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蔚宁呆了呆,问道:\”他……他就是那贼祖宗方不知?\”年轻女人点点头,指着尸体的左手道:\”你瞧,传说中方不知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左手畸形,若是不确定,其实他还……\”她脸红了红,说不下去了.
周子舒端详着那尸体光洁的脸和下巴,在一边接道:\”还有,传说方不知身有残疾,那位姑娘若不适可以先出去,或者背过身去,你们脱了他的裤子,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神偷了.\”女人尴尬地瞥了一眼和她同行的青年,青年轻咳了一声道:\”小怜,你先出去吧.\”年轻女子转身出去,等在门口,背过身.
她一转身,温客行便上手三下五除二地剥下了死者的裤子,看着尸体断了一截的特殊部位,他还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感慨道:\”还真是他,难怪从我身上摸去东西,我竟一点都没察觉.\”随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方不知全身都扒得光溜溜的,十分不客气地四处乱翻,在一大堆零零碎碎的东西里找到了自己的荷包,翻开点了点,惊喜地发现没少什么钱,于是十分心满意足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还不忘顺口客气道:\”曹兄,你来看看,你的东西还在不在?\”曹蔚宁和一边的青年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人.
周子舒凉凉地提醒道:\”温善人,死者为大.\”随后不管那陌生青年投过来的颇为赞同的目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道,\”你欠我的三两银子这回能还了不?\”温客行一脸伤心:\”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居然还和我计较三两银子?\”那陌生青年的脸色于是更好看了,周子舒伸手揪住温客行的领子,把这碍事的东西扒拉到一边去,蹲□,从头到脚将那尸体摸了一遍,皱眉得出个结论,道:\”一招毙命,掌印从前胸穿到后心,应该是罗刹掌.\”陌生青年\”啊\”了一声,失声道:\”你是说,喜丧鬼的罗刹掌?\”\”恐怕是的.\”周子舒点头道,言罢将尸体盖上,又对门外的年轻女人道,\”那位姑娘可以进来了.\”陌生青年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番,抱拳道:\”在下邓宽,家师高崇,这位是我师妹高小怜,我二人原本出门历练,前些日子收到家师传信,才赶着在洞庭大会之前赶回来,不知几位如何称呼?\”曹蔚宁忙道:\”哦,失敬失敬,久闻邓少侠大名,还有这位姑娘,是高崇高大侠的女儿吧?在下清风剑派曹蔚宁,奉掌门之令参加洞庭大会,师叔他老人家应该不日便到,路上被这位……这位神偷摸去了盘缠,多亏了那位周兄和温兄仗义相助.\”邓宽道:\”不知这二位英雄是……\”
周子舒仍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动作,闻言回头对他笑了笑,道:\”哪算什么英雄?我叫周絮,不过是个走哪算哪、无门无派的浪子游侠,那位……\”他指着温客行,话音微妙地顿了顿,接道:\”那位温客行温兄,虽然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样,其实是个经验老道的混混流氓……\”温客行淡定地道:\”阿絮,我只流氓你一个.\”
周子舒轻声慢语地道:\”你实在太抬举在下了.\”
显然高小怜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尸体身上了,邓宽倒是镇定,闻言宽厚地笑笑,态度也不卑也不亢,倒真有些名门正派、洞庭之主的派头,对他们二人抱拳道:\”二位真是风趣,既然二位随曹兄来我洞庭,想来也是我道中人——周兄说这位神偷,也是死于喜丧鬼的罗刹掌?\”他与高小怜对视一眼,周子舒和温客行佯作不知,一脸茫然.曹蔚宁便问了出来:\”也?我听说赵家庄外好像有鬼谷的人作乱,难道是……\”高小怜道:\”曹少侠有所不知,前一阵子太湖赵家庄传来消息,说是那在赵家庄做客的断剑山庄穆云歌,便是死在这罗刹掌之下,这鬼谷的恶鬼众,果然作恶多端,还如此嚣张.\”这里离洞庭已经不远,多说也就是一天的路程,隔日便能到,已经可以说是那位高大侠的地盘了,不知这姑娘是真在为了正义义愤填膺,还是因为有人闯了她爹的地盘而不快.
反正邓宽和曹蔚宁是下意识地点头赞同道:\”不错.\”\”正是.\”当年武林大结盟的时候,一共有三块\”山河令\”,德高望重者持有之,凡有大灾大难方可动用,三块\”山河令\”凑在一起,便可以召开英雄大会,广招天下豪杰,共同图之.如今这三块\”山河令\”,一块在\”铁判官\”高崇手里,一块在少林寺,还有一块,据说在已经多年不问世事的长明山古僧手里.
没想到这回这场所有目标都指向鬼谷的动乱,竟能连那传说中修仙问道不问凡间事的古僧都惊动了.
邓宽和曹蔚宁商量了一下,又征询了其他几人的意见,决定雇一辆马车,要连夜将方不知的尸体送往高崇那里,以防夜长梦多.
曹蔚宁和邓宽颇有缘分,几乎一见如故似的,周子舒冷眼旁观着,觉得那高崇人品如何不说,便是教育徒弟和女儿的功夫,便不错,那高小怜跟在一边,偶尔插言,年纪轻轻的那么个女孩子,言谈举止竟也十分得体,她和顾湘差不多的年纪,可却丝毫不聒噪,也不娇纵,有礼有节.
温客行忽然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家阿湘要是也能有高小姐这样的人品,我便是死也瞑目了.\”高小怜回过头来温文尔雅地对他一笑,说道:\”温大哥过奖了.\”周子舒嗤笑一声,低声道:\”高小姐是高大侠的女儿么,顾湘……其实也是个好孩子,只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了.\”温客行正色道:\”阿絮,高小姐是好,我说句实话而已,不过你也并不要嫉妒吃醋……\”高小怜立刻十分尴尬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忙紧走几步,追上了邓宽和曹蔚宁,周子舒和温客行便落在了后边.
周子舒轻笑一声,压低声音道:\”温兄,在下有一事不明——你说我们进去的时候,为什么那方不知的尸体是衣衫不整的呢?据我所知,那位方兄可不是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人.\”温客行伸手托起下巴,思量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喜丧鬼看上了那方不知,欲与他行那不轨之事,遭到拼死抵抗,不遂,于是怒而杀人?\”言罢他还摇头晃脑地叹气道:\”真是自古美人多薄命.\”周子舒面无表情地说道:\”温兄真是太有见地了,在下还以为是那凶手是为了方不知身上的什么东西,才杀人搜身的.\”温客行呛了片刻,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也有些道理.\”一偏头,见周子舒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只听周子舒问道:\”温兄身上,那日除了少了个荷包,可还少了什么别的东西?\”温客行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白地说道:\”有,荷包里银钱都在,琉璃甲却不见了.\”周子舒脸上渐渐没了笑容,那双眼睛像是冰水洗过一样,黑沉沉的冷,温客行却好似浑然不觉,依然言笑晏晏.
半晌,周子舒才低声道:\”温善人,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可该怎么说?\”温客行默然,正这当,前边曹蔚宁和邓宽提到了周子舒似乎身体抱恙的事,邓宽才要回头问问他,深夜赶路吃不吃得消,用不用再雇一辆马车,一眼望去,却见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常.
温客行脸上没了笑容,周子舒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邓宽便觉得奇怪,才要出言询问,只见温客行似乎忽然笑了一下,出手如电一般地捏起周子舒的下巴,低头便亲了上去.
邓宽于是目瞪口呆地站了一会,毕竟是大家风范,半晌,才风灯凌乱地转过头去,故作镇定地对同样目瞪口呆的高小怜和曹蔚宁道:\”既然……既然如此,我们四人便先行一步,先行一步吧……\”可惜一不留神,竟连人数也数错了.
直到三人头也不敢回地跑远了,周子舒这才挣脱了温客行的钳制,狠狠地在他小腹上打了一拳,脸色冷了下来:\”温兄,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温客行弯着腰,捂着肚子,脸上还带着那股子看着让人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的笑意,低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阿絮,你弄错了吧?\”周子舒冷冷地盯着他.
温客行慢慢地直起腰来,在半夜一片静谧的大路上,宛如叹息一般地低声道:\”琉璃甲中,可能有绝世武功,可能有敌国之宝,谁不想要?\”他无声地弯弯嘴角,眼角却没有笑纹:\”那方不知鸡鸣狗盗之徒,做事全凭一己私欲,凡事看上的东西,便连人家的救命钱也不管不顾,出手就拿,他不想要?那喜丧鬼,作恶多端,被逼无奈入了鬼谷,多年来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不想要?你不想要么?你嘴里说着积德行善,无非怕下黄泉有那十八重地狱等着审你前世今生做得那些个亏心事,我问你,若有那么个东西,叫你从此天下无敌,不怕半夜三更鬼敲门,你不想要么?\”周子舒极缓极缓地摇摇头,嗤笑道:\”我本就不怕半夜三更鬼敲门.\”言罢看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往前走去.
温客行表情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起来,说道:\”周圣人,桂花酿的味道,真是不错.\”周子舒想假装没听见,却还是忍不住抬起袖子,狠狠地擦擦嘴,心里骂道:温客行,你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