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好柴青山一行人临近牌坊,柴青山站在台阶下,老人点头致意,身旁齐仙侠泰然自若,不卑不亢。37zw
而冯宗喜和6节君这两位如今赫赫有名的江湖大佬,其实相较于柴青山这种真正享誉朝野的武道宗师,都属于“后起之秀”,两人此时都毕恭毕敬向那位年轻藩王抱拳行礼,朗声自报名号。
徐凤年伸手虚抬,轻笑道:“今日本王只是武当山的香客而已,诸位不用多礼。”
李东西偷偷做了个鬼脸。
徐凤年会心一笑。
她不轻不重咳嗽一声,朝他眨眼睛。
徐凤年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姑娘,最是任侠仗义,且武艺高强,江湖人称……”
徐凤年略作停顿,迅转头望去,也朝她眨了眨眼睛。
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取绰号,那时候除了老黄,三只江湖雏鸟的眼窝子都浅,能够想出来的名号,大抵上也就是冯宗喜的“中原神拳”之流,怎么吓唬人怎么来,听上去气魄越大越好,当年那位离家出走的李子姑娘就给自己取了不下二十个绰号,还老气横秋教训徐凤年和那个挎木剑的家伙,咱们武林好汉,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所以江湖中人对待绰号一事,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徐凤年看清楚了她的口型后,不露痕迹地接着说道:“江湖人称通玄仙子,只因李姑娘刀剑枪棍无一不精,熔铸一炉,故而自成一家,足可开宗立派……”
少女顾不得摆那女侠架势,火急火燎提醒道:“我的轻功呢,轻功别忘了说!”
徐凤年只得乖乖查漏补缺道:“李仙子的轻功也是一绝,可谓独步武林。”
冯宗喜6节君这些老江湖何等火眼金睛,虽然不清楚年轻藩王到底是在唱哪一出,但仍是很捧场地跟那位小姑娘做足了一套江湖礼数。
一板一眼还礼之后,过足了女侠瘾的她给乐得合不拢嘴。
突然,她小声道:“徐凤年,还记得咱们当年的那个约定不?”
徐凤年笑着点头。
过日子,能躺着绝不站着。
混江湖,能飞着绝不走着!
她很不客气地拍了拍徐凤年肩膀。
徐凤年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本王要先行一步。”
然后他蹲下身,背起她后,身形如飞虹起于平地。
两人到了大莲花峰山顶,徐凤年依旧背着这位女侠,就像当年她疲乏了要他背着一般。
她趴在他背上,轻声道:“徐凤年,你一直把我当妹妹,对不对?”
徐凤年嗯了一声。
她突然笑了,“没关系的!”
徐凤年稍稍转头,苦着脸道:“这话伤感情了。”
她用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徐凤年重新转过头,满是笑意。
她抱紧他的脖子,小心翼翼问道:“徐凤年,如果我带着笨南北离开北凉,你会生气吗?”
徐凤年轻轻摇头道:“当然不会,打仗这种事情,你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南北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掺和什么嘛。”
她抽了抽鼻子。
徐凤年安慰道:“我以后一定去找你们打秋风。”
她没有说话。37zw
山水之间,少女的心思,胜过一切山水诗。
临近少女家,即一栋匆忙搭建的茅屋,一个原本坐在屋前小板凳上唉声叹气的白衣僧人,见到这一幕后,正在给自己媳妇洗衣服的中年僧人顾不得搓衣板,猛然起身,大踏步走向那栋简陋茅屋。
李东西赶紧跳下后背,对徐凤年大声道:“风紧扯呼!”
徐凤年完全二话不说就直接脚底抹油跑路了。
白衣僧人很快就手提菜刀气势汹汹冲出屋子,举目四望,杀气腾腾。
这份杀气,大概不比先前山脚邓太阿手持太阿剑的风采逊色了。
须知昔年天下间,公认曹长卿的天象境最风流,邓太阿的指玄剑最通神,最后便是两禅寺李当心的金刚境,最无敌!
李当心之气象,卧也佛,坐也佛,立也佛。
天底下最不怕李当心的人物,只有一双两人而已。
他媳妇,他闺女。
少女刚好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根本不理会爹,双手负后,哼着小曲子,优哉游哉去别处闲逛了。
这个不知道心疼爹的闺女啊。
白衣僧人重重叹息一声,放回菜刀,坐回板凳,继续搓洗衣服。
等到南北小和尚回到茅屋前,听到师父在那里自言自语。
小和尚搬了条板凳坐下,问道:“师父,念经呢?”
“算是吧,比较难念而已。家家户户寺寺庙庙都有本难念的经呐。”
“师父,可是老方丈就说天底下就数经书最好念了。”
“所以方丈才是方丈,你呢,就只能是方丈的徒弟的徒弟。”
“唉,师父,徒儿以后要是找不到徒弟咋办?”
“如果咱们寺没被封山,倒也简单,找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师父陪你带上只大麻袋,随便抓个小光头回来就是了。现在就难喽。”
“师父……”
“我的徒弟比起老方丈的徒弟,真是差远了。”
“师父,你直接说徒儿不如你好了。”
“那不行,哪有这么不要脸的师父。”
“师父,今日余福给人解签算卦,还帮人写了一封家书,那两位老人家一定要给余福银子,余福怎么推脱都没成功,知道我们师徒要经常开销,就把银子塞给徒儿了,徒儿这就把银子还给他。”
“南北啊,师父能收你这么个徒弟,其实心里很是骄傲的。”
“师父,这钱我肯定是要交给师娘的,对了,师娘呢?”
“你师娘啊,睡觉呢。世人皆爱睡,深谙其中三昧者,少之又少,要不然古人为何会说‘书外论交睡最贤’?你师娘,比师父还厉害。”
“师父……徒儿只知道师娘的呼噜声,很厉害……师父能够睡得比谁都香,更厉害。”
“嗯?笨南北,有长进啊。”
“嘿。”
一大一小两颗光头,几乎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白衣僧人摸着脑袋,望向远方,柔声道:“你师娘头上的一根根青丝,就是师父心中的一座座寺庙。她眼角的皱纹,是师父看不厌的经书。她睡觉的鼾声,是师父听不厌的佛法……”
小和尚目瞪口呆,不知为何师父突然间这么有诗情画意。
然后只听得师娘在两人身后轻哼一声,笑骂道:“死样!”
小和尚转头瞥了眼走回屋子的师娘,再看向满脸安详的师父,感叹道:“师父啊。”
白衣僧人没有回,低头搓洗衣物,低声道:“你师娘,觉得自己涂抹胭脂其实并不好看,只是想听师父说她好看而已,可是她不知道,在师父眼中,她总是那么好看,不能再好看了。”
小和尚嚅嚅喏喏道:“师父师父,师娘已经走远了。”
白衣僧人喃喃道:“烦恼清净远不远?不远。市井西天远不远?不远。阴阳生死远不远?不远。那么师娘与师父,自然很近。”
小和尚懵懵懂懂,由衷敬佩道:“师父,你真有慧根!”
白衣僧人在笨徒弟光头上打赏了一颗板栗,“找打!哪有徒弟称赞师父有慧根的?!”
小和尚一脸无辜。
背对茅屋的中年僧人放低嗓音,“你师娘真走远了?”
小和尚转头再回头都只在刹那间,显然这个动作早已娴熟至极,点头沉声道:“师娘把屋门都关上了!”
中年僧人哦了一声。
小和尚唉了一声,搬动水桶和搓衣板。
白衣僧人微微一笑,赞许道:“徒弟啊,你也有慧根。”
小和尚不说话。
白衣僧人双手叠放在膝盖上,身体后倾些许,抬头望向天空。
天下经文佛法,贫僧已悟透。
世间良辰美景,贫僧已看遍。
唯有那张经常涂抹厚厚胭脂的容颜,总也看不够。
白衣僧人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脑袋,“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