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陈福是个狠硬茬头,这种人，打也没用，越打,越显得你没招对付他，他越得意。
炎拓发泄一通之后,收?手。
陈福连声都出不??,一张脸被打得几乎凹陷、汪在血里,脸?犹??笑意。
炎拓盯着他看?会,一剪刀插?他的喉——地枭当然杀不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杀死”，但让陈福死一阵??也是好的，省得碍事。
手电开得时间??长,电光??点走弱,机井房比先时暗?很多,地?大滩的血，渐渐凝固发黑。
外头起风?,拂过大片的禾草,起声萧瑟,从草尖梢头流泻而过,半天???轮残月,残瘦得像道线,像极?陈福自肿胀的眼肉间睁开的那道，透着诡异和森冷的光。
炎拓打?个寒噤。
该善后?。
***
时近半夜，炎拓驱车回城,车过城乡结合部，仿佛自地狱回到人间，灯光渐明,明得??些晃他的眼。
过?的几个小时，他做?很多事。
——在芦苇荡?打水，反复洗刷血迹，取土掩盖，尽量粉饰。
——搜找机井房内外，不遗留任何物件。他认为还用得?的，比如聂九罗的手机、匕首等，都拿?回来；用不?且很容易惹麻烦的，比如空弹壳、微冲，拆卸???几包，沿路找不同的地方，或沉塘或深埋。
——韩贯的尸体以及途观车的前后车牌、车里翻找出的相关个人物件、证件，淋?汽油烧?，残骸扔进?幽深的机井。
——陈福就只能带着?，照旧是装进帆布袋、藏进后车厢。
——最麻烦的是那辆途观车，那么大个物件，弃置??风险，烧??烧不掉，最好的方式是“??尸拆解”，车壳改头换面、零部件?新流入市场。他走乡村道、把车??开??临近县的某个地下停车场，暂时停在那儿，预计这一两天联系自?在外省的人脉，把这车迅速改造、进而“消失”。
……
虽说不是杀人毁迹，但做的这桩桩件件，哪件像是正常人该做的？炎拓一路都??些恍惚，城里车多，不知道是哪个操作激怒?临近车，对方疯狂冲着他摁喇叭宣泄，还开窗探头，骂?句“SB”。
炎拓一惊，陡然回过??来，在最近的一处街口停车道停下，低头时看到手腕?沾着的血忘?擦，拽?片湿纸巾，慢慢擦拭。
他还??什么事要做来着？
对?，要?聂九罗买衣服，至?得?她买身干净舒服的睡衣。
炎拓正想下车，一抬头，看到玻璃窗?映出的自?的脸：他的表情僵硬得可怕，眼??也一?。
得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他回到世俗世界?来?，要跟普通人打交道、要?买东西?。
炎拓用力搓揉脸颊，间或下手扇?一记，对着玻璃笑，两手推着唇角，硬推出正常的笑容来，反复眨眼，深呼吸，直到状态渐渐正常。
他深吸?一口气，开??下车。
进入街内，看到大部??店铺已经关??落闸，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很晚?，炎拓不死心，一直往里走，也是运气好，还??让他遇到一家家居服饰店，不过人家不是在营业，是快到年底?，漏夜?货，赶着做即将到来的大促销。
???都是客，专????出一个?年??店员过来接待炎拓。
炎拓先买?条毯??，??请??店员帮忙配一身：“大概一六六、六七的???，很苗条，九十多斤吧，睡衣内衣裤还??袜??拖鞋，?拿一套吧，衣服要质量好、舒服透气的，价钱不是问题。”
??店员：“文胸也要吗？”
炎拓含糊：“要……要吧。”
其实他觉得，聂九罗得躺一阵???，文胸短期内用不?，但总得配齐吧。
??店员问：“多大的？”
炎拓：“什么……多大的？”
“SIZE啊，这种不能均码，得看号的。”
炎拓心说，我怎么会知道！
掌心忽然发烫，那种尴尬至死的感觉??来?，他避开??店员的目光，一抬眼，正看到斜前方货架?挂着的一件一件，蕾丝缎面，精雕细绣，什么半杯深V，各个款都??。
他随手指?一个：“就那个可以。”
??店员觉得炎拓不靠谱，跟他确认：“70C啊，一般??孩??要是比较苗条，罩杯也会偏小……”
炎拓打断她：“C，就C。”
……
拎着大包小包出来，时间已经过?十二点，吕现的手机是别想?，好在这个容易打发。
***
车入小区地库之前，炎拓先观察?一下三楼的灯光：阿鹏他们群居的那间，灯已经熄?，吕现的那间，还亮着。
由灯光来看，应该?事发生。
饶是如此，为小心计，炎拓还是没??乘电梯直?三楼——他走楼梯??，先在??外听?会动静，这才掏出钥匙开??进来。
吕现正窝在沙发?，抱着薯片袋??看电视，闻声回头，先谴责炎拓：“你丫把??反锁?，什么意思？”
炎拓：“我怕阿鹏他们进来，你脑??蠢，万一拦不住呢？锁?放心。”
吕现果然立刻被带偏?：“我蠢？老??医科都读下来?，蠢？”
话到末?，眼睛盯住?炎拓手?的包袋，且立刻得出?“其?绝对没??手机”的结论，一下??激动?：“炎拓，老??新手机呢？我这等到现在都没睡觉……这年头没手机人怎么过？”
炎拓漫不经心把钥匙挂回玄关：“你也知道这小地方，我想?你买折叠款，没货，本来准备?西安买的。你要是着急，我明天就随便?你弄……”
吕现喝?声：“慢着！”
继而??惊??喜：“折叠款，是不是刚?市的、两万多那款？”
炎拓：“是啊。”
卧槽！吕现觉得自?浑身?下每一个毛孔都躁动?：“拓哥！你大气！我不急，没事没事，回西安?我买。”
语毕扔下薯片，关?电视，喜滋滋就待回房。
炎拓喊住他：“干什么?？”
“睡觉?啊。”
炎拓指手术室：“你睡觉，她怎么办？”
吕现没听明白：“我睡觉，碍着她什么?？”
炎拓说：“她情况不稳定，还在观察。万一半夜??什么状况……”
吕现懂?：“你要我不睡觉、在边?观察？”
炎拓点头。
吕现怒?，不过看在手机的份?，还是极力委婉：“拓哥，你是要医生死吗？你听说过哪个医生是白天做完手术，晚?还熬夜在边?观察的？这要你当院长，得猝死多?医生？”
听着很??道理的???，炎拓还是没绕过弯来：“那她要是出状况……”
吕现被他蠢怒?：“要护工干什么吃的？家属陪床干什么吃的？出状况就来喊我啊。”
***
吕现一睡，屋??里就安静?。
炎拓洗漱?之后，关掉外屋的灯，进?手术室——白天看不觉得，晚?这儿就??点瘆人，因为手术室的光偏冷，到处??都是医用器械，那些锃亮的刀、剪、钳具，多???些阴气森森。
聂九罗躺在手术床?，还是那副昏睡的模?，嘴唇??些干结，炎拓开?瓶纯净水，用干净的棉签蘸湿，?她润?润唇，说?句：“原来你是疯刀啊。”
她听不见，很安静很安静。
能睡着就是好事，炎拓张开毯??，?她全身罩?，然后拖?张椅??坐到床边：虽说屋里??暖气，但毕竟入冬?，晚间会降温，盖一层手术油布，远远不够。
正要把她的手也送进毯??里时，忽然发现，她的手在动。
还是那只右手，动得没心脏复苏时那么狠?，但仍在动，时不时抽那么一下。
??奇怪，整个人都那么安静，安静到跟死只一线之隔，除?这只手。让他忽然想起聂九罗在他车里睡着的那次，也是??只手——忘记?是不是这只?——微微翘起，不肯跟身体一同睡?。
代表?什么？代表她??那么一根始终没安全感的、焦虑的??经，像只张皇的小动物，即便在本主沉陷的时候，也始终不断奔跑、四处张望，不得安息吗？
炎拓伸出手?，把她的手轻握进掌心。
果然，像?次一?，她的手，连带整个人，立时静寂下来。
炎拓握着她的手，肩膀靠?椅背，仰头看天花板，以及高处的手术?影灯。
这大楼可??安静啊，?影灯的冷光镜里，影影绰绰，扭曲地映出?他的形容。
炎拓想起?自?的父亲炎还山。
***
炎还山死的那年，炎拓八岁，而在那之前两年，生母算是“基本”死亡——身体尚在，人生倾塌。
对父母的死，炎拓都没??大感觉，他是林姨带大的。“林喜柔”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从来没??指向过母亲。
对于更小时候的事，他只??模糊的记忆，但??辨不出到底是记忆还是臆想。
比如他依稀记得，自???个妹妹，很可爱，很漂亮，说话时娇声奶气，跟林喜柔提起时，林喜柔说：“你记错?。”
他坚持过一两次自?的意见，每一次，林喜柔都大发脾气，于是到后来，他再也不提，也渐渐搞不清楚自?到底??没??妹妹。
……
炎还山死于癌症。
死之前，他已经??志不清?很久，整个人形容枯槁、行动迟钝，医院建议居家休养，说是再治疗也没??大意义?。
他会在炎拓做作业时硬守在他身边，嘿嘿笑个不停，笑到口水都流到?他的书本?，赶也赶不走。
几次之后，炎拓习惯?锁??，炎还山也习惯?蹲在??口，间或向着空气小心翼翼解释：“小拓做作业呢。”
他会一大早就起床叠衣服，一件一件，叠进行李箱，然后偷偷摸摸拖着行李箱来找炎拓，压低声音，??秘兮兮说：“今晚的火车，我们车站见。”
然后咧嘴一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炎拓极其?语，烦死这个??经病?。
再然后，家里还添?个丑不拉几的林伶，他不懂林姨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没妹妹吗？为什么还?他搞回来一个？
而且还这么难看，脑袋?稀疏的黄毛，扎起来像猪尾巴！
八岁的他如同一只气泵，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脾气，或许是因为潜意识?早已累积?很多愤懑，只是他不明白而已——好在除?林姨，其它人都可供他发泄，他踹过炎还山，炎还山反应迟钝，被踹?之后很久才回头看他，一边看一边嘿嘿笑；也打过林伶，林伶不敢告发他，每次都躲到角落里很窝囊地哭。
炎还山死的那天，林喜柔带着林伶打预防针??，家里只??他。
他记得，自?在玩单机游戏，《暗黑破坏??》，角色名叫“烈焰之拓”，沉迷于在一片片暗黑大地?奔跑、杀敌、成长，目标是成为种族内的“Master”。
正玩得起劲，听到炎还山的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物砸落地?。
炎拓停?游戏，这闷响让他??不祥的预感。
果然，闷响之后，????桌椅被抓挪的声音传来。
炎拓循声过?看。
一进??，就看到炎还山正拼命往??口爬，全身猛烈抽动，气都喘不匀，枯槁的脸?爆起一根??一根青筋。
再小的孩??也能看出是出事?，更何况炎拓已经八岁?，他转身往客厅跑，想?打电话。
炎还山急促地叫他：“小拓！小拓！”
炎拓一下??立住?，他转过身来。
炎还山叫他的声音跟平时不一?，语气不再痴傻，或许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让他的意识???片刻晴明，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往外爬，一直爬到炎拓身边，痉挛着的手一把攥住?他的小腿。
炎拓呆呆看着他。
炎还山仰起脸，忍着一拨??一拨袭来的痛苦抽搐，艰难地?他留话：“小拓，你要记得，??位长喜叔，刘长喜，这人……可以信。”
炎拓听不明白，跟着林喜柔出??时，叫过很多叔叔，张叔叔，王叔叔，唯独没??一位“长喜叔”。
炎还山说：“小拓，你不要……学你爸，你爸没用，是个废物。你不能废，老炎家靠你?，啊，把心心找回来，团……团聚……”
他就说到这里。
至死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双目赤红，两行泪顺着眼角慢慢往下流。
***
炎拓看着?影灯，觉得??行温热也慢慢滚落眼角。
他抬手抹?把眼睛，忽然听到聂九罗呻-吟?声：“水……”
水？
是要喝水吗？
炎拓忙坐起身，但聂九罗??没声息?，也不知道她究竟要没要过水。
而且，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能喝水吗，炎拓不??确定。
他松开聂九罗的手，起身拿过边?的瓶水和棉签，浸湿??她润唇，偶一垂眼，看到她的那只手，??在轻轻地颤动着。
两只手都在用，可没法握她的手?，炎拓想?想，把自?的衬衫拉出来，衣角塞进她指间。
果然，她的手指立刻勾挨住，??安静?。
炎拓笑起来。
原来，她只是需要什么，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