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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书城 > 言情小说 > 一片冰心在玉壶 > 第一章 江湖儿女

第一章 江湖儿女

所属书籍: 一片冰心在玉壶

晌午时分,锦丰酒楼内宾客满堂,笑语喧哗。

这酒楼是开封府数一数二的大客栈,生意兴隆,宾来客往,直把伙计们忙得团团转,饶的是在凉爽秋日里,也汗湿了一层里衫。

“是这里了!”

莫研牵着马匹,俏生生地立在灯笼底下,仰着头望着招牌上面的字……从蜀中到京城,在路上走了那么多天,总算是到了,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出这么远的门。

“姑娘,快请进来!当心灯穗子招下灰来迷了眼!”小二满脸笑容地迎出来。

她笑吟吟地将缰绳交到小二手中,吩咐道:“这匹马的后腿受了伤,麻烦你好生照料,找个大夫给它看看。”

“受伤了?”小二探头望去,枣红马的后腿下部用白色丝绢包扎着,隐隐能看到血色透出。

“当心点,它脾气不大好。”莫研提醒道,下意识地揉揉肩膀处的青肿。

“您放心,一定给您照顾妥妥当当。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将马匹交给客栈的马夫,往里让去。

莫研除下鹿皮手套往里走:“住店!要间上房,对了,你替我打听下,有没有一位来自蜀中的李栩住这里?”

“李栩……蜀中……”店小二愣住,表情怪异,忽压低嗓音,“是不是四方脸,留着八字胡?”

莫研喜道:“对啊!就是他!你见过他?”

店小二无语,默默低头,低头擦桌子。

“喂!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莫研催促他。

“嘘!”店小二连忙叫她噤声,这才低低朝她道,“这个人,姑娘还是不要打听了。”

“怎么了?”莫研莫名其妙,“你快说,这个人我非得找到他不可!”

“您和他有过节?”店小二小心翼翼问道。

“嗯……算是吧。”她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那你放心吧,我听说昨夜里,这个人就被逮起来了,现在八成在开封府的大牢里。”

莫研吓一跳:“不会吧?他怎么会被逮住?犯了什么事?”

小二摇摇头:“犯什么事我不大清楚,不过听说那人武功高得很,是展大人出手才制住了他。”

“展大人?”

“就是开封府的展昭大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那身功夫……”店小二挑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却没留意身边客人的脸色。

“……不就是只猫嘛!”莫研低声嘀咕,快步返回客栈内。

客栈里的饭菜味道虽好,却不甚合她的胃口,莫研草草扒了几口饭,就回房休息。只在房中坐了片刻,终是不放心,还是决定到开封府探探风声才好。

正是午后,开封府的大门口两名衙役发着秋乏,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又不敢太明显,嘴微微张了小口子,呼出的气倒都从鼻子出得多些。

莫研远远地站着看了半晌,还是决定绕到角门去。

角门只有一个衙役守着,看上去倒也还和气。

“这位大哥!请问昨儿抓进来的李栩可是关在这里头?”

衙役抬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师兄。”

“姑娘姓甚……?”衙役抬眼,忽看见她身后的人,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展大人。”

莫研回头,身后一人,蓝布长袍,儒雅俊秀,手中青锋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光华流转,正是巨阙。

展昭!在开封府手持巨阙的自然不会再有别人。

“这位姑娘有何事?”展昭见莫研一身风尘仆仆的打扮,不似京城中人。

“她说李栩是她师兄。”

展昭闻言,眉峰微颦:“你是李栩的师妹?”

“是你抓了我师兄?”莫研挑眉望他道,“不知我师兄所犯何罪?可否探望?”

“令师兄……”他略一沉吟,“姑娘请随我来。”又朝衙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便领着莫研进开封府内。

一路曲曲折折,绕过几处院落,展昭径直将她带到包拯外书房,让她暂在外面等候,遂撩袍入内。

莫研展目望去,此处院落比方才经过的几处更加清雅,不远处一株桂花树,上面花儿初开,细细小小的淡黄花瓣舒展开来,香气四溢,给这沉静肃穆的开封府添了几分柔软的雅致……

不一会儿,展昭掀帘,唤她入内。

除展昭,屋内已有二人。一人坐于桌后,面色微黑,不怒而威,显是包拯;另一人在旁,却是位白面师爷,想来应是公孙策了。

“姑娘请坐。”

莫研自拣旁边椅子坐下,有礼道:“包大人,在下初到京城,便听闻师兄为展大人所擒。不知我师兄究竟所犯何事?”

“本月初三,姑苏织造白宝震白大人被人一剑穿心,另外还有一名官役,都死于官驿之中,姑娘可知道?”

她自是一惊,摇摇头:“……我不知道。”又飞快补上一句,“不是我!”

包拯仍正色道:“从令师兄李栩包袱中搜出银票两千两,另有白大人随身玉佩。”

“你是说,我师兄杀了他!”莫研皱眉,急道,“我师兄不会杀人。”

“罪证确凿。”

莫研不以为然,摇头道:“什么叫罪证确凿,难道你们有亲眼看见我师兄杀人!东西也许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包拯默然不语,微微有些失望。他本奉旨彻查江南贪没,查到姑苏织造府时,便发现疑点重重,刚有了些眉目,偏偏这白宝震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若说是凑巧,他实在难以信服。

他原就疑心李栩是被人栽赃嫁祸,本希望他师妹也许有什么凭证可供参详,但看面前这姑娘年纪不过十五、六岁,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看来是帮不上什么忙。

“包大人素有青天之誉,想来不会冤杀好人。”莫研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包拯道,“我师兄不会杀人,还请您放了我师兄才好。”

包拯缓缓摇头,沉声道:“姑娘要知,若无证据,本府难以放人。”

莫研咬咬嘴唇,显是不满,却又无法可施,思量半晌道:“包大人,可否让我到案发所在看看?还有,我想见见我师兄。”

“我很明白姑娘的心情,但姑娘非我公门中人……何况,本府也已经派展护卫细细看过案发所在。”

“展大人看过了……”她轻笑一声,转头望向一旁抱剑而立的展昭,眉峰微挑,“展大人,你出入这间屋子一定不下上百次了吧?”

展昭微怔,颔首道:“不错。”

“那好,你可知这院中有几棵树?有几种花草?此时开花又是哪几株?”

众人皆是一愣,莫说展昭,便是包拯与公孙策每日出入此间数次,也不敢说对这些日常所见之物记得清楚。

展昭仔细想了想,才道:“有三棵树,一棵桂花树和两棵松树。花草有茝兰、美人蕉、紫藤萝……开花的好像桂花和美人蕉。”

莫研笑吟吟地点点头:“差不多,不过你少说了几项:还有金镫龙草,晚香玉,墙根底下还有两株绿荑,只是照顾得不好,怕是要枯了。开花的还有青芸藤,它的花小,又绕在松树上,想是你没瞧见。”

她寥寥数语,众人皆在心里直道惭愧,没想到她只在外间呆了一会,便将景致尽收眼底。

“姑娘好记性,展某惭愧。”展昭望着她,微笑道。此时才留意到这位姑娘虽然其貌不扬,眼睛却如点漆一般,明亮之极。

“展大人此言差异,这并非是记性,不过是看你留不留心罢了。比如……”她自信满满,眉梢眼角皆透着些许得意之色,“我还知道你刚从八贤王府中回来,未曾用过饭。你心中一直在想这个案子,回来时又特地去案发所在的周围瞧过。我说的可对?”

“……”展昭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姑娘莫非一直跟在展某身后?”

她侧头笑道:“我跟着你做什么?再说我也是午时才到的京城。”

公孙策捻须笑道:“姑娘不妨说来听听,是如何看出展护卫行踪?”公孙策向来自认才智过人,只是连他也想不明白这位姑娘究竟是如何看出的,不禁十分好奇。

“说出来就一点也不稀奇了。”她道,“展大人衣衫上沾有极淡的龙涎香味,龙涎香千金难求,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只有王公贵胄才点得起这种香。况且展大人并未骑马,说明所到之处并不不远,就在京城之内。住在京城之中的就只有八贤王,又听闻包大人素来与八贤王亲厚,那么展大人自然多半是去了八贤王府中。”

“怎知他不是进宫去?”公孙策故意问道。

“他没穿官服啊。”莫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接着继续道,“龙涎香最娇贵,若沾染了其他香气,便不似这般清雅。展大人若是用过饭,被这饭菜的味道一熏,我闻到的就不是现在这个香味了。”

展昭含笑,他确是去过八贤王府,只是没留意身上会残留有龙涎香。

“姑娘怎知我又去过案发所在?”

“这也简单。习武之人若是心中有事,脚下便不免会有滞泄。展大人既有御猫的名号,轻功自然是绝佳的,鞋尖有泥不稀奇,可鞋跟处仍旧有几处泥点,说明你心中惦念此案。而你衣角下摆微湿,隐约可见青苔痕迹。此时是大白日,在京城内行走,又不与人动手,根本不必飞檐走壁,那么只有可能是在探查案发所在时不小心沾染上的,多半是屋顶瓦上的青苔。”

包拯点头,又问道:“可姑娘怎知展护卫想的就是这个案子呢?”

“我原也不知道!”她望向他们,目光流转,光芒闪动:“是你们告诉我的!”

“我们?”

“我虽未来过开封,但我也知道堂堂开封府衙岂是随便人说进就进的。展大人在门口遇见我,不过才知道我是李栩师妹,便将我带进来,那时我便知道此案必定非同小可,因此你们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线索。进来后,包大人又说了姑苏织造大人遇害之事。朝廷三品大员遇刺身亡,自然是大事,也难怪展大人惦在心中。”

公孙策听完,与包拯相视一笑,道:“听姑娘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稀奇了。”

“姑娘确是冰雪聪明。”包拯笑叹道。

听此赞赏之言,莫研安然受之,仿佛天经地义,又朝包拯道:“我师兄之事,大人务必细细查明,万不可冤杀好人。我师兄他天性桀骜不驯,但心地却是极好的,从不伤及人命。”

包拯闻言不语,半晌才叹道:“此案确实疑点重重。”他抬头望向展昭,“展护卫,你带这位姑娘去见见李栩。”

“多谢大人!”

莫研朝包拯拱手施礼,方随展昭步出。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带莫研往大牢的路上,展昭问道。

“我姓莫,单名一个研字,研墨的研。”

莫研、研墨……展昭微微一笑,道:“莫姑娘,我衣衫上青苔并不是在屋顶沾染,而是在八贤王府的花园中不留心沾上的。”

莫研挠挠耳根,笑道,“这我倒没想到,你方才怎么没说?”

“暇不掩瑜,姑娘说对九成,已是不易。”

“对了,展大人!”她担忧问道,“是你擒的我师兄,你……没伤他吧?”

“没有。”

说话间,转过拐角,又穿过一扇铁门,开封大牢便在眼前了。虽然称做大牢,但事实上这个牢房并不大,不过才四、五个牢室而已,只暂时关押些未过堂的犯人,过了堂的犯人都会押送到大理寺。

展昭上前与看守狱卒寥寥数语,狱卒便很爽快地开了牢门,让他们下去。

“五哥哥!”莫研几乎一进门就看见了李栩。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牢室那方日光照得到的地方,用手指细细地梳理头发。

“小七!”李栩见到莫研自是欢喜,从地上跳起来,奇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不来,谁来救你啊!”莫研嘻嘻地笑。

“你不会是来劫牢吧?”

李栩明明瞥见她身后的展昭,故意装作没看见。

她晃晃脑袋,笑道:“劫牢不好,还是劫法场风光些!”

“哎唷!”隔着牢室的木头空隙,她脑袋被李栩用力瞧了一记。

“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何至于跑到这里来坐牢。”

“怎么是我的错!我不过晚了几日到嘛。”

“几日?”李栩咬牙切齿,“我等了你整整二十多天,钱都花光了。”

“我也是没办法,马伤了腿,又不能骑,走半日还得歇半日。”莫研委屈地揉揉脑袋,“对了,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姑苏织造的家伙怎么死的?”

“我哪知道他怎么死的,反正不是我杀的!现在这些朝廷阿猫阿狗……”李栩特别将“猫狗”二字读得特别重,边说边拿眼斜展昭,“简直是草菅人命,随便逮个人就交差,喀嚓我之后,他们才好领赏。”

展昭在旁静静抱剑而立,眼帘低垂,神色间波澜不惊。

“那你被人栽赃了?你都没发现?”莫研奇道。

“我昨天刚睡醒,才发现桌上多了包东西,还没来得及看什么东西呢?这位英名神武的展大人就进来了,我还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呢!”

莫研摇头叹气道:“五哥哥,我早就说你睡觉睡得死,你还不承认!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展大人,你怎么会知道东西在我师兄这里?”

“有人报信。”展昭道。

“谁?”

他微颦了眉:“不知道,他只留下一封信。”

“这么说,我师兄一定之前就被人盯上了。”她皱眉想了半晌,又问李栩,“你来了京城之后,有没有偷过东西?”

李栩冷哼一声,不吭声了。

“快说啊!”莫研从空隙中伸出手,扯扯他的头发,“这时候你还装什么风流侠士!”

“哼……”

李栩头发被她揪得生疼,硬撑着就是不做声。其实他倒不是不想说,只是展昭在场,他怎么能当着这只猫儿的面招认自己偷过什么东西。

展昭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思,并不看他,只淡淡道:“偷盗杀人,孰轻孰重,相信李兄心中自有权衡。”

闻言,李栩又是冷哼一声。

莫研不耐地又扯扯他头发:“别哼了!……快说!难不成你当真指望我去劫法场。”

“……我就前夜去了趟张尧佐的府邸,”他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可我也没拿什么东西啊,就随便拿了那么三、四、五、六件……”后面的话越发小声,只是含含糊糊一带而过。

“没人发现?”

他昂昂头:“你师兄我的轻功是白练的吗!都被我甩掉了。”

那就是说,还是被人发现了——莫研想了想:“张尧佐,他不是那个三司使吗?”

“你到朝廷一品大员府邸偷盗。”展昭转头望他,心中似若有所思。

不等李栩开口,莫研便已不满道:“这张尧佐不过仗着自己侄女是皇上宠爱的贵妃,把持朝政,这大宋倒有一大半的家当都在他手里捏着。皇上美人当前,祖宗不任外戚的规矩也忘了,竟然弄了这三司使的差事给张尧佐。”她不以为然道,“这样的人,偷便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得虽是实情,但话语间毫不忌讳,对皇上也颇有微词,展昭不由微皱了眉。

“除了那里,你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没有。”他斜眼看她,“京城这鬼地方,一点都不好玩。要不是为了等你这丫头,我早走了。”

莫研盯着脚尖,原地转了两个圈,还是想不明白,抬头道:“那……这些天,你周遭有什么稀奇事没有?”

李栩摇了摇头,将方才莫研扯过的头发掠到胸前,细细梳理好。

“五哥哥,你在这牢里再待几日,我想想法子。”莫研转头问道,“展大人,我师兄几时过堂?”

“此案疑点甚多,近日内应该不会过堂。”

“小七!你万不可逞能!”李栩正色道,“自己当心才是!”

莫研笑道:“放心吧,我就这么点能耐,横竖也闯不出什么大祸。”

两人出了牢室,到了外间,她抬头望向展昭,轻声问道:“若是抓不到那栽赃之人,是不是我师兄就非死不可?”

看展昭默然不语,莫研便已明白答案,咬牙道:“那就说什么也得把那个人给揪出来!”

“莫姑娘,这是朝廷之事,包大人自会尽力办理。姑娘还是莫插手为好。”展昭沉声道。

“事关我师兄生死,我怎得能不理!”莫研急道,“包大人纵然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事事周全啊。我若查出那人,既救了我师兄,不也是帮了你们吗!”

“查案并非江湖儿戏,自有公门规矩,姑娘并非公门中人,不方便插手。”

“你……”

莫研咬咬嘴唇,没再说话。

命衙役送莫研出角门,展昭复回到外书房中,细细禀明。

“李栩在前夜去过张尧佐的府邸!”包拯皱眉望向公孙策,“这其中会不会有关联?”

公孙策点头道:“大人是说张尧佐和白宝震之间……学生以为,白宝震此次上京十分蹊跷,皇上无召,他突然进京很可能就是来找某人。若说这个人是张尧佐,这许多事情便说的通了。”

“这也不过是本府的猜测。”包拯眉头皱得越发紧。

张尧佐总管大宋财政,在京城结交不少朝臣,势力颇大,上又有皇上庇护,此事若与他有牵扯,确是麻烦非常。

公孙策知道包拯心中所思,知他不免烦闷,遂岔开话题,朝展昭笑道:“那位姑娘可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

“那姑娘倒真是冰雪聪明,”公孙策笑道,“可惜年纪尚轻,又是个女儿家,要不然我倒真想请大人将她召入衙内,定是个得力助手。”

包拯闻言,淡淡一笑:“难怪说江山代有才人出,这话却是不错。可惜,又有多少人可以真正为朝廷所用。”朝中诸大臣,凭着真才实学获得皇上赏识的不过寥寥数人,而那些位高权重者,又有几人是真心为这大宋的江山社稷?想到此层,他只觉得胸中郁郁,不由长叹口气。

“大人……”

公孙策未想到自己一句话,倒勾起包拯这番心事,笑道:“大人这么说,学生和展护卫都无地自容了。”

展昭笑道:“展某不过一介武夫,委屈了先生倒是真。”

听他二人一唱一搭,包拯不由失笑,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别给我下套子。展护卫,你先去用饭是正经,只怕晚些时候还有事。”

展昭提剑施礼,微笑道:“属下先行告退。”

看他出门而去,包拯叹道:“此次江南贪没才开了个头,便死了个三品大员,想到来日将要发生之事,实在令本府心惊。”

“世间之事,有因才有果,大人又何必为此伤神。”公孙策道,“皇上好不容易才下了彻查江南贪没的决心,大人万不可手软。”

“先生所言极是。”

包拯站起身来,一方阳光自窗口透入,落在书桌的纸墨之上,微微炫目。

夜深时分。

开封府内一片寂静,唯包拯外书房内灯烛依旧。

巡夜的官差两人一组,共六组人交叉巡夜,两个时辰换一班,个个神情肃然,并没有丝毫的怠慢。

远远地,能听见梆子敲过三声。

“大人,已是三更天了,早些歇息才是!”王朝恭敬道。

包拯搁下笔,捏捏了眉心,淡淡笑道:“已三更了……我说怎么觉得眼睛酸疼呢。”

“您这几日,每日里都没歇几个时辰。”王朝道,“夫人方才悄悄来探过几次,都不敢惊扰大人,想是心里担心得紧。”

包拯闻言一怔,缓缓起身,方才过于专注,竟不知夫人来过。他步出外书房,王朝锁好门,随身在后,往后院府邸行去。

才行至院中,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声,王朝身形一凝,飞快回头望去,却没发现任何异状。

“怎么了?”包拯停步问道。

王朝复细细扫过周遭,回道:“无事,大概是猫吧。”

待两人离去,一个黑影轻轻巧巧地自屋檐梁上翻落而下,落地时悄然无声,显然轻功不弱。

外书房的门已上了锁,黑衣人也不动锁,只从怀中掏出根小小的银簪子,从旁边窗户的缝伸进去,轻轻一拨,窗户已开。

黑衣人从窗户跃入书房,随即合好窗户,轻轻行至书桌旁,翻检起来。窗外虽月光如水,但因门户全闭,室内颇为昏暗,那人眼神确甚好,伏身翻翻拣拣,有条有理,并不弄乱东西。

“《庆历详定编敕》、《皇祐编敕令格式》……”

“《盐税总要修正》……”

“《刑统》大义……”

难怪包拯这么晚还不去睡觉,原来除了案子,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办。黑衣人在心中暗道,复将这些册子放好。

再待想打开抽屉,忽听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一道剑光如水银流注,直刺过来!

黑衣人慌忙躲闪,身子一矮,从桌子底下滑出,反手从腰际抽出一柄软剑。

两剑相交,火星四溅!

来人一袭红衣官服,黑色官帽,剑光映在他脸上,愈发衬得眉目俊秀。

“展昭!”

黑衣人看清来人面目,心中暗叫不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只猫的对手,还是得赶快溜才行。

他用力格开剑,使了招白蛇吐信,直取展昭咽喉,将之逼开,方趁空跃出屋外。

外间,刀刃如雪,王朝、马汉等诸人个个持刀而立,不知何时已候在当地。

只是一瞬迟疑,后面展昭已紧随跃出,巨阙如电,直奔门面而来……

蒙面黑巾飘然落地!

“莫姑娘!”展昭撤剑收回,星目含怒,“你夜闯开封,所欲何为?”

莫研立在当地,看周遭都是兵刃相向,真是半分办法也没有,只好苦着脸道:“我若说是误会,你信是不信?”

展昭自然是不信:“方才姑娘在书房中找什么?”

“你白日里说,有人留了封信让你去擒我师兄,所以……我想瞧瞧那信是否有线索可寻。”莫研一脸无辜道,“我就是打算瞧瞧,又不是来偷东西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先将她押入大牢,待明日包大人提审。”展昭示意马汉,沉声道。

忽有一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不必等明日了,把她带到书房吧。”正是包拯的声音,原来他行至中途,听见这边的动静,故去而复返。

“大人!”

展昭本欲劝他先行休息,但想到包拯的脾气,还是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上前缴了莫研手中的软剑,将她带至书房。

“包大人!我是冤枉的!”

包拯才刚刚坐定,莫研就飞快道。

“那么,姑娘倒说说看,他们冤枉你什么呢?”包拯微微一笑,问道。

“冤枉我偷东西啊,可我没偷!”莫研委屈道,“我都说了,我只是想看看那封信。这开封府里头的东西,还没有几样……”她眼角溜过展昭手中的巨阙,“是我看得上的。”

“莫姑娘,展某并未说你偷东西。”展昭道。

“你虽然没说出口,可你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

映着烛火,她的眼睛亮得出奇,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展昭一时语塞,虽然此言颇有些强词夺理,但自己当时倒确实是这么想的。

“姑娘想看信,可以对本府直言,为何要夜探开封呢?”

“这个……展大人再三地说你们衙门的事,不让我插手其中。我想,你们大概也未必肯给我看信。再说……”她笑嘻嘻道,“包大人日理万机,劳心劳力,为这点小事打扰您我也不忍心,所以干脆就自己来了。”

包拯方才已看过桌上东西,竟还是自己方才离开时的情形,并未缺少物件。他阅人无数,看这姑娘虽然天真烂漫,但眸正神清,不似奸佞之辈,想来所言非虚。

“姑娘,那封信在这里,你看吧。”包拯从旁取了信,示意王朝拿给她。

莫研接了信,并不急着拆开,将信封对着烛光端详了片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接下来,取出信笺,同信封一般端详半晌,方展开来细看:

欲擒凶犯 锦丰天字二号

“姑娘可有何发现?”包拯问道。

莫研皱眉摇摇头,道:“从这信上看,我也猜不出这人究竟是谁。”

一旁的王朝马汉心中不禁好笑,这信无提名无落款,也无地址,根本没有由来可寻,她自然是不会知道。

包拯并不以为杵,仍问道:“那有何线索么?”

“这纸是浙东的竹纸,无加粉、加蜡,也不印花,市面上随处可见,普通得紧,并无特别之处。”她凝眉道,“墨是松烟墨,并不加龙麝助香,也是寻常,可见这写信之人并非什么风雅之士。”

闻言,包拯点点头。

“上面的字是小篆,墨迹透纸而出,按提间力道有余而轻灵不足,居然还学人金错刀,写出这样的字……”她看着直摇头,“……我若是他,羞也羞死了。此人必然是个粗通文墨的习武之人。”

“何以见得是习武之人?”王朝忍不住问道。

“非但是习武之人,而且还是个使剑的。”莫研微微笑道,“这字虽然丑,但笔势劲挺流畅,运腕颇为干脆。只是护尾却时有时无,东汉蔡邕《九势》称:‘护尾,点画势尽力收之。’,此人不会护尾,多半是被习剑所误,可见他所习的剑招必是一去无回,没有余地。”

“姑娘所言确有几分道理。”

包拯与展昭相视微笑,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意。其实,此信他早已与公孙策展昭二人细细探究过,得出的推论与她所说相差无几。不期然,公孙策日间说的话浮上心头——“我倒真想请大人将她召入衙内,定是个得力助手。”

“姑娘有这般本事,有没有想过为朝廷效力?”他问道。

旁边的王朝等人听他如此问话,便知他意,都是一怔,心中皆道:纵然这姑娘聪明伶俐,但终是年纪尚幼的女儿家,又是江湖中人,如何能让她入公门做事。

独展昭一人,嘴角隐隐含笑,心下却是赞同。他对江湖中人本无偏见,何况这姑娘论才智见识,并不在自己之下。

莫研很干脆地摇头:“我师父说这官府里头没什么好事,我不入公门。”

话音刚落,展昭眉宇微颦,心中暗道:这姑娘倒真是口无遮拦,如此一句话就把这满屋子人都得罪光了。

包拯却不恼,只微微笑道:“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本府也无话可说了。展护卫所言不错,朝廷之事,确容不得外人插手。姑娘好自为之,若是妨碍了公务,莫怪本府不留情面。”

莫研不满道:“不入公门,我一样可以查清楚。”

“姑娘所言差矣,死的是朝廷三品大员,这官场上的事错综复杂,既不足以为你们外人道,也非你们局外人能明白的。”

听他说得有理,她一时间也犹豫起来,咬着嘴唇想了半晌:五师兄之事才是当前要务,等师兄的事了结之后再离开公门,岂非两全其美。

如此一想,她便抬头满脸堆笑道:“包大人,你们开封府可还有缺么?我近日横竖无事,不如替你们打打下手。”

包拯微微一笑:“这开封是京城,开封府要进一个人,岂是件容易事。”

闻言,展昭与公孙策相视宛然,包大人也玩起着欲擒故纵的把戏来了。

“你是开封府尹,难道你说了都不算?”莫研奇道。

包拯摇头:“京城之地,天子脚下,自然是圣上说了算。”

“还得找圣上?”莫研挠挠耳根,转身抬脚就往外走,“麻烦是麻烦了点,那我到宫里走一趟就是了。”

这下,倒是包拯急了,生怕她会真去私闯皇宫,连声唤住她道:“莫姑娘,你且等等。”

“还有事?”莫研停住脚步,回首道。

包拯颔首:“如此便先委屈姑娘,在开封府当个捕快吧!”

“捕快?”莫研歪头想了想,“小是小了点,不过管用就行。”

包拯遂起身,朝王朝道:“明日到制事取个牌给她,此时也晚了,大家也都早些歇着吧。”

看他点了莫研当捕快,王朝马汉虽心中颇有疑虑,但仍依言退出书房。

“莫姑娘,你的剑。”

既然莫研已是捕快,那自然不能再扣着她的剑。展昭看莫研也跟着施施然地往外走,浑然忘了自己的剑还在他手中,只好赶上去递给她。

莫研接了剑,随手往后腰间一插,那剑嗖地一声从她腰间穿进去……展昭定睛望去,这才看清原来此剑的剑鞘便是她身上的绞银丝腰带,软剑轻巧,正好盘在她腰间,倒也方便。

“这捕快,月俸有多少银子?”她抬头问他。

“月俸三两。”

她皱眉:“才三两银子……”

前面包拯刚步下台阶,听见他们说话,转头道:“对了,姑娘夜闯开封,此罪若饶,难以服众,就先扣三个月的月俸吧!”

“……”

莫研瞠目结舌,连银子响还没听到呢,怎么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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