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卓木强巴只身飞抵深圳,张立巴桑等人则带着肖恩前去训练基地了。
在王佑的单身小别墅中,卓木强巴只见到王佑一人,他有种感觉,几天不见,王佑似乎又瘦了些,茶几上放着一个瓶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药还是糖。
“你赢了。”卓木强巴开门见山道。
王佑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道:“以后还请多照顾。”
卓木强巴摇头警告道:“你没有保命的本钱,这是一种自杀行为,我再次奉劝你,三思而后行。”
王佑道:“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香格里拉。”他了望怅叹:“人生能有几多如意事,我之追求,正在于我之不满。我认准的事,一定要去试一试,如果不做的话,你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失败。”转向卓木强巴,道:“我是个商人,虽然很想和你拉近情谊,但是终归以商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比较可靠,桌上有份文件,你把它签了,镜子就给你。”
卓木强巴拿起文件,仔细地看了起来,条款很详细,显然是专家的手笔,总共有三大项,其一,那面镜子是王佑的祖产,卓木强巴等人以研究项目的方式借去,王佑有镜子的绝对所有权,他可以随时拿回;其二,在此后六个月时间内,王佑和卓木强巴成为雇佣关系,履行私人保镖的职责,需二十四小时不离开他,在此期间,王佑身体受到伤害或出现异况,卓木强巴要承担很大的法律责任;其三,是免责部分,王佑自愿参加卓木强巴他们的旅行团体,在团队正式出发后,王佑个人遭遇的一切风险,和团队无关,并免除第二大项需要卓木强巴承担的法律责任。
卓木强巴看完文件后,首先是吃惊,为什么王佑定的期限是六个月,难道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已?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笑问王佑道:“你提了这么多条,归纳起来就三个内容,我有几点疑问,为什么要把我和你捆绑在一起?为什么你又只提六个月期限?要是我们六个月还没有找到去那里的路呢?要是我不参加他们的团队呢?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王佑道:“本来这些商业秘密我可以不向你透露,不过告诉你也没有关系。对那面镜子做各种试验研究,其实只需要三个月就够了,我给你们一倍的时间,好让你们有缓冲的余地,如果说你们六个月还不能从镜子中找出线索,那么我想,再给你们六个月也无济于事,我将会另外请专家来研究那面镜子,合作关系到此为止。至于为什么要卓木强巴先生陪着我嘛,我想,如果你都能放得下,那么,我也应该可以放下这件事。”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卓木强巴,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
卓木强巴喜怒不露于颜色,淡漠道:“这第二项内容我还是无法接受,我不可能整天跟着你,我要找线索,而你还需要接受特别的培训,如果不能通过培训,我们一样无法带你出行。”
王佑又笑笑,道:“哦,这第二项内容嘛,其实就是一个法律约束,如果大家合作愉快,我可以当这项内容不存在,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是,如果你们想甩开我单干,我马上诉诸法律。”
卓木强巴点了点头,舌尖抵着牙齿道:“很有经验,啊。”
王佑点头道:“这是,法律专家的建议。”
“你还在吃药?你的身体……”卓木强巴最后还是决定试探一下,第一次遇到王佑时不也是在医院么。
王佑不急不忙地拿起药瓶,对卓木强巴道:“看清楚了,卓总,这是维他命丸,这个东西能保证我体力充沛,几十年的老习惯了。”
卓木强巴憋着一肚子气,签下了合约。
王佑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第二天就带着铜镜与卓木强巴一同返回西藏,方新教授马上联系业界有关专家开始对铜镜进行最精细的研究,又拉过王佑去询问,同时,向卓木强巴介绍了一位新的法师,从亚拉法师的教宗里过来帮助他们的,塔西法师。
塔西法师看上去还不到五十,但卓木强巴估计,塔西法师恐怕比亚拉法师岁数还大,因为他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看似浑浊,却暗露精光,卓木强巴阅人无数,却只在自己父亲眼里看到过这种神韵。卓木强巴不明白,为什么导师如此急切地要让这位法师和自己见上一面。
“我来替你检查身体,我算是半个医生。”塔西法师亲切道。
卓木强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来,惊呼道:“塔西法师!您是塔西家族的人!”
塔西法师微笑不语,手把住了卓木强巴的脉门,突然脸色一变,道:“这种呼吸和脉率……”他忽然严肃地问起卓木强巴:“是亚拉教你的?”
卓木强巴只觉得塔西法师声音入耳清晰,而方新教授却仿佛没听到,看塔西法师环视四周的警惕表情,他立刻反应过来,当初由吕竞男把那本亚拉法师做的笔记拿给自己,并由她来教自己呼吸,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局面。
卓木强巴还未回答,塔西法师又已开口道:“准备一间卧室,我要单独为他检查身体。”
看塔西一脸严峻,方新教授紧张道:“怎么?严重吗?”
塔西微笑道:“不要紧。”
房间内,塔西法师让卓木强巴躺在床上,捏拿住他腕脉,久久不语。
“亚拉法师没教过我。”见没了人,卓木强巴赶紧回答,说完就觉得耳根发热。
“唔。”塔西法师皱眉道:“这是他自己也未能掌握的呼吸,应该不是他教你的,不过……”
塔西法师双手握住卓木强巴的双腕,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细微的变化,他自言自语道:“很是冒险啊。恐怕教你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塔西法师睁开眼道:“他们一定是想为你固本培元,以期缓解蛊毒后期给你身体带来的不适,但是这样做,却无法使你的脉轮转动起来,这里面大是凶险。”
“不明白。”卓木强巴如实道。
塔西法师顺着他双臂脉络一路探上去,说道:“打个比方,人的身体就是一个水缸,血液和其他组织液就是水缸里的鱼儿。你每天吃东西和吸空气,就是向水缸里投鱼饵和更换新鲜的活水,每天的排泄,包括出汗和呼气等等,就是把水缸里的脏水排掉。而你的每一个动作,就算眨眼这样基本的动作,都要消耗部分水缸里的水。而这些水,便是通过鱼儿来运送的。人每天吃的食物有限,所以水缸里的水有限,水里的鱼儿数量有限,因此,人能做出的动作和爆发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水,鱼儿,新的活水和排泄废水,这四者缺一不可,并且一定要保持某种平衡,一旦失去平衡,人的身体就会出现问题。”
塔西法师让卓木强巴仰卧,举起双臂,又摸上他的脚踝,道:“普通人的身体做出动作需要的力量,是由鱼儿来提供的,这里就有个条件,当水缸里的水不够鱼儿自身活动时,鱼儿就不再向身体提供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力量用光了。而你这种呼吸,就好像在水缸里多开了一个阀门,可以直接将水调向你的肌肉,不需要鱼儿,因此,你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大的力量,但是水缸里的水是有限的,如果肌肉将水用光了的话,水里的鱼还能活吗?”
“啊,明白了。”卓木强巴总算对自己从莫斯科回来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了,也就是说,自己现在这种呼吸方式,能够将人体的潜能完全激发出来,甚至不顾及自己身体的内环境,如果不是那个黑风衣人把他们打跑了,自己一味的缠斗下去,最后就将力竭而死。
塔西法师继续道:“而脉轮,则是另一个阀门,它是联系外界与身体的通道,它的作用和你吃东西是一样的,为你身体提供更多的新鲜活水,脉轮开得越多,进水量就越大,只有当进水量和出水量保持一致时,你的内环境才是平衡的,这样解释你明白了吧?”
“可是,法师不是说,我的脉轮打不开了吗?”
“不是打不开,而是极困难……”塔西法师拿住卓木强巴的腰眼,叹息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强巴少爷,你知道中阴得度吗?”
“不知道。”
“中阴得度就是–算了,这样说吧,你只有在一种濒死而非死的状况下,意识游离于身体之外,才有可能令脉轮转动,最后还得活过来。唉,不过,真正能熬过去的又有几人。”塔西法师一面苦笑一面摇头,撩开外衫,衣衫内侧竟挂了一个软皮套,打开软皮套,里面码放着各式医疗器械。
卓木强巴看着那些不知名的奇怪器械,心中有些发怵,道:“我还是不太明白,法师。”
塔西法师捻起一排银针,不理会卓木强巴,边扎边道:“呼吸一旦形成,再改过来反而使你身体更糟,如今我用银针锁穴,最大限度地关小你放水的阀门,以后你的力量会渐渐恢复成平常水准,或许还有所降低,但却没有力竭而亡的危险了。”
卓木强巴还在追问:“法师,那中阴得度……”
塔西法师阻断道:“够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其实,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你不是密修者,你连什么是密修都不知道。”
卓木强巴一窒,的确,亚拉法师告诉过他,没有通过密修者试练的人是绝不会被密修者承认的,塔西法师没有深究自己的呼吸是怎么学来的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塔西法师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又道:“不过,你身上的蛊毒,倒是和我想的有些不同,看来书上记载也是有所出入啊,会不会是过了一千年,所以性状发生了改变呢?别起来,继续躺着。”
塔西法师又一次对卓木强巴进行检查,不过这一次并非顺着经脉摸下去,更像西医的触诊。
卓木强巴顺着塔西法师道:“法师,我不明白,这些蛊毒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使用的,为什么,以今天的医学科技还无法诊断出来?难道说,一千多年前我们藏族先民的医疗技术,比现在的医学还先进么?”
塔西法师淡定道:“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的。”
卓木强巴道:“啊?”
塔西法师一面触诊,一面道:“这里面牵涉到一段医学的发源史和分歧史,医学界一向认为,中医的始祖,当是黄帝内经中与黄帝对话的歧伯,而西医的始祖,则是一名叫希波的哲学家,中医的观点是金木水火土,经脉与天地人和,而当时西医的观点是水,火,风,土;这两种观点是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是相通的,还有学者提出,那中医始祖歧伯与西医始祖希波,其实就是同一个人,这两个名字发音很近似,对吧?”
“哦。”卓木强巴应了一声,没想到中西医还有这样一段发源史,西医的学术理论竟然和中医相一致,那现在的西医怎么会与中医变得完全不同了?
只听塔西法师继续道:“为什么现代医学中,中西医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分化,那就要从中西方的哲学思想说起,我们亚洲的哲学体系是以人文理念为主,注重的是结果;而西方的哲学体系则是以逻辑为主,注重的是相互之间的关联,这一点从宗教信仰和神话传说中就可以看出来。中国的大多数神都是独立存在,各有各的领地和负责的范围;而西方的神注重他们的传承,谁是谁的儿子,谁与谁是夫妻关系,它们的传承线路很明确。当这些不同的哲学理念运用到医学上,就造就了医学不同的发展方向。”
塔西法师让卓木强巴翻了个身,触摸着他背脊的脉络,继续道:“我们东方医学,主要讲求什么药能治好什么病,从神农尝百草开始,那些药方都是在前人千百次试验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而这些药相互之间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在人体内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我们古人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西方医学就不同,他们发现某种药物可以治疗什么疾病,就千方百计地要弄清楚,这种药进入人体后,它作用于哪个部位,它是怎么起的作用,被哪个器官所吸收,等等。所以,西方医学的发展,是以解剖学为基础,并在此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讲究的是因果关系,而我们东方医学则延续了脉络五行学,更多的是注重实效和试验。要严格说起来,中医注重的是试验与结果,西医注重的则是试验导致这种结果的过程与变化,两种医学观点都不完善,或者说是走了两个极端。中医一味地发展下去,最终将变成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医呢,则被逻辑关系限定了思维,使那些西医学家不能从更广阔的范围进行天马行空般的医学试验,要知道,古人发现或发明的许多东西,都是将不同的元素胡乱混合,而后偶然发现的,而现代科学只用一句,这是不科学的试验方法,就将它们完全否定掉了。”
卓木强巴趴在床上道:“如此说来,中医和西医都不完善,那么什么才是完善的呢?”
塔西法师微笑道:“这就是近些年,一些医学家提出的新观点,叫中西医大一统,现在国内已经开办了许多中西医综合专业,同时也出现了中西医结合医院,便是利用了两种医学观点的不同之处,相互补足,达到同时改善患者的内外环境治愈病患的目的。而我们藏先民,之所以在某些方面领先于现代医学,正是领先在这中西医大一统之上。”
卓木强巴愣道:“这怎么说?”
塔西法师道:“中医原本也有解剖学,早在黄帝内经里面就有解剖知识,只是后来受了儒家学说和封建统治的影响,解剖被判定为人伦的极大不道德行为,所以废止了。而西方医学受到环境和统治阶层的制约,发展得比中医还慢,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他们的医学才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说起来,还要感谢我们藏先民,否则,西方医学还不知道会落后到什么程度。在文艺复兴时期之前,被称为西方医学史上黑暗的一千年,那段时期,西方医学停留在最原始的起步阶段,不仅没有发展,反而出现了倒退,而中医,由于经验积累的有限性,使它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就止步不前,而那种家族式传承制度,又使许多试验结果失传了,所以到了明末时期,中医的发展就已经跟不上西医了。至于中西医大一统,则是近二三十年才提出来的观点,也就是说,现代医学的中西医大一统,仅仅发展了二三十年,而我们藏族先民,从藏王松赞干布时期起,就开始中西医大一统的发展,并持续到吐蕃王朝解体,数百年的中西医大一统发展史,使当时的医疗成就,在某些方面远高于现代的医学水平。”
塔西法师检查完卓木强巴的身体,示意他可以起来了,最后给他解释道:“文成公主入藏,带来了中医最鼎盛时期的医疗技术,而苯教和密教等诸多仪轨,从侧面推动了解剖学、微生物学、生理化学、药剂学等许多医用学科的发展,最后形成了自成一体的藏传医学,其实,藏传医学正可以被称为,中西医大一统的雏形。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些医学试验和其结果,被以宗教典籍的形式保存了下来,因此不像中医的家族传承那样,因家族的没落而湮灭。”
看着卓木强巴疑惑的目光,塔西法师道:“但是,因为吐蕃王朝的瓦解,以及随之而来的长年战乱,那些典籍大多遭到毁灭的命运,仅有少数的伏藏遗存下来,所以现在的藏医还是以有地方特色的中医为主。但是当时的医疗水平究竟达到了怎样的高度,现在无法猜度,我仅知道在敦煌文献记载中,曾经出现过脑外科手术,而今天普及的白内障摘除术,在吐蕃时期也已经发展成熟;还有许多经脉学方面的成就,将中医的穴位与西医的解剖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很多现代医学无法理解的课题。一个复杂的仪轨,它可能包含了很高深的细菌学、病毒学、生物化学甚至基因学方面的成就,现代的人无法理解,现代的医学和科技无法解释,所以只能暂时把它们称作巫术,蛊毒。这样解说起来,你就应该能理解了。”
塔西法师一面给卓木强巴检查身体,一面说了些与藏医有关的内容,检查完后,大力地拍打着卓木强巴的背肌,道:“没问题,你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壮。在蛊毒发作之前,不会出现任何异常。”
第二日,塔西法师带着王佑去他们新的训练基地,教授让卓木强巴也去看看,看看他的新队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