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7章 承让
玉璃从没见过高正阳这样的人，明明高量雅致气度超逸，犹若朗月清风。说话却总是标新立异，让人很难适应。
换做另外一个人这么说话，一定会让人觉得轻浮浪荡夸夸其谈。高正阳却有着独特魅力，能把这些话表现的很有说服力，也很有意趣。
以玉璃的眼光，也看不出高正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动声色展开话题，发现高正阳很博学，天上地下少有他不知道的。
重要是高正阳有自己的理念和体系，不论什么事情，他都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一旦他确定的事情，也不会再改变。
每当玉璃想争辩的时候，高正阳就转移话题。
聊着聊着，玉璃发现谈话的主动权已经被高正阳掌握。她却由于求胜心切，不知不觉的被告高正阳牵着鼻子走。
玉璃冷静下来，发现外面日光西垂，已经是下午了。
冬日天短，但她在这也至少做了两个多时辰。偏偏她并不觉得时间长。
的确像她师父明御天所言，未知更能激发人的兴趣。
高正阳所讲的那些，并不太超乎她的认知，但观察事物的角度，独特高妙的想法，都让她很着迷。
玉璃也不得不承认，高正阳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
她起身对高正阳施礼说：“天色已晚，我先告辞了。”
高正阳站起来把玉璃送到门外，“欢迎常来。”
玉璃御剑回到问天峰明心观，这里是明御天炼剑学法的地方。明御天当了掌门，就常年待在这里。反倒是极少去两仪殿。
“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个很有收获？”
明御天看着窗外，目光深沉。
此时太阳半落，十万披雪群峰，涂上了一层赤红霞光。雪之明净，峰之高拔，霞之霞光，足组成众多层次的奇景。
玉璃和明御天并肩而立，看着窗外的雪景，轻轻叹息说：“这样的景色，再看十万年也不会厌倦。”
“其实一千年就看腻了。”
明御天轻轻叹气说：“我辈修者寿元悠长，身体不会衰老，神魂却会不断老化。就像开派祖师，堂堂元果强者，证道永恒。正常情况下，只有纪元覆灭才会死亡。但祖师为什么早就走了，因为神魂衰老，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普通人寿命不过百年，但人过中年，其实已经很难感受到新鲜的东西，迸发出强烈兴趣或者欲望。
到了七八十岁，欲望更是大幅衰减。这个时候，哪怕人的身体机能还可以，却已经明显表现出衰老的姿态。
修者要面对的问题就更严峻了。金丹修者，至少都能活个几百年。扣掉闭关修炼的岁月，还有一大半的时间，他必须想办法去消耗。
这个阶段的修者还好，毕竟还有漫长的向前大道要走。
等到了元果层次，修者面临的问题就非常眼严重了。因为已经找不到向上的路，漫长的生命中，能够体验的一切都体验过了。
元果强者，对于漫长的生命经常会生出强烈厌倦。所以，那些强大的元果强者，往往无疾而终。
这是他们神魂已经腐朽，失去了所有活力。虽然可以像树木一样无思无想的存在，但那种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元果强者来说，一定要找到事情做。而且，做的事情一定要有趣够刺激。
所以，那么多元果强者喜欢乱折腾，往往让人无法理解。
在这点上，到是思维简单的大妖更有优势。他们想法简单，没有那么多的思考，反而能活的更纯粹更长久。
但这种大妖，在力量层次上和同阶修者差的很远。实际上也是完全是智慧上的差距。
明御天现在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按照她这个年纪辈分，哪里需要教徒弟。再如何出色的天才，宗门都有完整完善的培养体系。
明御天所以收玉璃做徒弟，最重要就是她足够年轻，也足够聪慧，充满了那种生命鲜活力量。
她每天都能看到玉璃在进步，在成长，在改变，这对于明御天来说，非常能打发时间，还能收获到满满的成就感。
从这个层面来说，其实是明御天更需要玉璃。当然，明御天可以选择太多了。
只是像玉璃如此天才的徒弟，又能在性情上契合，也并不好找。
明御天也不希望玉璃成长的太快，以她现在的修为，以后的时间还很漫长。很快爬到山顶，就会发现上面其实挺无趣的。
明御天也感应到了，此界法则在改变。她说不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只是她能驾驭的力量在不断增长。她却高兴不起来。
元果力量增加，意味着所有元果强者都在变强。破坏力也变得更大了。从长远来考虑，对于此界来说并不是好事。
这一切变化才刚刚开始，明御天也不觉得需要紧张。按照这个态势，至少还要几万年才会发生重大转变。
对于元果强者来说，几万年也足够漫长了。
明御天甚至没兴趣去想那么远，只要她力量还在，一切就都尽可以把握。甚至从内心来讲，她到有点希望世界剧变。
也许，这是她再次突破的机会。
传承，宗门，秘法等等这些，其实在明御天心中永远不是第一序列。她对于高正阳，也是抱着一种有趣的心态去观察。
两仪剑诀自然不能轻传，但传了却也没什么。只是要看她高不高兴。
如果别人只是拿到两仪剑诀，就练得比她还厉害，那才是见了鬼。
两仪剑诀虽妙，如何修炼却是个人的事。到了十三阶这种层次，已经不太看重修炼秘法。
高正阳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跑到两仪剑派来交换剑诀。他相信十三阶强者的见识和胸襟，更愿意获得一本有参考价值的秘法，而不是死死握着自己的东西。
像莫子、玉和这样的修者，层次差距太大，自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玉璃虽是明御天最亲近的弟子，却并不明白明御天真正的想法。但她很聪慧，已经从明御天的话里理解了几分她的意思。
再好看的雪景，看个一千年都会厌倦。
明御天修炼了几万年两仪剑诀，她想必也早就厌倦了。她更喜欢新鲜的东西。
玉璃把握住了明御天的想法，心里就知道该怎么做了。的确，交换剑诀听起来很疯狂，但并非可行。
她想了下说：“师父说的对，未知才更有趣，更能激发人的探索欲望。高正阳这人就是很有趣，他的做事风格很不一样，我完全把握不到他的想法……”
明御天点点头：“你这几天没事，就去和那家伙多聊聊。”
“师父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玉璃用力点头。
她从小到大都是傲视同辈，无人可比。突然遇到一个同辈，却似乎方方面面都要胜过她一些。这也激发了玉璃的争胜欲望。
明御天一笑：“我去查过，明月剑主是一位很神秘的强者。我也有点好奇，这样的强者会留下什么样的传承……”
第二天，玉璃还是那个时间拜访了高正阳。
“尊师是明月剑主？”
玉璃和高正阳闲聊了几句，转入了正题，她好奇的问：“剑主可是几十万前的强者，恕我冒昧，不知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明月剑主并不是我师父，我只是拿到了他的传承。”
高正阳可不会乱认师父，诸天万界他只有一个师父。他虽然学了很多其他传承，却绝不是师徒关系。
堂堂十三阶神皇，这种事情上可不能含糊。
“嗯？”
玉璃颇为意外，高正阳居然不是明月剑主的弟子？
她忍不住问：“那你的师父又是哪位高人？”
“一个倔强老头，没名气。”
高正阳想到师父绝灭，心里到是有点感慨。不知不觉，绝灭已经死了快两千年了。
玉璃更意外了，高正阳得到明月剑主的传承，居然不愿意当明月剑主的徒弟。这人还真是有趣。
玉璃沉吟了下说：“你不是明月剑主的弟子，那要用明月剑诀交换两仪剑诀，你能做主么？”
她对高正阳歉意一笑，“事关重大，我要问清楚。否则，以后明月剑主要是找上门来，我们却不好交代。”
“自然。”
高正阳肯定的说：“传承到了我手里，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玉璃看着高正阳双眸，突然很认真的问：“那你为什么要交换剑诀？”
“两仪剑诀听说很精妙，我在明月剑诀传承已经走到尽头。就想着多学几门剑诀，兼容并蓄……”
高正阳的理由到是很简单，虽然并不很让玉璃信服，但终究说的过去。
玉璃其实很想问问，明月剑诀既然的明月剑主所传，那必然的十三阶剑诀。高正阳才十一阶，怎么就走到尽头了？
但这么问未免失礼，高正阳可以狂放无忌，这却不是她的风格。
玉璃说：“所谓交换，必然有个基础的公平。这才叫交换。两仪剑诀是我宗无上秘传，明月剑诀，恕我直言，我从没听说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明月剑诀不够资格和两仪剑诀交换。”
高正阳到是很理解，“对于不知道的东西心怀疑虑，这也是人之常情。没关系，我可以证明明月剑诀的资格。”
“嗯，道友想怎么证明？”
玉璃更好奇了，剑诀高低评判，并没有一个客观标准。
不像是黄金，拿出来就可以看成色看重量。或者是法器，可以根据力量层次定品阶。
剑诀这等秘法，其实很难做一个精准评定。更关键的是，高正阳未必愿意拿出来给他们评定。
“很容易啊，以剑分高下。明月剑诀好坏，咱们拿剑比划一下就知道了。”
“修为不一样，剑器不一样，人不一样，道友就算赢了，也未必能证明明月剑诀高明。道友若是输了，也不能说明月剑诀就不好。”
对于高正阳的主意，玉璃并不是很赞成。个人战力高低，更重要是看个人。输赢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
高正阳微笑说：“这都不是问题，我相信自己能证明出剑诀的价值。贵派尽管派人，输了我掉头就走，再不提此事。”
玉璃目光一凝，高正阳这话有点太大了。
两仪剑派剑修逾千万，其中元婴剑修就有尽两百人。
这就是大宗派底蕴，元婴寿命悠长，一代出三五个，积累下来，元婴、元神的强者数量就越来越多。
好在两仪剑派管理地域足够广阔，此界又灵气充裕，到是尽可以养得起这么多强者高人。
玉璃虽然年纪轻轻成就元婴，却从不敢小看同级强者。
高正阳可好，对于两仪剑派都毫无敬畏。随便派人下场，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玉璃正色说：“此事非同儿戏，道友不要开玩笑。”
高正阳淡然说：“我没开玩笑。随便你们派人，我输了掉头就走。”
“你可知道我宗有多少修者？”
玉璃神色微冷，她原本对高正阳还很欣赏，没想到高正阳如此狂妄无知。
“你提醒的对。”
高正阳想了下说：“那就比十场。输一场我就立即滚蛋。贵派可以任意派人下场，没有限制。”
玉璃冷然说：“要是我师父下场，你怎么办？”
“御天神君？哈哈哈哈……”
高正阳大笑：“神君下场指教，到是求之不得。我就输了也无话可说。”
玉璃呆了下，这个高正阳还真自信。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她想的太多了。
要是她师父下场，那就是宗派输不起了。摆明了不想交换剑诀，高正阳是输是赢到不重要了。
她心里叹气，终究虽格局上差了一层，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玉璃起身说：“那一言为定。我宗有试剑峰，十天够刚好是本宗一年一次小比。待小比结束，正好可以领教道友的剑法……”
“好。”
高正阳微笑说：“想到能领教两仪剑诀，我都有点兴奋了。”
玉璃深深看了眼高正阳，一拂袖御剑飞天而起。
等她回到明心观见到明御天，就禁不住抱怨起来：“我才发现，高正阳看着神秀不凡，骨子里却是狂妄嚣张，自大无知！”
躺着长塌上翻看闲书的明御天，慢慢放下书，有些好笑的问：“呵，小玉璃居然生气了，这个高正阳到是有本事。”
玉璃心思一向很深，性格淡然，很少表现出强烈喜怒情绪。上一次这么气冲冲，还是九岁那年小比输了一招，气的整夜没睡。
明御天到有点好奇，高正阳究竟说了什么，把玉璃气的怒形于色。
“我问他怎么证明明月剑诀有交换价值，他居然提出了比剑证明……”
玉璃把事情简洁复述了一遍，问她师父明御天，“师父，你说他是不是狂妄无知？”
“也许别人真有本事，也说不定。”
明御天到是看的开，她这个年纪这个阅历，想生气都很难。
高正阳的话是不太好听，但他说好听也没什么用。这种事情，终究要靠剑来说话。
玉璃不能置信的瞪大眼睛：“师父，你相信他能赢了我们所有人？”
“我不信啊。”
明御天笑着说：“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
玉璃说：“我已经答应他了。等小比结束，我就安排他上场。到要让他看看，我们两仪剑宗虽然都是女人，却不是他能撒野的。”
“好好好，我也去看看热闹。”
明御天眼睛一转出主意说：“不如拿出点好东西，作为击败高正阳的奖励。”
“那样人就太多了，不好安排。”
玉璃却不想把事情搞复杂了，就凭高正阳口出狂言，宗派就没人能忍。根本不需要奖励刺激。
要是加上奖励刺激，人人都想下场，那就麻烦了。
明御天也是随口一说，这种小事她才没兴趣去管。“好吧，你好好安排，我准备看热闹。”
十天弹指既过，两仪剑派年底小比，也在试剑峰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说是小比，其实也是经过几轮筛选过的。至少是七阶，才有资格上台比划一下。
好在试剑峰足够大，内部的试剑台有三重十三阶法阵，只要受到致命伤害就会立即激发法阵力量离开法阵。
所以，在这里比剑可以尽情放开手脚。
剑修比剑花样就没那么了，基本上就的比较剑法。剑修对决也特别凶残，一个疏忽就会被飞剑斩的漫天喷血。
常年不出现的明御天公开露面，所有参加小比的弟子更是竭尽全力。
场面，相当的血腥。好在有法阵保护，不会出人命。
试剑台的一层层梯形看台上，密密麻麻坐满了弟子。这些弟子都穿着统一的剑服，只是颜色上不同，分成一块块区域。
足有一百多万弟子现场观战，看上去异常整齐有序，充满了力量。
这种大场面，下方的观众肯定都闲不住。只是掌门亲临，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礼剑殿殿主莫子，作为宗门高层，虽然没有多大实权，待遇却仅次于掌门。有着自己单独座位区域。
莫子的座位距离明御天也不远，就在同一排。不过，中间还有法阵隔断，确保座位的独立。
莫子也很少见到明御天，这位经常几十年都不露面。看到明御天出现，她也有点意外。
她徒弟玉和在旁边却很兴奋，对她说：“师父，等会我想下去和高正阳比剑。”
“他是元婴，你上去干什么，丢脸么。”
莫子没好气的训斥了一句，试剑台不会出危险，她却丢不起这个脸。
对于宗派来说，第一场就会动用高手解决高正阳，不可能让他在这里耀武扬威。
玉和有点不高兴，低头嘟囔说：“我也是金丹啊，比剑也未必不行。”
莫子没好气瞪了眼玉和，这个徒弟真是没眼光。高正阳虽然狂妄，但这人一定很厉害。玉和一个小小金丹也想去捡便宜，想的太多了。
小比进行了一整天，经过重重选拔，最终玉玲脱颖而出，拿到了小比第一。
玉玲也是元婴级高手，年纪不大，但在剑道上的天赋隐然比玉璃还要高。很多人都看好玉玲的前途。
这一次玉玲拿到小比第一，也算是实至名归。
当然，这等小比都是新人弟子下场。玉字辈以上的高手，一般是不会参加这种小比的。
拿到第一的玉玲很兴奋，她见到明御天后很直接请战：“掌门，请让我去对付那个无知狂徒。我绝不会给宗门丢人。”
玉璃有点担心的说：“师妹才苦战一场，身累心倦，还是先休息一下。”
“不用，我锐气正盛。”
玉玲面貌平凡，但眉宇间都是浓烈煞气，气势远远压过玉璃。对于这个玉璃师姐，玉玲自然也是不服气的。
玉璃也明白玉玲的意思，她却不太想玉玲上场。到不是为了私心，而是觉得玉玲剑意勃发，气势过盛，比起云淡风轻的高正阳，就差的许多。
明御天却无所谓：“你是小比第一，也好，你去吧。”
玉玲得到应允，大为兴奋，她御剑落在正中试剑台上，遥遥指着高正阳说：“两仪剑派玉玲，请高正阳道友指教。”
高正阳驾驭一团淡淡云气，飘然落在试剑抬上。
高正阳一出场，满场哗然。要知道围观的剑修足有百万，一起发出不满的声音，那声浪犹如实质，从四面八方向着高正阳压下去。
高正阳见多了这种场面，对此毫不在意，笑容到是愈发轻松淡定。
“请指教。”玉玲是个急性子，一拱手就想要动手。
“等一下。”
高正阳摆手示意，让玉玲不要急。
“怎么？”玉玲目光一冷，以为对方看不起她。
高正阳说：“我没剑器，不知谁的剑器能借我一用。”
满场又是一阵哗然，跑来两仪剑派比剑却不带剑器，这是什么意思？
玉璃扬声说：“我这有一柄灵蝶剑，借给道友暂用。”
灵蝶剑也是十一阶飞剑，青色剑身长不过两尺，飞行之际青光曼妙如蝶，才有了这个名字。
这柄剑并不是杀伐之器，玉璃亲手打造好后，从没见过血。一般就是用来自己把玩。
高正阳接过灵蝶剑，品质的确不错，看的出来，玉璃是要让他输的无话可说。
“不错的剑器。”
高正阳轻抚了剑身，灵光一闪，已经暂时炼化了灵蝶剑。
玉玲不耐的说：“好了么？”
高正阳点点头：“可以了。”
“看剑……”玉玲一声低喝，紫色剑光骤然大盛，如同一道紫色日轮凭空而生。
凌厉宏大的剑光异象，也引发的全场欢呼。
“承让。”
高正阳淡然的话语在玉玲耳边响起之际，一抹淡然如月的圆满剑光，也深深印入了玉玲眼眸。
玉玲惊骇欲绝，但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人已经在剑光中碎裂成四片。
血光喷洒中，玉玲到了试剑台外。她傻傻站在那，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满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也在圆满如月剑光下戛然而止。
突来的安静，让试剑峰的气氛异常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