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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次振翅(“爱情本身无尺度”)

所属书籍: 狙击蝴蝶

岑矜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像站在滂沱的瀑布下那般窒息。男孩最后痛哭着看过来的样子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难受至极。

后来感应灯灭了,岑矜也没有动, 眼眶几度升温,但她没有放任泪腺失控。

伤心吗?失望吗?还是愤懑?都不尽然。

更像是一种无力,横亘着她整个身体,她寸步难行。

许久, 女人才回了头,回到家中。

房子里比以往昏暗,只有客厅灯亮着, 还是她刚开的那一盏。她走回茶几旁, 躬身拿起那件大衣。

这个动作让另一张纸片状的东西飘落下来,岑矜接住, 拿到眼前。

原来是另一张票据,今天日期,印着白天送洗的几件衣服的材质与价格。

岑矜看了会,把衣服跟小票一齐放回原处,身心俱疲地回了卧室。

刚进门,一眼就看到被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几乎不见褶皱的床褥,她跟李雾的睡衣都整齐叠放在床尾,挨在一起。

岑矜忽然就红了眼圈。

人的感情怎么会那么生猛却又那么易碎呢。

昨晚还欢愉地偎依在一起,今天就闹得不可开交, 仇家一样分道扬镳。

岑矜摘了发圈, 倒回床上, 扯高了被子, 像是被卸去外壳的牡蛎或蜗牛,只能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掩护自己。

……

第二天大早, 岑矜去了趟F大,决定跟李雾把话讲清楚。

她不喜欢被曲解,更排斥无缘无故的冷战,哪怕是关系的收尾,也必须有字迹清晰的描述。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路上她给李雾打了两通电话,都无人接听,不是关机,也不是屏蔽,是手机的主人任由它响,却不想给反应。

极力无视掉心头溢泛的忿忿,岑矜直接去了李雾的宿舍楼。

周日校园里学生不多,树木道路都显得异常清冷。

岑矜来得次数不算多,但怎么去李雾的宿舍,她却记得很清楚,轻车熟路。

到楼下时,她又给李雾拨了通电话,算最后通牒。

少年仍旧没接。

岑矜直接走了进去,宿管阿姨在大堂将她拦截下来,问她找谁。

女人面色凛白:“302的李雾。”

阿姨问:“你是他谁啊?”

“我是他――”岑矜顿了顿,语气确切:“女朋友。”

阿姨对李雾印象深刻,但眼前这位却很面生,她半信半疑,一边坐回去,一边找册子:“那要登记一下的。”

岑矜蹙眉,龙飞凤舞地留下大名与手机号。

阿姨低头瞅:“等会,我叫学生下来领。”

再抬眼,前一刻还立于窗口的妙曼身影已气势汹汹朝楼上走,阿姨张了张嘴,哪还来得及叫住。

停在302前,岑矜怕男生们还在休息,手上动作就不那么客气,啪啪连拍两下门。

几秒,里面有男声问:“谁啊――”,但非李雾。

岑矜提高声调:“我来找我男朋友,李雾。”

门内顿时一阵O动,大概是男生们在穿衣整理。

不多久,门打开,迎接她的是徐烁,他估计刚醒,还有点惺忪迷糊,憨头憨脑地哈腰:“啊,姐姐好。”

岑矜莞尔:“你好。”视线接而越过他,搜寻目标人物,像个突闯网吧抓自家小孩的家长。

李雾正坐在桌前翻书,目光清沉,似聚精会神,跟他们不在一个频道。

期间被她网一样的视线间接掳过的室友纷纷挥手招呼,岑矜也都微微颔首。

昨晚徐烁就猜到他俩不欢而散,不然李雾也不会大半夜面如死灰地回来。

但人家姐姐都找上门来给台阶了,你就顺着下了呗,他忙回头看黏椅子上的男生,催促:“李雾?”

李雾不置一词,视线也未有半分偏移。

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尴尬无比。

岑矜下颚紧起,而后径直迈入,去到少年身边,扯他:“跟我出来。”

李雾这才有了反应,他挣开她的钳制,掸掸袖子,冷问:“干什么?”

岑矜胸口起伏,但声线仍是平稳的:“就聊一会,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

李雾眼眶微微热了,怕被她察觉,他唰一下起身,让把自己的弱点藏到高处。

等李雾套上牛角扣外套,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门。

见他们一块下楼,宿管阿姨才放下心来,絮叨两句,目送二人离开。

他们并排走着,却没有紧密相贴。

像两头陌生踽行的鲸,只因游速相同,才被迫平行在这片人世汪洋里。

岑矜偷瞥他几眼,男生眼有些浮肿,面色淡漠。

她又想起他昨晚哭伤了的模样,心隐隐作痛。

并行间,她不作声色靠拢过去,去牵扯他垂在身侧随意前后摆晃的手。

李雾微怔,避了避,她追过去,使劲攥住两根。

她是种瘾癖,皮肤一贴上来,他的心就跟着攫紧,大脑含混,李雾忘了抵抗,任她拉着。他的把柄何止匿在眼里。

几步后,风吹来,李雾清醒了点,反握住女人略冰的手,控于掌中,泄恨般捏得死死的,岑矜每块指骨都痛起来,她微凝起眉,却没有挣脱。后来,她也耐不住了,就用指甲剜他回击,炸毛的猫一样抠挠,力透肌理。

两人一声不响地走着,只在袖口下方对招较量。

最后李雾先行败下阵来,撒了手,反握回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对自己失望透顶,只能在言语上找回点自尊:“一大早跑过来聊什么?”

岑矜停下脚步,却没有松手,走去他身前,跟他面对面:“冷静下来了?”

李雾也不再走,看她一眼,故意逆反:“没有。”

岑矜弯了下唇,没有说话,只拿高他们交握的手,观察摩挲着虎口处的几道红痕:“疼不疼?”

李雾双唇紧抿,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清楚,他因这种疼痛顺服,甚至于品味出一丝快感。

岑矜吻了吻那里,带着点疼惜的轻吮。李雾一下未防,绷直了身体,下一刻就被女人环住腰身,铐回她不知有意无意设计的笼。

李雾喉结滑动一下,手掌在她背后悬了片刻,还是把她摁向自己。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进去后,女人就脱掉长长的大衣,里面只剩件短袖旗袍,窈窕腰身勾勒无遗,银线芍药一路绣下,在摆袂处开出了大片的花。她细长的双腿与手臂都无垢无暇,似美玉。

李雾没想到她还留了一手,在自己变重的呼吸里问:“为什么这样穿?”

岑矜仰脸看他,语气真诚:“你高考前特意买的,我问我妈有什么规矩,她说要穿红色的旗袍,有旗开得胜的意思。但你不让送考,就没了穿的机会,一直放在家里,今天想了想,穿过来给你看好了。”

她摸摸他左脸:“别生气了,好吗?”

下一刻,岑矜拔地而起,被扛放到床上。纯白的被单,殷红的衣料,似血乳/交融;凶兽原形毕露,啮咬撞击。惊喜与恶意相互交杂,他动作完全不知轻重,岑矜只能在喘吁呼痛里提醒:“别弄坏了,我没带衣服来换。”

……

从开始到结束,李雾基本没吭声,等平息下来,他就侧过了身,背对着岑矜,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岑矜撑高上身,探查他状态,发现他睫毛还掀着,才问:“我怎么觉得你还在生我气?”

李雾闭上了眼,“没生气,是想不通。”

岑矜问:“想不通什么?”

李雾说:“想不通我为什么没底线。”

岑矜下巴搁上他肩头,滑来滑去:“今天是我来找你的。”

“可我听见你在门口说话就不行了,”李雾口气充满无奈:“不是,是从你给我打电话就不行了,心里又高兴又疼。”

岑矜听得闷闷的,双手撑他上臂,硬把他掰回来,要跟他有目光相碰:“你以为我就不难受了?我昨天一夜没睡,想着要怎么跟你说上话,想着怎么跟你求和,想你会不会来真的,从此不理我了,跟我分手。”

李雾平躺着,漆黑的发压在枕里,眼睛因正对着顶灯而被映得亮晶晶:“主动权从来都在你手里。”

岑矜产生了几分他在任她宰割的错觉,但她还是说:“我不这么认为,至少昨晚我慌了。”

李雾似乎不信,直勾勾盯着她,如找寻破绽。

“你看你眼睛肿的,全是红血丝,哪个坏蛋把全世界最漂亮的一双眼睛害得这么惨?”她坐正了身,两手去捻他眼皮。

少年浓黑的睫毛躲动几下,把她手捉了下去,扣着,不让她再作祟,又说:“我自己,我害的。”

他还在怄气,岑矜却笑了:“我跟周绥安没什么,衣服他放我身上来的,放完就打车跑了,除了洗干净再给他邮回去还能怎么办。我还淋回了车库呢。吃饭也是,他删微博帮了我工作上的忙,我自然有亏欠,有些事情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她又说:“我也向你坦白,我不把大衣带回家是把你加入了考虑因素,你太细腻敏感了,我怕你不开心。”

“你会烦吗?”李雾忽然问。

“烦什么?”

“烦我。”岑矜思忖一下:“想听真话还是谎言?”

“真话。”

“会!”她咬牙切齿:“你每次都在我最累的时候找茬,真的很烦知道吗,下次要吵架请提前预约假期时间。而且你不也开始烦我了,后悔喜欢我了。”

李雾矢口狡赖:“我没有。”

“碰都不让碰,电话也不接,这不是烦我是什么?”

李雾神色有了点明快的温度:“都跟你学的。”

还怪她头上来了。岑矜龇牙咧嘴,掐他耳朵泄恨。

闹了一阵,两人安静下来。

李雾又心事重重,迷惘地搓了下头:“别人谈恋爱也这样吗?”

“哪样?”

“这么难。”

岑矜笑着“嗯”了声,抚平他弄乱的那爿发,好像在触摸一簇手感极佳的天真。

李雾呵了口气:“比学习难多了。”

“怎么可能有容易省事的爱情,”她感觉裸着的上身有些冷了,躺回被子取暖,并讲完剩余观点:“容易省事就不是爱情了,也不会是任何一种情。”

李雾立即将她搂来怀里,捂着,熨着:“我刚刚不想说话,是因为发现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我才感觉跟你平等,有时还能占上风。”

岑矜装无知:“什么事。”

“就这种。”

他从不直言床笫之欢,总能在事后飞速变回精神处男。

岑矜笑:“做/爱啊?这事很丢人很掉档吗?”

“不,”李雾略微磕巴:“是我觉得自己……”

“嗯?”

“浑身上下只有这点能被你喜欢。”

“你瞎讲什么?”岑矜伪作勃然大怒,端详起他:“我明明还喜欢你的脸。”

李雾愉快又不满:“就没了么。”

“还喜欢你,”她亲亲他不自知上扬的小嘴角:“全部。”

李雾心满意足:“我也是。”

岑矜捏捏他下颚:“所以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也对我有点信心?不要总把我想象成那种道貌岸然见异思迁的女人好吗,我在你之前也只谈过一个异性,也不是什么恋爱老手爱情骗子。”

李雾声音黯了一度:“对不起,昨晚说的都是气话。我只是认为自己不够格,根本无法进入你的世界,而别的男人认识几天就轻而易举。”

“你怎么不够格?言外之意是找你当对象的我眼光不行咯?”

“是你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你都要创业了,而我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学生。”

“不要拿19岁的你跟30岁的我比较,这不是可以放在一起一较高下的,等你30岁再来跟同样30的我比吧。”岑矜面容恬然,语气全无高高在上:“你得学会跟自己和解,纠正自己的想法,其实你很优秀了,我到现在都记得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我去接你的那个下午,你自信地说,出分后我会很忙。那一刻的你光芒万丈,为什么一面对我这种自知就会消失,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少年如鲠在喉:“我也不知道。”

岑矜嘘了口气:“如果你非要跟我比,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一个走在后面的状态,因为十一年横在那里了,它不会压缩,人生不过百年,十一年是占比很大的一部分了,会有很多变动,转折,积累,如果你总在乎这个,那你也会一直处在这种不自信的状态。”

李雾沉默了下来,似在消化现实,有一点郁闷,也有一点颓唐。

女人再次唤他名字,十一年的差距也注定需要她调整心态,学会引导:“李雾,你要学会降低爱情在你人生当中的权重,它只是点缀而不是指路明灯,你把爱情当灯塔的时候实际上就受困在同一片黑海里了。恋爱是你与另一个人共享的关系,但因为每个人性格,环境,各种因素的影响,它很难保持平衡或对半分割,你如果一直计较这个,那么一有风吹草动,你的世界就会混乱倾斜。只有你才完全属于你,不要把自己病态地捆绑在一段关系里,把自己放回首位,放在中心,你才有真正的方向。高二的时候你选择不被我接送而是坐地铁公交,那种自主自在你忘了吗?”

“你也要相信你给我的帮助很大,不是你室友形容你的那些词汇,你让我在离婚后重拾一种被人爱也有人爱的状态,让我情绪鲜活,饱满,丰富多彩,不管好的坏的,快乐的痛苦的,我都比之前更有能量也更期待每一天了。”

“我读过一句话,说爱情本身无尺度,只有爱,或是不爱。后来就成了我的爱情观,我希望也可以成为你的。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只是两个人相互吸引所以拥抱在一起,享用彼此的酸甜苦辣,原本的口感与质地。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条条框框,非要什么齐头并进,门当户对,我不缺这些,我不是那种拿爱情当身份加成的人,这也是我不那么喜欢主动在外人面前提感情的部分原因,真在乎这些的话……”

岑矜抬手,摸了下那只腕表:“我也不会把十几万的手表摘掉每天只戴这个。当然这些仅限于我,你目前还喜欢的一个女人。要有下一个也不归我负责了。”

岑矜忽而潸然,原来她彻夜难眠就为了一大早赶过来说这些。

她本打算给李雾写封信,让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到位,用心,理性,无可挑剔,但她还是决定当面倾诉,当作给自己的考验。

万幸,她做到了,能好好组织语言,没有临阵退缩,没有口不择言。看来她的浪漫因子犹有余温,仍在闪烁。

岑矜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喝彩,注视着少年明亮的双眼:“再告诉你我19岁在干嘛吧,我想着喝奶茶,吃零食,尝试各种彩妆,沉迷少女日漫,而你呢,你已经在学术上小有所成,还高贵地拒绝了学校保研。如果我们同校同龄,你还会喜欢我吗,系草哥哥。”

她一席话,以及突然的称呼令李雾世界焕然,心潮澎湃,人懵了下,又疾疾问:“什么?”

“什么什么?”

“最后四个字。”

“就听到最后四个字?”岑矜哼一声:“我忘了。”

一顿搓捏揉按,岑矜举手投降,连叫三声同样的称呼后,李雾才作罢,并用力拥紧她:“会,绝对会喜欢你,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

不管她信不信,喜欢她就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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