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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所属书籍: 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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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大道通车典礼仪式上午十点在巨轮号大船上隆重举行。开阔的甲板上,坐落着可以俯瞰大海的观礼台,鲜花簇拥而成的拱形门宛如一道彩虹横跨在主席台前。五彩缤纷的旗帜高高地从桅杆处斜挂下来,随风猎猎飘摆,巨大的红色氢气球悬挂在碧空之中,长龙似的飘带上书写着“振兴沧海”、“世纪工程”字样的大幅标语。航拍的直升机不时盘旋在大船的上空,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像是在为大船护航。擎着花环、身着鲜艳服装的中小学生和头扎彩带组成方阵的盘鼓队、腰鼓队与盛装的群众一齐汇集在会场上,今天正是农历三月十五,也是这一带渔民的“上网节”,因此,高跷、旱船和社火等民间演出队也前来助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常务副市长刘玉堂今天意气风发,笔挺簇新的西装上,挂着总指挥的红色佩带,他今天主持典礼仪式,不停地与观礼台上的来宾握手寒暄。在台上前排就座的有满头白发的常务副省长祁连,还有随行而来的各厅局的要员们。市委书记袁庭燎和市长司斌,沧海市几大班子成员今天也全部露面。观礼台两侧电子大屏幕上不断展现出他们的微笑、握手和亲切交谈的画面。孟船生和企业界的代表就在他们身后就座,孟船生今天仍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雪白西服,短刺刺的头发显得格外精神。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他正透过墨镜注视着大船栏杆处的消防官兵,这些精壮的士兵个个背对主席台,持枪向着大海。海面上,几艘缉私大飞艇正在破浪巡弋。

距大船之外300米处的海滩上,就是严鸽所在的指挥部,移动车台和通讯系统天线高耸,30辆架着云梯载着灭火器材的红色消防车一字排开,静静地观察着喧闹大船上的一切。严鸽一边手持望远镜,一边不断低头注视着自己的手表。

十点三十分:典礼开始,礼炮齐鸣,军乐队奏出的嘹亮音乐响彻海滨。省市领导为滨海大道剪彩。

十一点二十分:省市领导车辆在交警指挥下有序离开大船,驶入市内沧海宾馆,参加省委隆书记在这里召开的座谈会,大船上立即调整了会场桌椅摆放,为晚间在大海上举行的大型实景激光水秀做准备。

十一点三十分:孟船生在大船三层的凡尔赛宫举行订婚仪式,并邀请严鸽参加。为稳住孟船生,严鸽换上了一身素色的便装,向大船走去。

凡尔赛宫船舱内,装饰得艳美异常,红色的绸带一条条垂挂下来,在壁廊处挽成一个又一个的中国结,五颜六色的彩灯流光溢彩。正前厅紫色天鹅绒的幕布上贴着黄灿灿龙凤呈祥的双喜字,一队高挑身材穿大红旗袍的女模特儿和黑色燕尾服的男模特儿排列左右。沙金是今日仪式的司仪,喜气洋洋地介绍着坐在两厢座席上的诸位宾客,一片喜庆气氛。

孟船生喜上眉梢地挽着盛利娅的臂膀从门口走进,大家起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盛利娅身着墨绿色旗袍,栗黄色的鬓发上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雪内的肤色加上高雅的气质,显得冷艳照人。孟船生身着笔挺的白色西服,打着火红的领结,昂首挺胸,以难以掩饰的得意向全场的人挥手鞠躬。

身穿演奏服的乐队随着指挥手势,奏响了欢快喜庆的乐曲,摄影师肩扛着摄像机追前跑后,门外燃起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沙金向众人宣布,刘玉堂副市长是今天的订婚见证人。刘玉堂随即走上台,进行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致词,为一对新人缔结良缘深深地表示祝福。致词之后,刘玉堂急着赶回市里开会去了。

孟船生的母亲宋秀英坐在亲友席的上首,老人今天显得容光焕发,可神情却显得有些古怪:在接受人们的恭贺时,她满脸堆砌着笑意,可一不说话,眉宇间马上堆起心神不宁的焦虑,并逢人打听严鸽是不是已经来了,直到严鸽坐在了她的身边,宋秀英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用一只手牢牢扯住了严鸽,再也不肯松开。当孟船生引着盛利娅来到老人面前时,她立起了身,伸出颤巍巍的手去触摸盛利娅的脸,从鼻子、嘴唇一直到耳朵。摸完了,她点着头,喉头哽咽,干瘪深陷的眼窝中又溢出了几滴浊泪。

订婚仪式之后,热烈的宴会便开始了,孟船生携盛利娅逐桌敬酒,首先来到了搀扶母亲的严鸽面前,孟船生把酒杯高举过头,兴高采烈地说:“姐姐今天能赶来参加船生的婚礼,小弟今生没有遗憾了,你公务在身,船生就替你喝了。”说完,一饮而尽。

接下去是敬市政府部门和金融税务单位的客人,着实让盛利娅陪了几大杯。他们来到了曲江河、梅雪等人的桌前,孟船生斟了满满一杯酒,躬身双手送过来。曲江河说,我祝福你们,但酒就不喝了。盛利娅冷冷地说,曲局长人家门槛太高了,咱们敬不起,这酒还是免了吧。说完,自己倒把那杯酒喝干了,又接着来抢第二杯,被孟船生一把拦住了。

“你不要管,我偏要说,平时没机会和曲局长说话,他太忙,今天总算抓住了这个机遇,这第二杯酒你能喝就喝,不能喝也得喝。”盛利娅反倒执拗起来。

曲江河继续推辞说:“实在对不起,我戒酒了。”

“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喝了酒就是划不清界线了?这酒是砒霜呢,还是糖衣炮弹呢,为什么那么多领导喝了都没倒下,唯独就你拒腐蚀永不沾呢?”盛利娅脸色通红,直逼曲江河,不依不饶。

“我确实戒酒了,除了喝酒,别的我都可以奉陪……”

盛利娅不再说话,啪的一声把那杯酒摔在地上,酒杯被摔得粉碎,玻璃碎渣和残酒一下子溅到了她旗袍的下摆和曲江河的裤腿上,酒宴上人们的目光顷刻全被吸引过来。

“好吧,曲江河,我邀请你跳舞行吗?!”盛利娅杏眼圆睁,咄咄逼人。

“我跳得不好,不知道能不能陪好你。”曲江河再不便推辞,他犹豫着从桌边走进了舞池,盛利娅立即向乐队示意,大声喊:“来个探戈!”

乐队奏起了欢快奔放的《西班牙斗牛士》舞曲,盛利娅傲然挺起胸脯,右手上扬,挑战似的摆了一个造型。曲江河完全没有进入状态,看得出是在勉强应付,局促地走出几个快步后,竟然踩住了盛利娅的高跟鞋,踉跄了几步,险些被绊倒,引得众人发出了讪笑。这笑声似乎刺激了曲江河,在一个突然转身之后,他立刻挺起笔直的身躯,准确地踏着节奏,舞步也变得刚健有力,洒脱自如。随着乐曲的抑扬顿挫,他连续做了几个优雅的斗牛士动作,立即博得了满座的喝彩。此时的盛利哑也配合默契,一束墨绿色开衩旗袍宛如碧波中的荷叶,头顶那朵鲜红的玫瑰就像叶中的莲花。她围绕着曲江河旋转,曲江河则伸着尹臂,像帆桅一样引导着女伴转向舞池的深处。

曲江河一个探身前倾,盛利娅仰身紧贴在他的臂弯之中,突然附在耳边说了一句:“孟船生要搞爆炸。”

曲江河吃了一惊,但脚下的步子一直未乱,他带动盛利娅做了一个大旋转,而后把对方紧紧拉向自己,声色不露地问道:“在哪儿,啥时候?”盛利娅急摆了一下头部,直视着曲江河的眼睛:“在我头顶的玫瑰花里。”

两人再次舞至宴会中心,乐曲进入了疾风暴雨般的高潮,曲江河展示浑身解数,使盛利娅尽情发挥着自己的舞姿,活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博得人们一片喝彩。随着戛然而止的乐曲,盛利娅收拢衣襟做了个优美的造型,顿时,场内灯光大亮,掌声响起。一个美丽的模特儿跑来献花,曲江河摇头未接,手臂高扬行了一个优雅的骑士礼,指尖伸向盛利娅的头顶,欲摘那朵鲜红如血的玫瑰。

大厅甩立刻响起一片喊声:“玫瑰花!玫瑰花!玫——瑰——花!”

盛利娅脸色绯红,她毅然摘下了那朵玫瑰,双手捧给了曲江河,曲江河擎花向着舞池四周致意,向乐池的乐队鞠躬,大声说:“谢谢盛董事长,祝福你们!”旋即,他匆匆走出,舞池,在宴会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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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热闹非凡的订婚仪式之后,孟船生、盛利娅用轮椅推着宋秀英到了一间豪华的房间安顿她休息,宋秀英疲惫已极,朦胧睡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隐隐听见房门轻轻被人推开又很快反锁上。

老人双目失明,但听觉十分敏感,一下子就坐起来,警觉地问:“谁在那里。”那人步态轻盈,从身上化妆品的香气中,她分辨出来,是个年轻女子。对方很快走到床前,俯在老人脸前说:“你摸摸我是谁?”那个声音带着磁性,不知过去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她伸手顺着对方头顶轻轻抚摸下来,在一头浓密的长发下边,是完美的额头,笔直的鼻梁,有角有棱的嘴唇,尖尖的下颌,使老人感到女孩的五官很俊俏,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对方拿过她的手,让她的手指顺着她右边的额头摸,老人的手指突然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原来,那女孩的眉弓处,有一颗凸起的圆痣,十分突出明显。“你是小雪?!”对方点头,叫了声姑妈,原来正是刑警梅雪。

“大老远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来参加表哥的订婚仪式。”

“是你表哥请你来的吗?”老人感到很诧异,她知道小雪是宋金元和原配妻子生的女儿,两人离了婚,母女俩就回外省的娘家去了,多年来一直音信俱无。

“我是自己来的。姑妈,想不到这些年你的身体老成这个样子。”

“你爸爸走得太急,我心里难受,眼也给哭瞎了。你妈还好吗?”

“好啊,她听说爸爸死得不明不白,就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打听出个究竟。”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对方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件东西,送到了老人的手中,“姑妈,你摸摸,这件东西你认得吗?”老人把东西接过来,原来是一把奶头形的铁锤,锤把子却歪歪扭扭。她顺着锤体摸了一遍,十分惊奇地说,“这是你爸爸用过的榔头,怎么会跑到你的手里去?”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女孩俯身在老太耳边说了句话,躲进了卫生间。

进来的人是孟船生,脚步匆忙地走到床前,看老人坐着,急忙问:“你怎么起来了,刚才我在门口听见你和谁说话啊?”老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船生把靠垫放在母亲的背后,附在她耳朵上说:“你老了啥事也不要管,特别要管住自己的嘴,你儿子会好好孝顺你的。晚上大船上搞激光水秀,风大,你又不能看,我想送您回家去,车我已经准备好了,咱们马上下船。”孟船生像有什么急事,显得心神不宁。

“船生,今天是你订婚的大喜日子,妈得陪陪你们,你不要撵我走,不能看,我还不会拿耳朵听嘛。”

老人执拗起来,任凭孟船生怎么说都无动于衷,急得孟船生烦躁起来。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手机响了,他极不耐烦地打开,原来是严鸽打来的。他急忙换了口气,严鸽电话里说晚上要陪老母亲一起看激光水秀。船生推说母亲身体不好,他准备送老太太回家。宋秀英在一边大声问,船生你跟谁打电话,是不是你鸽子姐,要我跟她说,我身体一点儿没毛病!船生关了手机,正要向母亲发作,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孟船生以为是服务员,便没好气地开门,正要训斥,不料来人正是严鸽。

原来,严鸽一直在门口打着电话,闹得孟船生万分尴尬,顿时语塞。只好唤来一个女服务员,同严鸽一道,扶母亲坐上轮椅,从电梯登上了凡尔赛宫。

一直躲在卫生间的梅雪此时心情万分紧张,生怕孟船生和严鸽两人突然进了卫生间,幸好老人有意识掩饰,随着宋秀英一迭连声的催促,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梅雪迅速从厕所踅出,趴在猫眼儿处窥视,只见门外有两个保安逡巡着。梅雪定了定神,在光线昏暗的桌边坐下,从上衣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具颅骨的正反两面照片。

这正是在海滩鹰头礁内那具腐尸的颅骨,经过重新修复,在腔体内用轻型金属打了固定架,被重物砸得变形裂解的头骨得到了复原。在修补中,梅雪发现了一处新的疑点:在颅骨遭受重物打击前,后枕部有一处人为的钝器伤,从骨折凹陷特征看,作案工具是一种奶头形榔头,在创缘八点钟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豁口。梅雪抽出腰间那柄昨天在鲸背崖洞窟中悄悄捡到的榔头,再将锤面和颅骨创口的特征相比对,豁口完全吻合,特别是歪歪扭扭的锤把儿,已经被老太太辨认无疑,这完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死者正是自己的父亲!

那次和卓越到省厅送检父亲的颅骨,临上车时,她多带了一具准备好的颅骨。甩掉卓越,她把掉包的颅骨送到了悍马车上。而照片上的这具颅骨,还锁在只有她和方杰才能开启的物证柜里。

梅雪已经知道严鸽对自已产生了怀疑,大船的这次行动,她只能待在外围,卓越又形影不离地监视着自己。利用卓越随晋川钻进鲸背崖山洞的机会,她才乘机混入了大船。

梅雪现在把两枝手枪的子弹都退出来,再一枚一枚地擦拭后压入弹匣,最后把枪分别插入腰间和小腿部的枪套中,随之做了个很深的呼吸。

一切是非恩怨都要在今夜有一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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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绯红的晚霞与浅蓝色的天幕,汇成奇异瑰丽的光彩。随着大船的华灯绽放,人们鱼贯登上甲板,竞相观看这从未见过的大型激光水秀。宋秀英今晚显得十分高兴,她正饶有兴致地侧耳听严鸽介绍着数百米外海上的激光设施。

严鸽此时心里十分焦虑,因为孟船生刚才声称去请盛利娅来陪母亲一同观赏水秀,可多时没有回来。她和乳母正前方的海面上,一座白色的罗马拱形长廊矗立其间,雕刻精美的埃奥尼立柱上变幻闪烁着霓虹,三组间隔排列的莲花形喷水装置已在喷射伞状的海水,使周围的海面浮光烁银,像星月在海上沉浮。严鸽表面平静,内心却波澜汹涌,今夜的局面能否稳操胜券,全在大船上下各行动组能否按预定方案实施行动。她的任务,就是要牢牢地把孟船生锁定在视线之内,余下的事就由曲江河、晋川他们执行了。

孟船生终于来了,却形单影只,没有把未婚妻带来。他告诉母亲盛利娅身体不舒服,由他和严鸽一同陪同母亲。从表面看,船生十分镇静,一边让身边那个高个子女服务员送上瓜果点心,一边和严鸽谈笑风生,聊起小时候的轶事趣闻,引得母亲不住开怀大笑。

曲江河正带着几个防暴警察冲向大船的底层,他心急如焚。因为从盛利娅那朵玫瑰花传递的纸条获悉:孟船生要外逃,可能以炸船相要挟。纸上标着梅花瓣形的炸药埋设方式,还注明厂王玉华在大船被囚的位置。

情况已万分紧急,曲江河迅速将信息通过对讲机告之严鸽,严鸽当机立断,命曲江河这一组提前行动,曲江河带领十多名防暴队员突入大船内部,他不断注意手腕处的跟踪器,循着红点闪烁的箭头进入了大船深处。这里已经不是客房,所有人员都在昨天的安检时清理,因此显得静寂无声,在他们转向另一层通道时,突然看到几个医护模样的人推着担架车走过来。看着他们神色慌忙的样子,曲江河伸手拦阻。

“有位员工得了急病,需要马上送去救治。”一个戴大口罩的人说。曲江河点头示意他们快走。就在他们匆匆前行的时候,又被曲江河叫住了。

原来,曲江河发现:担架上的人脚上穿着一双他眼熟的高跟鞋。“得了啥病?”他边问边用手轻轻掀开了蒙在那人脸上的布罩。

躺着的“病人”正是盛利娅,她脸色绯红,不言不语,昏迷嗜睡。看来是被人骗服了麻醉药剂。几个人很快被押解到一边,防暴队员换上他们的服装,让其中一个引路,迅速对盛利娅安排紧急救护。

海上腾空而起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三组巨大的喷水器将海水虹吸后射向半空,形成三柱冲天而起的彩带,三条龙形彩带随着立体音乐的旋律摇曳起舞,又变幻成相互交织的圆弧线条凌空降下,丝锦般的水线射向空中,编织成了银白的水光大屏幕,五光十色的激光从四处射来,与伞状下落的海水交错辉映,犹如辉煌夺目的皇冠。罗马拱形廊柱前,很快形成了几行绚丽多彩的字幕:

中国海上大型实景激光水秀——海市蜃楼之夜

主办单位:金岛区人民政府

承办单位:巨轮集团公司

在优雅的古典交响乐曲中,喷泉屏幕迅速扩展,几乎要横跨天际,屏幕上出现了大海,片片白帆从遥远的天边驶来,一群海鸥鼓翼振翅,似乎飞到大船甲板上人们的头顶。此时的孟船生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有些自得,却又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来,当他的目光投向远远那块黑乎乎的鹰头礁时,迷蒙之中的幻觉,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年,耳畔响起母亲伴着海潮的摇篮曲。

他从小怕过年,因为过年看见别人穿新衣,心里就非常嫉妒。父亲游手好闲,性格暴躁,经常殴打母亲。父亲有一年喝醉了酒栽进海里死了,这对母亲倒是一种解脱,跟着母亲他来到了鲅鱼寨,认识了从小崇拜的舅舅。舅舅宋金元是金岛远近闻名的受尊崇的人,每年农历“上网节”,都由他来主持。这天渔民们宰牲出海,将抹上鲜红猪血的全猪抬到海边,在一片鞭炮声中,由高大魁伟的舅舅带领大家望海祭拜,这叫“陆上柳枝新,海里见鲅鱼”。大家摆宴饮酒,次日摇橹出海。每每到这一天,孟船生就跟在舅舅身后跑,心中得意非凡。他暗暗发誓这辈子要当舅舅那样的人,风风光光过一生。

那天,舅舅执意不让他上船,任凭他哭闹打滚。

那个晚上,起了狂风巨浪,浪头像楼房一样高,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靠岸的船只,孟船生被母亲扯着,艰难地顺着鲸背崖的陡峭岩岸往下走,一直走到面目狰狞的大海边。浪潮那么大,似乎一个波涛就可以把他卷走,船生飞快从这块石头跳上另一块石头,然后蹲下来,母亲抱着他湿漉漉的头,用身体给他挡雨。

“妈,舅舅会回来吗?这风暴太大了。”

“你舅舅不怕风暴,他是船长。”母亲望着眼前随时能将船只葬身鱼腹的浪潮,大声地说。

“可今天雾大啊,万一他们迷路了呢?”

“你舅舅既不怕海,又不怕风,也不怕雾,更不怕渔政巡逻队,你跟他这么久,还不知道吗?”

“妈你听,这不是海潮声,我听见有人喊!”

母亲一跃而起,焦急万状地朝远处眺望着,“你别胡说,我怎么啥也看不见?”

又过了几分钟,只见在小山头一样的浪潮中间,出现了一个黑豆一样的东西,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又变小,一会儿又瞧不见了,它终于冒出来,升到了浪峰上,很快又像冲浪的水手跌落在水中。果然是一只小船在向岸上靠近!敢于在这样惊涛骇浪中打鱼归来的水手,该是有多么高超技术的男子汉,那掌舵的不会是别人,只能是自己的舅舅!船生想着,两眼直盯着那条小船,它简直像只戏水的青蛙,一个猛子插入水中,很快又鼓腮瞪眼地游上来,飞越出潮浪四射的海面。如果这时一个大浪过来,把这条船抛到海岸上,肯定会粉身碎骨。但它却灵巧地侧转身子,避开了大浪,在撞碎了的浪花中,安然驶入了鲸背崖海湾。

鲸背崖是金岛一处天然避风港,波平浪缓,小船平稳了许多。只见身材高大的舅舅脚踏船头,将船锚抛入了那个石壁上的洞窟中,此时海水正与洞底平齐,船靠近洞口,舅舅就招呼几个人从渔船上抬下一件东西,那件活物十分沉重,等拖入洞中,挑灯聚拢的人们才看清楚,那是一只足有半人多长的车屋蚌。风浪很快平息,就在船只准备起锚时,不想铁锚卡在了岩石缝中,舅舅挥动随身常带的那只锤子,对准铁锚砸得火星四冒,锚断了,锤子也留下了一处豁口。

船生兴高采烈地跟在舅舅后面,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后来就是用车屋蚌卖的钱,舅舅给他交足了学费,还刻了一艘至今还放在他桌边的木船。船生做梦都在想:自己长大要像舅舅那样当一个能制服大海的船长,有一条永远属于自己的船。

可是,当这一切东西都有了的时候,为什么人就变了呢?舅舅变得开始让他不认识了。有了钱的舅舅开始玩女人,宁养情妇,也不要自己的结发夫妻。他变得嫌贫爱富,愈有钱反倒对穷乡亲吝啬起来,但是对他有价值的人,他却出手阔绰。孟船生看到这些钱怎么像一条条线绳拴住了一批人,舅舅喂饱了这些人,也害了这些人,最终也害了他们甥舅俩。钱这玩意儿真好似有魔法的双面剑——得了钱的人放弃了职守,处处对他们网开一面,就使得他和舅舅自以为在金岛可以呼风唤雨,百无禁忌。可到头来,又正是他们,使得大船最终要在惊涛骇浪中失去主舵,触礁沉没。

激光水秀高潮迭起,随着交响乐轰然回荡,几十股光柱横扫宽广的海域,像一阵飓风卷起滔天的水雾,与黛色的大海搅在一起,周天寒彻,光怪陆离。这奇形怪状的图案在孟船生眼中,像是两群拼死格斗的巨兽,在一方张开血盆大口时,另一个早把它吞进了腹中。孟船生用眼角瞟了一下严鸽,只见她正和母亲低语着。

就在这时,他的微型耳塞里传出罗海的声音,由于杂音大,他不得不捂住了另一只耳朵。

“船长,货已到站,放心。”孟船生唔唔作答,不禁一块石头落了地:那是成吨的黄金被密封后拖挂在船舱下边,已驶向公海。

阳台下面的甲板上,人群不断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大船的上方,大如车轮的圆月正在这光影斑斓的图形中缓缓升起,海面上此时波平如镜,水光粼粼。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计在运行推演,天和地,大海连同大船都纳入了他准确计算的轨道,他的嘴角不禁挂起了令人不易觉察的笑。

76

接到严鸽关于孟船生埋设炸药的情报后,晋川政委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从情报上分析,炸药使用这种梅花形的组合排放,暗夜之中很难全部清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它的引爆装置和埋设炸药的地点。

晋川冷静下来,他找来卓越商量,并迅速乘直升机在大船上空游弋,在飞临鲸背崖与船尾接合部时,卓越发现了一处异样,借着激光水秀的辉映,只见昨夜和梅雪看到的那个距海平面足有两米高的洞口,现在竟贴近了海面。今天上午,卓越曾带人攀入洞口,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疏忽的是,由于洞口难以攀爬,常人很难进入,也就没有深入洞内探查。晋川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决定要看一看涨潮的变化,以防万一。飞机驾驶员是部队专业的飞行技师,对金岛附近海域的潮汐情况了如指掌,由于直升机的引擎轰鸣,他大声向晋川提供说:

“这潮汐跟月亮的引力有关,一个月当中初一和十五是两次大潮。这每次退潮的时间也有规律,从初一算起隔一天推迟一个小时,就是涨潮和退潮的起点每天要向后推迟半个小时……”晋川嫌他太啰嗦,火声说:“你说简单点,抓住重点!”

驾驶员听后又扯起了喉咙:“这潮是先退后涨,昨天涨潮的时间是8点20分,今天就应该是8点50分。这一月之中涨潮的幅度还有区别,月初的前几天特别慢,初一叫‘学步’,像走小碎步;初二叫‘走路’,到了十五十六,叫‘跨大步’。今天这潮要涨到最高,退潮要退到最低。金岛的落潮,这鲸背崖的洞子就是个潮汐表,今日潮大,肯定要埋了洞子。”

“涨到最高……埋了洞子!”这话对晋川来说,不啻如燃着了导火索,他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让驾驶员将飞机垂直降至洞口,调来了快艇,招呼着卓越弃机登船,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洞内。两人一前一后攀附着岩石,躬身在洞中钻行,手电的光柱所及,几只夜宿的海鸥被惊起,叽叽咕咕地拍着翅膀夺路飞出。晋川注意到,这是一个天然的海蚀溶洞,洞窟很深,高度约有一米五,洞底潮湿光滑,有不少岩石的缝隙,偶尔可见活着的螃蟹爬上爬下。

晋川问前面的卓越:“今天上午洞内是不是扫了雷?”卓越说仅在洞口探测过,发现有金属物,经细心搜索,找到了一些锈蚀的船钉和一把破损的斧锤,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物品,但洞子很深,一时探不到尽头。

“有没有看到电线?”晋川急切地问,一边用手电照着脚下的岩石缝隙。他见卓越摇头,便起身向前走。洞内空间稍大,里边还积着海水,因不知深浅,晋川招呼卓越喊潜水员上来。就在这时,他的头不小心碰了洞窟顶部的突起石块,差一点栽倒,向上一看,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块岩石后边的隐蔽处,发现了一截塑料管,里边竟露出了一小段金属丝缠绕的电极!晋川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前额上,口中叫苦不迭,因为他的脑海中蓦然出现了昨晚和孟船生在鲸背崖谈话的情景:这小子当时就倚在一根电线杆处抽烟,而这条线杆是当年驻防部队架设,以后又归养殖厂使用的。工厂车间下边有四通八达的备战防空洞,如果在其间隐藏了炸药,又将电线通到这洞中来,一样可以遥控引爆!

卓越不知就里,晋川就把面临的险境告诉了他,卓越一听,也如五雷轰顶,以至于他没有分身术,再去完成严鸽交给他稳住梅雪的任务。

原来,晋川在部队当工兵营长时专修过爆破,知道在自控电引爆方法里,有一种遥控液面的定时爆炸装置,就是使两个电极在液面的上升中逐渐接近,最终达到接触击发的效果。同时,海中的盐分就是最好的导电电解质,海水灌满洞子,浸泡了连着线路的电极,也会把深藏在隐蔽处的触发点引爆,而处在接合部裂隙的浇铸结构一旦形成爆炸,整个大船就会因应力失衡造成垮塌!孟船生这小子何其毒也,怪不得他那天专门跑到这里来干扰安检。

此时,海潮已涌进了洞口,开始还是汩汩的细流,刹那间便埋住了脚踝,而且还在迅速地涌动上涨,晋川头上的汗珠刹那间冒了出来……

曲江河通知来人救起广盛利娅,自己便带了几个防暴队员冲进了底舱,他手中跟踪器的显示目标越来越近了。又拐过了一层楼梯,只见正前方一个穿戴炊事员服装的人提着一串钥匙,他身后一个保安端着饭菜托盘急匆匆朝前走。曲江河拍了一把对方的肩头,那人一抬眼,四目相对,两人全楞了。原来这人正是缉拿在逃的越狱者罗海,等曲江河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条木腿就像疾风闪电般地扫了过来,他急忙用枪去磕,手枪飞了,随即那串钥匙又迎面砸了过来,曲江河一低头,罗海早闪进了旁边的一间房门,从里边上了锁。

那个膀大腰圆的保安还要反抗,早被几个防暴队员按倒在地,上了背铐。对他交代一番政策后,让他拿起罗海逃跑时扔的那串钥匙打开门锁,罗海这时早没了踪影。

又下了几层楼梯,这里正是大船的垃圾处理通道,在贴近海水的地方,有一间孤零零的竖着铁栏的房子,房门开启,众人冲进去,只见骨瘦如柴的王玉华正躺在床垫上,他的枕边放着一大瓶浓硫酸。王玉华已经奄奄一息。保安战战兢兢地说,孟船生为了瓦解他,每天给他注射毒品,身体非常虚弱,同时还威胁他,要用硫酸把他化掉。曲江河环顾四周,举枪打碎了监控探头,俯下身子来扶王玉华。“猴子”睁着两只突起的大眼,仍不忘说笑话:“曲局长,你总算改邪归正了……”想笑,但咧开的嘴又像哭,他强忍住了,突然大喘着气推了曲江河一把说:“快,养殖厂地下库房有炸药,孟船生这小子有暗道机关……”

77

随着一簇簇焰火冲天而起,与银练似的水法交相辉映,在海天间形成水和火的共舞,屏幕上编织起疾风暴雨和电闪雷鸣的画面,随着又是一曲豪壮的交响乐,镭射激光翻卷延伸,像利剑穿越时空,轰轰隆隆,又像有千军万马在衔枚疾走。皎洁的一轮明月此时已近中天。

宋秀英坐久了,起身拄起了拐棍要走动,严鸽急忙来扶,被老太拉住了手,孟船生也上前来搀扶着母亲,宋秀英已走到了雕花的白色护栏处,伸出手把孟船生的手一把攥住,便不再松开。

“生子啊,你的婚姻大事办了,我死也可以闭眼了,四十多年守寡也是为了这一天。你有了家室,咱也不缺钱了,钱赚多少是够?白日里大厦千间,晚来不过床躺一张,要紧的还是亲情啊,就说你舅舅,一辈子头拱地为赚钱,可到头来尸骨不收哇……”老人说不下去,哽咽得老泪纵横。

孟船生慌忙说:“你老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孝敬你老,为遂你的高兴,我办了一个排排场场的婚礼,你还要我怎么着呢。”

“今儿你们姐弟俩都在,”老人颤颤巍巍把两人的手都拉到了胸前,突然朝孟船生变了口气,“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儿,给你姐姐说实话,你究竟办了多少丧天良害人心的事,有了就给你姐姐坦白,任判任罚任杀任剐,也算是你有出息,不枉为孟家的子孙。要是还来骗我,让我这个老婆子生前死后叫人点脊梁骨,我这就跳下去,死给你看!”老人说完松开姐弟俩的手就要跨过栏杆,吓得孟船生慌忙搂定母亲,让女服务员推过轮椅,然后扶着老人的膝盖,双腿弯曲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老娘,我船生没有对不起你老人家的地方,我只能说被逼无奈做过蠢事做过错事,不然的话,今天也不能在这里孝敬你了。”

严鸽站起身扶着老人在轮椅上坐下,对孟船生说:“那你就对着生身母亲,说说这些蠢事错事吧。”

孟船生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看了看阳台上没有外人,举头望了望天空越升越高的月亮,仰天大笑起来:“好吧,反正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生办的最大蠢事错事就是运作你来沧海市当公安局长,到头来是咎由自取。可我不后悔,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一念之差就无法回头,最后只剩一件事,要是我死了,咱老妈拜托你照看,不要让她成了犯罪亲属叫人看不起。要是咱俩都死了,这话算是作废!”

严鸽把老人的轮椅向前推了推,单刀直入地说:“那你就照实说,舅舅宋金元是怎么死的?”

孟船生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他让黄金迷了心窍,六亲不认,花心不退,揽权不让,害人害己,是金子把他害死的。”

“他的尸体为什么浇铸在大海边上,也是他自己走过去的吗?孟船生,你就那么残忍地处置一个自幼疼爱你、领你走上人生路的老人?!”

“我正是念他养育之恩,才把他的尸骨葬在鹰头礁,每天面朝着大海。舅舅一生爱海,做梦想有一条大船,这些都遂了他的心愿,每天我都向他老人家焚香祭拜。不停地给他妻子寄钱,供女儿上学。如果舅舅地下有知,也会认为我对得起他,我们甥舅之间是摆平了的。”

乳母突然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向船生:“你、你……你舅舅果然是你给害死的……”说完倒在轮椅上,几近昏厥过去。一边的服务员急忙给老人捶背顺气,孟船生也扶在车框上嚷着:“不是,妈,是儿子为了保命误伤了他,是他要害你儿子的……”

激光束束,光怪陆离,音乐奏响《命运》交响曲,像是大海在对灵魂迷失者发出的叹息。孟船生的脑子里闪现出那天矿井内透水之后的混乱状况。舅舅宋金元当时从坑口把他拽到鲸背崖临海的洞窟里密议对策,并力逼他封井,孟船生因盛利娅的事与舅舅反目,刚被削了副董事长的实权。便没好气儿地说,这事儿该法人代表负责,要听我的,就得马上报告矿管局,请上级帮助抢险。宋金元火冒三丈,甥舅俩就在洞内发生了剧烈争吵,气急败坏的宋金元连骂带打,把他一脚踢入了水中,当孟船生爬上来,宋金元竟从背兜中掏出了那只木匠榔头向他的头顶砸来,他一闪身,舅舅失足落水,但手中还是疯狂地挥舞着锤子,有一锤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使他几乎昏死过去,于是他奋力夺过锤子,向舅舅砸去……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逆转,孟船生在瞬息间作出了新的抉择,他喊来了心腹沙金,制造了宋金元被洞石砸死的假相,谎称舅舅让他全权接管巨轮集团,处理完透水事故后,厚棺重椁为宋金元举行了隆重葬礼,不想墓葬之后,因舅舅的陪葬铺金盖银,连续发生几次盗墓,他不得已才把舅舅的尸体移到了鹰头礁中间……

严鸽直视着孟船生,他背后的激光屏幕上已经幻化为一片雪白的海浪,浪花排天而至。

“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一个贪婪、凶狠的人,我真怀疑当年那个船生压根儿就不是你!”

“不是我变了,是周围的人变了,变得成了原始森林的野兽。鸽子姐,你没有淘过金,你当然不会看到金子面前人们的眼神,那是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看看我身上的伤疤吧,你要不是强者,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开始我靠暴力和勇气,后来我靠智慧和权力,我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我穷怕了,你要生存就得像海中的鲨鱼长出牙齿。”

“所以你就可以不要良知,残害了从小抚养你的舅舅,为了你的发达,还可以把多少条人命埋在矿井里,难道他们也威胁了你的生存,妨碍了你的利益吗?”严鸽厉声发问。

乳母无声悲哭,她已无泪,只是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鸽子姐,反正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欠下的命债,一个人是死,一百个人也是死。我可以告诉你,透水发生的当时,这些人已经死了,再救也无效。这场灾难又是因为鑫发金矿越界开采引起的,一抖搂出来,铁定会倾家荡产!”孟船生动了感情,似乎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要知道人死不可复生,封了井口埋的是死人,封住人嘴保的是活人。你知道,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个家庭足够的补偿,他们的名字都列入了我的账册,待我进一步发达后,我会给他们每一家盖上房子,供子女上学。为了这笔人生的债务,我已经向苍天发下了弘愿:要永远做善事,以补偿我的罪孽。我造了大船,帮助政府引进巨资,领先开发了新区的房地产。我为了啥,就是在补过……”

“孟船生,你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为强盗的逻辑作狡辩了,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你人生的信条,你认为金钱就可以掩盖这世间的一切罪恶吗?!”严鸽愤恨地眯起了眼睛,她真没想到,邪恶者竟能找到这种心理平衡的支撑点。

“按你所说,既然你要立地成佛,做社会慈善家。那么,我来问你,在矿难之后,你有哪一天停止过罪恶?从赵明亮、赫连山、柯松山到马晓庐、巨宏奇,你制造了一个个血案和阴谋,这难道就是要做的善事,是在补偿你的罪恶?你是在把别人的生命变成白骨堆积成你的财富,你不感到你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恶魔,走到了毁灭的尽头吗?”

海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礼花,升腾起七色的焰火,把天空燃烧得如刺眼的白昼,月亮已升上了天空,但显得暗淡无光。甲板上的人们正爆发着一阵又―阵的欢呼声和掌声。

孟船生突然像痉挛似的跳起来,在阳台上围着栏杆快步绕了一周,回转身爆发了一阵狂笑,而后向着严鸽嚷道:

“鸽子姐,我是想用大船掩盖这所有的一切,看来我是错了。错就错在当初的一念之差。可人生不能倒转,现在这艘船也完了,咱们都该结束了。你要是放我一马,咱们姐弟俩都有面子,你能挽救几千人的生命,放走的只是一条屁屁虾。”

“如果不放你走呢?”严鸽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

“那就不能怪我了,是你把全船人逼上了绝路。三分钟之内,鲸背崖崩塌的巨石会滚落在大船上,砸死的人和逃命的人将会自相践踏;五分钟之后,大船和山崖将会裂解,咱们站的地方也会沉陷,说不定就可以和老舅见面了,我会当面向他道歉,这也算是听了你这番苦心教化的觉悟吧。只是可怜了咱们老妈,你可要原谅你这个不肖的儿子!鸽子姐,你的训话也该收起来了。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终究会有收场,就像渔民说的‘海收’,让咱们都回到人生的出发地吧……”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焰火礼花的绽开,大船的看台上依然是众人欢腾的热闹场面。

就在这个时候,沙金突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董事长,线路被人卡断了,这下子全完了……”他话未落音,很快被身后的曲江河攥住了伸向衣兜的手腕,并顺势往下一撸,摸到了拇指,狠劲一掰,沙金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想挣扎,早被曲江河的膝盖顶住了脸,顿时蔫了,一支手枪也给曲江河搂了过来。没有片刻停顿,持枪在手的曲江河就朝老太太扶椅后边的那个服务员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女服务员突然左肩一沉,一件黑乎乎的东西被她随手抛出,等曲江河闪身避过,那人右肩一晃,从轮椅背后抽出了一把微冲,曲江河感到情况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随着一阵沉闷的枪响,他的脖颈处像被刀割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痛,鲜血登时浸红了左肩,他一个翻滚伏在了沙金背后,身后的墙壁已经布满了弹孔。再看抛在地上的那件东西,原来是一副女人的假发套!几乎同时,严鸽也擎枪在手,对准了孟船生,大声喝令假女人缴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梅雪拎枪冲了进来,就在距她几尺远的地方,举枪对准了严鸽!曲江河见状大惊,就地翻滚到门柱边,左右手两只手枪分别对准了梅雪和那个持微冲的家伙。这个时候,四个人中谁一旦开枪,就会激发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开枪等于自杀!室内顿时变得一片死寂。

与曲江河枪口相向的假女人首先打破了寂静,破口大骂道:“曲江河,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共产党给你什么?你就是戴罪立功也已经晚了,30万的受贿加上走私车足可以把你闷进去一辈子。”

曲江河检查了一下弹匣,淡淡一笑说,“邱社会,你的末日到了,不要说装女人,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你,在小鱼坝的时候没有把你连人带车埋进沼泽是便宜了你,就是留个机会给你和孟船生上上课,免得死了还闹不明白:你们送我老爹看病的30万,已经通过老局长孙加强入在了市里的廉政账号上,也算给沧海作了点贡献;你们的炸药,已经让晋川政委解决了,他是用嘴含着你们的引爆装置的。没有把握,能给你们这些臭鱼烂虾玩这么大的场面?!乖乖地放下枪,不要顽抗,外边的武警已经把这里包围得铁桶一样,现在缴械还为时不晚!”

孟船生此时拍了拍手,示意手中无枪,开始向母亲的轮椅那边移动着脚步,边嘿嘿冷笑着:“造化,这叫造化。也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投资,终有收益,梅雪警官,听说你的手枪速射在全省警察中首屈一指,完成你的使命吧!”

就在这一刹那间,梅雪向严鸽眨了一下眼,继而一挥手,一件沉重的东西闪过严鸽眼前,突然直袭孟船生的面门,孟船生猝不及防,被那把铁锤砸倒在地,旁边的邱社会条件反射似的愣了一下神,露出来半个脑袋,梅雪的手枪已从严鸽面前疾速移向了邱社会,随着清脆的枪响,子弹正中对方的眉心,邱社会的半个脸被打得凹陷进去,脑浆溅流,血肉模糊,几乎在他濒死前的半秒钟,他手中的微冲也吐出火舌,打在了梅雪的胸前。就在同一时刻,不同方向的子弹也在同一时间爆响,原来是曲江河手中的两把手枪,发出了左右交叉两个点射,准确击中了邱社会和梅雪的腕部,因为他的判断中,除了孟船生要生擒活捉外,邱社会和梅雪都是带枪的敌手,而梅雪又是隐藏最深的奸细!他没有想到梅雪突变,子弹已无法回头,这也是使曲江河抱恨终生的一枪!邱社会、梅雪的两只枪都同时甩了出去,人也重重摔倒在地。

梅雪的身体像是从胸膛处被折断破裂,鲜血如喷泉般迸溅而出,洇红了周围的水泥地面。严鸽冲过去把她抱在怀中,欲逃的沙金早被冲进来的卓越制服,仇金虎和防暴警一拥而进,而躲在母亲后面的孟船生不见了踪影。

卓越跑过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了梅雪面前,只见鲜血正一股股地从她胸前冒出来。梅雪望望严鹄,大口喘着气说:“我……没穿……防弹衣,你……理解我,一定把我埋到警察墓地……”她费力地转回头,面色已经灰白,向着卓越嗫嚅道:“五一节快到了……你亲亲我吧……”满脸是泪的争越刚把自己的嘴唇贴到梅雪毫无血色的唇边时,她已经死了。

卓越紧紧搂抱着梅雪的身体,声撕力竭地喊着她的名字,感受着她身体余温正一点点在消退,悲伤欲绝地号哭起来。

曲江河发现孟船生从凡尔赛宫的一处暗道逃跑,他追赶过去,因肩胛处中枪流血过多,也倒在了地上。他看严鸽率人追了过来,就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她,这是那件跟踪定位显示器。液晶屏面上,一个红点正在闪烁。严鸽很快校准了方位,指挥众人沿着暗道冲进去,显示器上的红点移动得越来越快,引导着严鸽他们冲过了一段曲折的甬道,只见孟船生已经到了甬道的尽头,登上了升降机,他的身后站着最忠实的保镖罗海。孟船生看看持枪追近的严鸽,大声喊着:

“严局长,我得走了,这升降机连着养殖场的地道,一直通向大海,那边的公海上,我的金子正在交割,我还要赶去履行个手续,咱就不玩了。”严鸽扬手一枪,一颗子弹在孟船生头上爆响,他急忙隐身在升降机一侧,仍在喊着。

“咱妈拜托给你啦,我忒放心。你做你的官,我当我的匪,咱俩从小玩官兵捉强盗,今天算扯平了,究竟是官兵败给了强盗,还是强盗败给了官兵,这都不重要,我为我和弟兄们,你为你的职责。好,咱不再费口舌了,再见了,鸽子姐,不要忘了给我那个傻姐夫捎个好!”

孟船生又露出身户,得意地笑着,扬起手臂就去按升降机的开关,就在这个时候,立在他身后的罗海突然做了一个疾如闪电的动作,那条木腿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打在了他伸出的臂腕处。随着一声惨叫,船生的胳膊已经低垂下来,由于用力过猛,木腿也掉在了地上,正好抵在了电梯门的中间,使梯门无法闭合。

被罗海铁钳般的臂膀死死夹住脖颈的孟船生,此时头朝下方才看准了:他给罗海制作的木腿梢中,安装着使他无法遁形的无线跟踪器。他还想挣扎,脸上已挨了罗海两个响亮的耳光,负痛恼怒的孟船生向对方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待你不薄,为什么害我?!”

罗海一下攥住了他的衣领说:“这前一巴掌是为我弟弟罗江的,再一巴掌是为矿井下死难的民工的!”防暴队员这时候一拥而上,从罗海手上夺下了几乎被掐死的孟船生。

大船的甲板上,随着焰火的飞腾,演员们载歌载舞,响起了八面来风的威风锣鼓,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悬挂在空中,照得千里万里海晏河清。

记略

■摧毁孟船生黑社会性质组织当日,省委在沧海召开工作座谈会,作出《关于促进沧海市国民经济协调发展的决定》,并组建起金岛黄金股份制集团,使黄金生产秩序走上规范,犯罪组织的数吨黄金和非法所得悉数依法没收。

■省市公安、检察、纪检监察、国土资源部门组成强有力的矿难调查组,从矿井下搜寻打捞出64具矿工遗骸,经查证落实还有9名矿工遗骨在矿井深处无法寻觅,被宣布失踪,多具尸骨均作出DNA鉴定,对每名死难者政府给予20万元抚恤予以安葬。

■对牺牲在井下的32岁的夏中天,市内举行隆重的警察葬仪,骨灰置于烈士陵园,作为隐干,黑白相间的墓碑石上只写着生卒年月,其余皆为空白。那天,32名警察一字排开,向空中鸣响32枪,放飞了32只白鸽。

■打黑除恶及矿难事故查处的涉案干部和司法干警共37人,19人被判处刑罚,18人受到党政纪处分(含省级干部1人),沧海市委、金岛区委调整了领导班子,新一届党委鲜明提出要贯彻科学发展观,树立正确的政绩观;根据隆万民书记提议,确定耿民、陈春凤等人为党风、警风监督员,兼做省委信息联络员。

■严鸽被任命为沧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晋川任公安局长,曲江河仍担任常务副局长,主管刑事侦查工作,因走私汽车问题给予他行政记过处分。

■看守所留用人员张百姓的问题申诉正在被有关部门受理;王玉华在医院进行毒瘾脱瘾治疗,两年后出院,到局信访室工作。

■梅雪葬入警察墓地;卓越至今未婚。

■盛利娅到俄罗斯经商,后捐资兴建特殊儿童村,成为知名慈善家。

2004年5月28日成稿

2006年6月26日终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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