眼,忽然抿唇,逸出一絲可愛的狡黠笑容。
他活像準備惡作劇的大孩子,身子傾前少許,壓低聲音問,「你們玩過魔術沒有?」
第十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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